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 第1章 初遇 九月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泼满了祁阳一中的校园。 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被晒得有些发蔫,筛下的光影斑驳地洒在红白相间的教学楼上,也落在丁灵汗津津的额角。 她费力地拖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轮子不甘心地轧过粗糙的水泥路面,发出沉闷而顽固的“咕噜噜”声响。 行李箱的一只轮子似乎还带着点倔脾气,时不时歪扭一下,让她不得不分神用力拽正方向。 空气粘稠得像是浸了油,吸进肺里都带着点灼人的重量。 丁灵停下脚步,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顺着鬓角淌下的汗珠,目光在眼前两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教学楼之间来回逡巡。 崭新的学生证被她捏得有些发软,上面“高二(7)班”几个印刷体小字,此刻在她眼里显得格外抽象。 左边?右边? 她茫然地站在岔路口,感觉自己像个被随机抛入巨大迷宫的新手玩家。 “这破学校,楼长得跟双胞胎似的!”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初来乍到的烦躁。 深吸一口气,再次认命地拖起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试探着朝左边那条看起来更宽敞些的走廊拐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行李箱的轮子声单调地回荡,撞击着两侧光滑的墙壁。 阳光被高大的窗户切割成斜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越往里走,光线似乎黯淡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书、粉笔灰和消毒水混合的、属于学校特有的气息。 就在她拐过一个安静的转角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哽咽的女声,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耳朵里。 “……祁阳,我……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丁灵的脚步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钉在原地。行李箱的轮子失去推力,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终于安静了。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就在前方几步远的走廊拐角深处,光线相对暗淡的地方,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微微低着头。 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双手紧紧捏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用力到指关节都泛了白。 那信封的边缘被捏得有些发皱,像她此刻低垂的、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脸颊一样,透着一种无助的紧张。 丁灵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砸在信封光滑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女生的对面,懒洋洋地倚着一个男生。 他斜斜地靠在一个老旧的绿色储物柜上,校服外套的拉链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 午后的光线正好从他侧后方一扇高窗斜射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和略显单薄却线条利落的侧影。 光线跳跃在他蓬松微卷的发梢上,跳跃在他低垂着的、浓密得不像话的睫毛上,也在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投下一小片暧昧的阴影。 他整个人陷在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感里,仿佛眼前这足以让空气凝固的告白场景,不过是一场午休时分的寻常闲聊。 丁灵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又迅速被一种强烈的“非礼勿视”的尴尬取代。 她刚想悄无声息地把脑袋缩回去,把自己和那个笨重的行李箱一起藏进阴影里—— 男生终于动了。 他依旧保持着倚靠的姿势,只是稍稍偏了偏头。 那副好看到近乎张扬的脸上,没有一丝被表白的郑重或局促,反而漾开一个轻飘飘的、带着点玩味意味的笑。那笑容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击碎了女孩努力维持的勇气和紧张。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像羽毛一样轻,每个字却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重重砸在丁灵紧绷的神经上: “哦?这样啊……” 他拖长了尾音,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有趣的问题。他微微歪了下头,视线落在女孩紧攥着的情书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那你大概……是我初恋的第四块拼图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空气彻底凝固了。 丁灵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瞬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 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流猛地冲上喉咙——那是爆笑的前兆!她甚至能感觉到脸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动。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力道大得几乎要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用力地、无声地吸着气,试图把那股疯狂的笑意压下去,整个身体因为憋笑而微微颤抖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 “拼……拼图?!”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刷屏,伴随着祁阳那张帅得人神共愤却又渣得明明白白的脸, “还第四块?!这什么神级比喻?年度渣男语录没你我不看啊大哥!” 就在丁灵憋得眼前发黑,感觉下一秒就要笑岔气或者直接窒息的时候,那个靠在储物柜上的男生,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像浸在深潭里的琉璃珠,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懒洋洋的锐利,越过那个僵立如雕塑的女孩的肩膀,精准地、直直地投向了丁灵藏身的这个角落。 丁灵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温度,烫得她头皮发麻。 她猛地往后一缩,整个身体连同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一起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恨不得当场变成墙纸上的一个斑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角落里回荡,异常清晰。 走廊那头,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漫长又短暂的几秒。 接着,是那个女孩再也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还有信封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的、轻飘飘的一声“啪嗒”。 丁灵紧紧闭上眼睛,祈祷着那尊大神赶紧离开。 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是那个男生,不紧不慢,带着那种特有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节奏感,渐渐远去。 她这才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走廊深处已经空了,只剩下那个浅蓝色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块被遗弃的拼图碎片。 丁灵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校服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感觉它比刚才又沉重了一倍。 *** 当丁灵终于像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拖着她的“移动城堡”狼狈地摸到高二(7)班门口时,预备铃已经刺耳地响过了第二遍。 教室里嗡嗡的交谈声在她推门而入的瞬间,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齐刷刷地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聚焦在她身上。 丁灵头皮一紧,硬着头皮顶着这无声的压力,快步走向讲台边等候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对着全班朗声说: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丁灵。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带着新学期的倦怠和陌生面孔引发的好奇。 丁灵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目光快速扫过台下。 教室宽敞明亮,窗外高大的梧桐枝叶摇曳,投下晃动的光斑。座位排列整齐,大部分位置都已被占据,只剩下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还空着。 “丁灵,你就先坐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吧。”班主任指了指那个角落。 丁灵如蒙大赦,赶紧拖着她的箱子,在无数目光的“护送”下,穿过一排排桌椅,艰难地朝教室后方挪动。 轮子在地面摩擦出不算小的噪音,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每一步都踩在尴尬的鼓点上。 终于挪到最后一排,她几乎是把自己和箱子一起塞进了那个靠窗的空位里,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 新座位带着淡淡的木头和灰尘的气息。她把书包塞进桌肚,目光习惯性地往前一扫—— 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校服的背影。 蓬松微卷的头发,在从窗外涌入的阳光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栗色光泽。 那发梢的弧度,那后颈微微凸起的、清晰的骨节线条,那倚靠着椅背时,肩胛骨透过薄薄校服布料勾勒出的、带着几分慵懒随意的轮廓…… 丁灵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被重锤狠狠敲击,开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 是他! 那个在走廊转角,用“第四块拼图”把女孩眼泪逼出来的家伙!那个目光像小钩子一样把她从阴影里揪出来的家伙!那个叫祁阳的浪子! 世界仿佛瞬间缩小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无比眼熟的后脑勺。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也落在丁灵骤然冰凉的手指上。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发梢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粉笔灰的味道,还有窗外草木的气息,此刻都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背景。 就在这时,那个后脑勺的主人,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并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微微侧过头,颈项拉出一个利落的线条。阳光跳跃着滑过他的下颌角。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几根修长的手指间,一支黑色的中性笔正被灵活地转着圈,划出一道道流畅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弧光。 然后,丁灵对上了一双眼睛。 正是走廊上那双眼睛。 瞳孔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浅了些,像是清透的琥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刚刚睡醒似的慵懒。 但丁灵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慵懒之下,一闪而过的、带着玩味和了然的光芒,如同平静湖面下倏忽掠过的狡猾游鱼。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 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让人牙痒痒的调侃。 “新同学?”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刚刚重新泛起的低低交谈声,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拖长的戏谑尾音, “刚才……在走廊转角,” 他顿了顿,那支旋转的笔在他指尖骤然停住,稳稳地被夹在指间,笔尖若有似无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点了一下, “是不是在偷看我的‘拼图’?” “轰”的一声,丁灵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脸颊,烧得她耳根滚烫。 教室里原本的嗡嗡声似乎也诡异地降低了一个八度,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而探究,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背上。 偷看?拼图?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安静的教室里简直如同平地惊雷! 她死死盯着祁阳那张写满了“我就知道”和“你奈我何”的俊脸,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羞愤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家伙,不仅渣,还恶劣!不仅恶劣,还精准打击! 想解释?说“我只是路过不小心看到你渣人家姑娘”?那只会越描越黑,把自己钉死在“八卦偷窥狂”的耻辱柱上!沉默?那不就等于默认了? 丁灵的眼神迅速从羞愤切换到一种近乎凶狠的冷静。 她猛地低下头,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把课桌掀翻。右手粗暴地拉开笔袋拉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一把揪出里面最粗的那支黑色马克笔。左手则狠狠拽过桌面上崭新的数学作业本,毫不犹豫地撕下最上面那张雪白平整的纸! “刺啦——” 纸张被蛮力撕开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尖利刺耳,瞬间盖过了窗外聒噪的蝉鸣。 前排几个同学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肩膀一抖,下意识地回头望来。连讲台上刚拿起粉笔的班主任也停下了动作,诧异地看向教室后方。 丁灵完全无视了这些目光。她“啪”地一声把那片撕下来的作业纸拍在桌面上,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手中的马克笔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狠狠地戳了上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近乎凶狠的摩擦声。 丁灵运笔如飞,手腕用力,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要把纸戳穿的狠劲。墨水迅速洇开,几个硕大无比、力透纸背、甚至带着点狂草般愤怒笔锋的汉字,如同战书一般,赫然出现在那张皱巴巴的作业纸上: 【浪子回头是岸,拼图缺角警告!】 最后一个惊叹号被她拉得又长又重,像一把斜劈而下的利剑。 写罢,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淬了火的利箭,直直射向那个依旧侧着身子、好整以暇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用力还残留着红晕,胸口微微起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无所畏惧的凶狠。 她深吸一口气, 在祁阳那双带着明显错愕(或许还有一丝新奇?)的琥珀色眼眸注视下,在周围同学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中,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张写着“战书”的纸片,“啪”地一声,狠狠拍在了自己桌子的正中央! 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一个休止符,重重地砸在所有人耳膜上。 第2章 辅助线 那张被丁灵狠狠拍在桌子中央的“战书”,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烫平了教室里所有细微的交谈声。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地填补着这突如其来的真空。 祁阳侧着的身子,有那么一秒钟是完全静止的。 他脸上那点惯常的、带着点戏谑和掌控感的玩味笑意,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琥珀色的瞳孔里,先是掠过一丝纯粹的错愕,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随即,那错愕的涟漪之下,一种更加新奇、更加灼热的光迅速涌了上来,取代了所有其他情绪。 他缓缓地、完全地转过了身,不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侧影。 他的目光,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点捕猎意味的戏谑,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探究,如同发现了一件从未见过的、会张牙舞爪的稀罕玩具。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丁灵那张因为激动和强装凶狠而微微涨红的脸上,然后,慢慢下移,落在那张被他两根修长手指随意捏起来的作业纸上。 纸的边缘因为被丁灵暴力撕下而有些毛糙,上面那几个张牙舞爪、墨汁淋漓的大字,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愤怒和直白的嘲讽。 “浪子回头是岸,拼图缺角警告?” 祁阳的嘴角,在最初的僵硬之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 这一次,不再是那种轻佻的、浮于表面的笑,而是一种发自胸腔深处的、带着真实愉悦和浓厚兴趣的弧度。 他甚至伸出拇指,在那尚未完全干透的、洇开的墨迹上轻轻蹭了一下,指腹染上一点微不可查的黑色。 “呵……” 一声极轻的气音从他喉间溢出,带着点玩味,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丁灵,那眼神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某种宝藏。 “有意思。”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捏着那张纸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丁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比刚才在走廊上更加灼人。 她猛地扭开头,死死盯着自己崭新的课本封面,仿佛要把那光滑的塑封膜盯出个洞来,耳根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尖叫: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拼图碎片! 讲台上,班主任轻咳一声,适时地打破了这诡异又紧绷的气氛。 “好了,安静!准备上课了!” 她威严的目光扫过教室,尤其在祁阳和丁灵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秒。 祁阳这才慢悠悠地转回身,但那张写着“警告”的纸,却被他随手夹进了自己摊开的物理书里,像收藏起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丁灵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笔掰断。 ***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教师,姓周,正用他特有的、带着点催眠效果的平缓语调,讲解着立体几何中关于空间向量的一道典型例题。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讲台前投下斜斜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柱里无声地沉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午后特有的慵懒和沉闷,后排已经隐约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哈欠。 丁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虽然刚转学,但这部分内容她之前学过,不算陌生。 丁灵摊开笔记本,认真地记着要点,试图把前排那个碍眼的后脑勺和那张讨厌的纸片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所以,在这个三棱锥中,要求点P到平面ABC的距离,关键在于找到一条过点P且垂直于平面ABC的直线,也就是法向量……”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逡巡, “这道题的思路就是这样。嗯……” 他顿了顿,手指在花名册上点了点, “新同学,丁灵是吧?你上来试试,把辅助线画出来,然后写出距离的向量表达式。” “唰——” 刚刚还弥漫着困倦气息的教室,瞬间精神了。 几十道目光,带着好奇、审视、同情或纯粹看热闹的心态,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了最后一排那个角落。 丁灵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指尖微微发凉。 她不是不会,但这种被骤然推到聚光灯下、接受全班检阅的感觉,实在算不上美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排那个人的身体也微微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回头,但一种无形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关注感,如同实质般从前方笼罩过来。 丁灵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尽量目不斜视地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捻起一小截白色粉笔。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周老师把位置让给她,站到一旁。 巨大的黑板像一面沉默的镜子,映出她有些单薄的身影和台下几十张模糊的面孔。题目清晰地写在黑板中央,一个画得有些歪斜的三棱锥示意图。 丁灵定了定神,开始在脑海中迅速构建空间模型。 点P,平面ABC……法向量……她抬起手,准备自信地扬起粉笔,粉笔尖触碰到光滑的黑板表面。 然而,就在她准备落下第一笔辅助线的瞬间,脑子里原本清晰的思路,被台下那过于集中的注视、被前排那过于强烈的存在感,搅得微微有些发涩。 手悬在半空,粉笔尖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犹豫的白点。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丁灵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也开始微微发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那根辅助线却迟迟没有落下。 台下开始有了极其细微的骚动。有人交换着眼神,有人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周老师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准备开口提示。 就在这空气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时刻,丁灵盯着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三棱锥,看着那个孤零零悬在空中的点P,脑子里某个弦突然被一种荒谬感拨动了。 她握着粉笔的手没动,却忽然侧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周老师,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无辜、困惑和一点点破罐破摔的、极其生动的表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 “老师……” 她眨了眨眼,用粉笔尖轻轻点了点那个点P的位置, “您说……它(指辅助线)会不会是……迷路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大概持续了半秒钟。 紧接着——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迷路了?!” “哈哈哈哈救命!” 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爆竹,巨大的哄笑声猛地炸开,瞬间冲破了教室沉闷的屋顶! 那笑声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猛烈、如此的富有感染力,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有人笑得拍桌子,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直抹眼泪。 整个高二(7)班,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连一向严肃的周老师都愣了一下,随即看着丁灵那副“我也很无奈”的认真表情,忍不住也摇头失笑,厚厚的镜片后面满是无奈的笑意。 丁灵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学,看着周老师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自己也绷不住了。 刚才那点紧张和窘迫,在这突如其来的、由她自己引发的巨大笑声中,烟消云散。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纯粹的快乐,像温泉水一样汩汩地冒了出来,迅速盈满了胸腔,冲上了脸颊。 她咧开嘴,露出了转学以来的第一个,真正开怀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像初春骤然绽放的花,带着点狡黠,带着点如释重负,更带着一种天然的、明亮的感染力。 阳光正好从她侧后方的大窗户涌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细小的粉笔灰沾在她小巧的鼻尖上,随着她忍俊不禁的呼吸轻轻翕动,像落了几点调皮的星光。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澈的瞳仁里盛满了碎钻般的光彩,亮得惊人。 就在这片混乱而欢乐的声浪中心,在所有人都在为这神来之笔的“迷路论”爆笑不已时,祁阳却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了。 他的笑声在喉咙口戛然而止。 所有的喧嚣——拍桌声、大笑声、椅子摩擦声——仿佛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从他的世界里潮水般退去。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讲台上那个逆着光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鼻尖上那点可笑的粉笔灰。 他看到了她因为大笑而微微泛红的、饱满的脸颊。 他看到了她弯起的、盛满了碎光的眼眸。 他看到了那张完全舒展开的、毫无防备的、灿烂到近乎耀眼的笑脸。 那笑容,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照明弹,穿透了他习以为常的、包裹着玩世不恭和漫不经心的厚重外壳,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进了他心底最深处某个从未被光照亮过的角落。 “砰!” 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失控地、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滚烫的热流,如同岩浆般从心脏泵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热度烧得他耳根发烫,指尖发麻。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失序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光源。 讲台上那个女孩,刚才还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刺猬,此刻却像一颗骤然被擦亮的星星,周身散发着一种纯粹的、温暖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芒。 可爱? 不,这个词太轻飘了。 迷人? 似乎也不够。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拼图”上感受过的、鲜活到近乎灼目的生命力。像荒野里第一朵迎风怒放的花,带着原始而磅礴的冲击力,蛮横地撞碎了他所有预设的、关于“有趣”和“新鲜感”的认知框架。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想要确认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失重的眩晕感是否真实。 然而,他指间那支被转得如同活物、陪伴了他无数无聊课堂的黑色中性笔,却在这一刻背叛了他长久以来建立的肌肉记忆。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祁阳此刻异常敏锐的听觉里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支笔,从他僵住的指间滑脱,掉进了桌肚的黑暗深处。 笔尖朝下,在堆放的几本练习册上弹跳了一下,然后彻底安静地躺在了那里,像一颗突然失去动力的行星。 祁阳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支笔。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近乎贪婪地锁在讲台上那个身影上。 他看着她在一片笑声中,终于收敛了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结果把那点粉笔灰抹得更开了),然后在周老师的示意下,重新拿起粉笔。 这一次,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流畅的“沙沙”声,一条清晰有力的辅助线被利落地画出,紧接着是简洁准确的向量表达式。 她的侧脸在专注时显得格外沉静,鼻梁挺翘,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 刚才那个如同烟花般绚烂的笑容消失了,但那光芒似乎还残留在她微翘的嘴角和明亮的眼底。 祁阳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后背挺直,目光胶着。 教室里爆发的笑声渐渐平息,重新被周老师讲解的声音取代,同学们也各自收回了目光。 只有他,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那个被强光击中的瞬间。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慢慢蜷缩起来,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但这刺痛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物理书。那张写着“浪子回头是岸,拼图缺角警告”的纸片,正静静地躺在书页中间。 墨迹已经干了,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字,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刺眼。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带着点烦躁和混乱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此刻异常敏锐的心跳。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粗暴,一把将那张纸抓了起来,看也没看,胡乱地、狠狠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 纸团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真实。 祁阳抬起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斜后方。 丁灵已经解完题,正从讲台上走下来。她的脚步轻快,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尽的笑意红晕,像一颗熟透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蜜桃。 她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完全没注意到前排那道几乎要将她背影灼穿的目光。 祁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莫名地有些发干。 他攥着那个纸团的手心,一片粘腻的汗湿。 那支掉在桌肚深处的笔,静静地躺着。 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而那个刚刚在讲台上发光的身影,此刻正坐在他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种全新的、充满未知的、让他心慌意乱却又隐隐兴奋的“游戏”,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猝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节奏的玩家。 第3章 恼怒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铺在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刚结束一场小考后的松弛与倦怠,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本翻动的哗啦声、压低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背景音。 祁阳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几乎抵到了丁灵的桌沿。 他一条腿随意地伸到过道里,指间依旧灵活地转动着那支失而复得(从桌肚里捞出来)的黑色中性笔。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笔上,也没有看向窗外,而是漫不经心地、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落在自己左手掌心里。 那里,躺着那颗被揉得皱巴巴、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发软的纸团。 “浪子回头是岸,拼图缺角警告”。 这几个字,即使被揉成一团,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纸面,烙着他的掌心。 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指腹反复捻着那坚硬的纸团棱角,像是在盘玩一颗奇特的石子,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每一次捻动,那粗糙的触感都带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点自虐意味的刺痒,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短暂的落脚点。 他眼前,总是不受控制地闪过讲台上那个被光笼罩的、鼻尖沾着粉笔灰的、笑得毫无阴霾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停在了丁灵的课桌旁。 祁阳捻动纸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缓慢而机械的动作。 他没有抬眼,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来人——是班长,陈默。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永远把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成绩永远名列前茅,说话永远带着点温吞水般平和的男生。 陈默手里捏着一本摊开的作文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带着一种好学生请教问题时特有的、混合着认真和微妙的局促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低头整理笔记的丁灵身上,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在祁阳此刻异常敏锐的听觉里,清晰得像在耳边说话: “丁…丁灵同学?” 陈默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 丁灵闻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沉浸在笔记中的茫然,随即看清来人,露出一个友善的、带着点询问的微笑: “班长?有事吗?” 阳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陈默对上她清澈的目光,不知怎么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薄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掩饰那点不自在,声音更低了: “那个……是周老师(语文老师)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的作文写得特别好,每次都能……嗯,出神入化。” 他似乎觉得“出神入化”这个词有点夸张,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让我实在不会写的时候,可以来找你借鉴一下思路……我这次月考的议论文,感觉……感觉立意特别浅薄,论证也……” 他把手里的作文本往前递了递,指尖微微发颤。 丁灵恍然大悟,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老师过奖了啦!借鉴不敢当,我们一起看看?”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天然的爽朗,伸手自然地接过了陈默递来的本子, “是这次月考的题目?‘论选择的重量’这个?” “嗯。” 陈默点点头,看着丁灵低头翻阅他的作文,神情专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旁边空位上的椅子,小心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方便一起看。 “我觉得你这个切入点其实还行啊……” 丁灵的声音放低了些,手指点在作文本上,指尖圆润干净, “你看这里,你引用了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想说明选择需要勇气,这个例子本身没问题,但是……”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似乎在组织更恰当的语言。 就在她低头沉吟,一缕细软的、带着自然微卷的碎发不经意地从她耳后滑落,垂在她白皙的颈侧,随着她思考时轻微的呼吸,极其细微地晃动着。 陈默的目光原本专注地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落在那缕晃动的碎发上,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视线顺着那缕发丝,滑向了她微微低垂的颈项,再往下,是她校服衬衫领口上方那一小块细腻的皮肤。 就在这极近的距离,毫无预兆地,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气味,悄然钻进了陈默的鼻腔。 那不是任何人工香精的味道,也不是洗发水或沐浴露的残留。 它太自然,太干净,像冬日暖阳下晒得蓬松柔软的棉被,又像是清晨刚出炉还带着热气的、最纯粹鲜奶熬煮出的松饼,带着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温润的甜。那气味若有似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渗透力,瞬间包裹了他。 陈默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直冲头顶,瞬间席卷了他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那热度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剧烈,烧得他眼前似乎都空白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所有的血液都在疯狂奔涌,撞击着耳膜,发出轰鸣。 他的喉结艰难地、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吞咽声。 陈默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鞋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 他不敢再看丁灵,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嗡鸣,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 这是什么味道?她身上的味道……怎么会…… “班长?” 丁灵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人突如其来的僵硬和沉默,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她关切地问道,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担忧,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那“热源”本身。 “我……没……我……” 陈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又在对上丁灵目光的瞬间飞快地垂下眼帘,语无伦次,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根,连黑框眼镜的镜片都似乎被他的热度蒸腾起一层薄雾。他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就在这尴尬到极致、空气都仿佛凝固成胶质的时刻—— “砰!!!” 一声巨大、突兀、带着强烈破坏性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碎了丁灵课桌前这片小小的、微妙的、带着奶香气息的结界! 祁阳的椅子,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猛地向后撞在了丁灵的课桌边缘! 巨大的震动让丁灵和陈默都猝不及防地身体一晃。 丁灵桌上的笔袋、水杯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碰撞声。 陈默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紧接着,一股清冽、锐利、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薄荷糖气息,如同冰锥般,瞬间强势地刺破并驱散了空气中那点残留的甜暖奶香! 祁阳站了起来。 他没有完全转身,只是侧过半边身体,手臂随意地搭在丁灵课桌堆起的书堆上,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微微低着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寒冰的琉璃,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冰冷的、极具穿透力的嘲讽,直直地钉在陈默那张涨得如同熟透番茄的脸上。 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陈默的窘迫,也完全无视了丁灵惊愕和带着薄怒的目光(她正心疼地看着自己差点被撞倒的水杯)。 祁阳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落在了陈默摊开在丁灵桌上的那本作文本上,停留在开头几行字。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戏谑。 祁阳空闲的左手,那只一直把玩着纸团的手,此刻伸到陈默的作文本上方。 指尖松开,那颗被揉得死紧、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皱巴巴纸团,“嗒”地一声,精准地掉落在陈默作文开头的标题旁边。 纸团像一个突兀的、带着讽刺意味的注脚。 祁阳的目光扫过那纸团,再回到陈默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留情的刻薄: “班长,” 他舌尖似乎玩味地卷过这个称呼,尾音拖得略长,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慢, “你这开头……”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作文本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拙劣的作品, “‘选择的重量,如山如海……’?”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刺耳, “啧,这么重的开头,你后面那点单薄的论证撑得住吗?”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力量感,随意地在那颗碍眼的纸团上点了点,指尖敲击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然后,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陈默惨白又通红、狼狈不堪的脸,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一字一句,如同冰珠落地: “连我这块‘缺了角’的拼图,都感觉你这结构……碎得比我厉害多了。” “轰——” 陈默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炸了!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般的、火辣辣的羞耻和难堪!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甚至顾不上拿回自己的作文本,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如同耻辱柱般的纸团(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低着头,脚步踉跄地、近乎狼狈地冲回了自己的座位,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书堆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空气彻底凝固了。 丁灵完全懵了。 她看着陈默狼狈逃窜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桌上那颗被遗弃的、孤零零的作文本,最后,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造成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祁阳! 祁阳依旧保持着那个侧身倚靠的姿势,脸上那点冰冷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嘲讽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迎上丁灵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种“看,我帮你解决了麻烦”的、理所当然的恶劣。 丁灵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她带得向后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一把抓起桌上那本被“污染”了的陈默的作文本,还有那颗被祁阳当作武器扔下的、写着“拼图警告”的纸团(此刻在她眼里更是罪加一等!),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祁阳那张欠揍的俊脸砸了过去! “祁阳!!!”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尖利的破音, “你有病吧!!!” 纸团和作文本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风声,直扑祁阳面门! 祁阳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啪!” 作文本砸在他抬起的手臂上,滑落在地。 那颗纸团却精准地擦过他的额角,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红痕,然后弹跳着滚落在他脚边。 教室里彻底死寂了。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教室后方这堪比动作片的、火药味浓烈的一幕。 祁阳缓缓放下手臂,低头看了看脚边那颗滚动的纸团,又抬手摸了摸额角被擦过的地方。 那点微弱的刺痛感,却像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某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东西。 那点冰冷的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翻涌着不明情绪的暗流。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面前因为愤怒而胸膛剧烈起伏、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的少女。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丁灵毫不畏惧地回瞪着他,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她指着地上那颗纸团,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把你的垃圾!还有你那套‘拼图理论’!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少在这里污染空气!” 第4章 缓和 办公室走廊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旧木头的味道。 丁灵捏着那张刚写完、墨迹还没干透的检讨书 ,内容是关于“课堂冲突”,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班主任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头皮一阵阵发麻。都怪祁阳那个混蛋!她愤愤地想着,要不是他莫名其妙挑衅班长还扔纸团,自己怎么会气昏头砸他?还连累写检讨!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抬手敲响那扇象征着“审判”的深色木门时,门内隐约传出的对话声,却让她抬到半空的手,倏地僵住了。 门没有关严实,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 一个刻意压低了、却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的声音,无比清晰地钻了出来。是班长陈默的声音! 那声音里,再没有了平时温吞水般的平和,反而透着一股极力掩饰却依旧尖锐的控诉感: “……李老师,是真的!祁阳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先是上课莫名其妙撞丁灵同学的桌子,声音大得吓人, 然后……然后他还故意用言语羞辱我,说我作文写得连他的拼图都不如……最后丁灵同学也是被他激怒了才……才一时冲动……祁阳他平时就那样, 仗着……仗着家里……根本不把课堂纪律放在眼里,严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丁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猛地沉了下去。 她屏住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望进去。 办公室里,陈默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前。 他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从丁灵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绷的后背线条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显然在认真听着。 就在陈默略微停顿换气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门外的目光,极其细微地侧了一下头。 就是这一瞥! 丁灵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目光。 那是从陈默黑框眼镜片后面投射出来的目光。 镜片反射着办公室顶灯冷白的光,但那目光本身,却像淬了冰的针,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得意? 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在丁灵桌前时那种羞窘不安、温吞怯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丁灵像是被那眼神烫到,猛地缩回视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他在说什么?明明是他自己先……还有,什么叫“丁灵同学也是被他激怒”?这完全是在推卸责任,把脏水全泼到祁阳身上!甚至……还隐隐暗示祁阳仗势欺人? 一种混杂着震惊、失望和被利用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捏着检讨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个班长……她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了。 ***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教室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人心惶惶的寂静。 李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手里没拿书,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她径直走上讲台,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沉重的威压扫过全班,最后,如同两柄冰冷的标枪,精准地钉在了教室后方,那个依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仿佛事不关己的祁阳身上。 空气凝固了。 “祁阳!” 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死寂, “你给我站起来!” 祁阳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什么表情,连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都懒得伪装。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带着点敷衍的拖沓,目光随意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讲台上即将到来的风暴与他无关。 李老师看着他这副样子,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气得不轻。 她抖开手里那张纸,丁灵认出那是陈默的作文本上撕下来的纸! 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自习课公然扰乱课堂秩序!撞击同学桌椅!恶意羞辱班干部!言语刻薄低俗!甚至……甚至教唆新同学参与冲突!祁阳,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还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每一个指控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安静的教室里,也砸在丁灵的心上。 她坐在后排,看着祁阳挺直却透着孤绝冷漠的背影,听着李老师口中那被严重扭曲和放大的“事实”,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愤怒在她胸腔里冲撞。 教唆?他教唆个鬼了!明明是自己气不过!还有陈默……他竟然…… “根据班规,罚你明天早自习前,把教室走廊从头到尾打扫干净!写一份不少于八百字的深刻检讨,明天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李老师的声音斩钉截铁, “还有,陈默同学,” 她的目光转向坐在前排、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一副受害者和好学生模样的陈默,语气缓和了些, “你受委屈了。祁阳,现在,立刻向陈默同学道歉!”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祁阳身上。 祁阳终于缓缓地转回头,目光从窗外移开,落在了讲台上愤怒的班主任脸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慢镜头般,转向了前排那个低着头、仿佛不堪承受压力的陈默。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冤枉的愤怒,也没有丝毫即将被迫道歉的屈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却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被彻底激怒后的暴戾暗流。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丁灵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寒意。他就那样看着陈默,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那三秒钟,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然后,祁阳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一个极其讽刺、极其冰冷的弧度。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老师!” 丁灵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她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尖锐, “不是那样的!他没有……” “丁灵!” 李老师严厉的目光瞬间扫向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 “你的事,等下再说!坐下!” 丁灵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祁阳的背影,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蔑视的姿态,对着陈默的方向,极其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根本算不上道歉。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 放学铃响得格外刺耳,如同解脱的号角,又像新一轮混乱的开始。 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向教室门口。 丁灵心里堵着一团乱麻,烦躁地收拾着书包。 她想去办公室找李老师解释清楚,又觉得无力,李老师显然更相信陈默的说辞。 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祁阳的位置已经空了。 再看向陈默,他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是……轻松的表情? 那表情让丁灵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她抓起书包,心烦意乱地冲出教室,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走廊里依旧是人头攒动,喧嚣嘈杂。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方向,只想用冷水洗把脸。 就在她快要走到女洗手间门口时,旁边男洗手间里传出的、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让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是祁阳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冰冷平静,而是淬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森寒的怒意和鄙夷,像冰锥狠狠刮过玻璃: “陈默,你他妈装得累不累?” 丁灵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侧身,把自己藏在了墙柱投下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是陈默的声音,带着点被戳穿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 “祁阳,你……你胡说什么!李老师让你道歉是应该的!你……” “道歉?” 祁阳的冷笑声打断了陈默,那笑声短促而刺耳,充满了极致的嘲讽, “为你那张在老师面前摇尾乞怜、在女生面前装纯情、转头就写情书骚扰隔壁班女生的伪君子嘴脸道歉吗?” 情书?骚扰?丁灵瞬间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洗手间里传来陈默明显乱了节奏的呼吸声,带着惊怒: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没有?” 祁阳的声音逼近了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需要我把你塞进隔壁班那个叫林薇的女生课桌里的情书,拿出来读给大家听听吗?需要我提醒你,人家是怎么哭着把信交给她们班主任的吗? 你猜,李老师要是知道她眼里品学兼优的好班长,背地里是个跟踪骚扰女生的货色,会是什么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 丁灵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想起了班长在办公室里那冰冷算计的眼神,想起了他靠近自己时那突兀的脸红……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纯情,而是……心虚?或者……更不堪? “你……你……” 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什么?” 祁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更令人胆寒, “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再让我看见你在丁灵面前装模作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如同实质, “我不介意帮你把‘品学兼优’的假面具,撕得更彻底一点。滚。”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 丁灵赶紧把身体往阴影里又缩了缩。陈默脸色惨白如纸,眼镜歪斜,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背影狼狈不堪。 洗手间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哗啦啦的水龙头声音。 丁灵靠在冰冷的墙柱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真相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是这样……原来祁阳那恶劣的挑衅,那刻薄的“拼图”比喻,是针对这个?他……是在警告陈默?甚至……是在替那个叫林薇的女生出头?也……间接替自己解了围?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震惊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她之前对他的所有愤怒和厌恶,此刻显得那么可笑和……冤枉。 她甚至…… 还用检讨书砸了他的脸。 丁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行!得道歉!必须道歉!可是……怎么开口?难道直接冲上去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班长是个伪君子谢谢你揭穿他”?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丁灵就觉得脚趾能原地抠出一座魔仙堡。 ***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影子。 放学的人流渐渐散去,喧闹的街道变得安静。 祁阳背着单肩包,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身影被夕阳拉得又长又孤寂。 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额前微卷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周身依旧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在他身后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娇小身影,正鬼鬼祟祟、一步三挪地跟着。 丁灵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追踪导弹,还是随时可能自爆的那种。 她一会儿躲在电线杆后面,一会儿假装看路边小店橱窗,一会儿又蹲下来系鞋带,却发现鞋带已经系了八百遍。 每一次祁阳的脚步稍有停顿,或者似乎要回头,她都吓得心脏骤停,立刻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无辜的路边小树苗。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上去?太尴尬了吧!扔个小纸条?太怂了吧!要不然……学两声猫叫吸引他注意?” 丁灵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跑着火车,脚下却像生了根,始终不敢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 眼看着祁阳就要拐进前面那条更僻静的小巷子了,丁灵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猛地从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面蹦出来,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朝着祁阳的背影,用尽丹田之气,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带着点破音的腔调,大声喊道: “喂!前面那位拼图缺了角的同学——!!!” 祁阳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瞬间僵硬。 丁灵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硬着头皮,继续用那种刻意搞怪的、像是在演舞台剧的语调,机关枪似的突突道: “请问一下哈!您家这块拼图,它……它售后保修吗?就是……那个角!缺了那个角,它影响整体美观和使用寿命不?能……能申请个免费更换或者……打个折也行啊!实在不行,给个维修点地址呗?我们这种热心市民,见不得拼图残疾啊!看着它缺个角,我这心里头啊,就跟被猫挠了似的,可难受可不得劲了!您说这拼图它容易吗?辛辛苦苦拼出来,结果缺个角,多影响市容市貌啊!这责任谁负?这损失谁赔?这心灵的创伤谁来抚平啊?啊?!” 她一口气喊完,脸已经涨得通红,感觉肺都要炸了。 她死死盯着祁阳僵直的背影,心里的小人疯狂捶地: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鬼东西!什么拼图残疾影响市容市貌啊丁灵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夕阳的光晕里,祁阳的背影一动不动。丁灵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副“这人有病吧”的冷漠表情。 完了完了,搞砸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已经开始思考现在立刻转身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时—— 祁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夕阳金色的光芒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 他脸上没有什么“你有病吧”的表情,反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从眼底泄露出来的、极其细微的……笑意?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十几米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躲在树影边缘、因为羞窘而手足无措、脸颊红得像熟透番茄的少女。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丁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脚趾在鞋子里疯狂抠动,几乎要在地面上抠出三室一厅。她张了张嘴,想再补充点什么,却发现刚才那通胡言乱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搞笑女”能量。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的注视逼疯,准备落荒而逃时—— 祁阳动了。 他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步伐依旧不快,双手依旧插在兜里,但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低气压,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在夕阳的暖光里,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祁阳走到丁灵面前,站定。距离很近,丁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 他微微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透,深深地望进丁灵因为紧张而睁大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平静。 丁灵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刚想再挤出点搞怪的话来掩饰—— 祁阳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笑容很淡,很浅,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释然?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变声期结束不久的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却清晰地落进丁灵耳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保修……”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丁灵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鼻尖, “……可以。” 丁灵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祁阳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随即又移开,望向天边那片燃烧的晚霞。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别扭,却又无比清晰地补充道: “不过……保修费,一瓶草莓酸奶。” 第5章 过往 周五放学的铃声,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瞬间释放出积压一周的喧嚣和躁动。 人流汹涌着涌出校门,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汗味和自由的气息。 丁灵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瓶包装粉嫩、还冒着丝丝凉气的草莓酸奶,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几颗定时炸弹。 她站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焦灼地搜寻着那个熟悉又欠揍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敲着小鼓,混杂着紧张、期待和一丝丝“豁出去了”的悲壮感——请客道歉,阵仗是不是搞太大了点? 就在她踮着脚,脖子都快抻成长颈鹿的时候,目标人物终于出现了。 祁阳背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单肩包,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依旧是那副懒散又惹眼的姿态。 然而,他身后,却像开火车似的,跟着三个风格各异、但都散发着强烈“不好惹”气场的男生,外加一个……短发利落、笑容张扬的女生。 丁灵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抱着酸奶的手猛地收紧。 来了!他真的带人来了!还带了这么多! 祁阳也看到了树下的她,脚步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在她和她怀里那堆粉红色的东西上扫了一圈,没什么表情,只是下巴微不可察地朝她这边扬了扬。 他身后的三个男生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为首一个染着惹眼红发、耳朵上还戴着颗黑色耳钉的男生,眼睛一亮,嘴角咧开一个痞气的笑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哟!阳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拼图保修员’丁灵同学吧?” 他故意把“保修员”三个字咬得又重又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旁边一个高高壮壮、皮肤黝黑的男生,立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嗓门洪亮: “猴子,闭嘴!别吓着咱阳哥的‘债主’!”他看向丁灵,笑容倒是爽朗, “你好啊丁灵同学,我叫大熊,这红毛猴子叫侯子,那个装深沉的叫阿哲。我们两个是隔壁深中的,但猴子和你跟祁阳一个学校。”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斯文些的男生。 那个叫阿哲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对丁灵礼貌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而被称作“猴子”的红毛则不满地嚷嚷: “喂喂喂,什么债主!明明是咱们阳哥的‘恩人’!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拼图缺角问题!对吧阳哥?” 他挤眉弄眼地看向祁阳。 祁阳懒得理他,目光转向那个一直笑眯眯看着丁灵的短发女生。 那女生个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工装裤,短发齐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 她几步走到丁灵面前,笑容明媚又带着点自来熟的爽朗,非常自然地伸出手: “嗨!你叫丁灵?你长得好可爱呀,我叫周晓晓,祁阳他们几个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起的发小!我在你们隔壁班。” 她边说话,边用手轻轻掐了掐丁灵光滑白皙的脸蛋,之后目光扫过丁灵怀里的酸奶,噗嗤一声乐了, “草莓味的?行啊姐妹,精准拿捏!这家伙就这口味最矫情!” 丁灵被她爽朗的笑声和“姐妹”的称呼弄得有点懵,但还是赶紧递过去一瓶酸奶,有点结巴: “你…你好,周晓晓。这个…请你们喝。” 她有点无措地看向祁阳,又看看他身后那三个明显等着看热闹的兄弟。 祁阳终于开了金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地方你定?” 丁灵赶紧点头: “就…就学校后面那条街新开的‘热火朝天’火锅店?听说……还行?” 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这几位爷不满意。 “行!” 周晓晓一把揽住丁灵的肩膀,动作自然又亲昵, “火锅好!热闹!走起走起!” 她半推半搂地带着丁灵往前走,还不忘回头招呼那三个男生, “猴子大熊阿哲,跟上!今天咱们丁灵妹妹请客,谁都不许客气!” 祁阳看着被周晓晓“劫持”走的丁灵,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迈开长腿跟了上去。猴子和大熊立刻嘻嘻哈哈地跟上,阿哲也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 “热火朝天”火锅店里,人声鼎沸,麻辣鲜香的热气蒸腾弥漫,白炽灯下是红油翻滚的锅底和一张张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 丁灵选的这家店果然够“热火”,巨大的圆桌,沸腾的九宫格,瞬间拉近了陌生人的距离。 周晓晓是绝对的气氛担当。 她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大堆肉和菜,把菜单塞给丁灵时还豪气地拍着胸脯: “别怕!姐帮你把关,保证不浪费!这帮牲口能吃是能吃,但姐有数!” 她一边给丁灵倒冰镇酸梅汤,一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祁阳他们几个小时候的糗事。 “……你是不知道,祁阳小时候可没现在这么装!闷葫芦一个!被猴子抢了糖都不敢吭声,只会躲树后面生闷气!最后还是晓晓姐我,带着大熊去把猴子揍了一顿才把糖抢回来!” 周晓晓说得眉飞色舞,猴子在一旁不满地嚷嚷“陈年旧账别提了”,大熊则憨厚地笑着点头证明。 阿哲慢条斯理地涮着毛肚,偶尔插一句精准吐槽,引得众人哄笑。 祁阳坐在丁灵斜对面,隔着蒸腾的雾气,显得有点模糊。 他没怎么参与那些热闹的童年爆料,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给锅里下点菜,或者被周晓晓点名问到才淡淡地“嗯”一声。 但丁灵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惯常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在这种喧闹又熟悉的环境中,似乎被冲淡了许多。 他甚至……在周晓晓讲到特别离谱的糗事时,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 丁灵原本的紧张和拘束,在周晓晓强大的亲和力和火锅热气的熏蒸下,也慢慢消融了。 她听着那些鲜活有趣的往事,看着眼前这群打打闹闹又彼此信任的朋友,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温暖和羡慕。 原来祁阳这样的人,也有这样接地气、充满烟火气的朋友。她开始放松下来,跟着大家一起笑,偶尔也能接上周晓晓抛过来的梗,甚至壮着胆子吐槽了猴子一句,惹得猴子哇哇大叫要罚她喝饮料。 “可以啊丁灵!” 周晓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给她夹了一大筷子肥牛,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够爽快!不扭捏!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强多了!” 她凑近丁灵,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你不知道,祁阳这家伙,平时多无聊多闷!也就跟我们几个还能说两句人话。你能把他那张冰山脸气得裂开缝,还让他乖乖喝你买的酸奶,姐妹,你绝对是这个!” 她偷偷在桌子底下给丁灵比了个大拇指。 丁灵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被热气熏得更红了,心里却甜丝丝的。 猴子眼尖,看到两人窃窃私语,立刻起哄: “哎哎哎!周晓晓!跟咱新妹妹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编排阳哥坏话?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啊!” 周晓晓立刻瞪他一眼: “去去去!吃你的肉!我跟丁灵妹妹交流姐妹感情,有你什么事!” 她转头又给丁灵倒了杯果汁, “来,妹妹,喝这个!姐敬你一杯!庆祝咱俩一见如故!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在学校谁敢欺负你,报我周晓晓名字!” 丁灵被她的豪爽感染,也笑着端起杯子: “谢谢晓晓!但我可以不当你妹妹吗?我想当你的好闺闺~” 丁灵突然搞笑的插入这么一句。 周晓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措不及防的在丁宁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 “丁灵,你好可爱哦,我太喜欢你了,好,那从此我俩就是好闺蜜。绝对不分开的那种哦!” “嗯呐!” 丁灵笑着点了点头。 冰凉的果汁入喉,带着水果的清甜,驱散了火锅的燥热,也冲淡了心头最后一丝不安。她偷偷看了一眼斜对面的祁阳,他正慢条斯理地捞着锅里的虾滑,似乎没注意这边。 丁灵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气氛越来越热烈。几盘肉下肚,几杯果汁,主要是周晓晓喝得多,下肚,话题也越发天马行空。 从吐槽学校的变态考试,到讨论新出的游戏,再到互相揭发谁初中时给女生写过情书,主要火力集中在猴子身上。 就在一片笑闹声中,周晓晓大概是果汁喝多了,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也带上了点迷离的兴奋。 她忽然又凑近丁灵,这次距离更近,带着果汁甜香的气息几乎喷在丁灵耳朵上,声音压得更低,却因为酒精果汁 上头而有点控制不住音量,带着一种分享惊天大秘密的神秘感: “哎,丁灵妹妹,我跟你说……” 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眼神瞟向斜对面的祁阳,带着点促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祁阳那人……你别看他现在一副‘老子天下第一酷’的渣男样儿……他以前……嗝……纯情着呢!” 丁灵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无比好奇,轻轻的捏了捏手。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周晓晓没察觉,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在火锅的喧闹背景音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初恋……那个叫于蕾的……啧啧啧,那才叫真公主!” 她夸张地摇着头, “长得是真漂亮!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祁阳那会儿……简直把她捧手心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你是不知道……” 丁灵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看向祁阳。 祁阳捞虾滑的动作停住了。他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握着筷子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身那股刚刚被火锅热气融化的暖意,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凝结。 周晓晓还在滔滔不绝,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了些: “……我记得最清楚!有一回于蕾生日,半夜突然想吃市中心那家超难买的网红蛋糕店的水果奶油蛋糕!那家店凌晨四点才开门限量卖! 祁阳这傻子,凌晨三点就爬起来,骑着车,顶着寒风,跑了大半个城市,硬是在人家店门口排了快两个小时第一个买到!捧着蛋糕回来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鼻子耳朵冻得通红,跟个傻子似的站人家楼下等……结果呢? 于蕾睡醒了才慢悠悠地下楼,看了一眼,撇撇嘴说‘哎呀,奶油好像有点化了,算了不吃了’……” 周晓晓的语气带着点替祁阳不值的愤懑: “……就这!祁阳连个屁都没放!还怕她饿着,又跑去买了别的早餐!你说他是不是傻?! 简直……简直就像被下了降头!宠得那叫一个没边儿!谈了……一年多吧?结果呢?人家嫌他太粘人?还是嫌他……不够有钱有势?反正最后找了个借口,把他给踹了!那段时间,祁阳……” “周晓晓。”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骤然切断了周晓晓带着醉意的滔滔不绝。 整个桌子瞬间安静下来。 猴子和大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阿哲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连隔壁桌的喧闹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祁阳缓缓抬起头。 隔着蒸腾翻滚的火锅白雾,丁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此刻的眼神。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不再是慵懒,不再是戏谑,也不是之前的冰冷。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压抑怒火的寒潭,带着一种被猝不及防撕开旧伤疤的、尖锐的痛楚和……浓重的警告。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周晓晓脸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斧刻。整个人的气场,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夕低气压笼罩的海面。 周晓晓被他看得一个激灵,酒精果汁瞬间醒了大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慌乱,张了张嘴: “祁阳,我……” “闭嘴。” 祁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胆寒的力度。他不再看周晓晓,目光转向丁灵。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被窥探**的愤怒,有难堪,还有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深沉的疲惫和……脆弱? 丁灵被他看得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丁灵突然好心疼祁阳,一个众人崇拜的天之骄子,喜欢一个女孩子到这个地步。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感官。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抖——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杯她一直握在手里的、冰凉的柠檬水,连同里面的冰块和柠檬片,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玻璃杯瞬间碎裂,冰凉的、带着酸涩气息的液体如同失控的潮水,猛地四溅开来! 澄黄的柠檬水裹挟着细碎的冰块和玻璃碴,以丁灵的位置为中心,迅速漫延开去。几块碎冰混合着冰凉的液体,甚至溅到了祁阳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和小臂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丁灵愣愣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沾着柠檬片的手,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和蔓延的水渍,看着那水渍迅速浸湿了祁阳的袖口……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周晓晓那句“凌晨三点跑遍全城”、“奶油化了”、“踹了”……在反复回荡。 祁阳的目光,从被打湿的手背,缓缓移到了丁灵惨白又茫然失措的脸上。 他眼底那片翻涌的寒潭,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而凝滞了一瞬。愤怒、难堪、疲惫……种种情绪交织着,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抽回了自己被柠檬水打湿的手。冰凉的液体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像敲在丁灵的心上。 第6章 悸动 丁灵仰面躺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尸体。 窗外的月光惨白地泼进来,把天花板上那些童年贴上去的荧光星星照得幽幽发亮。她盯着其中一颗特别亮的星星,已经盯了快半小时。 "凌晨三点……骑着车……冻得通红……" 周晓晓带着醉意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配合着火锅店里玻璃杯碎裂的清脆声响,组成了一首诡异又挥之不去的交响乐。 丁灵猛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哀嚎。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于蕾"如此在意,更不明白为什么一想到祁阳捧着蛋糕在寒风里等待的画面,胸口就会泛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那感觉,就像有人在她心脏上挤了一整颗柠檬。 "奶油化了……不吃了……" 枕头里的棉花堵着耳朵,却堵不住脑子里那个声音。 丁灵又翻回来,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1:23。明天还有该死的体育课,而她,已经失眠了快三个小时。 "丁灵!你疯了吗?!" 她对着空气小声咆哮, "那是祁阳的初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什么人啊?!拼图保修员吗?!" 说完她自己都被这个称呼气笑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烦躁。 她抓起另一个枕头压在自己脸上,试图用物理方式阻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无效。 最终,她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 梦里全是祁阳站在某个女生楼下,捧着一个正在融化的蛋糕,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的样子。 --- "丁灵!丁灵!" 一个急促的声音伴随着肩膀被摇晃的触感,把丁灵从混沌中强行拽了出来。 她艰难地撑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同桌林小雨放大的脸。 "你昨晚做贼去了?" 林小雨担忧地看着她, "老班点你三次名了!你再不醒我就要掐你人中了!" 丁灵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差点撞到林小雨的鼻子。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讲解着立体几何,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得她一阵眩晕。 "我没事……" 丁灵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 "就是……没睡好。” 林小雨递给她一瓶冰镇矿泉水,压低声音: "喏,敷一下眼睛,肿得像核桃。你该不会……" 她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熬夜看小说了吧?" 丁灵接过水瓶贴在滚烫的眼皮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总不能说,自己失眠是因为满脑子都是班里那个著名浪子的初恋故事吧? 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眼睛的酸胀,却缓解不了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丁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形上,却发现那些线条扭曲着,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正在融化的蛋糕形状。 "……所以这个辅助线应该怎么画?丁灵!" 数学老师突然提高的声音让丁灵浑身一抖,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在地上。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包括前排那个她此刻最不想对视的人——祁阳似乎也微微侧头,余光扫向后方。 丁灵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盯着黑板上的几何题,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即将当众出丑的危急时刻,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滑到了她的课本上。 她悄悄瞥了一眼——是林小雨递来的解题步骤! 丁灵如获至宝,赶紧照着念了出来,勉强蒙混过关。 坐下后,她感激地看向林小雨,却发现同桌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前排的祁阳,最后凑过来,用气音问道 "你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丁灵一头雾水。 林小雨指了指她桌上那本物理书——准确地说,是物理书下面露出的一角粉色包装纸。 丁灵疑惑地抽出那张纸,发现是一张草莓酸奶的包装纸,被人细心地压平,夹在了她的书里。 包装纸背面,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一行小字: 「保修费已结清。——Y」 丁灵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又像被上了发条似的疯狂跳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祁阳的背影依旧挺拔而疏离,仿佛那张纸条不是他放的一样。 "他早上来得很早," 林小雨继续用气音八卦, "在你座位上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他要往你桌肚里放青蛙呢。" 丁灵捏着那张包装纸,指尖微微发烫。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气?感动?困惑?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把包装纸重新夹回书里,轻咳一声:"专心听课。" 但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前排那个后脑勺。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整个年级的锻炼课,声中的阿哲和大熊也来了。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塑胶跑道被晒得散发出微微的橡胶味。丁灵站在女生队伍里,感觉自己的黑眼圈快要掉到嘴角了。 "今天我们进行篮球基础训练!"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 "男生先热身,然后分组打半场。女生练习运球和传球,下节课考核!" 整个年级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哀嚎。 丁灵倒是对篮球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她初中是校排球队的,对球类运动还算有点基础。只是今天这个状态,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接住一个气球。 男生们开始绕着操场跑步热身。祁阳和猴子他们几个跑在最前面,宽松的篮球服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少年人精瘦有力的手臂线条。阳光下,他们奔跑的身影带着青春特有的蓬勃和朝气,引得女生队伍里一阵小声的骚动。 "祁阳打球超帅的……" 丁灵听到前排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上学期联赛他一个人拿了28分……" 丁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研究起手里的篮球。 这玩意比排球重多了,表面也没有那种熟悉的颗粒感。 她试着像颠排球那样轻轻拍了几下,篮球却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弹得老高,差点砸到自己的鼻子。 "噗……"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丁灵转头,看到周晓晓正冲她挤眼睛。自从昨晚那场尴尬的火锅局后,这是她们第一次碰面。周晓晓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关切。 "那个……" 周晓晓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昨晚我喝多了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丁灵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我早忘了。" 才怪。 周晓晓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叹了口气: "祁阳他……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 她斟酌着词句,"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你……" "女生集合!练习传球!" 体育老师的哨声打断了周晓晓的话。她只好拍了拍丁灵的肩膀,跑去集合了。 丁灵长出一口气,跟着队伍开始机械地练习传球动作。 她的心思却飘向了篮球场那边——男生们已经开始分组比赛了。即使隔着半个操场,她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祁阳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 他运球的节奏如同呼吸般自然,突破时的变向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绝的是他的投篮——起跳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手腕下压的瞬间,篮球划出的弧线完美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 "唰——" 又一个空心入网。 场边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丁灵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了传球动作,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抢断失败的男生用力过猛,篮球从他手中脱飞,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场外——确切地说,是朝着正在发呆的丁灵——呼啸而来! "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丁灵猛地回神,只见一个橙色的球体在她视野中急速放大。 多年的排球训练让她条件反射地摆出了接球姿势——膝盖微曲,双臂并拢前伸,手腕下压——标准的排球垫球动作。 然而,篮球不是排球。 "砰!!!" 一声闷响。 篮球以排球接球的方式撞上丁灵的小臂,却没有像预期那样轻盈地弹起,而是带着可怕的重量和惯性,直接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丁灵感觉自己的后背狠狠砸在了塑胶跑道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隐约中,她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惊呼。 "丁灵!你没事吧?!" "天哪!流血了!" "快叫校医!" 丁灵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发现自己的手肘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而最让她心跳停滞的是——祁阳就蹲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水混合着阳光的气息。 他的表情是丁灵从未见过的紧绷,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自责?还是单纯的惊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擦伤的手肘,又回到她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丁灵的大脑因为缺氧和疼痛而一片混沌,但她的搞笑本能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苏醒了。 她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紧张的面孔,突然咧嘴一笑: "同学们," 她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声音因为摔得七荤八素而有些发抖, "你们说……篮球和排球,是不是牛顿力学里的叛徒?明明都是球,怎么一个轻得像羽毛,一个重得像铅球?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啊!" 围观的人群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周晓晓和大熊笑得最大声,猴子直接笑趴在了地上,连一向高冷的阿哲都忍不住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 只有祁阳没有笑。 他的表情甚至更加阴沉了,下颌线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 他死死盯着丁灵的笑脸,目光在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然后突然伸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腕。 "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去医务室。" 丁灵的笑僵在脸上。 祁阳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腕骨发痛。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起来。" 祁阳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看透她每一丝疼痛和逞强。 丁灵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乖乖地借力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因为眩晕而晃了一下。祁阳立刻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住了她的肩膀,动作迅速得像是早有准备。 "我送她去。" 祁阳头也不回地对体育老师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老师点点头: "快去快回,小心点。" 就这样,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八卦的目光中,丁灵被祁阳半扶半拎着,朝医务室走去。她走得跌跌撞撞,一半是因为真的摔得不轻,一半是因为身边这个人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走到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时,祁阳突然停下脚步。丁灵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赶紧刹车。 "你是白痴吗?" 祁阳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的怒火, "看到球飞过来不会躲?还用什么排球动作接篮球?你知不知道那球有多重?万一砸到脸怎么办?砸到眼睛怎么办?" 丁灵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她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祁阳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些翻涌的、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更深的东西,像是……后怕? "我……" 丁灵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我就是条件反射……" 祁阳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下更多想说的话。他别开脸,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紧绷: "走吧,伤口需要消毒。" 丁灵默默跟上。 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悄然改变。丁灵偷偷瞥了一眼祁阳的侧脸,发现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金色,而紧抿的唇角却泄露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个……" 丁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打破沉默, "你说,如果我把今天这事写成议论文,题目叫《论不同球类运动对高中生造成的物理伤害差异》,能拿高分吗?" 祁阳的脚步顿了一下。 丁灵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是继续冷着脸,还是被她逗笑? 然而,祁阳只是极轻、极快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丁灵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原状。 "闭嘴," 他说,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怒意, "好好看路。" 第7章 草莓,酸雨 丁灵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后背靠着床沿,面前摊开着一本翻到卷边的朗诵稿。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身后的墙壁上,像个沉默的观众。 "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她念到一半突然卡壳,烦躁地把稿子拍在地上。 这已经是今晚第十次练习了,可每次读到那个转折点,她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发抖,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 "烦死了!" 丁灵抓了抓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那瓶草莓酸奶还站在那里,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已经干涸,便利贴边缘微微卷起,上面祁阳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见。 「物理伤害补偿费。——Y」 三天了,她都没舍得喝。 体育课那天的记忆像一部卡带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祁阳蹲在她面前时绷得死紧的下颌线,扶她去医务室时手心灼热的温度,还有那句压抑着怒火的"你是白痴吗"。 "他是在关心我吗?" 丁灵第N次问自己,随即又用力摇头, "不不不,他只是怕我真被砸傻了没人给他保修拼图!" 她抓起朗诵稿继续练习,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爱国词句上,而不是某个人的琥珀色眼睛。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到了正空,又慢慢西斜,直到她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 丁灵把稿子塞进书包,一头栽进被窝。在陷入梦乡前的最后一秒,她迷迷糊糊地想: 明天一定要把那瓶酸奶喝掉……一定…… --- 十月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洒进来,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 国庆临近,整个学校都沉浸在一种节日前夕的躁动中。走廊上挂满了小红旗,广播里循环播放着爱国歌曲,连最严肃的老师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经过班级选拔,我们最终确定由丁灵和祁阳同学担任领诵!" 语文周老师推了推眼镜,笑容满面地宣布, "其他同学也要认真练习,我们是一个集体!"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丁灵坐在位置上,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她偷偷瞄了一眼前排的祁阳,对方依旧那副懒散样子,仿佛领诵这件事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老师!"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陈默站了起来,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微妙的光芒, "我认为领诵人选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祁阳同学平时……呃,纪律表现不太好,恐怕难以胜任这么重要的角色。"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默和祁阳之间来回扫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火药味。 周老师皱了皱眉: "陈默,选拔是公平公正的。祁阳的朗诵水平大家有目共睹,至于纪律问题……"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祁阳一眼, "我相信他会认真对待这次活动。" 陈默不甘心地抿了抿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老师挥手打断: "好了,今天下午放学后,领诵的同学留下来排练。现在翻开课本第58页……" 丁灵注意到,陈默坐下的动作格外僵硬,手指紧紧攥着钢笔,指节都泛了白。而祁阳自始至终连头都没回,仿佛这场小小的风波与他无关。 下课铃响后,丁灵正收拾书包,一个阴影笼罩了她的课桌。抬头一看,是陈默。 他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 "丁灵,能借一步说话吗?" 走廊拐角处,陈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丁灵,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些事。祁阳他……" 他压低声音, "他初中时就因为打架被记过,还差点被开除。让他代表班级,万一他临时撂挑子或者惹出什么乱子……" 丁灵皱起眉头。 她想起周晓晓说过的话,又想起那天在洗手间门外听到的对话。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 "班长,你是在担心班级荣誉,还是在担心祁阳抢了你的风头?" 陈默脸色一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为班级着想!" "是吗?" 丁灵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上周五放学后,我看到你从周老师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我们班的朗诵稿?"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胡说什么?我那是去交作业!" 丁灵没有错过他瞬间的慌乱。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诈,没想到真的戳中了什么。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 "班长,你该不会……" "够了!" 陈默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 "丁灵,你别被祁阳那副样子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 "他至少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丁灵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坚定, "班长,如果你真的为班级好,就请把心思放在练习上,而不是怎么陷害同学。" “不管祁阳有多不好,即使他满身淤泥,我相信总会有人能够喜欢他,接受他。你不能把他说得这么不堪,你不可以!” 丁灵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道。 陈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一片阴郁。他深深看了丁灵一眼,转身离开时丢下一句: "你会后悔的。" 丁灵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她隐约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 下午的排练在多媒体教室进行。周老师先让大家合练了几遍,然后开始指导两位领诵的配合。 "丁灵,这一段的情绪要再饱满一些……对,就是这样!祁阳,你接的时候节奏稍微放慢一点……很好!" 丁灵站在讲台一侧,与祁阳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朗诵时低沉悦耳的声音,像大提琴的弦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偶尔两人的目光会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像两只小心翼翼的蝴蝶。 "休息十分钟,然后我们从头过一遍。" 周老师看了看表, "我去办公室拿点资料,你们先自己练习。" 老师刚离开,陈默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瓶矿泉水: "大家辛苦了,喝点水吧。" 他特意递给祁阳一瓶, "祁阳,你嗓子都哑了,多喝点。" 祁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水放在一旁。 丁灵注意到陈默的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心里警铃大作。 "班长," 她突然开口, "能帮我看看这段怎么处理吗?" 她故意把朗诵稿递到陈默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默勉强应付了几句,目光却不断往祁阳那边飘。丁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祁阳正拿起那瓶水准备喝。 "等等!" 丁灵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抢过水瓶, "我……我渴死了,先给我喝吧!" 祁阳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陈默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难看: "丁灵,那是给祁阳的!" "有什么关系嘛,班长这么小气?" 丁灵拧开瓶盖,作势要喝,却在瓶口即将碰到嘴唇时停住了。她假装不经意地嗅了嗅,闻到一股奇怪的甜味,绝对不是矿泉水该有的味道。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陈默真的在水里动了手脚!可能是泻药,也可能是让嗓子沙哑的药……无论是什么,目的都很明确——让祁阳在正式朗诵时出丑! 丁灵的手微微发抖,既因为愤怒,也因为后怕。她抬头看向陈默,对方的表情已经从恼怒变成了惊慌。 "班长," 丁灵慢慢放下水瓶,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 "你知道下药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要报警吗?" 陈默的脸刷地白了: "你胡说什么!那只是普通的水!" "是吗?那你自己喝一口?" 丁灵把水瓶递向他。 陈默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一步,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慌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阳,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一直沉默的祁阳突然伸手接过水瓶,拧紧瓶盖,然后以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语气说: "陈默,我们谈谈。" 他拎着那瓶水,大步走向教室后门。陈默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丁灵想跟过去,却被祁阳一个眼神制止了。 五分钟后,祁阳一个人回来了,手里已经没有了那瓶水。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呢?" 丁灵小声问。 "回家了。" 祁阳简短地回答,然后出乎意料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 这两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丁灵耳根发麻。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回来的周老师打断了。 "好了,我们继续排练!祁阳,丁灵,你们俩站到讲台中央来,找找正式朗诵时的感觉。" 整个下午的排练,丁灵都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断飘向祁阳,想从他平静的表象下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直到排练结束,同学们都离开后,她才鼓起勇气叫住了正在收拾书包的祁阳。 "那个……陈默他……" 祁阳停下动作,转身面对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也让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祁阳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也不会再搞什么小动作。" 丁灵咬了咬下唇: "你……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祁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草莓酸奶,放在她桌上: "明天排练别迟到。" 丁灵愣愣地看着那瓶酸奶,再抬头时,祁阳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祁阳!" 她突然喊道, "你知道酸雨吗?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天堂的眼泪,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能把你送我的酸奶,私心的叫做酸雨吗? 在教室的门边,夕阳背着声答到:“可以。” “明天……我会把之前的补偿费带来喝的!"丁灵开心的在祁阳身后,抿着笑对着背影答着。 祁阳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丁灵拿起那瓶新送的酸奶,发现瓶身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 「朗诵补偿费。——Y」 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她在便利贴的下面,挨着那排字写下了“酸雨。”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将整个教室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丁灵小心地把两瓶酸奶并排放在书包最安全的夹层里,心想:明天一定要记得喝掉……至少喝掉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