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谈话过程中司瞳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陶珺在考古司一直负责职工人事事务，接触的人多了，极擅察言观色，她打量着司瞳的神色，恍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位领导确实厉害，司瞳心脏突突地跳动，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有些真相不可能这样随便说给她人听，没人会信，只会把她当成疯子。
司瞳抬眸迎上陶珺探询的视线，尽量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陶司，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跟秦教授没关系……”
她什么都说不了，只能再次强调是自己的问题，说来说去，她也没松口换去秦渡手下的考古队工作，陶珺突然感觉有些头疼。一般来说，单位也要尊重职工的意愿，但当初面试时就是看中了司瞳在考古一线工作的能力，再加上她特殊的地方……陶珺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一切和盘托出，虽然不合规矩，但起码能解决眼前僵持的困境。
双方皆沉默，空气都似被冻住，事情骤然间像是不知该如何发展。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适时拯救了不知如何继续谈话的两人，陶珺扬声道：“请进。”
办公室的门推开，看清进来的人，屋内的两人刹那间陷入不同的情绪，司瞳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陶珺则欣喜地跟来人打招呼：“秦教授，来得正好。”
秦渡今日依旧穿了一身黑色，长发盘起用那根白玉簪束在脑后，充满书卷气的优雅。
任何取向为女的人见到这样的人都会瞬间为她心动，但此刻的司瞳只想立刻跑路，尤其是这个女人进来后视线先落到她的身上，虽只是一瞬，但那眼神却似惊涛般侵入司瞳心底，惊得她差点儿往后退半步。好在凭着定力稳住，否则定要引起秦渡和陶珺的注意。
“秦教授。”人都来了，也不能当没看见，司瞳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秦渡只点了下头，当做回应，除了最初那一眼之外目光并未再落到她身上，而是跟陶珺聊起五月底的考古计划。
“名单初步拟定，新人这边……”秦渡看向陶珺，问：“面试时我跟你定下的人，确定好了么？”
陶珺几乎立刻看了眼司瞳，说：“问题不大。”
司瞳的心沉在谷底躺平，她知道是秦渡指名想让自己进考古队，显然考古司的领导们也是这个意思，而且恐怕无论自己的意愿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除非自己现在就离职。
其实她现在真的很想当面直接提离职，但仅剩的理智又让她没有开口，她还是需要在这个世界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的，夜里去当“走无常”只能增加修为积累功德，却不能给她变出钞票，她还是个活人，需要在这个社会活下去。
不仅如此，原主还有助学贷款需要还，她在这副身体重生，占了这副身体捡回一条命，原主留下的债务她也该承担起来。
她的沉默像是某种松口默许，陶珺突然觉得心定了不少，于是在秦渡递交上的考古队拟定名单上签了字，道：“明天会让新人去你那报到。”
秦渡接过名单，淡然应了声：“好。那我先走了。”
从始至终，除了进来后的第一眼之外，她并未再给司瞳半个眼神，就像她从未在意过这个新人。
目送秦渡离开，陶珺继续苦口婆心劝起来：“如果你对秦教授有什么误解，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都可以直接提，作为领导我会尽量为你解决……如果你不能给出充分的理由，我只能按照原计划把你分进秦教授的考古队，你的论文选题肯定要改。这不仅是因为秦教授对你的面试资料很满意，也是司里和部里领导讨论过后的安排。”
进入社会工作更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入职后领导给安排到哪个岗位就是哪个岗位，更何况原主面试时在考古学方面表现出非凡的专业度，进入秦渡的考古队似乎也是原主一直努力的方向。
道理都懂，司瞳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既然领导们都有自己的考量，为什么还特意开会让我们自己选论文方向呢？”
选的和领导们预期的不一样就要谈话调剂，那这还选什么？直接安排好了都没这故事。
考古司分为两大方向，出勘考古现场和文史研究，而在这两大板块中会再细分很多细小的岗位。一般入职的新人都是根据自己的专业选择了其中一个大方向，大会上的论文选题则是确定具体的岗位，只要不偏离大方向领导一般不会干涉，司瞳为了避免和秦渡有接触，直接选了另外一个大方向。
这个职场菜鸟问的话很冲，陶珺却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大多数人没有这种情况，你是例外。”
司瞳蓦地一怔，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陶珺并未在此时有任何避讳，直接解释道：“我们看中你的能力，在你面试那天就已经定下了你的具体岗位。”
她的话并未说得太过清楚，但司瞳却感到心里莫名一紧，陶珺此时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穿透她的皮囊看进她的灵魂中，这种感觉很不好，好似自己被剥光了暴露在她人目光之下，内心的秘密一览无遗。
司瞳背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住，她眉眼闪动，微微垂下眸子不去和陶珺对视，生怕自己会暴露更多问题。她确定陶珺不应该知道自己死后穿书的事情，那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自己还有什么被她看穿的？
无论如何，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司瞳已经不可能改变这个安排，除非她立刻选择离职，但她暂时必须依靠这份工作。
在心里无奈地叹气，司瞳最终还是对着领导点了头：“我明白了陶司，明天会去找秦教授报到的。”
她的语气像是把一声叹息化为实质，久经职场的老油条陶珺当然听得出来，但她微笑着无视，只说：“论文选题可以跟秦教授商量过后再确定。”
“知道了。”司瞳低垂下眉眼，在大局已定无法更改后退出了副司长的办公室。
在体制内职场深耕多年的陶副司自然有其不怒自威的气势，直到刚刚司瞳都觉得对方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落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很明确，并不是错觉，以至于即使离开了办公室司瞳还是不能完全安下心来。
如今的一切全部背离自己的意愿，她并未成功对抗命运，命运还是在强硬地牵引着剧情的走向。司瞳越想越纠结，下意识迈开步子往安静的地方走去。
这条走廊的尽头有通往考古司中庭花园的小门，走出去的瞬间司瞳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一场谈话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久。
入春后首都的天气时好时坏，倒春寒带来各种不确定的温度，但花园中的植物已经染上绿意，莹白月光洒在枝叶上，幽静又充满活力。
一根才冒出新芽的枝条突然伸长，似灵蛇吐信般迅速碰了碰司瞳的脸颊，她默然转头，枝条又快速缩了回去，一切只是试探。
考古司的花园可真厉害，这年轻的银杏树竟然生长出了灵识，司瞳左眼泛起赤色的光，直直落到这棵银杏树上，她能看得出附着在树上的薄薄灵识，看来果然是已经开化。
银杏树的灵识似乎看清了司瞳赤红的左眼，如烟雾般的灵识慌乱了一瞬，可它却慢慢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反而又壮着胆子伸出枝条轻抚司瞳的脸颊。
像才认识的新朋友，看透了她此刻内心的纠结，主动为她送上安慰。
万物有灵，司瞳突然感到温暖。
“谢谢你啊，小银杏。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它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陌生又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司瞳猛然转身，看清月色下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修身长风衣，冷淡的眉眼。
秦渡，今日像是无论如何躲不开这个人了。
司瞳开始感到烦躁。
待人走到跟前，司瞳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人真的好高，自己也不矮，净身高有172，而秦渡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高两三公分的样子。
秦渡走到她旁边站定，视线却并未落在她身上，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银杏树。司瞳冒出一丝警觉之意，紧张地盯着她，生怕这位原剧情中的大反派突然出手干掉这才生出灵识的小银杏。
小银杏似乎根本不怕秦渡，不仅没从她身上感知出任何危险的气息，甚至还伸出枝丫递到秦渡面前贴贴她的脸。
真是胆大包天，司瞳心脏猛地缩紧，潜意识里就怕下一秒小银杏就要神魂俱灭。
可让司瞳意外的是，秦渡并未有任何动作，甚至伸出手触碰小银杏的枝丫，低声道：“愈发顽皮，日前教你的口诀可记全了？”
小银杏的动作突然一顿，紧跟着枝丫“嗖得”一下往回缩，树枝摇晃片刻后停下，只留下一阵疾风。
“呵。”秦渡似是没忍住发出一丝极轻的笑声，若非司瞳五感通透又离她很近听得真切，普通人恐怕会把这一声当做幻听。
司瞳的心瞬间揪了起来，虽然上一秒秦渡的态度还很平和，但这种大反派难说会不会喜怒无常，万一这一秒她就想暴起杀树了呢？
只是任由她紧张半天，秦渡还是没有其他动作，司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清晰看到她唇边噙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并不残忍冷酷，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许是司瞳的目光太干净直白，秦渡终于把注意力落到她的身上，只对视一瞬，司瞳便下意识偏开视线。
秦渡唇角的笑意没有丝毫减少，开口时的语气也是平和的：“它才刚生出灵识不久，调皮了些，许是很少见到生人，这才表现得兴奋了些。”
司瞳眉心震颤，在心里把秦渡说得话来回咂摸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确定一件事：“秦教授似乎一点儿都不奇怪我能看见它。”
从头到尾，秦渡的表现都很平静冷淡，并未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不愧是鬼王，确实不是人。
秦渡唇角的弧度不变，淡然说：“来时就听见你在问它叫什么，我不瞎，也不聋。”
“我在跟一棵树说话，能看见树长出来的灵识，秦教授一点都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也看得见么。”
秦渡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静静与司瞳对视，漆黑的瞳仁无波无澜，像在陈述一个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司瞳噎了噎，好半天才把事情捋清楚，她有些无语，却又不敢当着这大反派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偷偷翻白眼，嘴上尽量用平和的字眼：“就算你也能看见，可你为什么不惊讶我也能看见？”说着，她突然停顿一秒，而后狐疑地打量秦渡，试探性问：“你一直都知道我能看见？”
秦渡黑如子夜的瞳孔漾出一抹笑意，她并未正面回答司瞳的问题，只搁下最后一句话：“你不是一直挺好奇为什么陶珺一定要让你进我的组么？多思考一下啊司同学，明天见了。”
言罢，她转身离开花园，留下司瞳一人在春夜的风中消化新的信息。
老秦：明天见哟
瞳瞳：完啦[裂开]
[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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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