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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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顶凤冠

作者:锂离子本书字数:106K更新时间:2025-06-12
    四月,五月,冰雪渐渐消融了,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桃花和美人一同出现,似乎是很养眼的一幅画。美人在桃树下翩翩起舞,头戴漂亮的花冠,穿着淡紫色的春衫,她的舞姿美妙,神态自若,嘴角始终挂着浅盈盈的笑容。


    龙阔看着桃树下跳舞的妃子,眼睛却始终盯着她头上的发冠,那顶发冠很漂亮,各种珠宝点缀,坠下来的流苏随着舞步轻轻摇晃,只是再怎么漂亮,和陈书玉收到的那顶相比,都黯然失色。


    龙阔一直以为陈书玉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温不热的,仿佛谁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可是,现在看来,貌似不是呢。


    手里这封包装得很严密的送往水黎国的信,他拆了开来,看了很多遍。


    这是陈书玉写的,写给送他凤冠的人的,写给叫做钱莫的男人的,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是再正常不过的写给朋友的话,可是龙阔却觉得刺眼极了,暧昧极了。


    凤冠,谁的朋友会送凤冠啊,可就是这样一件象征意味不明的东西,陈书玉不仅收下了,还回了信,还和别人相约……和别人相约,男的,可尽管是个男的,龙阔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焦躁。


    为什么总有不长眼要凑到陈书玉边上去呢,他好不容易赶走了女的,又来了男的,真是该死啊。这些年来,他背着陈书玉,暗地里踢走了多少接近他的男男女女,刻意的也好,真心的也罢,他统统不管,来一个踢一个,来一对踢一双,他都数都数不清了,可是人真多啊,他怎么踢也踢不完,杀也杀不尽,防不胜防。


    龙阔看着还在跳舞的妃子,许久没有过的一种熟悉的情绪朝他涌了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一眼看不到尽头,黑蒙蒙的一片,他一个人茫然着,害怕着。


    他眼睛盯着妃子,她不断扬起的胳膊和腿,使他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当下几时的混乱感。


    陈书玉,他第一次遇见陈书玉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在十一年前的九月,是秋天,那时候他已经当皇帝当了五年了,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可是龙阔过得不好,他夜夜做梦,梦里的东西血腥又压抑。


    他小时候是极其不受宠的皇子,母亲陪伴他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便撒手而去,母亲给的爱,是他为数不多获得的爱,可是在不懂爱的年龄得到的爱,并不能滋养人。


    与他相反,他的哥哥龙虔则是泡在爱里面和期望中长大的,她的母妃是受宠的妃子,他又是长子,所以不论是朝廷大臣还是皇宫贵族都对他哥哥寄予厚望。


    可是龙阔不喜欢他哥哥,他觉得他哥哥羸弱,成不了大事,这还是小事,可是他哥哥对他不好,人前兄弟相称,一副好哥哥模样,人后却对他冷嘲热讽,龙阔恨极了这副虚伪的嘴脸。


    他的姐姐龙沁也很偏心,和他哥哥一头,从不待见他,却对同样是侧妃生的他的傻子弟弟龙明好。


    他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酒越国在他的治理下,不但没有发展,甚至有衰弱的趋势,龙阔觉得他的哥哥也治理不好国家,于是在龙虔的册封大典的那天,龙阔策反了,成为了新的酒越国皇帝。


    他迫切的想要认可,所以他当上皇帝不久,就开始征战,他开始无休无止的打仗,酒越国在他的手里确实强大了,但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打了几年的仗,可是所有的这些成功,那些疆土,他不知道有什么用了。


    他渐渐开始感觉到虚无,他夜夜做梦,梦见他杀死的兄弟姐妹,梦见他的父皇,梦见他的母妃,这些折磨着他,让他恐惧,他仿佛还在年幼时,被逼在角落里,遭人辱骂。


    这个靠弑父杀兄得来的皇位他坐的并不安稳,也不舒坦。


    他有时候夜里惊醒的时候,竟会产生回到过去也好的想法,让他的阳奉阴违的哥哥当皇帝,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但是他又不甘心,他心高气傲,又野心勃勃,他只能受着了。


    当下,妃子跳完了舞,款款走到龙阔身边来,给他行礼。


    龙阔让人给她递了茶,摆了点心。


    龙阔:“祁妃,你这顶凤冠是谁送你的,娘家带来的嫁妆吗?”


    祁妃笑了笑,道:“皇上说笑了,这是皇上送给臣妾的,皇上忘了吗?”她顿了顿,又道:“也对,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还记得这些小事。只我珍重着,”祁妃抿了抿嘴,又笑着说,“皇上许久没来看臣妾跳舞了,臣妾本不想戴的,怕磕着碰着了,又想着不戴恐怕也没有很多机会戴了……”


    龙阔听着又分了神,他忘记了自己上一次来看祁妃跳舞是什么时候,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他忘了,那陈书玉呢?他是在什么时候遇见陈书玉的呢?在哪里呢?


    他记得是在一个不起眼的酒馆。那时候他伪装成便民来喝酒解闷,喝着喝着,过道走来一个人,放在桌子边上的酒杯突然被他的衣袖刮到地上,“咚!”一声响,那人回了头,龙阔就这样看到了十四岁的陈书玉。


    陈书玉没有和他道歉,带着他的人在和龙阔道歉。


    龙阔抬头看见陈书玉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没有杂质,甚至没有一丝感情,可是龙阔就这样看到心里去了,他那些暴躁的,空虚的,杂乱的情绪,喝酒都不能够缓解的恐惧,就这样沉下去了,龙阔诡异般的平静下来了。


    干干净净的眸子,山间的清水一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和他的混乱的情绪完全不一样,这正是龙阔想要的,他要这种干净,看一眼,仿佛整个人都可以平静下来。


    他心里泛起了涟漪,命运牵扯般一样,将已经被人买走的陈书玉带回了皇宫。


    他记得陈书玉跟着他走的时候,没有说话,没有过问,对于他突然换了一个主家好像也不在意。


    可是坐在马车上的龙阔看着对面坐得端正的陈书玉,一时间倒是没了主意,不知道把他带到哪里去,以什么身份带去,带去后又怎么安排,是以皇帝的身份还是以一个普通的富商身份呢?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往前走,驰向皇宫,已经走了很久,可是龙阔还在思考。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书玉这时候开口了,他道:“你家很远吗?”


    龙阔思考了一会儿,道:“是有点远呢。”


    陈书玉又道:“离皇宫远吗?”


    龙阔心里一惊,在问陈书玉这么问的原因和回答他的问题之间选择了回答他,可是在不远和远之间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不远。”


    陈书玉点了点头,看了看龙阔,又转过来了脸,不一会儿,又看向他,道:“我想离皇宫近一点。”


    十四岁的陈书玉还很好猜,很多东西写在脸上,说话很直白。对于他对面的买家,他在转过脸又看过来的间隙可能想了想,还是要尊重一下买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或许懂一些。


    这算是一个解释吧,龙阔想,那刚好如你的愿,近得不得了。


    于是龙阔没有阻止马车驰向皇宫,也没有向陈书玉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很少的人知道陈书玉的存在,除了几个龙阔特意吩咐过的,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和学习的,再没有人知道皇帝买了一个男孩回来,连严公公都不知道。


    茶烧了一壶又冷了一壶,龙阔回过神来,祁妃已经走了,周围的婢女和侍卫也走了,只剩下他和边上的严公公还坐在花园里。


    桃花树下没了跳舞的人,终归是冷清很多,小小的花瓣一圈一圈的飘落下来,然后围着树枝打转。


    龙阔又打开手里的信,只不过是在发愣,他又扫了两眼,突然将信递给严公公,道:“你看看,这信写得怎么样。”


    严公公慌张地接了信,却不敢看。


    龙阔又说:“看看。”


    于是严公公看了。


    龙阔殷切地看着严公公,想要从他嘴里面听到自己想要的,可是没有,严公公将信又还给了他,顶着压力也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皇上,这信……很普通,小孩子写给朋友也这样写呢。”


    “是吗?”


    龙阔将信叠好,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然后递给了严公公,道:“寄出去,寄到水黎国去。”


    严公公双手接了,心里暗暗诧然,他以为皇上会把信毁掉的,毕竟在知道陈书玉收到了一顶凤冠之后就不得了了。


    龙阔喝了一口冷茶,不经意道:“信上面说要去水黎国呢,你说我要让他去吗?”


    严公公没有回答,他知道一般这种语调,是自问自答,或许龙阔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


    龙阔看着还要坐一会儿,严公公就还要站一会儿。


    严公公站在龙阔边上侧目看他的脸,他觉得龙阔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欺欺人的,这么多年了,他对陈书玉早就有了别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严公公在他边上服侍十几年,怎么会看不出一点端倪?


    他不敢说多了解龙阔,可是他知道龙阔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相反,他冷硬冷血,在他的手里,酒越国的疆土不断地扩充,至高无上的权利让他很少在意别人的感受。可是陈书玉当了特例,这个特例一当就是十来年,以后可能更久。


    严公公认识陈书玉也许久了,他不敢说多了解陈书玉,却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亭外刮起了风,飘起了一些像雾一样的小雨,飘进了亭子,严公公感觉脸上绵绵的,他看见那些密集的小水滴落在茶壶上,不一会儿浅浅盖了一层,还有一些落在了龙阔的脸上。


    严公公觉得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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