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支离的皇帝躺在床上,厚重的明黄色锦被簇拥着他,原本清俊的面庞瘦得只剩一层皮,松垮垮覆在突出的颧骨上。
就在方才,皇帝已经说完临终遗诏,皇太女永安继承大统,立她长子为太孙,确定下女主当政的第三代合法性,彻底杜绝任何势力翻盘的正统性。
朝政交代了,宗室交代了……什么都交代清楚了,皇帝便这样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寂静空旷,方才跪在床前的人,都不见了踪影。皇帝想要叫人,却提不起力气,他费力动作,却只微微偏头,一抹绣着凤凰纹样的裙摆进入视野。
“表哥在找什么?”永安捧着一碗汤药,放在床边矮几上,一如当年,柔情轻问。
“永……安……”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迫切想要叫人。
“永安和朝臣们正跪在殿外,表哥不必担心。”李茉靠在矮几旁,用勺子轻巧搅动着药液。
自从永安未婚生子之后,皇帝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到了最近一二年,甚至只在逢年过节的大宴上见面。
以往读史书,看到夫妻不见面的场景觉得奇怪,而今才知,帝后夫妻,实属寻常。
若非永安继承人的位置稳固,若非皇帝别无选择,皇帝恐怕早就废了自己。皇帝只是一叶障目,并非傻子,随着永安一步步踏入权力中心,皇帝也渐渐明白过来,李茉不是善茬。不必看事情的起因经过多么复杂,只看谁是最终受益者,就知道谁是幕后推手。
“春兴——”皇帝突然大喊。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响亮的呼声,事实上,他只是从喉咙里,低低的、沉沉的吐出一个沙哑的名字。
“表哥在找春兴,还是在找这封遗诏?”
李茉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规格极高的圣旨,展开、翻面,向皇帝展示。上面用华丽辞藻诉说着皇帝对皇后的思念,骈俪文章掩盖不住中心主旨——令皇后殉葬。
李茉走到熏炉边,把圣旨悬置于暗红色炭火上,片刻之间,圣旨便烧了起来,两根卷轴一并投入炉中,黑色烟气慢慢散开,两根卷轴也烧得看不出原型。
李茉在皇帝“赫赫——嗤嗤——”的无助呼救中,施施然盖上熏炉盖子。
“妖孽!”皇帝仿佛积蓄了最后的力气,吐出两个森冷冰寒的字眼。眼前是披着画皮的妖孽,不是他的表妹。
“陛下,别这么说,你我相伴二十五载,我若是妖孽,你又是什么呢?”
是啊,所以皇帝才只留下一封殉葬遗诏,因为李茉是新君的母亲,是皇朝的国母,为名声计、为江山计,都不能大张旗鼓处置。
可恨老奴春兴不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陛下,您不要担心。我不是妖孽,只是德妃死后不甘的魂魄,当年明媚鲜艳的少女,没有得到你半点怜惜,她的愿望却只是与你相伴一生。”
“我是极好极好的人,最讲信用了,我不会让新君尊我为太上皇,不会让新君改姓李,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让陛下瞑目吗?”
李茉坐回床边,把手上帕子投入药碗中,拎着一个角,在碗中转圈圈。话音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濒死的皇帝吊着一口气不肯赴死。
“陛下一生将被史书如实记录,先皇后为何下毒,陛下如何逼反太子,陛下为了求子,寻方士、行恶举,比当年鄙夷的无知妇人更甚。”
“陛下安心去吧,永安会大办你的身后事,即便她只是你被逼无奈的选择。她为这天,等得太久了。”
李茉拎起沾满药液的手帕,轻轻覆盖在皇帝脸上:“可是我不想等了,我真怕陛下这口气咽不下。”
皇帝早已病入膏肓,呼吸不畅。一张沾满水的帕子,对寻常人而言,只是呼吸困难,对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皇帝而言,是催命符。
药液没问题,这本就是皇帝该喝的药,只是换种方式,送他上路。
不用额外施加力道,轻巧一张手帕,皇帝鼓足力气也吹不开、揭不下,身体剧烈抖动着,慢慢的趋于平静。
李茉伸手切脉,又抹颈部,确定皇帝已死,慢慢揭下他脸上湿帕子,轻轻擦掉脸上残留的药水痕迹。
那张湿帕子被扔回药碗,连同矮几一起被掀翻。
“嘭——”
跪在外间的众人听到一声巨响,永安带头冲了进来,只见母后呆愣愣站在床前,眼前是翻到的药碗。
众人连忙跪下,心里有数了。
永安上前检查,连声呼唤:“太医,太医!”
辛院首膝行上前检查皇帝遗体,转身连连叩首,直磕头,不说话。
李茉也不说话,宣布皇帝死讯,是新君的迈出的第一步。
永安上前一步,站在宗室、朝臣、后妃、兄弟、子侄们面前,语含悲切,高声宣布:“陛下驾崩了——”
“陛下——”殿内响起整齐的哭喊声,哭灵从现在开始了。
李茉也跪下了,她现在是先帝遗孀,如今只能有一个人站着。
永安高高站着,只能看到或白、或黑的后脑勺,听着那一声声整齐的,仿佛排练过无数遍的哭声。
“召端王、景王等宗室返京奔丧,京兆、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维持京城秩序,传令天下圣人归天,太女即位。”
“有司营先帝大丧。”
“传谕九边,毋开边衅,传谕诸藩属,入京吊孝。”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文武百官均转一级。”
永安每说一句,便有相应司职的官员利落应声。朝政是最要紧的,剩下诸如先帝谥号庙号,尊奉新君生母,封赏皇室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推后。
朝臣们听到新帝头脑清楚,心中也松一口气,虽然早就和太女共事过很长时间,虽然皇帝明确把皇位传给了女儿,可是女子当政啊,心中总提着一口气。
永安被大宫女扶到一边,静静看着女儿纵横捭阖,这是她的时代了。
新君灵前继位,法统、血缘、朝臣支持,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但安王还是谋反了,毫不意外被新君绞杀。
“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造反难道是为了死在龙椅上吗?先帝糊涂,令妇人执掌神器,我等到了地下,如何面见祖宗?”安王的哭嚎与辩解,永安没有放在心上,只冷漠下令,诛杀安王一系。
宗室的鲜血改变不了如今的天空,因为永安有兵,她从北疆战场而来,携着凌冽寒风,吹透了观望者的心。更可怕的是,她还拉拢了英国公府,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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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英国公这头倔驴。
眼看着宗室、武将都无法造成伤害,文臣们蠢蠢欲动。新君毕竟没有实际治理朝政的经验,自古以来,被朝臣糊弄的皇帝还少吗?
试试又不吃亏,万一成功了呢?
很快,遥远的江南便送上了一封庆贺新帝登基的折子。
今有吴县范家,听闻新君登基,沐浴天恩,不甚感激,愿献田三百倾为吴县公田,以贺陛下御极之喜。
江南有一家姓范的,要把家里所有的田,三百倾那么多的田,都献给朝廷,作为陛下登基的贺礼。
朝臣们立刻“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谁说陛下登基不得人心,这不就是百姓归心的代表,完全可以抵消安王谋逆的坏消息,向天下人表示新君是当之无愧的国家主人。
朝臣们从不同角度论证这件大好事,从不同角度建议新君给范家奖赏,这种名利双收的大好事,还犹豫什么呢?
永安望着丹璧下一张张淳朴、忠诚的脸庞,平静颔首:“秋收之时,朕派御史赴吴县查验,若属实,赐范家虚职、旌表,朝中范氏族人,各升一等,昭彰天下。若收税时为公田,收粮时入私库,以献田之名,行逃税、侵占民田之实,斩!”
声如金戈一声“斩”!
刚刚还鼓吹“盛世之音”“千古顺民”的朝臣们突然哑火了,仿佛被捏着脖子的鹅,者者也也,吐不出一句完整话。
一个冷笑话:将军的迈巴赫虽然属于全体人民,但将军却拥有二十四小时使用权。
田虽然献给了官府,但是收益还是范家人说了算。范家用这些收益全力扶持家族子弟,一旦某个家族子弟中进士、做官,又会用政/治权利反哺宗族。
姓范的官员名下是没有财产的,他两袖清风与你畅谈心性道德,仿佛儒家推崇的圣人君子复生。可他的家族占据一个县的土地,把持秀才这类基础功名,慢慢侵蚀周遭土地,在政/治上分头压宝、经济上垄断田亩,还堵死了上升通道。
这些实际上的世家,是寄生在王朝身上的肿瘤,“义田”“公田”该交税的时候是公家的,收成却运到了私人的粮仓。侵占民田,挤压朝廷税收,损公肥私……
许多文官都是这样做的,实际利益握在手里,还要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他们以为新君不知道,没想到新君不上套。
谁愿意成为这个御史,捅破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假面?
鞠伟站了出来,他是亲民官出身,曾在西北用贫瘠的石子田种出糜子,令一县百姓饱腹。转任京官之后,在户部专职农事。鞠伟觉得自己仿佛天生知道怎么种田,百姓传他是神农转世也许有些道理。
吴县情况如何,终究要落到田亩、粮食上,鞠伟自信,当世无人能在这上头欺瞒他。
永安看着那皮肤黝黑的鞠伟,问他:“卿愿往?”
“臣愿为陛下分忧,为百姓种田。”鞠伟恭敬回禀,就像对待先帝一样对待新君,二者在他心里的确没有分别,上位者就是上位者,与男女何干?
“准奏,卿且去,朕有期盼矣。”
移居慈宁宫的李茉听到此次朝会结果,彻底放心,没有什么势力能糊弄永安,她不需要自己搀扶了。在成为压迫她的另一座大山之前,安心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