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秋休沐后的第一个早朝,晏殊终究还是呈上那份文书。三司对于鄜延路、环庆路新提的盐政是有问题的,可是,解州盐池在清查过程中停工两月,又禁西夏青盐,永兴军的用盐都有缺口,因此,只能暂用此法收归民间私盐补足缺损。但愿,但愿那姑娘的法子能让海盐尽早补上,让盐政有所回转余地。
晏殊眼底还有些青黑,双手呈上文书,行一大礼,紫色的官袍触于殿中,鱼符亦磕出清脆声响。朝中年轻士子觉得他圆滑、明哲保身,而贾昌朝等人则觉得他因私庇护富弼、欧阳修等人,年轻时的天纵之才大概注定需要在朝局中妥协……今上浅笑着让众人议了,便叫三司修改润色,定下此事。站在后面的韩富二人握紧笏板,手心渗出汗来,却终究没有更好的方案。
听雨阁那边,周惟恭、莹儿、王和礼折腾两天,终于做好了“灯箱”,可以将薄纸上的图案映在墙上。张茂则也叫内侍送来他们要用的泥板。谢娘还有些惊奇,也不知道这位张中官从哪里弄到这么大的泥板,黏土厚实不易起灰,可塑性又好,很容易刻出山川城池,保养也容易,只要每日向泥板上洒些水就是,即便洒多一点也不想寻常泥土一样容易变形……谢娘还想多问,张茂则却只浅笑道:“姑娘做好官家交待的事就是,这些不必太过费心。”
谢娘也不问了,只在泥板上又覆盖一层白纸,方便确定现有舆图投影后各地点的位置,再根据投影刻画山川的走向,城池的位置。这项工作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每夜两人过来在泥板上刻画舆图,一直做到深夜,第二天下午再一起讨论修正。不过四五日,王和礼、莹儿、娟儿已觉得疲惫至极。
周惟恭悄悄去了几次,却见谢娘除了每隔一日的夜里跟着刻画舆图,白日还在整理制盐和几大盐池的文书。许是心中不忍,周惟恭悄悄拉了王和礼去了一边,轻声道:“你不如同张先生说,再多请几人帮忙,这样大家都轻松一点。”王和礼却有些为难,他也确实希望再来几人,可是他也摸不清官家对谢娘、对听雨阁是什么态度……于是王和礼便囫囵过去:“好,有机会我就说!”
为了准确投影舆图中各山川城池的位置,“灯箱”开的孔小,又要排除杂光干扰。娟儿站在梯架上刻了一阵山脉,便觉的眼睛有些疼了。谢娘换下娟儿,自己接过小刻刀,刻下山川位置、走向。寂静的夜里,深秋的寒意逐渐袭来,娟儿抱紧双臂取暖,又去拿了小炉子煮茶,谢娘又拿来另一盏灯,对照舆图,免得自己眼花,刻坏了舆图。娟儿笑道:“曹姐姐,先喝点茶驱祛寒气!”谢娘便坐在一边饮了茶,娟儿接替她继续刻画舆图其他部分。
“他们每天夜里都这样?”曹后不知何时走到听雨阁这里,却并不叫人通报。夜色掩盖住她的神色,冷霜凝结在她的发簪上,张茂则亦无法去看到她的眼神。张茂则笑道:“是,每夜他们都过了三更才结束,曹大姑娘有时会做到更晚。”曹后立在那里许久不语,她劝不动谢娘,也不想去劝她。若是谢娘觉得这么做有意义,能为战事出一份力,那么她希望谢娘能得偿所愿,至少,谢娘做的这些比在后宅里勾心斗角更有意义……“平甫,若是他们要用碳火,不必限制,到时叫他们记在坤宁殿账上就是。”曹后说完这句话,默默离开听雨阁,。张茂则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未曾多言。若是记在坤宁殿账上,只怕有人会说闲话;可是,她这样却并非全为了私情,若是官家可以纵容张氏,又为何不可许了此事?
直到第二日,周惟恭和谢娘夜里一起刻画舆图时,谢娘才知道昨夜曹后来过。她垂眸想了许久,也只能归结为昨夜她们两个做的太专心。周惟恭又笑道:“姑娘明日歇一日吧?”“是要歇一日,”谢娘仔细看看延州的地形图,心中又生几分忧虑。仔细算算,自周惟恭回京已经近十月,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还未曾和他好好谈谈,谢娘轻声道:“慎之,自你回来这么久,好像变了许多。”周惟恭目光也不曾移动,只笑道:“人哪里有不变的?”
谢娘微怔,人确实没有不变的,这两三年时间里,她也变了许多。“不管怎样,还是多谢。”谢娘笑着将茶杯放在周惟恭手边的小案上,他这才从舆图上移开一点目光,却并不望向谢娘,而是看着星空,轻声道:“姑娘说,要立世济民,某也不过是做些小事罢了。”谢娘却笑:“所有大事都是从小事积累起来的,好了,做完这些,你歇一阵。”周惟恭这才放好舆图,浅浅饮了一点热茶。“等这些完成,你就要去做大事了,希望你一路平安。”谢娘笑着接过舆图,站上梯架,细细描摹。周惟恭这才抬起一些目光,又迅速垂下:“多谢姑娘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