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宜生病的事情,除了医生之外,只有她一人知道。
她从未和两个孩子提起过一嘴。
裴琰礼的问题,两个孩子答不上来。
哥哥歪着头,做出思索的模样。
最后也没想起什么来,“书宜只是说爹在这里。”
妹妹亦是摇头,天真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又打开,说:“我们就是一眨眼就来了。”
一眨眼?
裴琰礼试着理解女儿的这句话。
小丫头大概是进京时坐马车坐得太累,一路上都在睡觉,睁眼已经入京吧。
“再玩片刻就回房睡觉,明日还要去书院。”
裴琰礼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继续玩儿去了。
他立于檐下,看向厨房,毫无头绪。
程书宜入京不过短短两月,她就在寸金寸土、商事繁荣的盛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手中粮食、货品无数。
以她的能力,六年前她不找他,如今更无寻他的理由。
而且从程书宜的日常表现来看。
她嘴上说着想要他的正妃之位,但行动表现丝毫看不出她对他有多感兴趣。
对他的家世不感兴趣、对他的侧妃不感兴趣。
连问一句都不问。
难道她一点都不吃醋,不想争宠吗?
裴琰礼胡思乱想,越想越生气。
那日他送聘书来时,程书宜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
程书宜在厨房里不断说服自己。
她时间不多了。
期期许许去王府了也好,两个孩子要慢慢习惯没有她的生活,她也要慢慢习惯。
总好过她突然离开给两个孩子造成的打击要好。
可就是……
舍不得。
-
翌日。
程书宜照往常一样,在补货这天天不亮就得起。
先是去了趟铺子,把货物和冰块补到仓库里,顺便到街上肉铺割了斤肉。
今天程书宜还要去城郊地里,中午回不来。
午饭她就一起做了。
早饭是煮玉米和煮鸡蛋,午饭是蒜薹炒肉和番茄炒蛋。
她给自己装了一份到食盒里,又给两个孩子和裴琰礼留了一份。
张福赶马车来了。
程书宜让张福把她前天晚上泡的稻种搬到车上。
此时天边鱼鳞状的云,是金色的。
“走吧张叔。”
程书宜上车,给张福递了根煮玉米。
张福谢着接过。
二人迎着晨光缓缓朝城郊去。
昨日她在城郊附近村子找的农夫已经在地里翻耕了。
根据程书宜的要求,其中一块水田已经完成翻耕、耙地、耖田、作畦。
可以直接播种了。
稻种用稀石灰水泡过,又捞起控了一晚上水。
七月的气温,让泡过水的稻种一夜发芽。
每一粒儿都冒出牙色尖尖,有的还生了根。
趁着天还不算太热,程书宜赶紧找人来帮忙播种。
若是到了午时,太阳把田里的水晒得发烫就不好种了。
程书宜连着三日都在城郊地里干活。
她不知,盛京城里关于她的声音,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豪商巨贾、良田千亩,一座清凉城,却不肯余半分救大盛学子,文章危矣!”
“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今有一妇却是取财无道还要立牌坊,可笑!”
“吾有一笔,写尽人间不平事,留得清气满乾坤,此乃书生意气!”
程书宜吩咐好地里的事宜,回城来忙新铺子的事儿。
她在城外晒了三天太阳,一回城就被千夫所指。
她差点气笑了。
“这是骂我的?”
程书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句‘今有一妇取财无道还要立牌坊’,意思是讽刺她给白马书院捐冰,是为了立牌坊?
这骂得还真是脏啊。
何广志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真话。
但程书宜已经得到答案了。
明明是应天书院先看不起她的,他们凭什么声讨她?!
靠!
真当她好欺负啊!
程书宜把手里的檄文书揉做一团丢到地上,气呼呼地转身回家。
玩舆论是吧?
谁不会啊!
程书宜一回家就写了好几篇回怼应天书院齐思晏的文章。
应天书院的学子都有官家背景,她得悠着点。
她这次,只针对齐思晏!
很快。
程书宜的反击铺天盖地,传单像雪花一样,人手一份的来了!
“他嫌铜钱腥臭,偏是砚台里磨着祖上捐的功名。”
“书房里挂着淡泊明志,账本上记着三分利钱。”
“自诩清流不染尘,眼睛却总往富户身上瞟。”
“要冰?求我。”
程书宜的反击一出来,便立刻将当事人双方推到风口浪尖。
全城百姓议论纷纷,当做饭后谈资。
连宫里都知道了。
齐思晏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士农工商。
自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堂堂应天书院夫子,弦歌不辍、树人立德、桃李成蹊。
清贫一生。
却被一介商妇说得如此不堪。
他受不了这个委屈!
齐思晏受不了这个委屈,她程书宜更受不了。
又不是她先开始的。
怎么,上门捐冰却无缘无故被骂,难道还要她忍?
反正她是忍不了一点。
盛弘和裴琰礼二人也看到了这些传单。
“你这个未过门的王妃,嘴是真毒啊。”盛弘啧啧摇头。
裴琰礼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正合你意吗?”
应天书院立国便存在,历经六代君王。
当初确实是以为朝廷培育人才为目的而存在。
但不知何时,性质渐渐变了。
官书勾结、以权谋私、弄虚作假!
如今就连一朝科举,盛弘都快不能左右,被礼部和应天书院联合控制在手里。
他有气,却不敢得罪这些文臣和书生。
他们的笔啊,比刀还厉害。
但程书宜不怕啊。
她又不是官,也不怕这些书生。
捐冰一事引起纷争,剑指应天书院,倒是给他找了个出气口。
“哈哈哈……确实痛快!”
盛弘高兴得今晚多了两碗饭。
如此。
应天书院乱了。
白马书院也乱了。
但不是因为这场风波,而是因为一场水痘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