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商不妨也谈谈。”，章有道见状忙笑脸附和着。
“小民以为，圣上南巡，当排新戏。”，陈均柏起身面向林以槐道，“陈家可以组一班底，以本地乱弹为主，想必令人耳目一新。”
闻言，众盐商不由得交头接耳。
“陈总商，方才章大人宣读廷寄，圣上可是明令禁止各抚铺张奢靡。”，林以槐状似吃惊。
陈均柏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提议着实大胆，思忖片刻，接着说：“林大人，诸位大人。小民以为，松山镇与兖州抚不同，此地物产丰饶，百姓安居乐业，平日里皆是歌舞升平，景象繁荣。”
陈均柏看了看李玉涵，见后者把脑袋埋在胸前，眨眼转回头，又道：“故而，圣上南巡之际，自当展现本镇百姓之日常生活，而非一味低调。”
李玉涵此刻才抬起脑袋，歪头看向这位陈总商，只见其面色如常，挺胸抬头的模样，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主意好，这主意好！”，刘易同是个好享乐的主，平日里最爱在家中搂着姨太太们听戏。如今听得陈均柏这主意，自是老鼠跌进米缸里，戏班他家就有，不花什么钱就有热闹瞧，谁不积极谁是笨蛋。
“传统戏曲借以昆曲风雅为特色，若是此番，组个班子以本地乱弹为主，定是引人耳目。还可聘请名家，精修词曲，结合镇上各大戏班一同定制一批新剧，以圣上南巡的游览路线，沿途亭台楼阁处皆设戏班登台奏唱，以示我江南百姓对圣上隆恩之歌颂。”
陈均柏言毕，众人交赞不已。人群里传来淅淅索索地附和声，不少盐商家中都养着戏班，此次若是能趁圣上南巡排上用场，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者，将昆曲与本地乱弹融合排成新剧，沿着游览路线一路排开，如此繁盛热闹，饶是众人皆为见多识广之辈，亦觉得有趣。
“好，好，好啊！”，钟政远拍着两个肉乎乎的手掌，小胖身子高兴地在凳子上弹跳着。
也难怪钟大人高兴，如此大事声乐奢靡铺张，官府一文不出。回头圣上若是高兴了，当官的长了脸，若是圣上怪罪了，盐商们担着，妙哉妙哉！
“口舌之能！”，林以槐对此番言论是嗤之以鼻，可到底也无法反驳。
盐商出资修建戏班迎接圣驾，说白了，对于官府而言可谓是空手套白狼，若再是挑三拣四，实在是有点拎不清。
陈均柏低头不言，戏班一事还有诸多事项有待商榷，他需速速回去寻了郑先生帮着一同参谋参谋才是。
“均柏，均柏，你今日这法子可真是妙啊。”，散了会后，李玉涵追着陈均柏的脚步，小跑跟了上来。
“那你方才把脑袋埋胸前做啥？”，刘易同不等陈均柏做反应，直接给他顶了回去。
“我那不是，需要思考嘛，都像你似得，嘴巴通直肠，能行嘛！”，李玉涵懒得同他计较，“均柏，那这戏班一事，你欲如何筹办？”
“切！随你怎么说。”，刘易同在气死人这件事上，还是有点天赋的。完全不搭理李玉涵想要在戏班一事上补插一脚的心思，一味地与他蛮缠，“这会儿觉着好了，晚啦！”
“你这人！不可理喻！”，李玉涵气得跳脚。
这几家都是世代袭盐的家族，几位家主自上一辈起便认识，打小一同长大。小时候凑一块儿打弹子掐架，现在陆陆续续都做了家主，可也总是免不了互相掐闹。
“我先回府一趟，回头我叫上郑先生，晚上在如意舫详谈。”，陈均柏不参与二人的拌嘴，匆匆交待过后便向门口疾步走去。
跨过府门，徐徐几步绕过假山，顺着粉色蝴蝶兰铺就的小径前行。
推门而入，只见一小小的姑娘蜷缩桌前。她一条腿跪在凳子上，另一只脚在地上划拉着，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另一只手抓着笔杆子写着什么，大大小小的纸团子自桌上散落地上。
许是开门声惊到了小丫头，只见她侧过头来，一张小脸上雾眼迷蒙，一双眉似蹙非蹙。只一瞬，这张脸上便绽开了笑意，像是很高兴见着自己。只见她明眸皓齿，笑意渐盛，仿佛彩虹落进眼底，揉不开的五彩斑斓。
“你回来啦！”，黎阳忙摔了笔，从凳子上跳起身子，跑到他身边拉着他坐下。
“你快来，我跟你说，我都算好啦！”，黎阳将桌上的纸团往地上一撸，“你听好啊，十四年正月的时候，我开的铺子，然后当时，有十五两，先抵了两个月的租银，然后买了……”
她抓过桌上一张纸，迅速瞄了一眼，“哦，买了，牛肉三斤，面粉两斤，然后是桌椅板凳和碗盘的租金含在铺子租金里……对，然后，正月是卖了……”。
她又飞快看了一眼那张纸，“卖了四十，五十，八十，七十，嗯，反正是卖了二十两银子。”
“然后，然后又买了牛肉三斤，面粉两斤，然后……”
她见着陈均柏不言，只是瞧着自己，问道，“怎么啦？”
男人淡了淡神色，“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就是昨天那五十两啊，五十两银子我算好了。”
见陈均柏皱眉看着自己不说话，黎阳怕他不理解，解释着：“你不是不信吗！我算出来了，这就是我的银子呀，现在算给你听了，你就知道了。”
“算好了就行，回头再说吧。”
说着，男人起身去柜子里拿衣服，白日里在章大人府上，不慎叫一人的茶水打湿了衣摆，他是回来换衣服的。
“很快的，就一盏茶功夫。”，说着话，黎阳给陈均柏沏了一杯茶，又想拉他坐下。
“我还有事。”，男人只一味翻找着柜子里的衣物，似是很着急离开。很快，翻出一件月白色长衫，便转入屏风后去换外衫。
“那你就听着就行。我说给你听，很快的……”，隔着屏风，黎阳叽里呱啦地说着她的账目。
陈均柏换了衣衫，自屏风后绕出，拍了拍长衫，便向门口走去：“我真的有事要出门，回头再说。”
一双小手紧紧拉住男人的胳膊，黎阳弩着劲儿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干什么回头再说！这就是我的银子，我算清楚了，可以证明的。不是，你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吗？我算了一上午了，你听我说完不行吗，有这么急吗。”
“我有正事，没工夫算五十两银子的账。”，陈均柏的声音似是极为克制，说罢便抽出手臂，大踏步而去。
黎阳一愣，随后连忙追出门去，男人已转身下了楼，自假山旁而过，衣摆带过一阵轻风，小径旁的蝴蝶兰被吹得带起。
晚风吹得脸上火辣辣的，吹进眼里也是辣的，连着鼻子都在发酸。
他方才说，“没空算五十两银子的账。”
可自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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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从去年正月起，一笔一笔银子的算到如今。
身后一地的纸团，一颗一颗立在地上，只偶尔有两团靠得近一些。
自己写了那么多遍，才算清楚，可他压根不惜得听。
愣了好一会儿功夫，她扭过身子回到桌前。方才那张纸，现下瞧着皱皱巴巴的，丑极了！
撇了撇嘴巴，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身出门。
才不要待在这里，一屋子的楠木，字画，古董都像印了那男人的嘴脸，冷冷冰冰，烦死了！
“哎哟，陈家少夫人，谁惹得您不高兴啦？小嘴翘得都能挂油瓶子了。”，方媛招呼完茶楼的客人，转到柜台便瞧着黎阳撑着脑袋在拨弄算盘，一张小嘴高高撅起，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
“哼！”，黎阳转过脑袋，换了个方向，留给方媛一个后脑勺。脖颈直直地支棱着，方媛瞧着，噗嗤笑出声来。
黎阳听着声音，立刻板过身子，瞪着她，“你还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方媛端过凳子做她面前，见她眼下红红的，眼眶里水盈盈，“咦，怎么还哭过了，这是闹得哪门子？陈均柏对你不好吗？”
“没有。”，黎阳用袖子在脸上呼噜噜一抹，“我才没哭呢，你别胡说。”
“好，好，好，你没哭~”，方媛一根手指抬起黎阳的下巴，“昭昭，有个赚钱的门路，你感兴趣不？”
“感的！”，黎阳一把握住方媛的手指，瞪圆眼睛，水汪汪看向方媛，“你快说，什么好事！”
她坐得板板正正，一双眼里水光泛泛，使劲眨巴，活像小狗闻到了肉味，
见方媛只是一味打量着她憋笑，黎阳急了：“快说，你快说啊，到底是什么好事！”
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去拧方媛的两颊，惹得她连连讨饶：“好了，好了，姑奶奶！怎么还动手了呢！都嫁人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方媛扯下黎阳的一双手，坐近了些凑她跟前低声说：“我跟你说吧，宴楼的周掌柜前日里跟我这儿打听你的馄饨方子呢。听说呀，周掌柜每隔五日便要差人来买上一碗，如今你不做馄饨铺子了，他便吃不上这一口了，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把方子卖给他。”
馄饨方子？卖馄饨方子！
黎阳两眼直冒精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街边的两条黄狗正在闲逛，瞧见了黎阳，以为今日又能吃上几十只馄饨了，尾巴拼命地甩，两眼直冒精光，嘴角咧到了耳根子。
黄狗甲摇着尾巴回头看看黄狗乙，缩了一口哈喇子，好像在说：“兄弟，对，像哥这样使劲摇尾巴，咱就能吃肉馄饨了。”
她怎么忘了呢！她的馄饨馅儿可是加了不少鲜货的，那都是她从后山掏来的宝贝，其他馄饨铺子可没这些鲜货，谁叫她从小在后山长大呢。
应季的野菜，笋丁，菌子什么的，每个季节加相应的时鲜货进去，所以才能一碗馄饨卖上二十文钱。
“喂，卖不卖啊？你给句准话，我也好回了人家。”，方媛推了她一下。
“卖！”，黎阳被推了一个趔趄，立刻坐直了，一掌拍桌上！
瞥了一眼方媛，见对方没注意，又微微抬起手掌，弯曲了一下手指，暗暗嘶了一口气。
“卖！当然卖！但不是一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