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闪,一个沉重的头颅“砰!”一声滚落在了地上,翻滚好几圈,停在了粗壮的藤曼边上。
平滑的脖颈处喷涌出鲜血,直射到高处紫藤萝的叶子上,打得它们抖动起来,绿色成了红色,汇聚在叶片上,又黏糊糊的滴下来,像雨,红色的雨。
这是龙阔第八十九次砍下自己的脑袋,熟练的动作,胜过了酒越国最出色的刽子手。
当然,他比任何的刽子手都要恐怖和冷心,毕竟他是切割自己的脑袋,不眨眼、不皱眉,果断又利落。
他甚至可以分得清利刃切过皮肉和筋骨时不同的声音,熟悉锋利的刀片划过血肉时那种冰冷的、瘆人的触觉。
那被砍下的孤零零脑袋上的眼睛还睁着,没死透,直愣愣地盯着凉亭架上的紫藤萝。
他看见一串一串饱满的紫藤萝花,像陈书玉说的葡萄,只是染了血,有些难看,仿佛烂了。
眼前渐渐黑了,龙阔像往常许多次自戕一样,期待着,期待自己再睁开眼后看见的不是明媚的天空,不是远处的乌苏里狐尾塔,他不是在万年园里,而是下了地狱。
尽管很多次失败的经验告诉他,他睁开眼后一定是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可他还是心里期待,或许这次不一样。
须臾,他睁开了眼,只一瞬,便颓然地坐在了凉亭的长椅上,抬头看,紫藤萝还是美的,在四月里,灿烂的生长着。
太阳快下山了,在天边火球一般硕大,投射下来的光,像是要把那些绿叶烧着,他站了起来,像个血人,麻木地往塔里面走。
边上三三两两走过一些宫女和奴才,他们都没有脸,也没有声音,他的世界是寂静的。
他一路走,进了塔,沿着旋转的木制扶梯,一层一层往上走,走到最顶层,他推开了门,躺倒在陈书玉曾经睡过的床上,那里全然**了,他不在意。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床顶上木雕已经蛀了虫,只能勉强看清雕刻得巨大的麒麟和凤凰。
他透过那些裂开的缝隙,慕然看见眼前有一扇门,他眯起了眼睛。
是哑剧,没有脸。
他的眼睛似乎被放在了门缝里,只能远远的看着,可他通过衣着和身形,一眼便看出了陈书玉。
他激动起来,想要推开那扇门,却怎么也碰不到。
他看见陈书玉在他视线的边缘翻开了一本书,坐在桌边将手里的书左翻右翻,看不进去似的,静坐了好一会,俯身吹灭了灯。
他一定是去睡了,龙阔想。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龙阔想他多看一会儿书,这样他就可以多看一会儿他,他很久没有梦到他了,过了许久,久到龙阔以为这梦要醒了,却听见了声音。
“一个逗趣的玩意儿罢了,也配这样守着……”
吱呀一声,是门被打开的声音,砰!又关上了。
龙阔听见了闷哼声,接着耳边便是陈书玉低低的、充满着绝望的喊叫:“龙阔——”
龙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像是木着了,好一会儿冷汗才倾注下来,手不住地哆嗦。
他在黑暗里爬跑着,要去打开那门,可是那门像是虚幻的,怎么也碰不到——他被隔在了门外。
轰隆隆,冷冷的雨滴了下来,电闪雷鸣,眼前的门像是幽灵一般,时隐时现,龙阔也疯了一般,吼叫起来,拿脚狠命地在虚空中踹着,嘴里高声哭喊起来:“放开他,放开他——我杀了你,杀了你!”
任他怎么怒吼、哀嚎,叫骂,都无济于事,耳朵里陈书玉痛苦的的声音很久才消失,那声音是锐利的刀,在将他凌迟,这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雨还在不停地下,雷声阵阵,他跌坐在地上,恍惚间回头,却看见远处起伏连绵的青山……他恐惧的惊叫起来,猛然睁眼,便看见了床顶破烂的梁柱。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耳边仿佛还有陈书玉的哭声,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不是梦,他轰然摔倒在了地上,喃喃自语,不是梦……他哭了起来,不是梦……他又哈哈笑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刀,有一次残忍的割下了自己的头颅,再睁眼,他又站在原地了,他疯狂地叫了起来,拿着刀开始到处劈砍!
为什么不毒死他呢?陈书玉,他该死!他真该死!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这是诅咒,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在没有陈书玉的世界里,在这孤寂的万年园里,在这个日渐腐烂的世界里,孤独的一个人,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没有下辈子,没有……他不配和他有下辈子。
那道士一定在骗他,绳子不能将他和陈书玉绑在一起,他远走高飞了,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他的世界。
……
瑞雪年间的酒越国是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贼寇,安居乐业的国家,今建十几年让它成为天州最大、最强势的国家,无人敢欺辱。
新帝虽为武将出身,却也将前朝皇帝戎马半生打下来却拱手相让的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那是酒越国从来没有过的安宁。
总有人唏嘘:“日子越过越好了,不容易,想今建年间,那可是战火纷飞的。”
“战火纷飞倒也罢,还贼寇丛生,不是那山青会灭了,绿水会建了,这好日子恐怕咱们还享受不到呢!”
“在理在理。”
一小孩问:“爹,以前是怎么样的呀?”
“以前么,嗯……跟我来,咱们且去听听那说书的怎么讲!”他说着抱起那小孩,往街上走。
小孩问:“是街边上那个破烂说书的吗?我不去。”
他爹笑道:“打发一下午只要三文钱嘞,还买不了一个糖葫芦,听一听又何妨,反正闲着。”
父女二人走到街边上的,找一会儿,终于在犄角旮旯找到了。
那人问:“客官来听书?”
他爹点头道:“你且讲讲今建年间的事儿与她听,嗯……就从最后几年讲起吧,估摸着太阳下山可以讲完。”
“好嘞!两文钱。”
“降价了?”
“行情不好。”
“小乖,你就在这儿听,爹爹去打几局麻将,别告诉娘。”
“爹!”
“麻烦帮我看一下孩子,有劳。多加一文钱。”
“……成。”
那说书开了扇子,装模作样扇了扇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说起那今建,那可是一个战乱又繁华的年代,想当年,野心勃勃的北武帝一刀砍杀了他……”
“杀了谁?”
“咱们还是先讲点别的,你爹说从后边讲,咱们就从……从今建十六年讲起吧!你且听我娓娓道来,反正时间还长。”
……
今建十六年,酒越国都城——临北。
此刻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外的天空仍然是黑黝黝,不见光亮。
院子里的丁香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花枝在风中微微颤抖,雨水打落下几片花瓣,掉在了泥水中。
一个高大却略显单薄的身影立在窗前,黝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将整个背部覆盖,肩上散落的发丝被风吹得飘扬。
细密的雨水斜斜飘进来,打湿了他头顶的发丝,看起来像是沾了水的蜘蛛网。
他像是浑然不知,任由雨水浮在他的眉毛上、睫毛上、玉质的皮肤上,而他只是漠然地听雨,吹风。
他叫陈书玉,是酒越国刑部的一个给事中,他待会儿要去上早朝,但是他一点儿不想去。
丁香花愈闻愈浓烈,像是摸得到一样,陈书玉抬手“啪”一声,关掉了窗户。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陈书玉坐在床边,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咚咚——”司鸣来敲门了,陈书玉知道已经寅时了。
“起了。”陈书玉将放在桌上的一只油灯点燃,房间瞬间亮堂了。
洗漱完,换上朝服,将一些奏章拿上,陈书玉就坐上了马车。
“这是昨日做的桃花糕和青团,要带点在路上吃吗?”司鸣在马车的小窗户边上问。
“不用了,不饿。走吧。”车轮子在石板上缓缓滚了起来,车夫前头挂着灯,照亮了一小段路。
马车里一片漆黑,陈书玉没有点灯。
他歪歪斜斜的靠在角落,闭着眼睛,雨还在下。
早朝就酒越国和水黎国的战争展开议论。
酒越国为了水黎国青盐湖一带的盐矿资源发动了战争,军队已经到了两国的交界处——汨阴关。
除了战争,还谈到了北方的萨略民族该怎么打跑,哪里发生了疫病,需要钱财支援等等问题。
陈书玉藏在一众文官的后面,当着陪衬,不置一词。
当然,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发表意见,他也不是很关心,他想着早朝后去霜清街吃上一碗热热的油泼面。
这样想着,有点小小的快乐,可是早朝还没有完。
他听见了户部尚书蒋建的声音,他说什么泗城修建水库花费了过多的银钱,已经超过了预支,工程却只进行到一半……都察院的官员又指出刑部的谁谁谁受了贿赂,建议罢免……
陈书玉木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左耳进右耳出,抬头间,看见了左上边的通政使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在打瞌睡。
阴雨天实在让人提不起劲,天低低沉沉的,殿堂里人们的说话声像是很远处传来的,带着催眠安神的效果。
前面得官员大都站得笔直,听得认真,后面的官员都装得比较认真,一个个低着头举着没用的折子,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在听没。
陈书玉盯着前面的黄给事中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眼,在他微仰着脑袋转过视线的当口,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正好看过来,开小差的陈书玉猝不及防就和他对上了。
皇帝看了他两眼,不着痕迹移开了眼,低头看着底下正在讲话的户部侍郎。
早朝结束时,雨也停了。
陈书玉出了大殿,看见刚才还在打瞌睡的通政使已经生龙活虎了,他显然已经掌握了打瞌睡的要点,既能够补觉,又不让皇帝察觉,陈书玉很想请教他,但是通政使似乎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陈书玉,这倒不是很见怪,不喜欢陈书玉的人多着呢。
陈书玉今年二十五岁,却已经是中央官员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走的后门,至于走的是那家的后门,人云亦云,大家倾向于他和都御史有关系,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佥都御史李程前对他很是关照,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么关心干什么,不是有关系是什么。
而且他作为给事中,又有上早朝的资格,混在一堆上了年纪的中年官员中,他年青俊美的面庞总是让他们别扭,加上陈书玉又不爱讲话,待人虽然不至于冷脸,但是透露出来的气质就是不容易接近,仿佛看不上他们一样。
一个走后门的看不上他们,哼,倒也不稀罕他!是以陈书玉在中央当了两年给事中,仍然是独来独往。
好在陈书玉是习惯了的,倒也不放在心上,他们背地里的一些猜忌甚至是嫉妒,他也不知道,跟别说为之忧愁伤神。
陈书玉吃完油泼面后便回了刑部,他将近来的几个不大不小的案子的宗卷浏览一遍,检查里面是否有漏洞、审判过程是否乱用刑法,或者官员收了银钱,徇私枉法等等,然后将要上呈给皇帝的奏折里言辞不合理的、容易产生歧义的地方稍加批改,修正……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事情,看着不多,忙来忙去,竟然也忙到了傍晚。
中间不断地又有人送来明天要做的事,简直没完没了。
陈书玉没这么勤奋,眼看着到点了也就走了。
他的住处在紫宸街,离刑部说远不远,说不远又有点远。
天气好的时候,陈书玉感觉一下子就到了,天气不好的时候走,感觉老是走不到。
这会儿正是太阳西沉的时候,五月的天气,早上下了雨,下午太阳晒着,不冷不热,暖融融的。
街上人流涌动,卖菜卖糖卖猪肉的赶着这一天最后的阳光,奋力叫喊着,陈书玉穿梭在其间,招徕声和说话的声音落在后面又出现在前面,偶尔还有人在讨价还价。
街道突然变窄,很多人围在一边,形成了一个半圈,陈书玉绕开,走到另一边。
围着的地方吵吵闹闹,是一个卖鱼的摊子,鱼贩子此刻正在高谈阔论,边上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高昂的嗓音在陈书玉的右手边响起:“这白点黑鱼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我记得啊,在我筷子还拿不利索的时候,我那个死了的神神叨叨的爹就对我说,在咱们国家十分偏僻的地方有一个幽深的林子,外边有一尊青石神像守护着,林子里有一个深潭,这深潭边上有一棵万年古树,这么大!这么高!它的枝条在空中将整个潭水都给覆盖了,潭水常年不见天日,水上面都飘着寒气呢,你可别去碰,一碰手就要掉了的。”
陈书玉已经走远了,他远远的听见鱼贩子似乎是吐了口老痰,声音仍旧听得见,他神秘兮兮地说:“相传那古树上挂着成千上万的灯笼,等到碰到有缘人……或许是亡命人,旁边的灯笼也会一齐发亮——”
有人似乎反驳他:“不要装神弄鬼了,老海……”
“……然后渡人出苦海……”
陈书玉走远了,渐渐听不到那些围在鱼贩子边上看热闹人的笑声,只听见鱼贩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升到天上,扩散到四周,再落下来,便失了威力,在黄昏中,仿佛裹上了夕阳金色的外衣,变得软软绒绒:卖鱼诶!卖鱼——现杀现卖……
陈书玉走进院子,走到房里,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司鸣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主子,严公公刚才传话来了,说是要您五月中旬去一趟皇宫,这是诏书,您看看。”
陈书玉对于家里时不时接到皇帝的诏书已经习惯了,但是并不喜欢。
他接过来,略看了看,里面写的是户部郎中私吞银钱的那个案子,皇帝让他去汇报进展,陈书玉皱了一皱眉头,朝司鸣道:“我知道了。”
几日后,陈书玉收到两封书信,其中一封,陈书玉看了两三遍,放进了自己的房里床板下的铁盒子里,另外一封,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陈书玉看完后,将信收好,一同带进了皇宫。
马车远离了喧嚣的街市,车轮轧进石板上,两边是暗红的瓦墙,温暖的阳光照亮了高墙上方,暗红和鲜红被光线切开,界限分明,只是那红色实在红得太过艳丽了,让人不适。
穿过长廊,拐了个弯,又直走,终于停下了,陈书玉掀开马车的门帘。
“陈大人,”一个中性偏柔的声音响起,是严公公,他朝陈书玉友好地笑了笑,“皇上在里面,请随老奴这边走。”
陈书玉跟着走。
“皇上,陈大人到了。”严公公在门外说。
“进来!”
“进去吧。”严公公朝陈书玉点了点头。
陈书玉拿着奏章,面无表情地进去了。
“把门带上。”屋里传来皇上威严的声音,严公公回头时看见陈书玉的官服在门缝中一闪而过,随后大门紧闭。
七天后,陈书玉去了水黎国,走得十分突然。
刑部那个年青的给事中突然没来上工了,换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头子,从刑部上头调下来的,说是陈给事中有事,暂代几个月。
刑部底下的一行人嘟嘟嚷嚷,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一个朝廷中央官员哪能说走就走啊,还走好几个月,干什么去了呢?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
龙灵殿。
酒越国皇帝龙阔坐在案台前,一手撑着脑袋,眼睛时而睁开,时而又缓缓地闭上,身子一动不动,像是盹着了一样,桌边上的火烛跳跃着,照在他的脸上,橙黄色的一片。
他算不上英俊,但胜在端正,天子的身份加上他硬线条的脸,给人增加了威严,远远看起来十分的冷峻,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锋利眉毛下的一双多情眼。
也不能怪人们看不见,要怪就怪这双眼睛实在是长错了地方,找错了人,恐怕今生也难以发挥它的作用,注定是冷冷的甚至是恐吓的瞅着底下人。
五月的夜晚有些冷风,殿堂里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吹得案台上的烛火摇曳着,像是怕冷。
龙阔睁开眼睛,殿堂十分的亮,黄橙橙的梁柱,黄橙橙的火苗,黄橙橙的椅子,金光闪闪,有些眩晕似的,他拿开撑着脑袋的手,将一支跳得厉害的火苗盖灭了。
龙阔让底下人关了窗户,抄起手边的奏折,批了起来。
他批得很快,很有经验,一本又一本。当皇帝当了十几年,他知道什么该细看,什么可以一目十行。
他批着批着,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字,是刑部给事中陈书玉写的。
龙阔放下笔,一手拿着奏本,一手撑在后脑勺,倒在龙椅上,将奏本微微偏向光处,认真的看了起来,光看还不够,他还要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
奏本满满写了一页,看似说了不少话,其实都是在偷懒,满打满算一两个重点,其余全是车轱辘废话。
龙阔读完了,拿起笔,标注已批。
烛火没烧多少,一大堆的奏本就改完了,这时边上的严公公轻声道:“皇上,兵部尚书邓航到了。”
“宣!”
邓航低着头走进来,跪在案桌前,附身道:“微臣参见皇上!”
龙阔将奏本扔到一边,淡淡道:“邓爱卿不必多礼,起吧。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邓航站起来,道:“微臣斗胆猜测,想必皇上是为了青盐湖的事。”
龙阔笑了笑,点头道:“青盐湖一带,朝中一半人认为可打,一半人又说不打,依你看,打还是不打?”
邓航咽了一口唾沫,面前的皇帝不算好战分子,但是十几年看来,确实是野心勃勃的。
青盐湖是皇帝说要打的,大部分有话语权的臣子自然附和,说不能打自然也有,只是呼声不大。其实攻打水黎国在他看来确实是有些过激了,只是他猜不懂皇帝突然召见他的目的,不太敢说话。
他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面色似乎很平静。
邓航又想到酒越**队已经出发了,走了好久,都到了两国交界了,现在问打不打似乎有些晚了,如何取胜似乎才是皇帝想问的,他于是斗胆转化了一下问题,斟酌着道:“青盐湖是水黎国的要地,资源丰富,地势平坦,拿下来充入我国的版图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水黎国看似软弱,兵力不强,但奈何实在是远了一些,战线拉长,补给是一个问题,不像旁边的谦国,路途不远,拿下也容易。还有一层,我们虽然兵力强盛,但是近年来战事不断,恐将士也有些倦怠,打起来也有些吃力。但依卑职所见,皇上要是想要拿下青盐湖,也不是不行,要打自然可以打。王将军骁勇善战,经验丰富,已经行驶到汨阴关,只需速战速决,不同水黎国打持久战,相信凭借着我国数量庞大的精兵,攻下青盐湖想必不成问题。”
龙阔听后点头,没做过多的评价。
邓航战战兢兢地站着,龙阔又问道:“王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邓航道:“王将军能力强,十年来勤勤恳恳,战功赫赫,几乎没有败仗,很有领导风范,一呼百应,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将军。”
龙阔重复道:“嗯……一呼百应。”
邓航看见皇帝的眼睛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邓航却莫名有些心惊。
他听见皇帝又问他道:“你怎么看他?”
邓航道:“卑职……卑职欣赏他。”
邓航听见皇帝笑了笑,听他道:“朕也欣赏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龙阔盯着邓航,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邓卿是南边的人,离水黎国近,不知可有去过那儿?”
邓航道:“臣小时候,家母曾带我去过。”
龙阔随意道:“那儿怎么样?好吗?”
邓航抬手行礼,笑道:“陛下恕罪,微臣老了,已经不太记得了,嗯……只模糊记得那儿的甘蔗十分的甜美。”
龙阔道:“从临北去,要走很远才能到吧。”
邓航点头:“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大概两个月,走得悠闲些,三个多月吧。”
龙阔应了一声,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道:“行了,邓卿退下吧,也早些休息。”
邓航退下后,龙阔将边上的一盏明灯也盖灭了,眼睛盯着案桌上的一支毛笔。
已经走了一个**天了,不知走到了哪儿,同什么人一起去的,路上累不累,吃得好不好,睡不睡得着……他其实不想要陈书玉去的。
水黎国在龙阔看来是十分远的,尤其是陈书玉去,更是觉得远得没边了,一走要走好几个月,不在眼皮子底下,总归是心里空空的。
陈书玉说他要去水黎国找爹,这理由不免有些荒诞。
他爹十几年前就杳无音讯,大概早就死了,龙阔曾经让人去兵部的人去翻阅记录,也找不到他爹的名字,想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无足轻重,也就疏漏掉了。就算记录在册,这么多年过去,堆叠成山的文件,丢失的丢失,腐烂的腐烂,哪还找得到。
可是陈书玉就是要找,拿着一张破画像,尽管画得简直看不出个人样,也孜孜不倦,不肯放弃。陈书玉是一个很执着的人,龙阔知道,正是知道,所以拿他没有办法。
龙阔试图用水黎国正在打仗为由劝退他,可是显然没有效果,他自己又有些心虚——他当然该心虚。
陈书玉十九岁参加官考,,虽然不是顶好,但也不算差,十来名的样子。
考中后去了靳离县当了个小主簿,当了没有半年,龙阔嫌靳离太远了,将他调到了都城的雪秦县当县丞,当了两年,等他好不容易混熟了,龙阔又将他调到了中央,让他当了个给事中,虽是一路升迁,但是龙阔知道陈书玉大概是不愿意的。
龙阔不想显得十分**,也不想显得多么关心他,他想要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常些,思来想去,咬咬牙,就让他去了。
去吧,去了也好,他正好也清醒一下。
两个月后,汨阴关传来了消息,王拙王将军的军队在关中断山脉遭到了山贼的袭击,他们的埋伏暴露了,没有攻打过去。
王拙将军队交给了元帅杨卿,单枪匹马回来了,龙阔并未怪罪他,让他好好休息,并让自告奋勇的楚启率另外的军队去了。
五个月后,楚启战败回来了。
龙阔高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匍匐叩首在地的败将楚启,以及周围畏畏缩缩的一众百官,沉着脸似笑非笑道:“楚将军,打得一手好仗啊,朕的精兵竟还有活着回来的。”
楚启在下面打着冷颤,嘴唇子哆嗦着道:“皇……皇上,水黎国的军队实在太过狡诈,臣——”
“砰!”一个琉璃酒盏砸了过来,四分五裂碎在地上,上头的皇帝甚至没有耐心听他讲完,沉声道:“拖下去吧,朕看着碍眼。”
楚启来不及争辩,便被拖了下去。
朝廷上安安静静,官员们大气不敢出,使劲栽着头,嘴巴里疯狂咽唾沫,脑子里反复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犯皇帝的忌,生怕下一个酒杯砸到的就是自己。
惴惴不安良久后,上头的皇帝终于说话了,只听他平静道:“让杨卿回来,青盐湖暂时不打了。”
文武百官见松了一口气,悄悄抬头看上头的皇帝,貌似也没有那么阴沉吓人,于是僵着气氛也活络起来了。
皇帝又问:“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一人走出来,回复道:“王将军那边几日前传消息说,已经攻下谦国数城,想必不日就可以将谦国划到我国版图上来。”
皇帝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又询问了一些事情,挨了许久,众官员才听到那可喜的“退朝”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