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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幽禁

作者:花面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庆安二十三年


    初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钟尧,因与卫氏合谋参与武氏门客谋反一案,触怒龙颜,判惩其与嫡子妻妾受斩于牢狱,然因次子西州千户钟岁安厮杀于战场,血尽而亡。朕怜其勇,赦免四子钟允霖,但其父兄罪大恶极,四子本应需戴罪受刑,朕怜季子年方十六,命禁闭于钟府,终日为父兄赎罪积德,三年不可为官为吏,钦此。”


    拿着诏书的老太监脸上笑容可掬,眼角间却藏着深深的冷意与厌恶:要不是最近有个老太监上位,抢了他的位置,何苦还要受冻来这里对着个毛头小子?


    他把诏书塞给钟允霖:“钟允霖,接旨吧,”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你可当真是好福气,还有父兄给你担着,”


    眼珠一轮,尖声尖气的声音又响起:“不瞒咱家说,你能活着,可真真还是皇上心善,怜悯器重你,还不快叩头谢恩。”


    长发披散着,眼睑低垂,桃花眼凝视着地面,闪着些细碎的光,不知为何,总让人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交织着冷漠与悲怵。


    钟允霖轻轻抬眼,与老太监对视了一瞬,老太监一愣,后背突然浮起一层寒意。


    他掀起眼皮,细细打量起跪于青石板的少年,一身守孝白衣,长发还披散着,打着几个结,清瘦得甚至有种病态的感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诏狱里被磋磨的瘦削。


    钟允霖又轻轻垂下眼帘,眼底毫无波澜:“钟允霖,谢陛下……(低下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开,恩。”


    老太监被他的眼这么一扫,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背冒冷汗,可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待着了。


    就勉强扯出来些笑容:“那咱家就回去复命了。”一甩长袖,冷眼走出破败的钟府:“一届小儿,倒还挺横,和老子装模作样,拿腔拿调,连条狗也算不上,真是活该死了人。”


    一个小太监跟着,殷切地扶他上了配饰着金饰银螭袖带的马车,谄媚道:“一个小孩儿,公公跟他有什么可置气,哪天不痛快了,拿他当个乐子,杀他还不是像踩死一只蝼蚁。”


    老太监笑骂了一句:“属你长张嘴,这芸芸乱世里,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留多久?这回也是侥幸,终归是活不长,回宫。”


    车轮滚滚离去,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门前终是沉寂了。


    半炷香前得知,父亲与长兄还是深受皇上“恩泽”,准许罪臣入棺,被装在一口木质棺材里,草草掩埋在南边的一块荒地里。


    钟允霖还跪在那里,初冬的风击打着钟府门前显赫的牌匾,钟尧也不是什么一二品的大官,却傲慢轻浮,重于外荣外誉,把府上的牌匾倒是让人做的显明精致。风打在钟府牌匾上,一下一下,牌匾摇摇欲坠,却已经倔强地坚持着,怎么也没有落下。


    钟允霖没有流泪,只是对着北方,叩头。


    冬日本就晚的早,夕阳将落,他也没有站起,任由着北风。直到夜深。


    钟府不大,此时则显得分外寂寥,自从弹劾案一出,门客下人们是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是人走茶凉,一个也不剩。


    在钟尧和钟昆池刚被带走时,那一个个还痛哭流涕,誓死效忠,现在,空无一人。


    钟允霖没想着去怪罪他们,毕竟师父告诉过他,人走茶凉,趋炎附势是人的本能。


    只是可惜,没把平时欺负自己的那几个家仆杀了。


    他扶了扶疲软的腰,微微站起,诏狱里棍棒打出的伤作痛,他倒也不在乎。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跪得无知觉的腿,走到门口,低垂着眼,轻轻关上了片片红漆掉落的大门。


    钟允霖神色平静地走入内院。他沿着石板,提起衣角转过连廊,到达后院,缓步走到主屋门前。屋里还闪着一丝朦胧昏黄的烛火,似乎是钟府里仅有的那丝温柔。


    钟允霖在门前矗立良久,沉默着,过了一束香,烛火已渐惺忪。


    他轻轻伸手,叩了叩门:“嫂嫂。”


    屋内,一片静寂,过了半盏茶,女子温婉和煦的声音传出:“霖儿。”钟允霖又默然,听出来容芷的声音有些沙哑与哽咽,他轻声说:“嫂嫂睡了吗?”容芷打开门,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霖儿可是有什么话?”


    钟允霖微微低头,看着容芷红肿的杏眼,行礼后才说:“霖儿请与嫂嫂谈一谈当前的事宜。”


    容芷点了点头,她还怀着身孕。倒也是没承想夫君去了西域,本欲建功立业……怎可会尸骨无存?


    至今还记得,岁安上马时,正是那个阳春映柳之日。意气风发的岁安,于青黑城墙下,骑着高头大马,低头看着她,眼神中的坚毅与爱意交织,因常年拿剑,而显得粗糙的手扶上容芷的腰,盔甲紧紧贴于她的肩。


    男人孔武有力的手臂将她小心束于怀里,沉稳有力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等我回来,芷儿。”随后恋恋不舍地驾起马,消失于一众铁衣的寒光间……


    容芷不愿再想下去,泪水再次盈上眼眶。


    钟允霖与嫂嫂隔了两步,容芷跪坐于木桌前,钟允霖提起衣裾,也缓缓跪坐下来。


    两人面对面。


    容芷抬起衣袖,擦了擦眼,开口:“霖儿,你受苦了。”


    钟允霖摇摇头:“还好,嫂嫂这些天也是繁忙,内外操劳许久。家门不幸,根本也就归咎于世道,本就不容人活。”


    他坚定地道:“弟已想好,嫂嫂怀着身孕,京城风云变幻,虽有些名士力挽狂澜,可已是末路之时,弟一人死倒也无所顾忌,只怕到时牵连了嫂嫂及侄儿,那允霖怎可有颜面对兄长!”


    他压低了嗓音,又怕惊到容芷,又想着给她些时间去思考,顿了顿,继续:“想着这个,我建议嫂嫂不如回药王谷,有姻伯和姻弟及族人陪伴,安心养胎,亦给予侄儿一个安定的环境。”


    他就这么观着容芷,见她愁容并未消散,就继续:“嫂嫂,请您相信弟一回,这些天,我们钟家被泼的墨,无端的祸,临受的辱,”钟允霖的自进门以来一直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里终于现出了端倪,很是复杂。


    眼里有痛苦,也有恨意,他接着说:“都会被我以万倍奉还。”


    屋里的灯花突然掉落。


    容芷沉默了。


    他感受到容芷的不安,又收敛起了锋芒,温和起来:“请嫂嫂听弟一劝,与容老先生及容氏家族安稳于那里,弟终究会为我钟府平冤昭雪。”


    眼里只有决绝:“也让二哥哥于九泉之下……”声音低下:“安息。”


    容芷愣愣地看着面前仅有十六岁的少年,和岁安生得不像。兄弟两个恰巧都长得都不像钟尧。岁安生得高大,丹凤眼和母亲一样,总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岸;而霖儿应该与他母亲长得相似,她虽然从未见过梅娘,但是只听得主母卫氏及一众姨娘在提到她时,也是恨恨难歇。


    她哪里知道,雪肤花貌,曼袅胜月。是时人对揽香楼舞姬梅娘的赞誉。


    她抬起眼,自从嫁过来,也不过是和岁安在一起,不曾和钟府其他男子有过交际,无非是见面问个好罢了,真正仔细看过的,也就是自己院中的几个奴才,那还是自己百无聊赖之时消遣消遣罢了。


    这还是第一次细细打量起钟允霖:乍一看也还是少年的脸庞,细察间却透着些坚毅。


    皮肤生得瓷白,桃花眼平静如水,却灿若繁星;长睫轻轻卷起,在烛火下映出丝丝昏影,微微抬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些疏意;薄唇微抿,因烛火映衬,不染而朱;仪质瑰伟,鹤然遗世,原本无华的孝服被他穿得清雅卓凡。


    虽然容貌不大一样,身姿也没有岁安魁梧,在此时,却独独予人些心安,又让她联想起,五年前初见岁安的之时那意气风发的感觉。


    容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但这一次,眼中也带着坚毅:“好。”点头间,又想起什么,担忧的神色浮现:“那你可要万分当心。烨朝已经岌岌可危,大厦将覆。在这个吃人的漩涡里,你还年幼着,可莫要趟那些浑水,去做危险事。”


    钟允霖感到一阵温暖,平静地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嫂嫂是我的长辈,自然听嫂嫂的。”


    容芷摇摇头,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好好疗伤,”又担忧地看着少年:“虽然计划很好,但是,你现在被关在此处,只有我自己一人驾车回去,你我都会不放心。”


    “嫂嫂在忧虑这个?”钟允霖轻轻展露笑颜,却不达嘴角就消失不见:“嫂嫂不必担心,我可亲自护送。


    “那……还是不要如此,这里风波未熄,也不知有什么人还在盯着你。”钟允霖认真听完了容芷的担忧,礼貌地说:“这都无妨,嫂嫂只需与弟商定时间即可。弟也不过烂命一条,胆敢找事者,弟与他,”钟允霖看着容芷身后的窗棂,“不死不休。”


    容芷抿了抿唇,感觉到钟允霖的眼中似乎有了可怖的寒意,但这寒意似乎被他隐匿得很深,只有在经意间,才能察觉到冰山一角。


    内心忖度了一会儿,刚想要开口劝说他,只听得钟允霖已站起身,躬身行礼,离去。


    那瓶药,还安稳地立于桌面。


    容芷盯着那瓶药膏,又看着窗外,风中的那片白衣孝服,不幸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也会永远消逝。


    容芷定定注视良久,落下泪。


    钟允霖走回住处,很小的一个小房间,关上门,拴好门栓,冷风还是钻进来,倒也已习惯,滑进布衾。


    沾着灰尘的衣衫滑落,诏狱里那些狱卒打得狠,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好在自己从小也是和师父学了不少武艺,又钻研了不少经书,现在内力不浅,勉强着能经受住五十多棍。


    容芷从药王谷里出来已有四年有余虽然,携带了不少的草药与药膏,但随着时间,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


    他不能让嫂嫂有事。钟允霖知道,容芷是钟岁安毕生所爱,两人一向琴瑟和鸣,恩爱不疑。钟岁安可以抛弃任何人,但是一定会护容芷生生世世。


    人在悲楚之时总会想起往事。


    父亲与大哥在外,府内各姨娘之间的争斗一直不停歇。


    母亲就是被她们联合起来构陷杀死的。


    他那时,六岁。


    三哥钟明溪总是把他推下水,抑或是故意诬陷他动了主母的饰物。


    自从母亲死后,环绕于身畔的,只剩下父亲的冷漠与主母的冷语。


    只有钟岁安,虽然是主母的儿子,却总是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或者是驱赶钟明溪他们。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钟岁安,他活不到十六岁。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回忆起如此多的往事。


    那他也没有泪,许是麻木。


    他这十六年,见证着老皇帝统治下的暴虐与烨朝的倾覆,见证着朱门与寒舍的天差地别。


    因为他曾经在为娘亲死亡时,跪下哀求父亲给母亲安葬之时,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拖出去,扔到了钟府围墙外。


    父亲很冷漠,似乎梅娘的死,与他毫无关系,她的去世对于钟尧来说,比起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更关心自己的仕途。


    钟允霖颤抖起来,直到母亲去世,钟尧都根本不知道梅娘到底叫什么,似乎于这个世间,只有钟允霖还深深牢记,十年前的那个夏夜,母亲哄他入睡,笑着告诉他,她不叫梅娘,她有名字,是最爱她的父亲取的。


    他将名字永远刻在了灵魂里。


    哭着冲出去,抱着母亲冰冷扭曲的身体,抬眼,就看到了路边靠在砖瓦下,瘦骨嶙峋的百姓。


    他呆呆地盯着瘦削黝黑的破衣烂衫,一个字形容的词也想不起来。


    想来不知凝视了多久,新雪早已把街路马车留下碾痕掩盖。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一转眼,母亲的身体不见了。


    天知道他在那时独自寻了多久,可终究是一无所获,还差点被锁在门外,冻死在冰天雪地。


    只记得自己绝望地流下泪。


    哭他的母亲,哭他的命运,哭那些可怜的百姓,哭这不公平的世间!


    小小的身影走进院门,路过主厅,只见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滋生出的恨意自此疯长。


    而留在钟府的理由,只剩下自己的羽翼未满和对钟岁安的尊敬与爱。而剩下的,早就该毁尽了。


    钟允霖入睡,眼角边有细碎且浅薄的泪痕。


    已是丑时。


    初冬的寒风突然猛烈起来,撞击着门窗。钟允霖惊醒。


    他的眼中忽然涌起泪,晕染了桃花眼,又生生忍住。这么条烂命,还不如战死于沙场!做个真正的男儿,与钟岁安一样,护佑边境百姓,战至血尽而亡。


    可是他没有,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为什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人遗于这刀光剑影,朝不保夕的乱世!


    也才堪堪十六岁。


    钟允霖翻了个身,床发出了些声响。他狠狠抹了把眼,蜷起来,再无声响。


    明日还要偷偷去见师父,师父定会给予他破局之钥。师父,仇怨,已是十六岁的他,活下去的念想。


    第一章!感觉文笔不太好,写的呢,有点拖沓,但是……霖霖现在也是被关在这里嘛……接触的人就眼前这么几个!等到未来就要接触大事啦,爱宝宝们[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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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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