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公子,多日不见,二公子落水的病可好了?”
一道声音打破了裴朔的思路,回过头去见楼梯口多了个紫袍小胖子,脖间的金项圈实在是晃瞎他的眼。
那胖子话里话外带着嘲讽之意,嗓门之大几乎引得楼内不少人都往门口看了来,似乎又有人认出了裴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见裴朔不说话,那人又笑道:“我倒是忘了,二公子从小在乡野长大,皮糙肉厚,可不就好的快了些。”
他这话一出,楼内又传来一片笑声,那人又道:“听说二公子醒来后就疯了不大认得人了,可还记得我是什么人?”
裴朔摇摇头,真诚回道:“不记得。”
那人正要笑。
却听裴朔满脸淡定道:“毕竟没见到什么人,只听到门口有一只穿金戴银的土狗在叫。”
那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人骂了,瞬间变脸怒道:“你……”
不过很快又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继续嘲笑道:“听说裴二爷在家关了半个月禁闭,扣了三个月的月钱,如今手里头的银子不知道能不能付得起这桌饭钱,要不我请你如何?”
那人笑得得意,谁不知道裴朔不受裴家人待见,连衣裳都是打补丁的,手里肯定没几个铜板,居然也有胆子踏进月桂楼的地盘。
他本意是要羞辱裴朔一番,然而裴朔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半点都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正要开口,裴朔却抢先笑道:“好啊,那就多谢这位公子了,元宵快谢谢这位公子给咱们买单。”
古代的人也太好客了,张口就是要替他买单,这可真是大大的好人呐。
元宵也立马了然笑道:“多谢爷,爷长命百岁。”
裴朔说罢叫来小二道:“把你们店最贵的招牌菜再上一遍,连着刚才这桌菜都记后面那位公子账上。”
那小二瞥了一眼后头的紫袍小生,表情有些犹豫。
对方怒道:“我何时说要……”
裴朔率先抢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位……”
他想了半天也确实没想起来这位请他吃饭的无名好汉叫什么名儿,只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相貌不俗,想必也不是那等反悔之徒。”
这话更像是一团棉花直接堵在那人嗓子眼里,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了回去,将那一肚子的气也堵了回去。
那人只悻悻道:“这、这是自然。”
裴朔点点头,很快又佯作发怒似的朝小二道:“你看什么看,你是觉得后面那位请不起你们酒楼的菜吗?你伺候好那位公子,给你几两银子的赏钱都不是问题。”
小二听到几两银子的赏钱眼神都亮了,财神爷爷!
而后面那位脸都快绿了,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是,爷能请不起你们月桂楼的菜吗?”
裴朔在旁边摇着扇子开始贱兮兮地附和:“就是,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爹是谁吗?来,你大声地说出你是谁!”
后头那人顿时来了气焰,鼻孔朝天拽道:“听好了,家父乃是吏部尚书……”
他话没说完,就见裴朔对着单子开始疯狂点菜,甚至还要打包带走,嘴角的笑容让朱乐总觉得自己被人骗了。
可这堂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他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又不好当众反悔,否则岂不是承认他不是君子,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朱乐被他气得脸色涨红,正要继续骂时,三楼有人探出头来,“朱兄,来作诗罢,别理他了。”
裴朔这才注意到楼上闹哄哄的围着一些戴着帽子的长衫读书人,只瞧见楼上悬空挂着许多棉帛,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人头晕。
有人提笔写了什么,周围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有小二将写好的东西挂起,瞬间引起诸多人围观,书架前还立着个幡叫个什么书社。
那繁体字看得裴朔脑壳疼。
裴朔无聊,趴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上面的小二又是倒茶水又是递瓜子干果,还有研墨卖纸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那些个读书人则是时不时便念上几首酸诗,他开始怀疑自己这待的不是吃饭的地儿,而是个什么学堂。
“裴二公子。”
裴朔抬了抬眼,又是方才在门口替他付账的[好心人]朱乐朱公子。
朱乐此刻正缓过神来,自己平白替裴朔付了好大一笔账,那厮还专挑贵的点,可是将他心疼坏了,他绝对不能轻易放过裴朔。
“听说二爷也参加科考了?想来学问定然不错啊。”
朱乐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裴朔身上,四面八方的视线滚烫如炬,裴朔抿了抿唇。
“是啊,听说二爷以前可是乡试第一,怎么不上来同我们一起玩?都等着听裴二爷的大作呢。”
旁边一人笑道:“什么大作,我看那乡试第一是个假的吧,不然这会试怎么就落了呢。”
又一人道:“朱乐,你可别提二爷的伤心事了,一会儿二爷又跳河了可怎么办?”
讥笑声纷拥而至。
裴朔一句话没说,就被这群人奚落了个遍,莫名其妙的敌意叫他有些茫然,他甚至连那些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归咎于那些人嫉妒他的帅气。
哄堂大笑中又一人在上头喊道:“二爷大才,快来赋诗一首,可别叫我们好等呐。”
裴朔转身就走,他才懒得搭理这些人,他现在要想想办法怎么甩掉那门可怕的亲事才是上上策。
朱乐见他要回包间不由得心急,当即从腰间解下一块水头正好的玉佩,高悬半空朗声道:“这样,谁能将裴二爷请出诗词一首,便得我这水绿双鱼为彩头。”
朱乐早已打定主意,裴朔越是推三阻四越是说明裴朔此人不过绣花枕头,他便越是要裴朔赋诗一首,定要这乡野之辈颜面扫地。
裴朔脚步一顿,耳朵当即竖起来了,旋即缓缓转身,手中白雪红梅折扇哗啦一开便有点风流才子的气质。
只见他身似青竹,脚步一缓一顿慢悠悠地便上楼,折扇摇啊摇的,端的是从容淡定,一手夺过了那枚双鱼玉佩。
“既然诸位都想让我作诗一首,那我便作诗一首。”
他不动声色般快速地将玉佩塞进腰带里,脚步却在这群读书人写的诗之间转了一圈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好奇这古代人是不是从娘胎肚子里就会写诗?
“那么……我要写哪两句呢?我就写这两句。其实我相信,这两句呢,也是比那两句强一点。”
他摇着扇子,说话的语速不急不躁,脚步时不时转到这边,时不时转到那边,嘴边的话几乎没停过。
“首先是第一句……这一句写出来肯定是石破天惊,要是各位觉得写得不好呢……”
四面八方的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转来转去,等的花儿都快谢了。
“可以多补充几句,我相信以各位的文采补充的几句也不一定比我这几句强。”
终于有人等不及,开始催促,“快写呐。”
“二爷快些动笔罢。”
“莫不是心中无诗?”
众人七嘴八舌不断地催促着,都等着看裴朔的笑话。
“现在……我就写我这个第一句……”
他手里拿了一支毛笔,面前铺开白纸,墨点从笔尖上掉落,啪地一声落在白纸上开出一朵黑花。
他提笔眼看着第一个字就要落在纸上,突然又抬头状似无意间问道:“你们要以什么为题来着?”
朱乐急道:“梅花,裴二公子快写吧。”
只要裴朔一提笔,他就把这诗传出来,叫这满京城都看看裴二公子的“大作”。
裴朔提笔挽袖,待又一个墨点滴落下去,众人齐齐看向白纸,脑袋都挤在一块等着看他的诗。
他突然又一个转身从人群中脱身,开始继续他的长篇大论,朗声道:“说到这个梅花,不由得让我想起来那年寒冬腊月,北风呼啸……”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露出一丝忧郁的神色,引得众人都朝着他的视线看去,来不及看到什么。
裴朔又一个转身重新站在那白纸前,终于提笔落下几团字,他左手挽袖,右手笔走龙蛇,笔下之字可谓是“鬼斧神工”。
只见他下笔飞快,几乎不用思索,便写得满满当当,又提笔沾了墨水,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所有人都紧跟着他的笔尖不断地移动。
“好!好诗!”
裴朔放下笔,自己先夸赞了一番。
旁的书生挤成一团看了半天,只远远一观,便觉得辞藻华丽,用词精妙,连连称叹。
裴朔将那白纸一收塞进朱乐手里,“朱兄,这诗送你了,请你……务必大声地朗读出来。”
朱乐看了两眼,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实在说不上来,只好按照他说的念了出来。
“卧梅、又闻花。”
“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
朱乐念着念着眉宇便微微蹙起,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噗嗤先笑了一声,紧接着众人似乎都回过味儿来了,纷纷大笑出声。
朱乐也想通了此间缘故,脸色气得涨红,当下便将那诗撕了个粉碎,咬牙切齿道:“裴、怀、英。”
然而此刻酒楼内早就没了裴朔的影子,主仆俩临走还顺了桌上的一盘子干果糕点和一把瓜子。
出了月桂楼,裴朔把那双鱼玉佩绑在自己腰间,虽然和自己的破烂粗布衣裳不搭,但确实有一种给屎盆子镶金边的美感。
“老话说的好啊,这大城市就是机会多。”
而与此同时,郭府,一位青年正听着下人禀报着月桂楼的事,当即将茶杯一摔,怒骂一声。
“那裴怀英竟然没死?”
“朱乐这个蠢货被人骗了银子,还被戏弄了一番,先前叫你办的事没办成,害的如今闹成这样。”
那人跪在下首,“二公子,小的是亲眼见着那裴朔没了气儿,也不知怎的又缓了过来,醒来后就跟个疯子似得。”
青年又踹了他几脚,“你往裴府走一趟将帖子送去,就说南平郡王邀请裴二公子参加杏花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