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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幽灵家族(七)

作者:不知北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方的光点最初只有豆粒大小,后来就是碗口大小。


    安德趴在出风口蹲下来,当大门洞开之时,没有任何脸部防护措施的脸上一阵疼痛。


    她看到了船。


    蛰伏在冻土上的巨大船体,在已然结晶的冰窟发出银白色的光泽,围着几个人类。


    这几张脸中,安德还看到了老阿列克谢。


    原来这就是失踪案的真相,主教大人带头造船想要逃跑。


    这些在近五年内陆陆续续失踪的原住民,都是来帮基里尔造船的吗?


    人类的承受是有极限的,他们在这种无望的环境里,欺骗不了自己的时候,当然会是想要逃跑的。


    安德不是船类的专家,如果让专业人士来看或许会看得更明白。


    她只能大概目测出这是一艘由普通大船改造的破冰船。高强度的材料加固了船壳,加装了破冰齿和侧面滚刀。只是有一点,她注意到了主甲板下打开的舱门,里面似乎有多叶片的大型旋转部件,也就是压气机和涡轮。


    哪来的?


    安德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些还穿着皮毛的原住民。


    他们扔掉手里的皮绒手套当作花环和鲜花,向空中抛去,欢快地跳起舞蹈。船头站着主教衣袍的基里尔,人们不再唱歌,而是跳上甲板围着主教欢笑,仿佛围绕着巨大的篝火。


    主教将脖子上的项链和头顶的帽子同时取下,他一个人轻声祈祷。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断,在风口留下颤抖的尾音。


    狂欢者们的身体缓缓倒在船头的甲板上,姿态各异,却无一人挣扎。


    只有主教还站着,落下一条细长的影子。


    甲板上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


    一些白色的颗粒从下面渗上来并迅速扩散,凝聚成晶状,最先覆盖住老阿列克谢,接着顺着皮肤往下走。


    安德能看见那些冰晶正在起伏着呼吸,就像活物一样吮吸着他的头。


    老阿列克谢的皮肤越来越白,四肢表面出现了一层冰霜,皱纹渐渐舒展开来,他的身体空瘪下去,慢慢变成了一张皮。


    它们好像最喜欢人的脑部,从头蔓延到身上,冻结他们的血液,将他们的肌肉和骨骼吸食干净。


    整个过程非常快,甲板上只剩下了一片洁白的冰晶,刚刚还在庆祝的原住民们全部不见了踪影。


    原来如此,这船舱与甲板上的一层霜雪,就是失踪的所有人了。


    安德压制住呼吸,因为每一次呼吸都在极度的寒冷中变成白雾。


    她打算立刻返回。


    出去的路是没有光源的,但刚刚在眼前的纯白晶状物体仍然印在视觉中央,无法摆脱。眼睛有一种灼烧的痛感,开始浮现一些文字。


    安德知道不可能,却总是想起“雪盲症”。


    明明是一片死寂,眼前的文字骤然变得立体起来,像古老的颂歌一样在耳边回放。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全神贯注,想象我的意识是一道道光线,然后汇聚于焦点之上……】


    她想起了这些都是冯老师笔记上的内容,但是总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回想冰晶进食的画面。


    安德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画面里,它们在人的身体上越来越大,如同蚂蝗饱餐后隆起的下腹。


    声音依旧在往脑袋里钻。


    【那些意识深处的光仿若被无形火种点燃,变成了一个交叠在一起的圆形,光从最中心流溢出来……】


    冰晶起初还很猖獗,后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阵流动的光源灌注而下,被浇到的部分裂开后幻成云雾与气流,呲露成野兽般的獠牙,猛地咬合。


    夜昙乍放,从中间抽出万千白丝流向空中,以轴心快速旋转起来,越转白丝宽厚,结起了琉璃般的冰层。接着它爆发出耀目的光华,就像开着一盏大灯在安德脑海里晃荡,光明处冰晶无处遁形。


    她明明特别冷,却感觉身上在出汗,退烧药刚起作用就是这样难受。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手背上出现了冰晶,现在正慢慢化成了水。


    人就像在高原雪地狂奔过一样,心率直逼一百九。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走到一半时,脚下突然踩到了东西。


    是一张被攒成团的纸,边缘呈被扯下的锯齿形,沾满血迹。


    安德摸到它的质地,就知道了这页纸来自她现在身上的墨绿色本子。


    这张纸上写满了相同的话。大小不同,塞满每一处空隙。


    【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不要思考!……】


    安德将纸翻过去,背面只有两行小小的字。


    【不要去回忆它的形状,不要去怀疑它是活的,不要去猜测它是什么。】


    【它会发现。】


    .


    只有安德一个人坐在教室,窗外是淡淡的夕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中年秃顶的班主任在讲台上,穿着三线小城市学校里领导来视察时才会穿的套装。


    “安德,你又逃课出去打游戏了。”


    温热无风,操场上有人在踢球。


    稀稀拉拉几个人,把球踢向很远的地方,然后跟上。


    继续重复,人撵着球往前。


    球就这么孤单地一路顺着向前滚动。


    班主任的身后是黑板。


    黑板上画着三重同心圆,模模糊糊三个圈。


    “为什么你要这样荒废,”班主任问,“难道对你来说,生活也是一场游戏吗?”


    安德还是没有说话。


    “让你好好复习,为什么拿出这个本子?”


    “这个本子是干什么用的?”班主任居高临下地站着,厚厚的镜片遮住眼睛。


    安德低下头看自己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皮革的墨绿色本子。


    这个本子是干什么用的?她也忘记了。


    她把本子一页一页地往前翻,发现每一页上都是简笔画的小女孩。


    安德想起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留下的记忆仅仅是每年除夕回家抱她时柔软的衣角触感。


    母亲会画画,虽然只是简笔画。


    每年都会画一画她,画她营养不良的个头,画她的头发像小狗尾巴。


    每一次,母亲都是一边画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画完以后就叠起来,夹在钱包里带回大城市。


    风扇静静悬挂在她头顶上,教室里的灯光渐渐昏黄下去。安德对学校灯光的印象总是这样的。


    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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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的天花板变成了教堂的壁画穹顶。


    再次看到如此高超的画技,还有如此细腻的笔触。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突然想到。


    要是妈妈会画这种画,一定也会这样画她的。


    场景在迅速地变化。


    不知道哪里来的雪花映着金灿灿的灯光,翻飞如同星辰。


    安德身边的椅子被轻柔抽开,一个穿着棉袄的人坐了下来。


    她俩窝在一起等待着联欢晚会的开播。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了,这件新棉袄确实很衬她。


    她永远穿着棉袄。因为安德从来没有在冬天之外见过她。


    “所以,你的‘梦想’,是关于我的吗?”她问。


    就在此时此刻,街道上人群欢呼的声音迎来沸腾的顶点。


    几乎是一瞬间,场景静止了。


    “不是。”安德回答。


    无尽的安宁,除了呼吸声,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


    “母亲”惊讶地看着安德。


    门外矗立着那座静止的钟塔,但是场景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他们扬着手中的烟花棒停在原地,只有周围的雪花没有停止缓慢的飘动。冰霜从他们的身体里渗出来,在他们头顶上盘缠,将他们吸成薄薄的纸片。


    一片雪花落在“母亲”的肩膀上。


    他们的脚下正在开裂。


    还没回过神。


    猎豹般迅捷的身影闪过,漆黑的刀刃端平,仿若流泻而过。


    这种跳跃能力,骤然发起的速度。


    无法想象,单薄的身影就像拧紧了发条。


    她快速地从所有人当中跑过,一只手握着抛投枪向着周围栈道中唯一没有断裂的扶栏上射出了锚钩。


    然后像串糖葫芦那样一只手拦腰紧紧箍住两个人的腰,带着他们拖了出去,翻滚掉进了拱门下面。


    因为剧烈的坍塌,墙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裂的墙竟然巧合般地被一块横板卡住了,所以通过抛投器的绳索荡过来之后,安德就抓住了这块露出的尖端,将两个“犯人”先丢了进来,然后她也顺着横板的位置跳了进来。


    震动一直持续了五分钟,眼睛可以看到的视野并不多。


    外面的样子就在这五分钟内变得天翻地覆,下面的破冰船完完全全看不见了。除了这贴着地下空间的四面墙壁,什么都消失了。


    还没有结束,“班主任”跌跌撞撞爬起来,想着要自卫,竖起武器的时候,安德用膝盖和手腕以极其暴力的方式将刀片撞开,如同钢铁铸就的刀本身。


    可以听见一刀到底,刮过“班主任”手掌,又切开身后栅栏让人牙酸的声音。


    “母亲”落地后则被一脚踹翻,呼啸的刀震逼得耳膜嗡嗡作痛。


    她面向安德的眼睛时,嘴角流出鲜血。徒劳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撕掉了透明传输线,显露出原本涂着鸦黑甲油的指尖。


    声带从沙哑恢复回了年轻女人的清音,真实的皮肤从撕开的一层层假面中剥离出来。


    刀已经收起来了,取代而来的是一把顶着她脑门的脉冲手枪。


    “你是谁?”安德问,顺手拽掉脖颈上被射进的一根金属信号针。


    “别拿枪指着妈妈。”她有点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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