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不远处传来月姊的吼声:“姜眠!你在哪儿!怎么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明明刚才还在我身后啊!”
姜眠忍不住大声喊道:“双星!我在这儿,马上回去!”
得到了回应,月姊便径直往这处走来,看见两道身影,风姿绰约,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眉头便又紧蹙起来了。
姜眠匆忙同黎未告别,折返回月姊身边,见她伫立不动,望着黎未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拍:“看什么呢,咱们快走吧!”
月姊拉住她的手,自言自语般呢喃:“宫里竟然有这样的人呢。”
“你是说黎未吗,他不是宫里的人,是质子。”姜眠对她的反应奇怪极了。
“质子?”这两个字从月姊嘴里吐出来,含着惊疑的意味。
“哪国的质子?”“我也不清楚,他没告诉我,而且那么多质子不住在宫中,我从前没见过他。”姜眠很快答道,脚下步履不停。
“只要不是迷夏的就好。”“说不准呢?”“那就太坏了!”……
走过小竹林,她们停在太学门外时,恰好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着红檀木门槛,风也愈发狂烈,直挺挺的青竹被吹得摇晃不停,似芦苇在风中簌簌摇曳,却比芦苇壮观。
教室内梅近鹤正在讲课,只见他坐在三尺讲台上,五官清隽,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高高的衣领遮住脖颈,好像掩藏着什么。底下如月姊所说,坐满了学生,都正襟危坐着。
他的耳力和上次一样好,好的叫人惊诧,姜眠和月姊刚在门口站定,他便察觉到动静,循声转头,低声询问:“是三公主殿下来了吗?”
姜眠抿唇,随即应道:“我迷路了,所以现在才来,月姊去找我,所以也迟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点名还是挺羞耻的,好在她的长相非常具有欺骗性,装出懊恼的神情,一看就是很乖的那种学生……不对啊梅近鹤他看不见!差点忘了,她现在这位师父双目失明。
梅近鹤点点头,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温和道:“外面下雨了,请快些进来吧。”
姜眠和月姊应是,连忙找了个位置坐下,因为来得太晚,两人只好坐在后排,姜眠坐在里面,靠着窗户,月姊坐在外面,靠着过道,见周围无人翻书,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
梅近鹤身为占星宫祭司和祠部郎中,他所知晓的东西殚见洽闻,教授的知识也与书本上不同,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猎奇。
“古时有一位富商,开设兽园展览各类奇珍异兽,其中不乏山海经中种类——羊面饕餮,长着眦目人手;穷奇似虎,背生双翼,却终日爬行哀嚎;还有陵鱼,即鲛人,人面鱼身,可口吐人言,等等诸如此类。富商赚得日进斗金,有人十分好奇,这些奇珍异兽究竟从何而来?于是一天夜里,潜入富商家中,发现有几百大瓮,形状不一,不免心中抓挠,上前掀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总角孩童,被削去双脚、缝上兽皮、无法言语,冲那人哀嚎,声音竟与白天兽园中的一般无二。”
雨水打在窗棂上,声音十分嘈杂,像珠玉乱弹。姜眠费力地听了半天,明白过来梅近鹤讲了什么,简直面露惊恐,为什么要讲这些让人听了吓破胆半夜睡不着觉的东西啊啊啊!
果然,同学们的表情一言难尽,窃窃私语起来:“还以为梅大人会讲天文,没想到听见了这样一段话。”
“商人逐利,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不稀奇!呃,不过这种程度的丧尽天良,还是有几分稀奇的。”
梅先生似乎很高兴大家热烈讨论,时不时答疑:“人心贪嗔,与身份无关。不过这个故事,的确是一位商人朋友告诉我的,我问其真假,他说不全是真,也不全是假。”
课堂上全是倒吸冷气的声音,见引起一阵慌乱,梅近鹤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友人闲谈的内容,似乎不太适合教学,耳朵微微泛红,便不再讲这个故事,转而教大家如何观测天相,顺便学习一些诗文,课堂也渐渐变得无聊起来。
姜眠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窗外没有什么好风景可言,阴森的天、潮湿的地、蔫蔫的花,狂风携着雷雨,时不时拨动她的心,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她看见一队人马从远处经过,整齐划一的、脚步匆匆的,像是赶赴战场一样!
现在哪儿还有战争呢?盛朝和迷夏已经休战十年。
姜眠扒着窗户仔细地瞧,雨雾模糊视线,真叫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刚才遇见的黎未,这一队人马,正是今日负责护卫的质子,又称宿卫。
黎未在人群中也是行色匆忙,气氛肃穆,只见他戴上佩剑,跃上马背,便向南疾驰而去了,马蹄声声踏响,惊动了正在上课的学子们,纷纷朝窗外张望,却只见一片尘埃。
咦,黎未他们去哪儿?
不等她有所猜测,梅近鹤已走到她桌前,隔着月姊,声音却是敲在姜眠心上:“太白诗云——扪参历井仰胁息,少陵亦有诗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试问诗中参、商、井各属二十八宿何方星象?参商永不相见之象,暗含何等天文奥义?”
姜眠听得晕头转向,但是她好像明白,梅近鹤提问她,是以为她不认真听课,还打扰了其它同学。
真不是她故意捣乱呀,她只是开了个小差,哪里知道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姜眠扼腕,抿唇答道:“学生……不知道。”
听见她的声音,梅近鹤显然神情出现一丝错愕,转念一想,他方才注意着她的脚步,差不多是停在这里的座位,点了点头。
“无妨。”
“对不起师父,我刚才看见宿卫一行人往南边去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所以,一时间没注意听讲。”嬷嬷说过,知错就改是好孩子。
“宿卫?想必只是照常巡逻。嗯,认真听课,快结束了。”
姜眠忍笑,抬眸看他,也不知这句“快结束了”是说给姜眠,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只是这堂课注定无法安稳地上完,好像老天今日格外暴怒,轰隆隆的雷声愈发骇人,每震一下,都伴随着一阵抽气,每一道白光落下,便有学生发出惊弓之鸟般的叹息。
姜眠的心情愈发奇怪,预感也愈发强烈。
胸膛里,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有些烦,又有些担心,频频看向校场方向,这么恶劣的天气,就算是巡逻,也该折返归来了吧,雨幕中却迟迟不见半点踪影。
突然间,教室外出现一个瑟缩的身影,哭着脸用尖细的嗓音道:“真是罪过!打扰梅大人讲学了,可是情况紧急,陛下命我速速召梅大人觐见,”
梅近鹤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让大家自行温书,跟着来通传的太监离去。
姜眠一看,见无人在意,悄悄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来,脚步细碎,跟在二人身后,借廊柱遮挡身影,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陛下要急召我?”梅近鹤问询道。
“唉……是大雁塔着火了,那火势冲天,这点毛毛细雨根本浇不灭!大人您料事如神,前几日预测到会有雷暴,今天果然,不仅天象异常,寓意也不详,已经叫人去救灾了。”
“去救灾的是那群质子?人数远远不够!大雁塔附近皆为木质建筑,现在又是春季,草木葳蕤,一旦烧起来恐怕会有危险,待我禀告陛下,再加派人手!”
二人对话和行走速度极快,方向是御书房,姜眠听到了消息,便不再跟踪,捏紧了手指,转身朝宫门方向去,她要去大雁塔看看!
作为皇室收养的三公主,姜眠却很少出入皇宫,自搬出宫后,更是一年难得来几回,只能凭借小时候熟悉的记忆,绕进马厩里,偷偷牵了一匹马出来,和宫门守卫撒谎说自己要出宫办事,很快到了大街上,因为天气异常的缘故,街上行人寥寥。
“站住!”
姜眠正翻身上马,手提缰绳,突然街上出现一个身影,一瞬不瞬地望向她。
“主人何时学了马术?”暗卫通常不会干涉姜眠的行为,但是据他所知,姜眠她,没有学过骑马!
姜眠歉疚地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头恐惧,反手握着鞭子,对着马屁股用力一点,发出向前跑的口令,一边迎风扬声道:“不好意思,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她果然还是心怀不满——对这个替代了燕的暗卫!
姜眠动作敏捷,暗卫看得却是心惊肉跳,一个没有学过半点马术的人,纵马如风过境,那是相当危险的事情!连忙脚下提力一点,使出浑身轻功追逐,却被远远甩在身后。看着姜眠远去的背影,他幽幽叹了口气:“轻功最好的是燕,怎么不让他来追。”
这边姜眠也是吓得不轻,别看她刚才色厉内茬,其实跑了不过半里,整个人便俯身趴下了,抱着马脖子,冷汗湿透衣裳。身下马儿感觉到她虚弱无力,还贱兮兮地打了个响鼻,然后撒欢般狂奔起来!
姜眠被颠的难受,死死抓着缰绳,脑海中回荡着幼时燕告诉她的话:“马是通人性的动物,像你这样胆小的人,可千万不要骑马,否则抓不好缰绳,就会被甩出去。”
不能……摔下去,她还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