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回忆浮上来。
“你知道银币水母吗?”
站在水族箱前的姜朗月着迷地欣赏着那群在水里漂浮不定的透明动物,纤细的指尖跟着它们的运动轨迹自由地游走着。
站在另一侧同样盯着的梁楚舟坦诚地摇头。
“银币水母,很值钱吗?”
话一出口,他的耳膜里全是她金铃般的笑声。
“银币水母是一种不能靠自身能力游动的水母,但是却可以在海洋里四处旅行。”
“跟着游船吗?贴在游船的屁股后面?”梁楚舟开玩笑地问。
“跟着风。银币水母可以跟着风在海面上四处漂游,有时候甚至会跟着风离开海洋,去到漫长的海岸线那里,多好,不用动,也不用花钱,就可以免费看到很多风景。”
“所以呢?你想当银币水母吗?”梁楚舟有些木然,“当人的话,去到海边,不是也可以…可以看到免费的风景吗?”
“嗯……不是这个意思,但当水母确实很有意思。”姜朗月陷入认真的思考,“不过,当银币水母有点太危险了,不小心搁浅在潮间带上,会脱水的,那就玩完了。如果,非要当一种水母的话,我想当海月水母吧。”
“海月水母?为什么?你是朗月,在天空上呆腻了,就想去水里了?”
“不是……因为海月水母的生命力顽强,当它们受伤,不小心失去了触手,不用多久就会再次长出触手,更神奇的是,不管它们的身上被戳出多少个洞,出现多少个伤口,最后这些伤口都会消失,一切都会愈合。它们是受了伤可以自行复原的生物。所以,你看它们,就算没有大脑,没有心脏,还是比我们厉害得多了。”
“嗯,毕竟……它们存在了几亿年啊。”
他的目光落在她沿着水母的运动轨迹划动的小臂上,那里有一道三公分长的浅浅疤痕,在幽暗的光线里摆动着。
突然间,他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左手,指腹轻轻覆上了那道疤。
他见过了它很多回,在她说着海月水母时,他才微妙地感受到,那是曾经痛过的伤口。
感受到落在手臂上的温度,那道伤疤的主人侧过头来,从容地抽回了手,淡然地对着他笑。
“哦,这个是……小时候调皮留下来的疤,唉,所以,你看我要是像海月水母一样,就不会留下伤疤了。”
“但是……”他犹豫着,往前一步,离那些蓝色灯光下的通体生物更靠近了。
“不管有没有留下伤疤,在失去触手,被戳出伤口的刹那,都是很疼的吧。比起受过伤,没有留下伤疤,干脆不受伤更好吧。”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不受伤?天真。”
姜朗月不可思议的笑声,至今还回荡在梁楚舟的心里。
*
“天真!拍电影那么容易啊……微电影,微电影也不容易,好好好,行行行,没问题,反正要是租用了,他想在那里拍电影还是拍黄瓜,都是他的自由呗……好,那你让他过来看看再说。”
梁楚舟挂掉张璟的电话,见正在投屏边看电影边在平板上勾勾画画的周玲曼转过头来,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就简单地跟她说明了张璟说晚上要带个导演朋友过来谈谈在戌戍戊租个工作室安心在云璃拍电影的事情。
“拍电影?哪个类型的?”周玲曼瞪圆双眼,目光在幕布和梁楚舟的脸之间来回移动,“真的假的?男主角是谁?女主角是谁?”
梁楚舟拿起手机,逗趣地将镜头对着玲曼,“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你要是想,也能随时随地拍电影,你拿上手机,回家拍一下橘白和阿黄打架,橘白当女主,阿黄当男主,也可以拍出一部猫狗大战的电影。”
周玲曼撇嘴:“能比吗?人家是专业的吧。”
梁楚舟嗤笑:“那你不是在平板上画画,平时也是自称专业画家吗?”
“那不一样……”周玲曼轻拍掉梁楚舟的手,突然想到什么,下巴指指正在休眠中的姜朗月的房门,低声道,“对了,哥,跟那个姐姐聊天,我觉得她好像一个人。”
“好像一个人?”梁楚舟无语地摇头,“你这个语文这个水平,真的能看懂这电影吗?”
周玲曼翻白眼,“真的,我跟你讲,她讲话的语气,就跟我关注的那个喜欢吐槽的博主,竭力废事,你记得不,很像,就是感觉和我想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而已。”说着,抬手就要拿桌上的手机,找视频给梁楚舟看。
“竭力废事不是离开遥城了吗?然后她就来了我们这里……都有导演要来我们这里拍电影了,有博主过来不也是正常的……我要不要去问一下她。”
越说越激动的手被按下。
“你分析什么都来劲,就是不分析你的成绩,是吧。”梁楚舟竭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着,总之,不能让这冒失鬼真的去问些什么,梁楚舟没想到,周玲曼也能对声音这么敏锐。
“每天离开遥城的人成千上万,就刚好那么凑巧,是你喜欢的博主?而且,都是在一个区域生活,说话的口气像,不是很正常吗?我在遥城上那么多年学,我们学校,很多人都是那样说话的,你大惊小怪了,而且我们之前就认识,要真是的我能不知道。”
“就问一下,又不会少块皮,掉块肉的,你干嘛反应那么大……”周玲曼乜斜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对哦,你们认识,你去确认一些。”
梁楚舟手在玲曼头上轻拍了下,随后咳了两声,以示他要认真发言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万一,你问了,人家去找了你喜欢的博主的视频来看,心里有落差怎么办……而且,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竭尽全力……”
“竭力废事。”周玲曼认真地纠正着某人认真中故意的疏漏。
“假设真的是本人,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竭力废事为什么从来在镜头里露面,就连吐槽很多事情都是匿名的,那就说明人家注重生活**,不想被打扰啊,对不对,不然她连离开遥城去了哪里旅游都没说,是吧!就像你自己画的漫画,不也是匿名的吗?人和人之间重要的是什么,是距离,是分寸!”
周玲曼点头:“是哦,说得有道理,那还是保持点神秘感吧。”
她放下手机,靠回到沙发上,注意力重回到幕布上,觉得表哥说得十分有道理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欸,你怎么知道竭力……”话音刚落。
那道紧闭的房门,突然拉开了。
姜朗月扎着一个随意的丸子头,抱着电脑,直直地向梁楚舟走过来,整个人的气场犹如被一团强光笼罩着。
她从休假模式迅速切换成了工作模式,眼神直直地盯着猛然坐直了身体的人。
“对了,有客人打算过来这边,订宿要怎么处理?通过平台还是直接在我们这边订比较好,现在还需要平台引流吗?之前的账号运营效果怎么样?能有多少转化?哦,对了…还有哪些房间?能把相关操作流程还有资料转给我吗?我找张璟要的资料感觉不太全…运营账号的话,有没有备好空闲的公用的手机号用来注册?”
一连串的问句让一旁的周玲曼听得目瞪口呆,握着平板手写笔的手一抖,手写笔掉地板上了。
这位姐姐才来这么一个下午,刚不是要眯会儿?这就充好电开始工作了?这就开始拉到客户了?这就是遥城大城市的工作效率吗?
而另一旁的梁楚舟正在姜朗月飞快的语速中,猛然地想起他们以前在图书馆整理书架,给新书编目上架的日子。那时,只要进入干活的状态,姜朗月说就会调快语速,很像期末老师划重点,稍微不留神,就会漏听了她讲的内容。
许久没听到这样的语气,他在回忆和调动脑神经跟上节奏的过程中恍然出了神,等再反应过来时,只好用无辜的眼神巴望着她。
“刚刚说了什么?再讲一遍,可以吗?”
周玲曼几乎断定了,这位姐不可能是竭力废事,那位吐槽工作的劲儿和这位对工作上头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而且她清冷高雅的长相,确实也不太符合玲曼心中对竭力废事的想象。
*
夏日夜晚,天清气朗。
为了给远道而来的好朋友接风洗尘,张璟提前斥小资托戌戍戊最有人脉的“总管”阿文去码头整了两泡沫箱的新鲜海货,又从自家亲舅那里顺了几瓶白的红的好酒,在戌戍戊的露台上大设宴席两三桌,举杯邀请了方圆三里内的所有人。
露台上,晚风徐徐,推杯换盏,宾主尽兴。
餐桌上的张璟握着酒杯,喝得面红耳热,多次重复着,“星星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很开心。”
而一旁的梁楚舟则淡定地剥着竹节虾,为了减少痛风风险,他把酒杯里的酒换成了海盐汽水。
为了回报好朋友的盛情,姜朗月在张璟和梁楚舟聊到那个有导演梦想的朋友要租用“戌戍戊”当工作室的朋友程辉打算直接签合同搬过来之际,她捏着红酒杯,抿了一小口红酒,意味深长地笑看张璟。
“对了,跟你说个更高兴,更开心的事,林琴也要过来了,这两天。”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张璟脸色一变,醉意散了一半,“谁?”
“林琴。你的正牌前女友!”姜朗月提高分贝。
“正牌前女友?”梁楚舟和阿文诧异的目光同时瞥来。
“什么意思啊?”梁楚舟挑着眉,嘴角噙着笑意,他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
“都前女友了,还有正牌的?”慢半拍的阿文摇着头,羡慕道,“怎么他有这么多前女友,还都来找他,你前脚刚来,后脚又来一个前女友。”说着语气惊奇起来,“欸,你们前女友之间都认识,都这么和谐共处嘛。”
姜朗月咽了咽喉咙,叹气,摆手:“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冒牌挡箭牌。”说着,拍了下张璟的背,“你的正牌前女友要来了,你也知道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赶紧解释清楚我俩之间的纯洁关系。”
“解释什么?”张璟笑笑,“保持前任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好你个头。”姜朗月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我做人的原则,就是永远和前任不共戴天,你要真是我前任,你现在早在海水里泡着喂鲨鱼了,不是吗?”
瞥着那抹熟悉的愤恨神色,梁楚舟心头一亮,对啊,这才是那个他认识的谈到前任就咬牙切齿的姜朗月啊。
不过…
“可是,张璟你不是,以前不就是踢足球的吗?”
梁楚舟手里忙着和小龙虾缠斗,说到嘴边的话听着,却是那么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