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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缓和

作者:栩知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办公室走廊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旧木头的味道。


    丁灵捏着那张刚写完、墨迹还没干透的检讨书  ,内容是关于“课堂冲突”,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班主任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头皮一阵阵发麻。都怪祁阳那个混蛋!她愤愤地想着,要不是他莫名其妙挑衅班长还扔纸团,自己怎么会气昏头砸他?还连累写检讨!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抬手敲响那扇象征着“审判”的深色木门时,门内隐约传出的对话声,却让她抬到半空的手,倏地僵住了。


    门没有关严实,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


    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的声音,无比清晰地钻了出来。是班长陈默的声音!


    那声音里,再没有了平时温吞水般的平和,反而透着一股极力掩饰却依旧尖锐的控诉感:


    “……李老师,是真的!祁阳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先是上课莫名其妙撞丁灵同学的桌子,声音大得吓人,


    然后……然后他还故意用言语羞辱我,说我作文写得连他的拼图都不如……最后丁灵同学也是被他激怒了才……才一时冲动……祁阳他平时就那样,


    仗着……仗着家里……根本不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严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丁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猛地沉了下去。


    她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望进去。


    办公室里,陈默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前。


    他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从丁灵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绷的后背线条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显然在认真听着。


    就在陈默略微停顿换气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门外的目光,极其细微地侧了一下头。


    就是这一瞥!


    丁灵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目光。


    那是从陈默黑框眼镜片后面投射出来的目光。


    镜片反射着办公室顶灯冷白的光,但那目光本身,却像淬了冰的针,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得意?


    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在丁灵桌前时那种羞窘不安、温吞怯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丁灵像是被那眼神烫到,猛地缩回视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他在说什么?明明是他自己先……还有,什么叫“丁灵同学也是被他激怒”?这完全是在推卸责任,把脏水全泼到祁阳身上!甚至……还隐隐暗示祁阳仗势欺人?


    一种混杂着震惊、失望和被利用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捏着检讨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个班长……她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了。


    ***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教室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人心惶惶的寂静。


    李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手里没拿书,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她径直走上讲台,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沉重的威压扫过全班,最后,如同两柄冰冷的标枪,精准地钉在了教室后方,那个依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仿佛事不关己的祁阳身上。


    空气凝固了。


    “祁阳!”


    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死寂,


    “你给我站起来!”


    祁阳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什么表情,连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都懒得伪装。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带着点敷衍的拖沓,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讲台上即将到来的风暴与他无关。


    李老师看着他这副样子,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气得不轻。


    她抖开手里那张纸,丁灵认出那是陈默的作文本上撕下来的纸!


    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自习课公然扰乱课堂秩序!撞击同学桌椅!恶意羞辱班干部!言语刻薄低俗!甚至……甚至教唆新同学参与冲突!祁阳,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还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每一个指控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安静的教室里,也砸在丁灵的心上。


    她坐在后排,看着祁阳挺直却透着孤绝冷漠的背影,听着李老师口中那被严重扭曲和放大的“事实”,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愤怒在她胸腔里冲撞。


    教唆?他教唆个鬼了!明明是自己气不过!还有陈默……他竟然……


    “根据班规,罚你明天早自习前,把教室走廊从头到尾打扫干净!写一份不少于八百字的深刻检讨,明天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李老师的声音斩钉截铁,


    “还有,陈默同学,”


    她的目光转向坐在前排、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一副受害者和好学生模样的陈默,语气缓和了些,


    “你受委屈了。祁阳,现在,立刻向陈默同学道歉!”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祁阳身上。


    祁阳终于缓缓地转回头,目光从窗外移开,落在了讲台上愤怒的班主任脸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慢镜头般,转向了前排那个低着头、仿佛不堪承受压力的陈默。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冤枉的愤怒,也没有丝毫即将被迫道歉的屈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却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被彻底激怒后的暴戾暗流。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丁灵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寒意。他就那样看着陈默,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那三秒钟,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然后,祁阳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一个极其讽刺、极其冰冷的弧度。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老师!”


    丁灵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她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尖锐,


    “不是那样的!他没有……”


    “丁灵!”


    李老师严厉的目光瞬间扫向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


    “你的事,等下再说!坐下!”


    丁灵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祁阳的背影,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蔑视的姿态,对着陈默的方向,极其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根本算不上道歉。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


    放学铃响得格外刺耳,如同解脱的号角,又像新一轮混乱的开始。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向教室门口。


    丁灵心里堵着一团乱麻,烦躁地收拾着书包。


    她想去办公室找李老师解释清楚,又觉得无力,李老师显然更相信陈默的说辞。


    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祁阳的位置已经空了。


    再看向陈默,他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是……轻松的表情?


    那表情让丁灵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她抓起书包,心烦意乱地冲出教室,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走廊里依旧是人头攒动,喧嚣嘈杂。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方向,只想用冷水洗把脸。


    就在她快要走到女洗手间门口时,旁边男洗手间里传出的、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让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是祁阳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冰冷平静,而是淬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森寒的怒意和鄙夷,像冰锥狠狠刮过玻璃:


    “陈默,你他妈装得累不累?”


    丁灵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侧身,把自己藏在了墙柱投下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是陈默的声音,带着点被戳穿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


    “祁阳,你……你胡说什么!李老师让你道歉是应该的!你……”


    “道歉?”


    祁阳的冷笑声打断了陈默,那笑声短促而刺耳,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为你那张在老师面前摇尾乞怜、在女生面前装纯情、转头就写情书骚扰隔壁班女生的伪君子嘴脸道歉吗?”


    情书?骚扰?丁灵瞬间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洗手间里传来陈默明显乱了节奏的呼吸声,带着惊怒: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没有?”


    祁阳的声音逼近了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需要我把你塞进隔壁班那个叫林薇的女生课桌里的情书,拿出来读给大家听听吗?需要我提醒你,人家是怎么哭着把信交给她们班主任的吗?


    你猜,李老师要是知道她眼里品学兼优的好班长,背地里是个跟踪骚扰女生的货色,会是什么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


    丁灵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想起了班长在办公室里那冰冷算计的眼神,想起了他靠近自己时那突兀的脸红……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纯情,而是……心虚?或者……更不堪?


    “你……你……”


    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什么?”


    祁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更令人胆寒,


    “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再让我看见你在丁灵面前装模作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如同实质,


    “我不介意帮你把‘品学兼优’的假面具,撕得更彻底一点。滚。”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


    丁灵赶紧把身体往阴影里又缩了缩。陈默脸色惨白如纸,眼镜歪斜,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背影狼狈不堪。


    洗手间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哗啦啦的水龙头声音。


    丁灵靠在冰冷的墙柱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真相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是这样……原来祁阳那恶劣的挑衅,那刻薄的“拼图”比喻,是针对这个?他……是在警告陈默?甚至……是在替那个叫林薇的女生出头?也……间接替自己解了围?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震惊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她之前对他的所有愤怒和厌恶,此刻显得那么可笑和……冤枉。


    她甚至……


    还用检讨书砸了他的脸。


    丁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行!得道歉!必须道歉!可是……怎么开口?难道直接冲上去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班长是个伪君子谢谢你揭穿他”?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丁灵就觉得脚趾能原地抠出一座魔仙堡。


    ***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影子。


    放学的人流渐渐散去,喧闹的街道变得安静。


    祁阳背着单肩包,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身影被夕阳拉得又长又孤寂。


    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额前微卷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周身依旧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在他身后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娇小身影,正鬼鬼祟祟、一步三挪地跟着。


    丁灵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追踪导弹,还是随时可能自爆的那种。


    她一会儿躲在电线杆后面,一会儿假装看路边小店橱窗,一会儿又蹲下来系鞋带,却发现鞋带已经系了八百遍。


    每一次祁阳的脚步稍有停顿,或者似乎要回头,她都吓得心脏骤停,立刻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无辜的路边小树苗。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上去?太尴尬了吧!扔个小纸条?太怂了吧!要不然……学两声猫叫吸引他注意?”


    丁灵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跑着火车,脚下却像生了根,始终不敢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


    眼看着祁阳就要拐进前面那条更僻静的小巷子了,丁灵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猛地从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面蹦出来,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朝着祁阳的背影,用尽丹田之气,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带着点破音的腔调,大声喊道:


    “喂!前面那位拼图缺了角的同学——!!!”


    祁阳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瞬间僵硬。


    丁灵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硬着头皮,继续用那种刻意搞怪的、像是在演舞台剧的语调,机关枪似的突突道:


    “请问一下哈!您家这块拼图,它……它售后保修吗?就是……那个角!缺了那个角,它影响整体美观和使用寿命不?能……能申请个免费更换或者……打个折也行啊!实在不行,给个维修点地址呗?我们这种热心市民,见不得拼图残疾啊!看着它缺个角,我这心里头啊,就跟被猫挠了似的,可难受可不得劲了!您说这拼图它容易吗?辛辛苦苦拼出来,结果缺个角,多影响市容市貌啊!这责任谁负?这损失谁赔?这心灵的创伤谁来抚平啊?啊?!”


    她一口气喊完,脸已经涨得通红,感觉肺都要炸了。


    她死死盯着祁阳僵直的背影,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鬼东西!什么拼图残疾影响市容市貌啊丁灵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夕阳的光晕里,祁阳的背影一动不动。丁灵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副“这人有病吧”的冷漠表情。


    完了完了,搞砸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已经开始思考现在立刻转身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时——


    祁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夕阳金色的光芒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


    他脸上没有什么“你有病吧”的表情,反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从眼底泄露出来的、极其细微的……笑意?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十几米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躲在树影边缘、因为羞窘而手足无措、脸颊红得像熟透番茄的少女。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丁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脚趾在鞋子里疯狂抠动,几乎要在地面上抠出三室一厅。她张了张嘴,想再补充点什么,却发现刚才那通胡言乱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搞笑女”能量。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的注视逼疯,准备落荒而逃时——


    祁阳动了。


    他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步伐依旧不快,双手依旧插在兜里,但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低气压,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在夕阳的暖光里,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祁阳走到丁灵面前,站定。距离很近,丁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


    他微微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透,深深地望进丁灵因为紧张而睁大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平静。


    丁灵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刚想再挤出点搞怪的话来掩饰——


    祁阳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笑容很淡,很浅,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释然?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变声期结束不久的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却清晰地落进丁灵耳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保修……”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丁灵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鼻尖,


    “……可以。”


    丁灵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祁阳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随即又移开,望向天边那片燃烧的晚霞。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别扭,却又无比清晰地补充道:


    “不过……保修费,一瓶草莓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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