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第一次觉得原来从The Dusty Radio到家的这一段路这么快就能走完。
她失落地站在公寓的门前，紧握着门把手。
应该去跟她道歉，自己不是故意说出那些想要和她绝交的话，自己只是……只是有点生气，有点口不择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绝交。
可她都跟集团明令禁止的反动组织混在一起了，难道自己是想丢掉宝贵的工作吗？而且如果被发现了，恐怕不仅仅是丢掉工作这么简单了。
艾拉在心里这么想着，可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
既迈不开腿进门，也无法转身回去找克里斯汀。
就在这时。
“艾拉姐姐！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是没带钥匙吗？要不然来我家坐坐吧，爸爸妈妈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一个背着破旧红色书包的女孩站在艾拉的旁边。
这就是琼斯夫妇的女儿——伊莲恩·琼斯。
伊莲恩扎着双边麻花辫，皮肤白皙，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能够吸引每一个有幸见到的人驻足欣赏。
即使她现在只有十二岁，也足以让人看出她拥有未来能迷倒无数青年的容颜。
她的身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浅绿色水壶，里面装着琼斯夫人给她装的甜汤。
甜汤可是琼斯夫人最拿手的菜品，能将廉价的玉米做得如此美味，琼斯夫人的手艺不可谓不优秀。
就是因为这道甜汤，琼斯夫人在地下学校成为了最受学生们欢迎的厨师。
“艾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今天不开心了？要不要尝尝我妈妈的甜汤，喝一点心情会好的！”
伊莲恩一边说着，一边把水壶拿下来，打开水壶的盖子。
她双手捧着水壶送到艾拉面前:“尝尝嘛！”
如果是平常，艾拉估计就顺势喝两口了，只不过现在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不……不用了，伊莲恩，谢谢你，只是我今天不太舒服，下次我已经好好尝尝琼斯夫人的手艺。”
艾拉有些有气无力，别说是甜汤了，就算是她最爱的巧克力，现在也一口都吃不下。
伊莲恩只好收回水壶，担心地开口：“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爸爸妈妈每天工作回家也是这样疲惫……那艾拉姐姐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嗯……就算没有胃口也要吃哦，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艾拉对着她笑了笑，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伸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知道了，最贴心的伊莲恩小朋友。”
伊莲恩抬起下巴，一脸骄傲：“我现在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哦，我已经十二岁了，马上就要从地下学校里毕业了。”
提起地下学校，艾拉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了克里斯汀说的那个故事，此刻看着满心欢喜伊莲恩，她竟然有一种心慌感。
她握住伊莲恩的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伊莲恩，你们老师有说特派员……就是地上的人什么时候来吗？”
伊莲恩哪里知道她的艾拉姐姐此刻在想什么，她开心地回答道：“当然说了！七天之后就来哦，老师说我很有可能会被选中去地上，这样的话爸爸妈妈就能一次性拿到五千张面包券了，而且不用月底上交……”
小女孩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艾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播放克里斯汀说的话。
“他又英俊又可爱，地上区的那些禽兽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艾拉看着面前对地上世界充满幻想，兴致勃勃的女孩，背后竟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抓住伊莲恩的手微微用力：“伊莲恩……你真的想去地上吗？”
伊莲恩歪了歪头，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想啊，当然想去地上了，老师说地上有更好吃的食物和更漂亮的衣服，爸爸妈妈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早在十二年前，艾拉还在地下学校时就听过这样的话术。
等到了地上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等到了地上你就能吃各种各样在地下吃不到的美味。
等到了地上你就能成为最幸福的人。
——
艾拉十二岁的时候也曾经为这样的话术感到心动。
她也在地下学院努力学习，想要给自己失去配偶的父亲留下一笔足够他生活的票券。
只是当时的特派员并没有选择她，而是一个笑起来有一对浅浅酒窝的
漂亮女生，和一个腼腆的可爱男生。
艾拉当时失落极了。
论成绩，她不输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论努力程度，地下学校曾经教过她的老师们也会给她的档案写满优秀评价。
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她呢？
所有人欢送那两位幸运儿换上新衣服，乘着“电梯”前往地上。
那天回家后，她在父亲怀里哭了很久，即是哭自己失去的机会，也是哭那望不到头的痛苦未来。
然后她就凭借那一份足够优秀的档案走进了戴克泰科集团，成为了前任报纸印刷员科雷蒙特·艾肯的学徒工。
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她变成戴克泰科集团地下公司唯一的报纸印刷员。
——
结果现在，克里斯汀告诉自己，“电梯”的另一头是手拿刀叉，等待进食的恶魔们。
“伊莲恩……”
艾拉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要说些什么？
说去地上不会过上好日子，只会被迫害？
还是说那些老师说的都是假的，只是骗你去地上，成为地上人玩弄于股掌的傀儡娃娃？
她只是听了克里斯汀的一面之词，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真假，怎么可能说服伊莲恩？
她从进入地下学校之后就梦想着成为被选中的人，怎么会相信艾拉那几句单薄贫瘠的劝告呢？
“艾拉姐姐，你想说什么？”
伊莲恩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艾拉的下文，便疑惑开口询问。
“我……你想过留在地下吗？去了地上……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到地下了，那你见不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艾拉咽下一口唾沫，小心地询问着。
“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离开这里的，我其实……不想一个人去地上……也不想离开爸爸妈妈。”
伊莲恩的语气逐渐失落，声音也越来越小，两只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摆。
“但是，但是如果我真的被选上，爸爸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我、我一个人去也没关系啦，而且还有好吃的好玩的，别人都享受不到的……”
她小声说着，也许她这些年一直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紧接着她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我只是不太习惯一个人啦……说不定我去了地上之后就不愿意回来了呢。”
看着她清澈又明亮的蓝色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期待和藏在眼底的些许不安，艾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拉没有办法验证克里斯汀说得都是真的。
万一去了地上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呢？
如果她阻拦了伊莲恩，不让她去地上，是不是会让她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失落痛哭呢？
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沉默好一会之后，艾拉才开口，声音微微颤抖：“没，没事，我只是在想……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有点难过……”
伊莲恩一下子抱住艾拉的脖颈，柔软的小脸埋在她的颈窝：“我会想念艾拉姐姐的，也会想爸爸妈妈，还有学校里的朋友和老师……”
等到伊莲恩的情绪稳定了，艾拉才把她送到家门口。
临走前，艾拉看着伊莲恩，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出一句祝福的话。
“伊莲恩……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笑得灿烂，冲着她挥手。
“艾拉姐姐，你也是！”
——
艾拉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从酒架上拿出那一瓶还没开封的杜松子酒。
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
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又何必如此忧虑呢。
可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此时突然想响起了敲门声。
艾拉放下酒瓶，透过猫眼看去，是艾尔顿·兰登。
兰登是这栋公寓的房东，身材微胖，总是眯眼笑着说话。
艾拉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看向门外的兰登：“兰登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瑟拉芬娜女士，晚上好！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集团规定每一位公寓房东登记一下房客的信息。”艾尔顿一边说一边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张登记表
“麻烦您在未来三天之内完成登记表，放在公寓门口的收集箱里就可以，感谢您配合集团的工作！”
艾拉关上门，翻看着登记表上的内容，左右闲来无事，艾拉打算填完再去休息。
“姓名……艾拉·瑟拉芬娜……年龄……二十四岁……”
“住处……凯瓦西城，亚本克D街区16号公寓2号房间……”
艾拉用二十分钟填写好了登记表，随手放在了书桌上，准备明天上班之前交给兰登。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感到疲倦，可当她躺在床上时却觉得毫无困意。
艾拉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勉强睡着了，也迷迷糊糊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梦。
睡不好的后果就是艾拉再一次差点迟到。
当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办公室里时，才想起来忘记拿信息登记表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懊恼地想着等晚上回去之后再交吧。
又度过了忙碌的一天，艾拉回到自己的公寓，却发现登记表并不在书桌上。
她疑惑地挠了挠头，把家里好好翻找了一遍，确实没找到。
艾拉只当是自己昨晚太疲惫了，不知道把登记表放在哪了。
她只好离开房间，敲响了地下室的门。
兰登作为房东，只能居住在公寓的地下室。
没有窗户，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敲门的时候艾拉就在想，这样的居住环境，就算是不需要租金她也不会住的。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瑟拉芬娜女士？”
兰登打开地下室的铁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让人不自觉起一身鸡皮疙瘩。
“额……是这样的，兰登先生，昨晚我填好登记表之后好像不小心弄丢了，您能再给我一张登记表吗？或者我去办公室打印一张再还给您……”
艾拉面带抱歉地看着兰登。
“哦，原来是这件事，瑟拉芬娜女士，您已经把登记表交给我了。”
兰登说着，转过身去，从摞了很高一沓文件的书桌上抽出一张纸，放在艾拉面前。
“您看，这是不是您的登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