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宴楼！”，黎阳站起身子就向外跑。
“昭昭，唉，祖宗，等一下，等一下啊，我这茶肆里这么多人呢。你等会儿，我同你一起去，喂！喂！”，只见方媛扒着门檐，一脚跨在门槛外头，踮脚扬着抹布大喊。回头看，那黎阳的背影越小，最后，冲进人群里，索性不见了。
见那喊人的女子大叹一口气，黄狗乙看向黄狗甲，只见它歪着头对那女子真诚笑着，便学了它的模样。谁知那女子扬起抹布抽了过来，还骂道“看看看，看什么看，滚！”
“危险，快跑！”，黄狗甲率先‘哇’一声蹿飞出去。
黄狗乙见状扑腾转身，跟着老哥的身影夺命狂奔。
路面上扬起两骑黄土。
黄狗甲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那女子竟然抡圆了胳膊要将抹布甩抽过来！
嗷呜！
快跑！快跑！
竟然有一股风只向着他们吹，身上的狗毛都被吹扬向后，挂在嘴边的狗舌头，左右颠簸，乱七八糟。
黄甲顺着气味带路，二狗一路奔到宴楼门口，啪！啪！两屁股砸到地上。
“嗐，嗐，嗐，哥，累死了！有没有水喝？”
黄甲不看黄乙，端端正正坐好，摆出虔诚的表情看向店内的女子。只吐出的一条舌头上，热气蒸腾。
店内，黎阳微微弯着身子，一手按住胃部直喘，一手搁在柜台上，朝自己呼啦呼啦地扇风。
“小二哥！”，她直起身子咽了下口水：“周掌柜在不？”
店小二请了掌柜过来。
“小黎阳啊，好久没见你了，现在应该叫您陈少夫人了吧。”
弥勒般的人，步步挪来，它腰封松垮垮地搭在肚皮下沿，紧紧的，将他的大肚皮绑了起来。只瞧门口的光打在那人面上，红润有油光，眉眼下弯，嘴角上弯，大鼻子顶开脸上横肉。
喜憨憨的模样，偏生穿着江南学子们最爱的鸭蛋青色长衫。
黄甲“呜”一声，收起了舌头。
“周伯伯！您也拿我开玩笑！”，黎阳站端正了。
“哥，你看她们，好像弥勒佛像肚子里抠出一个剪影的小娇娘。”，黄乙‘嗷呜嗷呜’，也不管黄甲理不理它。
“周伯伯，方媛说，您想买我那馄饨方子呀？”，只见她跨前一步，歪了脑袋。
见周掌柜的视线越过黎阳，探了过来。黄甲一巴掌拍黄乙后脑勺上，“快，讨好他！”
俩黄狗坐直了身子，歪了脑袋，圆眼珠子眨巴眨巴，笑得可掬。
那周掌柜收回视线便道：“是啊，是啊，你不做买卖可怜了我喽，都好久没吃到那一碗馄饨啦，怪想的。要不你就卖我方子得了，我想吃馄饨的时候就叫厨房给我做。你别说，你这馄饨啊，让人念念不忘。”
黎阳低头冲向地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半晌不见她回话。
“小黎阳，行行好呗，你周伯伯馋死这碗馄饨啦。”
“周伯伯，摆摊子的时候您一直照顾我生意，这方子自然可以给您啦。”，黎阳略微抬起脖子，似是向上抬眼，“不过，我不卖方子。”
“你这是，要送我馄饨方子？”，周掌柜捧了一下肚子，左右挪挪，摆放好位置，“黎阳，你转性啦？之前有个人吃完馄饨少付了一文钱，你可是就追了人家一条街啊！”
“周伯伯，醒一醒，天还亮着做什么梦。”，一句话说得周掌柜直撇了几下嘴。
只听黎阳接着道，“我不卖方子，我要拿方子入伙。”
“哥，她这样搞法，闹僵的话，我们今天还能吃到馄饨吗？”，黄乙有些不安。
只见周掌柜钻进柜台，蹬一下坐到高凳上，左右挪了挪屁股，说道：“我这么大一个宴楼，你凭一张馄饨方子打算入伙？”
“周伯伯，我这一碗馄饨在街上就能卖二十文。到您这宴楼，您随便加点儿边角料装饰一下，那什么蛋皮，虾皮对吧。这，至少得卖五十文吧。”，黎阳也转过身子，两手扒在柜台上，“您可别再说买了方子只自己吃的谎啦，您就说说我这五十文的定价，估得对不对吧。”
“哥，她说一碗馄饨卖五十文，会有人来吃嘛？”，黄乙略略靠向黄甲。
“会！松山镇多得是人傻钱多的二百五。再说，上回你不是也吃了她那堆馄饨，咱哥俩在镇上这么多年了，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鲜得毛都要掉了！别说，我回去后还想了好两天呢~”，黄狗甲只端坐着，不曾挪动身子，亦不曾转头，只低声嘀嘀咕咕。
“哥，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那是当然！”
只见周掌柜眼珠子一转，直叹苦经：“唉，周伯伯这儿最近生意也不好做呐。哪来那么多的达官贵人天天的吃大餐啊，常有客人想吃点小食啊，我瞧着你这馄饨就很不错嘛，既然你不做了，不如卖给我呗。”
他索性也双手趴在柜台上，“唉，小黎阳，话说你这馄饨到底是怎么弄的，这味道在镇上还真是独一无二。”
“那是当然！”，黎阳叉起腰，侧过脸高高昂起，显然是非常受用。
“老弟，快捧场！”，黄狗甲一爪子拍过去，二狗卖力吠叫，“汪！汪！”
“所以说啊，”，小丫头收了笑脸，又折回去看着周掌柜，情真意切道：“周伯伯，所以说，我就拿这个方子入伙，每卖一碗馄饨，您就分我一些利钱，岂不是皆大欢喜。”
黄乙又开始担心了，“哥，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啊？你说那尊大佛会听她的吗？”
“肯定不会，那老登只是长得我佛慈悲，实际上最奸诈了。宴楼后门的垃圾桶里，肉骨头上渣滓都不剩，上次还磕了我一颗狗牙。呸！”，黄甲想到了什么倒霉事，愤愤然。
果然，周掌柜只是一味将手搁在肚皮上，绕着手指也不说话。
黄狗甲收获黄乙一枚钦佩的眼神。
黎阳又凑近些，小声说道：“我给您说了吧，卖你方子也没用的！您肯定试过了，外头买的笋丁珍菇的，根本做不出我的味道。”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非常不对！”，周掌柜将双手置于柜台上，“小黎阳，你可别诓我。如果说照着方子也做不出那个味道，我为何要因这方子让你入伙？”
黎阳：“周伯伯，您听听您说的这话。这怎么是诓您呢，我给您供这方子里的鲜货呀，哦，当然，都是有偿供应。”
周掌柜：“哦？用你供的鲜货就能做出这味道了？”
黎阳：“那是当然！”
周掌柜：“这是为何？”
黎阳：“我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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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货别的地方没有呀。”
周掌柜：“产自何地？”
黎阳：“产自那……嗯？周伯伯，做人要厚道！产自哪儿怎么能告诉您！”
见那周掌柜脑袋趴一下扔柜台上，脸上横肉耷成两撇。黄乙的腰挺得更直了，“汪汪，汪，汪！”
黄甲不可置信回头看它一眼，只见黄乙甩着尾巴，笑得鬼迷日眼的，还跟它说，“胜利！快鼓掌啊！”。
黎阳：“周伯伯，您还没问我要收多少利钱呢，怎就断定让我入伙不划算呢。”
“……你要多少利钱……”，那声音闷闷的，不似从喉咙里发出，倒似是上下嘴唇拍打出来的声音，听不出活人气息。
“如果您卖五十文，我得占五文。”
“什么？？？！都不是利十，是营业额的什十！”
淘米水一样的天色说话间转出了火烧云，蓝紫色云霞层层叠叠，一道金光镶边。
周掌柜转头点起灯火，甩着火折子，学着她的样子道：“小黎阳啊，做人要厚道！”
“周伯伯，我卖二十文都还有钱赚，您这儿伙夫再贵，也不在于卖不卖这一碗馄饨吧。五十文一碗，少说您能赚个三十几文吧。”
黎阳顿了顿，又站直了身子清嗓接着说：“再说了，您这儿每天这么多的肉菜，卖不完的肉隔夜就不能做蒸菜了。您肯定会留着剁个肉泥，调个馄饨馅儿对吧。里外里，这就没加啥本钱，所以您才想做这馄饨生意不是。”
“姑奶奶，小点儿声！”
周掌柜一手伸过柜台去拉她，一边还四周打量了一番。
“哦，哦。”，压低了声音，黎阳接着说：“那您看，我这到处给您找鲜货，还得运过来。对吧，占个什十，也就是个辛苦钱。”
“呵呵，你如今身为陈家少夫人，何必赚这些辛苦银子呢~”，周掌柜拨了一下灯火，也不去看黎阳。
“必须，必须，苍蝇腿也是肉，是肉都要拿下！您看，我给您个方子拿一笔钱，您没有这鲜货的供应，也是白搭。那样的银子我哪儿能赚，不成了骗人了嘛。”，黎阳拍拍两手，又昂起头，“我要赚清清白白的银子。”
周掌柜不出声，只脸上五官扭得歪七扭八的。
“哥，他骂人！汪，汪，汪！”，黄乙蹭一下跳起，吠叫中来回看黄甲和周掌柜。
“闭嘴！我们赢了，随便他骂！”，黄甲一拳打在它鼻头，只听‘嗷呜’一声，黄乙趴在地上不断喷鼻响，一只爪子来回摸鼻子。
黎阳也不去管他，只抓过柜台上的纸笔，埋头写了起来。
“周伯伯，您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据呢。”
说着，递过一张纸，上头写满蝇头小楷。
火烧云褪去后的天色转为暗青，需借着灯火才能看清纸上的字。
此时，画舫归来的陈均柏正独自坐于房中，看着桌上的纸页，一行一行的蝇头小楷秀气笔挺。
长街的馄饨铺子，一笔笔开支明细自十四年正月起，列得清楚明晰，竟是丝毫不差于陈家的账房。
余银，五十三两。
那些银钱，难道还真是她那小铺子挣来的吗？那铺子还能挣钱？！
抖了一抖纸页，陈均柏不可置信地又照向灯火，一行一行从头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