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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钱

作者:驿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谌志源死了。


    谌风一路狂奔回家,被跟随而来的沈鹤予及时拉住,两人停在人群的包围圈之外,远远看到了李立干柴的手腕被拷在身前,她在警方的牵引下从房内走了出来。


    “造孽呀!我家窗户刚碎了片玻璃,这下死了个人,我晚上还怎么安心睡觉。”


    “怎么杀的呀?她那男人又高又壮的,她能打得过?”


    “可不,听说是药死的!”


    “就说这女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那男人爱打人,她就爱杀人!一家子没一个正常的。”


    “她那漂亮儿子呢?没在家呀?回来不得吓尿裤子了?”


    前面聚着街头巷尾的邻居们,迎风巷是整个卡斯特伦州出了名的贫民窟,逼仄肮脏的窄巷里多的是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人。


    人越是活的不如意,看得就越小,平日里你占我家门口两厘米地,我水泼你家门上两公分印儿,都是争吵的理由,俗称没事找事——现在可算找见了个大事,当即就高呼起“杀人有罪”,以此顺理成章地站上云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低头指点起来。


    正聊着,一群人就开始左右转着,朝里头望着,四处寻找谌风的身影。沈鹤予眼疾手快的拉着谌风躲在了墙后,他垂眼就能看到谌风呆滞着的目光。


    那些人继续说着:


    “不对吧,我儿子说他看见谌风回来了呀,还是跟那家有钱少爷一起回来的呢。”


    “切,见天儿攀高枝呢,长得再漂亮那也是个带把的,卡州同性恋可还没入婚姻法呢,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少奶奶进门啊?又生不出来。”


    “可不么,这下好了,他妈杀了他爸,档案都不干净喽,清白的好人家谁要他。”


    从理智角度出发,沈鹤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他谌风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安抚:“别在意。”


    谌风茫然地抬起眼:“啊?


    完全没听见。


    沈鹤予说:“……没事。”


    谌风问:“人带走了吗?”


    沈鹤予探头看了一眼:“还没呢,在院里问话。”


    谌风推了推他,“我要去看看。”


    沈鹤予一把拉住他,“先别,那些人都在找你,你妈妈肯定也不希望你被他们看到。”


    “她希不希望关我什么事。”谌风用力推了一下沈鹤予的小腹,沈鹤予触电一般地让开了,一时不查,谌风就走了出去,沈鹤予伸手抓了一把,竟然拽空。


    谌风比他预想中走得还快。


    但却没走两步就停下了。


    隔着那乌泱泱一群清早穿着裤衩拖鞋来看戏的邻居们,李立转过头,散乱的黑发后那双黯淡又疲惫的眼睛瞬间定位到了谌风,和他遥遥地对视着。


    谌风是个没眼色的,甚至是个听不懂人暗示的,但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李立是在跟他说“别过来”。


    谌风脚步蓦然停下,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喊了一声无声的:“妈。”


    这个陌生的称呼很多年没有出现过,李立好像听见了似的,睫毛颤了颤。


    此时沈鹤予刚好追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带了回去。谌风回头又看了一眼,他看到李立低下了头,发丝垂落,遮住大半张脸。紧接着,众人看见她笑了,嘴角上勾着,是一种很幸福很满足的笑。


    街坊们立刻炸了锅,纷纷说李立是发了疯病,一个个都向后瑟缩起来,生怕下一个被弄死的就是自己。


    很快,警察将尸体抬了出来,一群人这才安静下来——都怕得罪警察——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死人的样子,一个个又不倒翁似的前倾身体,目送尸体上了车。


    谌志源的死相看着很安稳,像睡着了一样,半点血没见,众人大失所望。


    接着,警察将李立也押送上了车。


    警车消失在转角处,议论声如冷水入油锅,顷刻间又劈里啪啦地炸开来。


    沈鹤予适时开口:“你……”


    谌风扭头就走:“看完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得很快,好像要赶着去做什么似的,快要到沈鹤予家时,谌风魂不守舍,没刹车,一头撞在沈鹤予肩上才回神。


    沈鹤予难得没有立刻退开,谌风更是没有这个意识,两人对视着,谌风忽然抬头看天,说:“真是夏天了,太阳晒得我皮肤很疼。”


    沈鹤予看了眼忽明忽暗的多云天,这会儿是早上九点,气温是二十摄氏度,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沈鹤予:“是很热。”他在谌风单薄的肩背小心地拍了拍,“那进去避一避吧。”


    进门后,谌风又说:“好困,我好像还没有睡醒。”


    沈鹤予:“那就再睡一会。”


    等站在门口时,谌风又说:“对了,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人是我妈,她叫李立。”


    沈鹤予推开门:“嗯?我知道。”


    谌风哦了声,溜达进去,没打算再说什么,他径直走向床,直挺挺地把自己砸进床上,一声闷响后,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沈鹤予说:“但是她本来叫李莉的,是茉莉的莉。”


    没人会对一个底层妇女名字的来历好奇,沈鹤予心下已经不耐烦了,但还是出于礼貌搭道:“现在呢?”


    “顶天立地的立。”


    “哦。”


    谌风说:“是因为她上户口的时候,那里的人给她写错了,但是后来也没有改,其实应该改,我没有那么需要她顶天立地。”


    沈鹤予:“谌风,你是不是不舒服?”


    谌风充耳不闻:“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谌志源了,不知道合不合法,卡州的婚姻法是二十岁可以结婚吗?”


    沈鹤予叹了口气:“是。”


    “好吧,那她真的是二十岁就结婚了,二十一岁生了我。不过后来又流产了好几个……对了,沈鹤予,你见过女人流产的样子吗?”


    “没有。”


    谌风说:“就是很多血。”


    沈鹤予没耐心了,听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谌风要表达什么。谌风看着好得很,既不需要自己安慰,也不需要自己陪伴,纯粹是浪费自己时间。


    他走了出去,说:“谌风,睡吧。”


    谌风没理他,翻了个身,板板正正地躺着,看着天花板说:“……我见过好几次。”


    李立在谌风一岁的时候开始被家暴,几次怀孕又几次流产。很多年前,谌风第一次生理课,知道了孩子是怎么来的,但他更早就知道没出生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他回家跟李立问,为什么自己没有变成一滩血?


    李立那时开始就很少跟他讲话了,只是很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藏起眼睛,喃喃自语似的说:“你命大呀,你有福气,你是他们几个里命最好的。”


    谌风不知道“他们”是谁,倒是把“命好”听进去了。直到现在,他都坚信自己命好迟早发大财。


    虽然日子像狗屎一样,但李立说的话他总是很容易听信,不知道为什么。


    命好的谌风在睡梦中发起烧来,烧得不省人事,警方不得不延缓了对他的提审,就连沈潞在门外远远瞥了眼,也大发慈悲地容他待到病好。


    谌风一连昏睡了三天,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醒来之后却一个尾巴也没抓住。现实的空气就席卷而来,裹得很紧,让他寸步难行。


    这几天是沈家的住家阿姨在照顾他,许阿姨五十来岁,看模样也是上城区的人,打扫卫生都扫出一股贵气来,好像用的扫把都是特别定制似的。她对谌风没有过多的不屑,但也没有过分的关注,把握在一个舒适的度里。


    她见谌风醒了,就给他端来粥喝,又拿了洗浴用品和换洗衣服来,提醒他可以去洗个澡。


    谌风的脑子不太转了,很需要一个这样给他“下达命令”的人,他乖乖喝了粥,又乖乖去洗了澡。出来坐在桌前发着呆,就听见阿姨又说:“谌先生,有个女人这几天一直在找你,这会又来了,要见一下吗?”


    谌风望过去,点点头,他背起书包——他全部的家当和行李——下了楼。


    门口的女人已经蹲守了三天,她身形干瘦,但个子高大,戴着灰色的工人帽子,穿着一身旧工作服,坐在外面的地上,低头捂住忧心忡忡的眼睛,好似在躲太阳。


    谌风走过去,喊道:“九姨。”


    这是李立在车间的朋友,李立总叫她老九。老九比李立大两岁,在车间的这十几年里都一直很照顾李立。


    老九受惊了似的从地上唰地一下站起来,看见是谌风后,她扯了扯衣服,艰难地笑了一下,黝黑的皮肤中露出一口白牙,“诶,小风,病好了吗?”


    “好了。”


    两人并排走,谌风满鼻腔都是她身上浓重的烟味。


    老九说:“小风,姨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妈妈那个事,我们都知道你爸家暴她很多年,我想着,不知道能不能有点回旋的余地?比如法官看在这份上,判个‘正当防卫’什么的。”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谌风一眼,笑道:“是我托朋友找了个律师问了一下,新学的词儿,也不知道用对了没。嗐,然后完了吧,就想着,看你能不能有点什么证据,比如视频,照片什么的。”


    “家里没有能拍照的手机。”


    老九心凉了半截,在失望中强撑着,拍了拍谌风的肩:“哦,行,行,没事儿,没事儿的,你也别灰心,姨再想想办法。”


    两人又走出去一段,老九忍不住点了根烟,她又捏出来一根,往谌风那看了一眼,后者的目光茫然又空洞,看着俨然还是个小孩模样,她无奈地笑了,把烟收了回来。


    老九想起李立曾经跟她严肃认真地说:“谌风脑子没有病,他只是一直没长大,小孩的思维,小孩的脾气……也没什么不好,清醒着痛苦就太痛苦了,我宁愿他一直这样。”


    她看着谌风,笑着叹了口气,“别担心嘛,姨有点存款,能请的起律师给你妈妈打官司,肯定不至于彻底没希望。你家查封了,这两天先跟着我吧,姨想办法给你弄两口饭吃。咱俩今天先给你验个伤去,看能不能帮到点忙。”


    谌风一个发烧拖了很多事,从沈鹤予家出来后,他奔走在医院和公安局之间,回答了无数人的无数个问题。从公安局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老九搂着他说请他吃面,最后手机付了一碗的钱,又翻遍了四个兜凑齐了另一碗的。


    离开面馆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谌风突然问:“九姨,你要钱吗?”


    老九回头看他:“嗯?”


    夜晚的巷边,谌风把背了一天的书包卸下来,月光穿过斑驳的树叶倾洒,红色的钞票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谌风举着钱,说:“你找了律师给她打官司,这个给你。”


    老九错愕地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她才松了口气,急忙跑过来将那些钱都塞回书包里,“嗞啦”一声拉上拉链。她双手按在书包上,瞪着谌风说:“你妈给你的?”


    “嗯。”


    一整天都没跟谌风红过脸的老九压低声音愤怒地低吼:“你妈给你最后就留了这点东西,你全拿出来给我,你傻逼吗?你跟我很熟?如果我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呢?你以为迎风巷这种装作友善的骗子很少吗?”


    谌风看着她:“你不会。”


    老九彻底压不住爆脾气了:“我为什么不会?那你现在滚啊,这些钱都归我了,你快滚。”


    谌风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知道,老九不会。


    今晚月光特别亮,树影切割下,谌风的脸半明半昧,老九目光在他脸上转,忍了一天的眼睛蓦然就红了。


    谌风这张脸,几乎是复刻着李立长的,她对着跟李立这样血脉相连的一张脸,顿时就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谌风,气得呼吸急喘:“也就你妈能教育出你这种天真的傻逼了。这钱你妈叫你干什么用的?”


    “住宿。”谌风不太赞同地说。


    其实住宿是很不划算的。林昂的住宿费一年高达十三万八,一般也只招收有能力支付这个费用的学生,所以名义上是强制住宿。除此之外,更有背景的特权阶级也可以自由进出学院,比如沈鹤予他们——虽然他并不知道沈鹤予是什么背景。


    再就是他自己。


    他是特招生,享受的福利很多,学费全免,基本教育的资料也全免,谌风一般就也只学“基本教育”。住宿费当初开的条件是学院覆盖70%,但余下30%对一个住在迎风巷的家庭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于是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特批了谌风走读。


    李立一直觉得谌风这样呆板木讷就是因为没有去住宿,缺少了和人交往的机会。


    但谌风对此并不认同,他压根不打算拿这些钱去住宿,这跟把全身的积蓄都拿去买了双袜子有什么区别?合群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老九却提着书包站起来,瞬间就理解了李立的意思,她一锤定音地说:“明天我送你去办住宿,你就老老实实上学。”


    谌风皱着眉头,想反驳。


    老九忍无可忍地给谌风脑袋来了一巴掌,鼓着通红的眼睛说:“听着,你妈的事情有我呢,我不可能不管她,你也必须按照她说的办!我知道你不想花这个钱,但是你知道你那个学校是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吗?你统考考了全州第一才有资格进去,那里面有多少好资源啊,以后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你日子就好起来了,赚的钱比这四万块钱多几百倍!傻小子。至于现在,你妈打官司的钱你不用操心了,我会赚。”


    “那是我妈。”谌风说。


    “谁说不是你妈了?”


    “又不是你妈。”谌风又说。


    老九:“……你妈也是我朋友啊。”


    谌风突然想起:“我不是统考第一。”


    老九没跟上:“啊?那第一是谁?”


    “没记住名字,很早就退学了,我是第二,”谌风从她手里接过书包,背上说:“非住也行,我会把这个钱赚回来的。”


    *


    谌风回到学校已经是周四了。


    同桌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我差点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谌风奇怪地看着他:“我又不是死了。”


    同桌噎了一下,拉着椅子凑近他说:“前几天你没来,学院大地震了一次,你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想。”谌风奋笔疾书着,他马上就要考试了,别说学院大地震了,就算学院大变态,所有人都变成驴了他也没时间好奇。


    “不对,你应该说想。”同桌给他桌上放了一张奇怪的钞票,谌风看了一眼,发现是欧元,从善如流地装进兜里。


    “想。”


    “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谌风面不改色:“不卖身。”钱不够。


    不上道的同桌小小失望了一下,哼了声,反而觉得他这样更有意思,越发来劲地凑上来:“你用的什么香水?味道很奇特,推给我,我们用情侣香水。”


    谌风揪起领子闻了一下:“立白。”


    “有点耳熟。”


    谌风:“很知名。”


    同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知名的牌子会有我不知道的?我回去会叫人帮我留意这个立白的。咳咳,言归正传,楼津渡你知道吧?”


    他脑子里闪过那天沈鹤予对花蝴蝶喊的那声“津渡”。


    “不认识。”


    “那沈鹤予你总认识。”


    “这个认识。”谌风抬起头,想起自己确实很久没见沈鹤予了,发烧的三天里有没有见过他没印象:“沈鹤予怎么了?”


    “你果然很关心沈鹤予喔。”


    谌风继续写题,但匀出百分之二十的脑子聊天,“我们是朋友。”


    “还朋友呢,你朋友有男朋友了,你知道不知道!”


    谌风写完一个“C”,扭头看同桌:“谁?”


    同桌欣赏着他惊讶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沈鹤予有男朋友了,而且,估计长得很好看?反正被楼津渡看上了,楼津渡说要借他对象睡两天,沈鹤予不给,俩人就撞了车。啧,两辆全新的488Pista诶,真是的,也不知道他那对象是什么人?我都笑死了,难道还能有你好看?不过你居然不知道楼津渡喔,也对,他出国好几年了,他可是楼家独生子,楼家……我不敢多说,有点敏感。”


    谌风不知道楼津渡是什么在敏感,但是他知道自已对什么敏感。


    他压低声音:“是很有钱的意思吗?”


    同桌也压低声音:“钱,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谌风费解地看着他,一边思考着,眼睛一边亮了起来,“真的?”


    “当然。”同桌说。


    谌风一双漂亮又干净的桃花眼,此刻隐隐闪着光,眼瞳亮得像小猫的眼睛。


    同桌几乎要沉迷进去,不断前倾身体,想吻一下谌风的眼睛……


    刚凑近,又闻见谌风身上奇怪的香水味。


    立白是吧,他记住了。不知道是哪个小众设计师设计的。


    下一秒,就听到谌风喃喃:“钱还能不值一提啊,这得多有钱……”


    被忽视的同桌:“。”


    谌风回过神拍了拍他:“太感谢了兄弟。为感谢你我再给你推荐几个牌子:碧浪,超能,奥妙,汰渍,差不多味儿。记得别买太多,量大,用不完。”


    谌风身上就是很清新的洗衣粉味,谌风是一只香香的小机器猫。


    好心疼、这个谌风太贫穷了,我来帮助他(掏出卡)(潇洒递出)(撩头发)这卡你拿着,密码是六个零,余额也是。


    *


    首日三章结束!一!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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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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