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场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每个人去往他人的世界都需要有一张通行证,对于楚晞来说,这张通行证指的是“相同的频率”。
“怎么说呢,”她也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我觉得,他能懂我的想法。”
就像他写的那样,凌晨两点说去颐和路散步,有人会认为是发疯,有人会觉得很浪漫。人是不同的,所以对任何事情的感受也不同。
“如果这个问题是问我。”楚晞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我就会因起床气蛐蛐他一顿然后说:走,现在就出发——”
夏江南听了半天还是无动于衷。瞧瞧吧,这就是典型的不同频的人。
“总结一下,就是你在短短几天之内,crush上了你的合租室友,并且情难自已无法自拔……”
“停停停。你用的词太夸张了。”楚晞打断。
夏江南:“可得了吧。crush这种东西不就是上头的产物,你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这男的也就这样。”
“不一样嘛。”楚晞小声辩驳,“我在地铁里看见口罩帅哥也会哇噻啊,照这种说法,我一天之内可以crush三四个男的。可是我又很容易下头。但已经过了好久了,我还没产生下头的感觉,足以证明不一样!”
“好好好。”夏江南给她分析,“心动是人之常情,但是得考虑考虑后果。你看啊,你还不够了解他,很多方面都还不知道呢!咱们班上小情侣高考完都全是分手拜拜的,你这个……还是异地,看着就挺不靠谱的。”
嗯,有点道理。
“总之,你先克制住!”
“表白什么的给我剔除脑后!”
“再怎么着也得对方主动啊!矜持!矜持!”
“哦……”楚晞很听劝,她抿了抿唇,把头埋进枕头里,呜咽了几声,“可他对我又没感觉……”
“什么??”夏江南气到了。
“这破男人什么眼光啊!不识好歹!”
感谢闺蜜。
因为即使有时候在对方眼里,她不太像是个人。这是一种抽象的形容。
但是呢,她在她眼里,绝对是个永恒的美女乃至仙女。
-
雨还是没有停。
整座城市雾蒙蒙的,透着闷。
偶尔淋雨是狂风中的自由,天天淋雨就是纯有病了。出门前,楚晞对着自己带的一把小伞皱着眉左看右看,还是觉着不合适。
这颜色太花了。不行。
她今天可是特地穿了一身素色。
可她又没别的伞了。
“江岁羽——”她探头出去瞧了瞧。客厅,不在;厨房,不在。
“叫我干什么?”他拉开卧室的门,漫不经心地问。
“快点快点。”楚晞招呼他,“咱们要出发了!”
谁跟你“咱们”了?
他看了两眼楚晞,歪过头去:“我不去。”
“那不是白占一个名额吗?对那些想约却约不上的人来说多不礼貌啊。为什么不去?”
江岁羽扬扬眉:“我确定,这是你给我约上的,不是我自愿。”
“而且,”他静静看着她,沉寂了会儿又说,“而且,去过之后,今天没心情再做别的事了。”
“啊?为什么?”
他没过多解释,只嘱咐了句:“多带点纸巾吧。”
“一直带着呢,擦汗擦灰擦雨水,够用的了。”她认为自己一向很靠谱。
江岁羽:“……”
“那你如果不去,伞能不能借我用?”楚晞指了指玄关旁放的那把透明伞,又递出了自己的那把,“你有事要出门的话,用我的。”
她的是把芭比联名款雨伞。很漂亮的粉红色,像天边的霞蔚,又像是害羞的少女的脸颊——但是很显然,江岁羽并没有这么认为。
他无言了几秒钟,认命地改口:“我去。”
……
今天的旅程注定是最特别的。
这点从2号线的语音播报就可窥见一二。
“云锦路站到了,此站到达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最爱插播乱七八糟小广告的南京地铁,却只在这站,不会播报任何多余的话。
2口出来,对面就是纪念馆。
还没入场,室外广场的巨型雕塑就已经映入眼帘。11米高,母亲手托着死去的婴儿,大雨中仿佛是在呕血而泣。
这座雕像,名为《家破人亡》。
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嘈杂。一把把伞连成海,海之下,是无尽的沉默。
楚晞走在江岁羽身旁,刷身份证进去。
入口设有领花之处。捐款任意金额,可以领一枝白色菊花。花很鲜活。
从雕塑广场穿过,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无言在雨中或矗立或匍匐或苟延残喘。面上的表情,只有恐惧、愤怒、憎恨、无奈,破碎……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300000.
遇难者,3000000.
自踏入这个地方开始,楚晞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沉重,唯余沉重。
入展馆,江岁羽收伞。他也不发一言。
馆内寥寥几盏灯,进去要先适应黑暗的氛围。
幸存者照片墙,亮着灯的表示他们仍是在世的见证者。而当老人离世七七四十九天时,展区工作人员会组织灭灯仪式。
从天而降的炮弹,坍塌火烧的房屋,残败不堪的身躯…
飞机的轰鸣,刺刀入肉的闷声,婴儿的啼哭,绝望的呐喊…
刺鼻的火药硝烟,弥漫的血腥味,腐臭的尸体…
烧杀肆虐,山河破碎。
不知疲倦的战争,可不可以别将一切都带走?
悲痛和愤恨如同两根抽紧的细线,将她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缠住,又拉又扯。血液不能流,呼吸无法通,腿重到必须要有一个搀扶物。
楚晞不自觉地拉住了江岁羽的腕骨。
手指抖着收紧,越来越紧。
他低头垂眼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盯在那些慰安妇的照片上,一眨不眨。
他并没有将她推开。
注定不能成功的南京保卫战,只能换来一具又一具堆叠的尸身。被攻破的中华门,陷落前城墙上被拼死写上“誓复国仇”。
那一片呜咽的黑,最后终于在先辈浴血奋战后迎来光亮。
然而这一页史书,却是怎样也不能被抚平的永恒褶皱的纸。
在和平广场看着白鸽献完花,大雨依旧滂沱,滂沱到仿佛是三十万人的眼泪落下而成。即便走出展馆好远了,心情也压抑到好似还在1937年12月。
楚晞这个话匣子,已经有几个小时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了。
江岁羽不动声色地把伞往那边靠了靠。
一种试探。
然而没有回应。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提了提伞,略往前弯了弯腰,偏头去观察她的状态。
两双眼睛在同一水平高度上平视着。
楚晞抬起沾了水的睫,骤然看清了他的脸以及表情,突然呆怔。一行泪不听使唤地又无声落下,砸向地面,溅起一朵小水花。
相顾无言。
她当然没有想到偷偷掉眼泪,都会被发现。
他的腰又往下弯了弯,迟疑了两秒。
在下一滴泪即将夺眶而出时,拇指指腹的纹路轻轻擦过眼角。
与皮肤相触的摩挲带着炙热的温度。
她的眼泪,被人抹去。
江岁羽退开一小步:“都让你多带点纸了,不够用了吧?”
可能是错觉吧,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一丝丝温柔。
没有任何前兆地,楚晞贴近了两步,转身扑入江岁羽的怀中。
他整个在原地愣住。
没想哭的,可是心脏还是像被攥住了一样,霎时任由眼泪横流,把他的衣服浸湿一大片。
“呜呜呜呜。”她埋在他肩颈,此刻什么也没想,什么不相干的念头也没有。她的声音哽咽到难以为继,“太难受了,江岁羽,呜呜呜,怎么会这么难受,我心脏疼……”
里面气氛那么沉重。
应该感到害怕的。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可是。
所有的声音,都在里面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纪念馆里仍是“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一个个万人坑,一处处破烂不堪的角落。
一粒粒代表逝者的石子。
一点一滴,全是血与泪的痕迹。
楚晞几乎是嚎啕大哭,哭到颤抖,哭到鼻音重得让人听不出她在讲什么:“我在里面不敢哭……呜呜,我怕吵到别人…出来以后,我又怕……又怕你觉得我太矫情了……我没觉得丢人,可是,忍不住了,对不起……”
她揪紧他的衣领,用力,再用力,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似的。
滚烫的泪珠落到他的皮肤上。江岁羽犹豫了下,伸出了左手拍拍她的脊背。
“我知道。”他轻声说。
她抱得如此之紧,仿佛隔着衣服,两个年轻且炙热的心同频共振地跳动着,严丝合缝地贴合着。
随着时间流逝,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
楚晞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干脆利落从他胸膛退出来,先倒打一耙:“你肯定也流过泪过。不然怎么知道要多带点纸?”
“……嗯。”他答得简单。
她眉尖簇着:“真的?别是为了安慰我,骗我的吧?”
江岁羽有些好笑,“你这什么关注点啊。”
她眼角还红着,鼻尖翘着,一吸一吸的,瞧着挺可怜:“感觉你哭起来应该很好看。”
“……???”
什么人呐!
竟然喜欢看人哭。
凉风拂面,心口热意却按捺不住,楚晞咬了咬唇,说:“我是文科生嘛,这段历史在书上反反复复出现过好多次。就想着,总有一天得亲眼要来瞧瞧。其他地方可以不去,可是我想,无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看望家人。至少得看看家人。”
说到这儿,她联想到了他的日记。
「12.13阴
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南京阴,万里无云,适宜出行。其他我懒得关心。
三十万家人,欢迎回家。」
她想他应该明白她胡言乱语在表达什么。
战火里的南京已然远去。
而灯火里的南京此刻相聚。
“我知道。”他果然又这么说。
“但是看了之后,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楚晞说,“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我才高考结束,考成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放在古代就是再普通不过赶考书生。要是运气差点,那就是落榜书生。而且,说得犀利点,我们这一代人好好活着不添麻烦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你这么说也对,但是——”
刚讲出转折的两个字,就听见楚晞嗅了嗅鼻子咕哝说:“哇,香晕了。”
“……”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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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馆出来,走不了多久,就是茶南大街,也称南湖,南京的八大美食街之一。食物香气一飘,下着雨排的队都老长了。
楚晞点了份咸蛋黄鲜肉大馄饨,转瞬又排队买了冰糖蜜汁藕。
有点烫,她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轻轻咬了一口。肉馅很足,比起馄饨更像是个肉圆,咸蛋黄提鲜,用料扎实,喷香喷香。
斯哈着热气,她还不忘问:“你刚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没有。”他回。
冰糖蜜汁藕再甜,也甜不了他的嘴。说到这儿,发明粉藕加糯米的人真是天才,桂花味的蜜汁都把人香麻了。
“绝对有。”贪吃鬼这会儿脑子就格外清醒,还能把对话都复述一遍,不愧是一生擅长背书的文科生,“你这把话说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样会注孤生的!”
江岁羽显然对这个“威胁”不以为意。
“但是什么?”楚晞龇了龇牙,有种你不说我就马上咬你的既视感。自以为很凶,其实在旁人看起来仅仅只是很皮。
江岁羽想了想,过了会儿才开口:“刚才你说我们都很普通。这点我挺赞同。但是。”
“我们可以普通,却不能平庸;可以被质疑,却不能怀疑自己;可以能力有限,却不能放弃前行。”
“你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其实也不必太过刻意。就把自己想象成是一颗种子,有阳光和雨水就萌芽,有土壤和空气就破土,有风就摇曳,有季节就不问花期。只管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即使这些条件通通都没有,那也没关系,我们就成为蕴养大地的小小养分。”
半只馄饨“哐当”一声掉进汤汁里,溅起碗里的辣油到衣服上,楚晞抽了纸巾擦了擦。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强烈的共鸣。
“你肯定不会担心凑满区区八百字的作文吧。”她团了团纸,扔进垃圾桶,“写东西好像蛮厉害的。”
这倒是真的。江苏高考和全国卷不太一样,它从来不要求写议论文,而是更把重心放在风花雪月和人文情怀上,培养出浪漫主义的诗人文人一点都不奇怪。
“是啊。”江岁羽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坦荡应下,“高价找我代写的多了去了。”
“代写?”
“嗯,演讲稿,检讨,小作文什么的。”
“会有人找你写情书吗?”楚晞问。
江岁羽正在喝水,听了这问句,猛地咳嗽了两声,接着抬眼和她对视上。她投过来的目光太过直白,打得人措手不及。
“有吗?”她追问。
江岁羽状似无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开个价吧。”楚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找你写。”
他蹙眉:“给谁?”
“给我。”
“我是问你写给谁。”
“不是我写给谁。”楚晞说,“是以别人的名义写给我。”
“?”
“你愿意的话,用你的名义夸我一顿也可以啊,我不介意。”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无比真诚。
“不接。”江岁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慌了下,他撇开眼,语气淡淡地婉拒,“从来没接过,不会写。”
“……哦。”
回程还是乘地铁。
出了站,还得步行一截路回去。
楚晞捧着手机琢磨半天,说自己想买个东西。江岁羽点头说好。
能怎么办呢,外面还下着雨,伞只有一把。
“你在这儿等等我哦。我去去就回。”
楚晞把人安排好,举着伞就冲进了雨幕。
江岁羽百无聊赖地四处用眼神逡巡着。
这地方太过熟悉了,有什么建筑物、会经过几路公交车、下班高峰期在几点、人群会什么时候涌出来,他都一清二楚。不过生活就是这样,习惯了之后很少会有惊喜,乏善可陈。
倏然,有金色光辉洒下。闷热感涌了上来。抬头瞧了瞧,雨中居然出现了颗太阳。
他兀地想到汪曾祺的一句话。
人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
“江岁羽!”
他应声转身。
少女打着透明伞,奔跑时踩过的小水坑溅起水花,明媚笑着叫他的名字。
她左手抱着一束在雨天中格外突兀的蓝紫色绣球花,花束正中央那朵盛放的向日葵迎着太阳昂起头颅。
天空中的那颗太阳高高地挂着,不计其数的雨滴却不断坠落,散在街道旁如盖的梧桐树叶上。滴答作响,滴答作响,怎么也停不下来。
阳光透过雨幕,一半金色,一半透明,一半明朗,一半模糊。
世界忽然填满色彩。
“江岁羽!”她抱着花使劲儿招了招手,又转瞬飞奔到他身边,敦地刹住,“喏,送你的!”
他愣了愣才道:“我?”
这种绣球花,又名“无尽夏”。他在中山植物园看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更耀眼。
“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她仰着脸笑,“我们青年,向阳而生。”
“哎,你不觉得家里有点单调吗?放在客厅怎么样?”
“随你。”
“明明是送你的啦。”
“有什么区别。”
……
太阳雨落下的瞬间,江岁羽突然听见了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才发现,原来他早给了她自我世界的通行证。
此时,此刻。
阴云开,金雨落。
无尽夏,向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