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愚蠢但实在貌美》 1、第 1 章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料峭东风,桃李犹娇羞。 杏花落满池塘,原是春光好景,裴府内却是炸开了窝,众人抬着担架乱哄哄地穿过石子路,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被水浸湿的男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发丝沾湿在脸上,生死不详。 “让他去死!” “死了干净,省得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有辱我裴氏门楣。” 厅堂内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骂声,紧接着便是杯子摔碎的声音,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迅速把担架抬到地上,站到两侧去垂下了头。 “把他弄醒。” 身侧的老大夫得了令,挽起衣袖从匣子里取出一根竹签粗细的银针来,朝着担架上的人便扎了下去。 太阳光晕刺得裴朔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浑身发冷,骨头欲裂,他记得他刚上岸公务员过马路时就被车撞死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和耳边男人官腔十足的骂声来回交错,有人往他口中灌了什么又苦又臭的东西,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刺痛…… “疼!”他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这动静把老大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汤药洒了一地,药碗滚落。 四周的景象如同被扭曲的梦境般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目光掠过雕花窗棂,外头几株翠竹轻风摇曳,甚至隐约带着几声鸟鸣,近处是古色古香的宅院厅堂,墙壁上画着字画,案桌上摆着青花瓷瓶。 裴朔扯了扯嘴角,老天爷,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随后在老大夫和众多下人震惊的眼神下,裴朔拽了拽自己落在胸前的长发确定是真的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眼神落在桌案上的铜镜,两三步并起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铜镜模糊,但依稀还能和原来一般无二的样貌。 这操作吓得众人一哆嗦,几乎要怀疑鬼怪上身。 “逆子!你发什么疯?” 厅堂首座的男人头戴乌纱长翅帽,身穿丹红团领衫,绣有白鹤祥云,腰束玉带,身量高大,眉高眼阔,留有短须,气势十足,此刻正是怒目圆瞪注视着他,好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蠢事。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应该就是他的便宜爹。官袍加身,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官儿。 下一刻裴政便抓起手边一个白瓷茶杯朝裴朔扔了过去,裴朔抬手正好抓住那滚圆的杯子,釉色如冰似玉,他低头看了那茶杯许久,这种瓷器他在博物馆里见过。 他指尖在太阳穴处点了许久,眉头蹙起。 裴政眯了眯眼,捏着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瞳孔中倒映出裴朔从茫然无措又突然露出的一抹诡异的笑,突然开始认真打量起他。 “我看是真疯了,把他扎醒。” 裴政一声令下,只见方才还颤颤巍巍的老大夫,从针包中再次取出一枚比牙签还粗一倍的银针朝裴朔扎去。 吓得裴朔一个翻滚从担架上掉了下去,旋即还不忘双手握住老大夫的手将那枚银针放回他的针包里边说:“神医啊,还没扎我就好了。” 瞧见裴朔慢悠悠站起身来,裴政眼底一横,怒喝道:“跪下!软骨头的东西,你要死也该自觉找个荒郊野岭死便是了,非得寻那龙虎墙外,叫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我裴家薄待你了?” “公主殿下龙章凤姿,你嫁给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上比不得大哥武艺超群,下又不及三弟文采过人,为父苦心替你寻的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裴朔掏了掏耳朵,看起来他这幅身体的原主人有点悲催,被家里人逼婚逼到跳河了。 “琼华公主虽非陛下亲生,可也是陛下的亲侄女儿,你入赘公主府日后也算是富贵无忧……” 后面的话裴朔几乎是听不进去了,笑容僵在脸上,两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尚未出口的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现在、大概、或许、可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年代了。 完了。 琼、华、公、主! 历史上比皇帝还赫赫有名的女人,听闻北祈市井流言:宁娶乞丐女,不做天家夫。 据传琼华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红颜如玉,昳丽如花,然而美则美矣却是性格恶劣、嚣张跋扈。 若只是风流也就罢了,顶多头顶绿成草原,关键是这位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更是有一个做“肉饼”的小癖好,爱割人舌头下酒,手段残忍可怖,裴朔缩了缩脖子,他要是真进了公主府,保不齐哪天就能变成肉饼出现在餐桌上。 闻言裴朔一咬牙,“我现在就去死。” 娶琼华公主和死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是猫捉老鼠被慢慢玩弄死,后者跳河还能死得快一点儿。 裴朔转身就往外跑,趁现在他在现代的尸体还没凉透赶紧回去,大不了就重新投胎,总比被玩死强。 “这么说,我替你准备的嫁妆你也不要了?” 裴朔冷笑一声,“富贵不能淫。” 就算给再多钱,也没那个命花,到时候人死了钱没花完岂不是最大的悲哀。 裴政眼神一示意,旁边的管家立马恭恭敬敬地从供桌上取下一封卷轴,哗啦啦一张,长长的礼单坠到地面上,随后管家高声唱单的声音砸了下来。 “金都斗一个、金如意称两个、金算盘一个、龙凤铜镜一个、金尺一对……绸缎三百平、黄金二十斤……” 裴朔迈出的大步逐渐变成小碎步,黄金……二十斤?这年头黄金都按斤做单位的? 他记得黄金在现代已经飙升到1000多一克,这20斤=10000克,无数的数字在他脑海中徘徊换算,这放到现代就是1000万。更别提还有金算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听那管家还在继续唱礼单:“金玉满堂一箱、玉如意四柄、李熹之字画四副、瓷器二十件、百年人参一棵……” 裴朔咽了咽口水,有点儿诱人。 裴政站在高位,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充斥着整件屋子,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他迈着步子缓缓走下,“这些只是嫁妆的一部分,待你成婚时陛下会准备十倍百倍的聘礼赐予你。”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你成为三品驸马都尉后,朝廷也会给你发放俸禄。” “工资多少?” 裴政眉宇微蹙,“工资?” 裴朔了然改口道:“月俸。” “50贯钱。” 裴朔算了算,50贯钱也就是50两银子,在这个普通人家平均一年花销也就几两银子的年代,每个月稳定入账50两,简直是挥金如土啊。 裴政继续道:“当然,这一切都要在你成为驸马后。” 不等裴朔说话,管家再次从桌案上取了一副画像,随着画像缓缓展开,却见桃花折枝,零星花落间是鲜红似火的云锦长裙,眉如远山含黛,色如春晓之花,金钗成凤斜插鬓角,半边流苏垂落额间。 裴朔恍惚间已经看到那美人从画像中走出来,最后化成一句至真名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直到那画像再度被人卷起。 裴政见他这模样冷哼道:“既然你不愿意嫁给公主……” 与之相对的是扑通一声,裴朔已经死死抱住裴政的大腿,语气坚定道:“我愿意嫁给公主,哪怕是妾。” 裴政冷笑一声,“你不是富贵不能淫?” 裴朔起身笑道:“我是小人。” 贪财好色才是小人本色。 尤其是泼天富贵和顶级美人儿。 他说得坦坦荡荡,笑容温和有力,丝毫没有读书人的虚伪,裴政似乎开始认真打量起裴朔来。 少年人清秀俊美的脸庞透着日光有些苍白,额前碎发被水浸湿粘在脸颊上,脑后发丝只用一根蓝色布条绑起泛着黑玉般淡淡的光泽,粗布麻衣打着补丁,却衬得他身形修长似竹,眸中清亮恍若春水潺潺游动,确实有几分姿色,性子也确实和以前有些不同。 而裴朔也在思考这段历史,他又看了一眼琼华公主的画像,暗自摇了摇头。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琼华公主,死于东郊猎场,野狼分食。 不知道公主死后他能不能继承公主的财产,嘿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裴府的后花园大到他能迷路,好在有个小孩儿一直在前头领着他。 裴朔抖了抖身上从池塘里沾的杏花打了个喷嚏,三四月的天气还是有些阴冷,他打了个哆嗦,身边立马有个十三四的少年捧着一件衣服披到了他身上。 少年一身蓝色短打,头发稀稀疏疏的扎着,身材瘦小,对上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二爷的衣裳昨儿洗了还没干,就剩这么一件了。” 裴朔捏了捏手里的粗布麻衣,脑海中突然想起来裴政身上的云锦苏绣,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孩儿。” 那小孩儿听到裴朔似是叫他,瘦小的脸上是大大的惊讶,“二爷不记得我了?我是元宵啊。” 裴朔:“……” 元宵苦着一张脸道:“二爷一进府,老爷就把我指给了二爷使唤,这会儿居然连我也忘了。” 裴朔急忙转移话题,“我爹他是个什么官儿?” “咱家老爷可是探花郎出身,又蒙受陛下隆恩现在是礼部侍郎。” 裴朔哦了一声,听起来算是个不小的官。 那孩子领着他七拐八拐,过了牡丹园子,又过了紫藤廊下,假山流水后头,居然还藏有宝地洞天。 脚下杂草丛生,木门摇摇欲坠,似乎觉得来一阵风都能把这破烂院子吹跑了,他僵着一张脸道:“裴大人让我住这儿,是为了磨练我的意志吗?” “二爷……”元宵脸色红了红,“二爷从小不在老爷太太膝下长大,难免有些薄待,我去给二爷做饭。” 说到做饭裴朔摸了摸肚子,他好像是有点饿了,不过听这孩子的话脑海中似乎又有他穿来时的只言片语涌入。 先是一道清丽的女声,“老爷,他要是死了,那凌儿怎么办……陛下那里可一直催着要人呢。” 紧接着是浑厚的中年男声,“凌儿远在他乡……就算是陛下要人我们也交不出来……欺君之罪。” “……等过了年,桓儿……到时候*…&%¥……” “二爷?二爷!” 少年伸手在裴朔眼前晃了晃,将他的思绪拨了回来,随即一个尖角的窝窝头塞进了他手里,桌上是一盘叫不出名字的白水煮青菜,碗里是数得清米粒的清汤粥。 裴朔沉默了片刻,他的便宜爹看着可不像是吃清汤粥的青天大老爷,所以……他真的是捡来的? 裴朔张嘴咬了一口,硬得差点儿把他牙硌掉,气得他抬手就想把那窝窝头扔掉,余光一瞥那孩子还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裴朔收回了手,在元宵艳羡的目光下,犹豫道:“要不给你吃?” 元宵咽了咽口水,原本伸手要接,却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得吗,又摇了摇头把手缩了回来。 裴朔见他这模样笑眯眯地伸手掐住了元宵的脸颊捏了捏,几乎没有什么肉,万恶的古代不仅雇佣童工,还虐待童工,他啧啧一声,“你多大了?” 元宵脆生生道:“十四。” 十四岁,还是个初中生。 裴朔一抬手把窝窝头丢给他,试探性地吃了一口盘子里的菜,他的评价是:还不如吃草。 “就算是把老子扔过来荒野求生也得给条蚯蚓当蛋白质吧。”裴朔筷子一扔,气道:“都给你吃,爷睡觉去了。” 一连几天,元宵端出来的菜一天不如一天。 第一天,裴朔宁可饿死也不吃草。 第二天,裴朔喝了米汤。 第三天,裴朔努力尝试吃草。 第四天,裴朔把窝窝头掰碎拌进汤里咽了下去。 第五天…… “我草你大爷的,老子不吃的。” 裴朔直接把桌子掀了,遥遥指着外面的方向,“你告诉我,裴大人是不是也吃这种东西。” 元宵摇了摇头,心想:老爷太太怎么可能吃这些东西。 裴朔一点头,“走!爷带你去吃肉。” 旋即大步流星离开了院子。 金门玉户,桂堂兰宇,穿过小花园,前院还有二三侍貌美女经过,穿红戴绿,说说笑笑地从他面前经过。裴朔眼睛都看花了,这院子比公园还大。 穿过一扇又一扇朱红门,过了一道又一道藤花廊,裴朔站在了院子外面。 “二爷,老爷太太在用膳。”门外的小厮抬手就要拦他。 裴朔脚一抬,喊道:“元宵,咬他。” 大概是有窝窝头的革命友情在,元宵这孩子格外听他的话,裴朔发话,他张嘴就去咬那人,疼得人吱呀乱叫,裴朔趁机进了院子。 屋内裴政正在用膳,旁边另坐着位端庄优雅的妇人,一身雪青色丝质长裙,衣衫缀满珍珠,发髻盘在脑后,又是珍珠点翠孔雀羽尾,极显富贵。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却只能吃草,裴朔扯了扯嘴角,这爹可真是“亲爹”啊。 裴朔一屁股做在美妇人旁边,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单手拖着脑袋凑到美妇人面前瞪着眼看她,笑嘻嘻道:“美女,怎么称呼?” 美妇人拿帕子擦了手,还没发话,裴政手里的筷子就扔了过来,“逆子,你敢调戏你娘!” 裴朔嬉笑一声闪身躲过,又朝旁边的侍女招了招手礼貌道:“请给我一份餐具,谢谢!” 侍女没动。 裴朔见状叹了口气,直接站起来伸着胳膊,就在裴政重新取了筷子要夹米饭时把他的碗拿走了,裴政的胳膊就停在半空中,眼底是少见的震惊。 随后顺手夺走了裴夫人的筷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扯着桌布擦了擦筷子迅速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顿时又觉得自己从吃草的牛马变成了一个人类。 “好吃。”他一抬头众人都在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他,他热情地招招手,“都愣着干嘛,吃饭吃饭,别客气。” 说着他夹了一块生姜放到裴政新换的碗里,又夹了一块辣椒放进裴夫人碗里,随后放下筷子挽起袖子扯了一只鸡腿放进自己碗里,最后连着盘子端走放到元宵手里,拍了拍他的头,“回去吃饭吧。” 元宵此时的眼神已经难以形容,手里沉甸甸的整只烧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咽了咽口水,理智告诉他不能吃,但是裴朔直接扯下了鸡腿塞进他嘴里,在他不能说话时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又回去继续大快朵颐。 为了保住手里的鸡,一出屋门元宵抱着鸡拔腿就跑,一溜烟儿的功夫就没影了。 裴朔掀起绸缎做的桌布一角擦了擦手上的油,开始胡吃海塞。 裴政盯着裴朔那只爪子,语气平静,眉眼生威,“滚出去。长辈在这里坐着,哪有你的份儿。你在这儿算什么?” 裴朔啃完鸡腿,骨头随手一丢,又拿桌布擦了擦手,抬头笑嘻嘻道:“算我不要脸。” “出去!” 裴政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根本没眼看眼前这粗俗的一幕。 然而裴朔却只是看着他,莞尔一笑,拿筷子在自己嘴里嗦了一下,朝裴政挑衅一笑故意放到嫩白的汤里搅拌了个均匀,又舀起一勺子放到嘴边品尝后砸砸舌,“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了?继续啊。” 裴夫人满脸惊愕,贵妇脸上浮现出一丝裂纹,而裴政更是动了动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不知廉耻之人。 “你们还吃吗?我猜你们不吃了。” 他找了个大点的盘子,开始打包桌上的菜和点心,一边打包一边恨自己兜里没揣几个塑料袋。 最后又抢过裴夫人的手帕擦了擦嘴,拿上饭菜,起身朝他们一鞠躬,绅士有礼,“多谢款待,我先告辞了。” 一直到裴朔要离开,裴政和裴夫人都没反应过来,夫妻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三分震惊三分疑惑和四分想骂人的冲动。 一连两天,裴朔每次都卡着饭点来,就连元宵的脸上都逐渐红光满面,以及跟着裴朔学得越发无赖,要么咬人、要么扔鞭炮、甚至从茅厕拿了沾屎的厕筹朝门房扔过去,而这时裴朔就会竖起一个大拇指,而门房则是尖叫声一片,以至于裴府上下主仆二人横着走。 夜晚,烛火微弱,外头风声阵阵,刮得窗子呼呼作响,裴朔裹紧被子,元宵把窗户关上,啪的一声又被风吹开了,门板摇摇欲坠。 “元宵。”裴朔推开裹紧的被子,瞳孔中映射着烛光,“你冷吗?” 元宵打了个哆嗦,“冷。” “走!” 元宵坚定地点了点头,准备跟着裴朔去打家劫舍,却在出门的时候被风一阵吹醒,外头乌云密布,杂草摇曳,漆黑的夜空刮起一阵杏花雨,白色星星点点下雪似的落在院子里。 “二爷,现在不是饭点?” 怎么打家劫舍? 裴朔却冷笑道:“现在是睡点,裴大人睡哪个院子?” 元宵似懂非懂地指了路。 他才不管别的,他只知道跟着二爷混有肉吃,这几天的鸡腿让他对裴朔的敬意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后院的看守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裴朔几乎是毫不费力就大摇大摆地进了裴政的住院,随即饶有礼貌地敲了敲门,“裴大人!” “裴大人晚上好。” 屋内灯光明亮,裴夫人正在卸妆,裴政披着一件外衣在烛火下翻阅书卷,陡然听见裴朔的声音吓得他手一抖险些把书卷引燃。 敲门声停,裴朔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来,元宵跟在后面,俩人一进来就把门反锁上,防止外头的风灌进来,裴朔手里捧着白天从裴政手里顺来的紫砂壶,身后元宵端着一盘瓜子和半碟点心。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往贵妃榻上一倚,翘着二郎腿开始嗑瓜子,咔嚓咔嚓地传来瓜子磕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他噗噗吐瓜子皮的声音。 裴政把手里的书一摔,耐着脾气道:“你做什么?” 裴朔又抓了一把瓜子,指了指外头,“天黑夜寒,我来和父亲母亲秉烛夜谈。” 裴政动了动嘴皮,额间青筋直跳:“……滚回去。” 裴朔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儿,“有点儿困了,床榻很大,今夜我就在父亲母亲中间,弥补一下我们迟来的亲情。” 他大摇大摆地往床榻前走去,眼看着他就要接近自己的床榻,却听得破空声起,裴朔发丝扬起,一柄剑搭在他肩上。 裴朔止住了脚步。 身后冰冷的声音传来,“得寸进尺,你若是疯了,我就替你醒醒脑子。” 裴朔却咧嘴笑了笑,寒光映射出他半侧脸,他指尖一屈在剑身弹了一下,铮鸣声随之响起。 裴朔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朝裴政迈出一步,裴政的剑却收了一寸。 “裴大人,你杀了我,你养了二十年视若珍宝的亲儿子可就要娶公主咯~” 空气陡然变得凝滞起来,寒风刮过窗子,烛火摇曳,昭示着紧张的氛围,二人僵持片刻。 寒剑落下,裴政冷笑道:“闹了这些天,你想要什么?” 裴朔捻了捻拇指,“给点银子花花。” 什么嫁妆单子聘礼俸禄,都是画饼,只有到手的才是实际的东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裴朔唇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他还记得刚来那天听到的声音,如果自己不娶公主,那位凌儿少爷就要娶公主,看这架势裴家夫妇肯定舍不得。 “没钱。”裴政瞪了他一眼。 裴朔没恼,他脚步一转,掀起长袍便自觉地寻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随意把玩一只金枝蓝花白瓷盏捏在掌中。 “让我猜猜,如果我不能娶公主的话,会轮到谁?你的小儿子?又或者说如果你的小儿子不能娶公主的话会发生什么?” 琼华公主身份特殊,她并非武兴帝的女儿,而是武兴帝那位谋反失败的弟弟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她嚣张跋扈的性格,世家公子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哪有人敢送上门去求娶。 而裴政身为皇帝的礼部侍郎,更不会闲着蛋疼把儿子送进去选什么驸马,除非是皇帝发了话裴政才不得不送个儿子过去。 裴政舍不得自己的亲儿子,于是把自己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亲儿子的人弄过来,干脆来一招认子替亲。 在他来的第一天裴政就宣读了嫁妆单子又准备了公主画像,那副早已准备齐全的样子就像是他娶公主已经板上钉钉。 而驸马大选的最终决定权在皇帝手里,裴朔大胆猜测,裴政和皇帝做了某种交易,裴政出人,而皇帝负责让这个人在驸马大选中胜出。 至于这所谓的交易是什么,裴朔便不得而知了。 这般想着裴朔更加大胆起来。 “让我再猜猜看你们有什么阴暗的小秘密?” 裴朔的声音轻飘飘的砸下来,所有人几乎屏住了呼吸,丫鬟小厮垂下了头,有人领着他们退了出去。 几乎是隔着院子他们都能感受到裴政的怒火,在这府里还没人敢这么和裴政说话。 裴朔把玩着那枚瓷片,眼神在裴政和裴夫人身上流转,试探性地问道:“该不是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金口一开,裴政怎么敢求娶先太子的女儿。 下一秒他几乎肉眼可见裴政瞳孔瞬间放大,这在心理学上讲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即便是裴政做官多年,也难免一些生理性的小动作。 “猜对了,那你们能得到什么呢?”裴朔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 “难道说和裴大人你的仕途有关?” 不动如山—— “那就是和裴夫人有关。”他脚步踱来踱去,又慢悠悠转到了裴夫人面前,开始打量这位优雅的贵妇。 依旧是不动如山—— 裴朔摸了摸下巴,眸色微抬开始思索,这个家里总共便这几个人,不是裴政,不是裴夫人,应该也不是那位三少爷,那就只能是…… “原来是大哥啊!” 裴夫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僵裂。 裴政和裴夫人一共育有两子,从元宵口中裴朔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哥有过一些简单的印象。只是那位在军队常年不回京,府内很少有人见过他。 裴朔却突然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好可惜啊,我突然觉得心情好抑郁。” 他捧着心口开始伤春悲秋,“我一抑郁,就想死,我想死在龙虎墙外,我想死在皇宫里,就是不想死在你家里。我好伤心,伤心到不想娶公主,我不娶公主,三弟就得娶公主,大哥仕途不保,皇帝陛下一个不高兴把裴大人你革职了。” 裴政:“……” 裴朔像是个念经的和尚,嘴皮子上下一碰经文便开始往外面流淌,听得裴政和裴夫人头眼昏花,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 裴朔叹了口气,做了个起身的动作,“算了,我干脆去皇宫里吊死自己好了。” 北祈速来有驸马不得做官的传统,再加上公主嚣张跋扈,所以即便是娶公主能为家族带来一些利益,那些豪门贵族也几乎没人愿意娶公主。 对于北祈男人来说,娶公主是噩梦,家族其他子弟娶公主给自己铺路却是美梦。而裴朔就是这个被挑出来给家里其他人铺路的倒霉蛋。 裴政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几乎后悔挑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人回来,闹得现在鸡犬不宁。 裴政:“你到底想怎样?” “不是早说了吗,给点银子花花。除非你想看见我穿着这一身去皇宫要饭。” 裴朔努了努露在外面正和他尴尬相对的拇指兄弟,十分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裴政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等驸马大选的时候裴朔绝对会穿着漏脚指头的鞋拿着破碗去皇宫要饭。 单是想到那个画面,他便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脑袋上悬着一把名为“殿前失仪、管教不严”的刀。 裴朔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噗—— 裴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多少?” “很多吗?” 裴朔有些纳闷,他没有研究过北祈和后世古今的银钱换算汇率,但是他好歹穿成官二代,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裴政扯了扯嘴角,“你还是去吊死吧。” 裴政作为礼部侍郎,一个月的俸禄是45贯钱,一年的俸禄才540两,即便是加上些其他的米面棉衣也超不过一千两。 裴朔挠挠头,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最后试探性道:“那800两?” 裴政恢复淡然,“一百两,多的没有。” 裴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刺杀皇帝,咱们九族一了百了。” 裴政:“……” 他现在恨不得一只手掐死裴朔,但现在他已答应了陛下又不得悔改,只好道:“二百两。” 裴朔:“五百两!!” 裴政:“三百两。” 裴朔气道:“一千五百两。” 裴政:“……” 裴政实在是不想再同他这种蛮人纠缠,实在辱没身份,像个市井讨价还价的泼妇。 “过段时间给你,现在没银子。” 裴朔切了一声,“我还要换个院子,不然我会冻死。” 裴政:“可以,但是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彻底安分一点儿。” 裴朔讪笑一声,“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政亲自下令,府里小厮们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将另一处干净透亮的院子打扫好了,裴朔直接拎包入住,甚至给他添了些貌美的丫鬟红袖添香。 这、才是富二代。 —— 杏花吹落,落在满塘的春水间,隔岸的花影红楼倒映,长桥卧波,马车哒哒而过,红漆滚圆的柱子,四角飞檐翘立,檐上铜铃叮当吹响,沉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裴朔坐在京内最好的酒楼内,依窗望外,衣袂翩翩,腰间虽然只有几枚铜板,但是他不要脸,直接记在裴府的帐上。 裴朔狠狠地感受了一把古代权贵世家的待遇,月桂楼名不虚传,菜色绝对堪比现代国宴顶尖大厨。 筷子一戳,风卷残云,筷尖精准地掠过每一道菜送入口中,美得他舌头都险些掉下来,全然不在乎小二瞠目结舌的惊讶。 毕竟以前他连外卖都不敢点超过20块钱的,还要算一算膨胀神券。 还未酒饱喝足,忽听窗外一阵敲锣的声音,裴朔好奇,手里头的鸡腿还不忘接着啃。 东风吹落,墙头白杏飘飘似雪,窗下有仪仗队伍经过,声势威严浩大。 官兵腰佩兵刃在两侧开路,随后便见穿有宫服的太监抬着一顶明黄色的软轿,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纱幔自顶而下,纱幔中依稀能辨出有女子身着绫罗绸缎端坐其中。 忽有春风拂过,帷幔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人的模样,大红牡丹金线宫装,雍容柔美,容色昳丽,眉眼张扬凌厉,发髻边斜插的凤凰金钗流苏轻晃几下。 女子怀中还抱着一只狸花猫,正慵懒地露着肚皮晒太阳。 裴朔一时看呆,窗外的一枝杏花却挡住他的视线,他半坐在窗前,伸手想将那枝碍事的杏花折下。 不曾想,手一松,他折下了杏花,手中的鸡腿却往下砸了去。 “哎呀。” 下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那鸡腿正巧砸在了轿子旁跟着的宫人发髻上,宫女看着滚落下的鸡腿,神色微怔。 刹那间队伍停滞,数百长.枪直指二楼探出半截身子的少年,裴朔悻悻一笑下意识举起了双手,他手中还抓着那枝折下的白色杏花。 帷幔内的女子视线倾斜,声音清冷淡漠,“何事惊慌?” 她话音一落却见一只残影快速飞出,又以最快的速度越了上来,只剩下帷幔轻动,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宫女怔怔道:“是……鸡腿?” 琼华公主眉梢一挑,涂着丹红豆蔻的指尖拂过狸花脑袋替它顺着毛发,唇角轻笑,“贪吃鬼。” 琼华公主也顺着侍卫长.枪的方向看向窗外的那位少年,少年双手高举,头上落了两三朵杏花,带着几分憨态。 待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夕阳映衬在少年脸上,裴朔感觉自己脸颊都烧得慌,他朝公主招了两下手,只觉得春风拂面,画上仙人下凡。 手里的杏花枝忽地一松,顺着春风飘飘荡荡,正好进了帷幔落在了公主裙边。 “仙女……”裴朔喃喃一声。 而琼华公主只是静静地看了两眼,一动未动,任由那枝杏花落在身侧,便吩咐宫人继续前行。 裴朔还趴在窗边静静地目送那顶软轿,街角的杏花落在肩头,方才的惊鸿一瞥似是梦间。 裴朔还未回过神,忽见下方有醉汉突然从人群中摔了出来,脚步悬浮,似是酒醉,直接摔在了琼华公主轿前,当即齐刷刷的长.□□在那人脖颈前,一下子便将人吓得酒醒。 “公、公主……我……”那人双眼迷离,手里拎着酒壶,袖中掉出两粒骰子滚落,“公主饶命、饶命、公主……”。 方才被鸡腿砸头的宫女此刻站在轿撵前,神情冷漠,朝琼华公主俯首,“殿下,有贼人冲撞轿撵,如何处置?” 轿撵上的女子神情慵懒,恍若天神下凡,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额间一点朱砂妖冶冷艳,说出来的话却是寒冰刺骨。 “聒噪,便……割了他的舌头罢。” 清冷的声音缓缓传遍在场,四周寂静无波,刺骨的刀直戳裴朔心口,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公主、公主饶命……啊——” 刹那间,寒光一闪,听得撕心裂肺的痛呼一声,血溅在街道上,人心惶惶,孩童尖叫声四起,众人纷纷退散。 轿撵内的女子似是觉得底下磕头求饶的模样甚是有趣,莞尔一笑,恍若天神,又似恶鬼。 裴朔怔在原地,舌头一凉,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做成肉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裴二公子,多日不见,二公子落水的病可好了?” 一道声音打破了裴朔的思路,回过头去见楼梯口多了个紫袍小胖子,脖间的金项圈实在是晃瞎他的眼。 那胖子话里话外带着嘲讽之意,嗓门之大几乎引得楼内不少人都往门口看了来,似乎又有人认出了裴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见裴朔不说话,那人又笑道:“我倒是忘了,二公子从小在乡野长大,皮糙肉厚,可不就好的快了些。” 他这话一出,楼内又传来一片笑声,那人又道:“听说二公子醒来后就疯了不大认得人了,可还记得我是什么人?” 裴朔摇摇头,真诚回道:“不记得。” 那人正要笑。 却听裴朔满脸淡定道:“毕竟没见到什么人,只听到门口有一只穿金戴银的土狗在叫。” 那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人骂了,瞬间变脸怒道:“你……” 不过很快又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继续嘲笑道:“听说裴二爷在家关了半个月禁闭,扣了三个月的月钱,如今手里头的银子不知道能不能付得起这桌饭钱,要不我请你如何?” 那人笑得得意,谁不知道裴朔不受裴家人待见,连衣裳都是打补丁的,手里肯定没几个铜板,居然也有胆子踏进月桂楼的地盘。 他本意是要羞辱裴朔一番,然而裴朔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半点都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正要开口,裴朔却抢先笑道:“好啊,那就多谢这位公子了,元宵快谢谢这位公子给咱们买单。” 古代的人也太好客了,张口就是要替他买单,这可真是大大的好人呐。 元宵也立马了然笑道:“多谢爷,爷长命百岁。” 裴朔说罢叫来小二道:“把你们店最贵的招牌菜再上一遍,连着刚才这桌菜都记后面那位公子账上。” 那小二瞥了一眼后头的紫袍小生,表情有些犹豫。 对方怒道:“我何时说要……” 裴朔率先抢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位……” 他想了半天也确实没想起来这位请他吃饭的无名好汉叫什么名儿,只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相貌不俗,想必也不是那等反悔之徒。” 这话更像是一团棉花直接堵在那人嗓子眼里,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了回去,将那一肚子的气也堵了回去。 那人只悻悻道:“这、这是自然。” 裴朔点点头,很快又佯作发怒似的朝小二道:“你看什么看,你是觉得后面那位请不起你们酒楼的菜吗?你伺候好那位公子,给你几两银子的赏钱都不是问题。” 小二听到几两银子的赏钱眼神都亮了,财神爷爷! 而后面那位脸都快绿了,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是,爷能请不起你们月桂楼的菜吗?” 裴朔在旁边摇着扇子开始贱兮兮地附和:“就是,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爹是谁吗?来,你大声地说出你是谁!” 后头那人顿时来了气焰,鼻孔朝天拽道:“听好了,家父乃是吏部尚书……” 他话没说完,就见裴朔对着单子开始疯狂点菜,甚至还要打包带走,嘴角的笑容让朱乐总觉得自己被人骗了。 可这堂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他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又不好当众反悔,否则岂不是承认他不是君子,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朱乐被他气得脸色涨红,正要继续骂时,三楼有人探出头来,“朱兄,来作诗罢,别理他了。” 裴朔这才注意到楼上闹哄哄的围着一些戴着帽子的长衫读书人,只瞧见楼上悬空挂着许多棉帛,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人头晕。 有人提笔写了什么,周围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有小二将写好的东西挂起,瞬间引起诸多人围观,书架前还立着个幡叫个什么书社。 那繁体字看得裴朔脑壳疼。 裴朔无聊,趴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上面的小二又是倒茶水又是递瓜子干果,还有研墨卖纸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那些个读书人则是时不时便念上几首酸诗,他开始怀疑自己这待的不是吃饭的地儿,而是个什么学堂。 “裴二公子。” 裴朔抬了抬眼,又是方才在门口替他付账的[好心人]朱乐朱公子。 朱乐此刻正缓过神来,自己平白替裴朔付了好大一笔账,那厮还专挑贵的点,可是将他心疼坏了,他绝对不能轻易放过裴朔。 “听说二爷也参加科考了?想来学问定然不错啊。” 朱乐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裴朔身上,四面八方的视线滚烫如炬,裴朔抿了抿唇。 “是啊,听说二爷以前可是乡试第一,怎么不上来同我们一起玩?都等着听裴二爷的大作呢。” 旁边一人笑道:“什么大作,我看那乡试第一是个假的吧,不然这会试怎么就落了呢。” 又一人道:“朱乐,你可别提二爷的伤心事了,一会儿二爷又跳河了可怎么办?” 讥笑声纷拥而至。 裴朔一句话没说,就被这群人奚落了个遍,莫名其妙的敌意叫他有些茫然,他甚至连那些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归咎于那些人嫉妒他的帅气。 哄堂大笑中又一人在上头喊道:“二爷大才,快来赋诗一首,可别叫我们好等呐。” 裴朔转身就走,他才懒得搭理这些人,他现在要想想办法怎么甩掉那门可怕的亲事才是上上策。 朱乐见他要回包间不由得心急,当即从腰间解下一块水头正好的玉佩,高悬半空朗声道:“这样,谁能将裴二爷请出诗词一首,便得我这水绿双鱼为彩头。” 朱乐早已打定主意,裴朔越是推三阻四越是说明裴朔此人不过绣花枕头,他便越是要裴朔赋诗一首,定要这乡野之辈颜面扫地。 裴朔脚步一顿,耳朵当即竖起来了,旋即缓缓转身,手中白雪红梅折扇哗啦一开便有点风流才子的气质。 只见他身似青竹,脚步一缓一顿慢悠悠地便上楼,折扇摇啊摇的,端的是从容淡定,一手夺过了那枚双鱼玉佩。 “既然诸位都想让我作诗一首,那我便作诗一首。” 他不动声色般快速地将玉佩塞进腰带里,脚步却在这群读书人写的诗之间转了一圈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好奇这古代人是不是从娘胎肚子里就会写诗? “那么……我要写哪两句呢?我就写这两句。其实我相信,这两句呢,也是比那两句强一点。” 他摇着扇子,说话的语速不急不躁,脚步时不时转到这边,时不时转到那边,嘴边的话几乎没停过。 “首先是第一句……这一句写出来肯定是石破天惊,要是各位觉得写得不好呢……” 四面八方的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转来转去,等的花儿都快谢了。 “可以多补充几句,我相信以各位的文采补充的几句也不一定比我这几句强。” 终于有人等不及,开始催促,“快写呐。” “二爷快些动笔罢。” “莫不是心中无诗?” 众人七嘴八舌不断地催促着,都等着看裴朔的笑话。 “现在……我就写我这个第一句……” 他手里拿了一支毛笔,面前铺开白纸,墨点从笔尖上掉落,啪地一声落在白纸上开出一朵黑花。 他提笔眼看着第一个字就要落在纸上,突然又抬头状似无意间问道:“你们要以什么为题来着?” 朱乐急道:“梅花,裴二公子快写吧。” 只要裴朔一提笔,他就把这诗传出来,叫这满京城都看看裴二公子的“大作”。 裴朔提笔挽袖,待又一个墨点滴落下去,众人齐齐看向白纸,脑袋都挤在一块等着看他的诗。 他突然又一个转身从人群中脱身,开始继续他的长篇大论,朗声道:“说到这个梅花,不由得让我想起来那年寒冬腊月,北风呼啸……”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露出一丝忧郁的神色,引得众人都朝着他的视线看去,来不及看到什么。 裴朔又一个转身重新站在那白纸前,终于提笔落下几团字,他左手挽袖,右手笔走龙蛇,笔下之字可谓是“鬼斧神工”。 只见他下笔飞快,几乎不用思索,便写得满满当当,又提笔沾了墨水,写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所有人都紧跟着他的笔尖不断地移动。 “好!好诗!” 裴朔放下笔,自己先夸赞了一番。 旁的书生挤成一团看了半天,只远远一观,便觉得辞藻华丽,用词精妙,连连称叹。 裴朔将那白纸一收塞进朱乐手里,“朱兄,这诗送你了,请你……务必大声地朗读出来。” 朱乐看了两眼,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实在说不上来,只好按照他说的念了出来。 “卧梅、又闻花。” “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 朱乐念着念着眉宇便微微蹙起,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噗嗤先笑了一声,紧接着众人似乎都回过味儿来了,纷纷大笑出声。 朱乐也想通了此间缘故,脸色气得涨红,当下便将那诗撕了个粉碎,咬牙切齿道:“裴、怀、英。” 然而此刻酒楼内早就没了裴朔的影子,主仆俩临走还顺了桌上的一盘子干果糕点和一把瓜子。 出了月桂楼,裴朔把那双鱼玉佩绑在自己腰间,虽然和自己的破烂粗布衣裳不搭,但确实有一种给屎盆子镶金边的美感。 “老话说的好啊,这大城市就是机会多。” 而与此同时,郭府,一位青年正听着下人禀报着月桂楼的事,当即将茶杯一摔,怒骂一声。 “那裴怀英竟然没死?” “朱乐这个蠢货被人骗了银子,还被戏弄了一番,先前叫你办的事没办成,害的如今闹成这样。” 那人跪在下首,“二公子,小的是亲眼见着那裴朔没了气儿,也不知怎的又缓了过来,醒来后就跟个疯子似得。” 青年又踹了他几脚,“你往裴府走一趟将帖子送去,就说南平郡王邀请裴二公子参加杏花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裴府 朱红的大门紧闭,裴朔敲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这个点门房早就吃完饭回来了,即便是饭点,也该有个人守着。 如今这会子敲了半天不应,裴朔稍一思索便能猜到他们是故意的,估计是因为今天上门要帐的人太多裴大人不高兴故意叫人给他的下马威。 裴朔叹了口气,这扯淡的古代。 “元宵,你身上的火折子给我,还有今天买的鞭炮。” 今儿上街元宵非说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必须放鞭炮去一去身上的晦气,这样小鬼就不会再来勾人了。 那孩子说得真诚,裴朔经过穿越这么一遭也真有点信了鬼神之说,便买了几串子,打算庆祝一下自己的第二条命。 裴朔依旧玩着他那把折扇,夕阳映着一抹笑,元宵则吹开火折子,另一手拎着一截鞭炮眨了眨眼,一脸呆萌地等着裴朔下令。 “点着,扔门口,一会儿等里面有人出来你就使劲再往门内扔一挂。” “是,二爷。” 元宵像个即将出征的将士,崩着一张小脸,斗志昂扬,气势满满,他走近一点将鞭炮的引子点着,嗖地一声就丢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口去。 噼里啪啦地震天响,烟雾四起,火药味十足,裴朔捂着耳朵站在一旁还在看热闹,咧嘴笑得正开心。 元宵站在旁边手上还拿了一串鞭炮,死死盯着门口,就等着有人探头。 果不其然动静很快就惊动里头的人,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点小缝儿,元宵眼疾手快再次点着一串子鞭炮瞬间就扔了进去。 紧接着便是里面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跳脚声。 “哎哟。” “我的娘嘞。” “我媳妇儿新做的鞋。” 烟雾弥漫间裴朔笑得简直快直不起腰来,他朝元宵使了个眼色,俩人径直推开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里头两三个人各个灰头土脸,裤子鞋子都被炸出来个小洞,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难民似的。 元宵颇有小人得志之风,笑弯了腰捂着肚子道:“哎哟,刘大管家,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狼狈。” 被喊作“刘大管家”的中年胖肚男人便是裴府管事的刘仁,这会儿正有小子们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刘大管家看见裴朔那一刻脸色就冷了下来,捏着自个破洞的新袍子,阴阳怪气道:“二爷怎么在自己家门口放鞭炮,咱们家可不是什么乡野之地,容得二爷四处撒野。” 裴朔将扇子挡在鼻前,扇走些火药之气,不禁笑道:“爷走到门口怎么敲都不应,我寻思着门房的小子们也没这么不懂事儿,那定是遇到鬼打墙了,我就放点鞭炮吓吓小鬼,果然你瞧,我这鞭炮一放,小鬼立马就把门打开了。” 刘管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了。 “二爷这么做要是叫有心人瞧见了,参到陛下面前,治咱们大人一个管家不严,二爷可就罪过大了。” 裴朔笑得更肆意了,“这样啊,那我去问问裴大人管家不严要怎么罚?要是抄九族那可真是皆大欢喜。” 轻飘飘的话落在后头几人耳中,像是几千斤石头那般砰地一下砸了个满眼金星。 他刚刚说什么?抄九族?老天爷,他光是听着这几个字都要吓得抖三抖,这毛头小子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眼瞅着裴朔大摇大摆地走了,刘大管家只能在后面骂了句失心疯。 裴朔走了两步突然问,“我的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刘仁皮笑肉不笑地站在路中央,“二爷,还得要些日子。” 那表情似乎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好像在说:偏不给你你能拿我怎么办。 裴朔挑了挑眉,“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仁迷茫。 裴朔继续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仁:? 裴朔摇了摇扇子带着几分张扬之色,“你知道我未来媳妇是谁吗?你知道我未来皇伯父是谁吗?” 他双手抱拳朝皇城方向懒懒一敬,语速越来越快,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又的带着莫名的威慑力。 “爷以后要娶的乃是琼华公主,当今陛下就是我未来的亲伯父,你克扣我的银子就是克扣公主的银子,克扣公主的银子,就是克扣陛下的银子,你小心!” 到最后他的表情越发严肃,扇子唰地一合在刘仁脑袋上敲了一下,“小心治你个欺君罔上!” 扑通一声,刘仁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欺君罔上”四个字吓得膝盖发软,脑门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小的……” 旁边元宵看裴朔的眼神逐渐带上了星星眼的崇拜,仿若天神,二爷好厉害,谁都说不过他。 裴朔暗自在扇子下弯了弯嘴角,仗势欺人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要看看仗的什么势。 “二爷……”刘仁半天才吐出来一个词。 裴朔摇摇扇子越过他,银子的事儿不急,他早晚能要回来,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他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如今是武兴年间,而再过几年就是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了。 谢蔺! 一个号称千秋万代,史上最牛逼的男人。 武兴十八年,诸国暴.乱,一个叫谢蔺的男人横空出世,以势如破竹之势鼓动军队造反,发动孔雀门政变,逼退武兴帝,而后在位数十年开疆扩土,扫灭数国,天下归元。 于是后世将武兴帝之前的朝代称为“北祈”,以谢蔺之后的大一统王朝称为“大祈帝国”。 现在既然有琼华公主,那谢蔺一定已经存在于某个角落。他要做的就是赶紧凑银子然后去雍州,找谢蔺。 或许还能混个从龙之功,封侯拜相。 他把从裴大人那里骗来的白玉观音像挪了位置,摆上香炉,又点上今日才买的香,看着香烟袅袅,他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菩萨啊!” 他干嚎一声,挤了挤眼泪,“他们都不是人,他们草芥人命,我可是21世纪的好青年,你把我送回去吧,就算是让我暴富20个亿我也愿意。” “……” 他正嚎着忽然听见外头人开始喊,撩开帘子就往屋里窜,裴朔转身将白玉菩萨挡住正巧看见刘仁嘻嘻笑着进来。 他眼神一凛,轻咳一声,拿着扇子虚空似得往刘仁头上敲了两下,并未碰着对方,刘仁却普通一下跪倒在地。 裴朔险些笑出声来。 那刘仁膝盖都已着地,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心上有些恼怒,但也不敢再惹这疯子,只得小心翼翼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个烫金帖子来。 “南平郡王府上递了帖子,请二爷一同去杏花宴。” 金灿灿的请帖鎏金大字绘着梅兰竹菊君子之花,余光一瞥瞧着便值不少钱,那宴会里应该有不少豪门贵族的新鲜玩意儿吧…… —— 夜晚。 “怀英!” “怀英……” 模模糊糊间裴朔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然而眼前一团迷雾,白茫茫一片,他只能尽可能朝迷雾中走去,很快出现一道金色阶梯。 白茫茫迷雾间他看到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墨色龙袍,腰佩长剑,头戴帝王冕旒,面容模糊,站在迷雾中央的阶梯之上,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谢蔺?”裴朔看不清他的脸,但自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谢蔺,他最爱的男人谢蔺,他可是谢蔺的终极脑残粉。 就当他准备登上台阶时,“谢蔺”却如海市蜃楼般突然消散,周围化作女子的笑声,眼前出现一架油锅,还有人在剁肉…… 案板上是在翻滚的舌头不断地蠕动,油锅内好像有什么脑袋似的东西浮现出来,裴朔努力看去,却看到了自己的脸。 剧烈的冲击让裴朔猛然惊醒蹭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此刻天色还没亮,他的额头已是遍布冷汗。 …… 裴朔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摸着黑扑通一声跪倒在菩萨面前,睫毛轻闪眼泪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 “菩萨,救我!”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卷生卷死,恶性竞争,唯利是图……呸呸呸……我大公无私、积极奉献。” 他像是说相声一样噼里啪啦地开始倒豆子,将自己的满腔怨气都倾诉出来。 “那几年我又打工又上学,我要受老板的气,还要挨导师的骂。” “我天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卷了他们一年撞了狗屎运才考上的公务员,工资高福利好,喝茶看报事儿也少!” “太扯淡了……我还是比较适合现代的生活环境。那个女人她一定会割了我的舌头把我做成肉饼的。” “菩萨!你让我回去,就算是罚我暴富10个亿我也愿意,就算是罚我帅的惊心动魄我也愿意,我愿意用我发炎的阑尾交换让我回去吧。” “信男一定吃斋念佛,天天给菩萨烧香。” 他朝白玉观音拜了又拜,再三拜托菩萨一定要看到他的诚意,又努力倒背了一段金刚经。 大概是那一幕太有冲击性,他一连过了好几天的噩梦。 每一次噩梦他都是出现在琼华公主的餐桌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南平郡王府 游廊水亭内丝竹管乐此起彼伏,春日里正是花团锦簇,天空飘着贵女们玩的纸鸢,地面摆着些青铜壶器,不断传来叫好之声。 “听说陛下要为琼华公主挑选驸马,吓得我娘急忙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生怕宫里头来要我的庚帖。” “谁说不是呢?幸好我早已娶妻,不然要是被公主看上了那可真是家门不幸,祖宗无光啊。” “宁娶乞丐女,不做天家夫。” “嘘!快别说了。听说一会儿公主也要来。” 凉亭内几个公子哥儿正围坐在酒桌前议论纷纷,提及琼华公主皆是满脸鄙夷,却又不敢拔高声音,唯恐被谁听了去,参他们一本。 琼华公主,荣王女也。 荣王,皇弟也。 建元四十一年,荣王发动政变,意图逼宫,兵败自刎,废为庶人,然帝慈,未追究其唯一血脉的罪状,甚至将其封为公主,当作亲生女儿养在宫中。 然而这多年的宠爱却养成了她嚣张专横的性格,这上京城谈起琼华公主,可谓是人人闻之色变,关门闭户,可防小儿啼哭。 听闻此女闹市纵马,踩踏数人,却事了拂衣去,又喜好特殊,爱割人舌头下酒,手段残忍可怖,性好淫,常召公子随侍,罪状罄竹难书。 一晃数年这女子竟也到了选夫的年纪,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被她挑中,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我听说裴侍郎已经把他家那个刚找回来的那个送进去了。” “你是说那个乡下来的粗鄙之徒?” 而此刻众人口中的乡野之徒也在此宴会间,裴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捏着眼前的点心往嘴里送。 侍女刚端上来一碟凤尾酥,不肖半刻的功夫便只剩下了些油渣,他摇了摇茶壶,倒水、仰脖、一饮而尽,这上等的天山雪芽被他喝了个了无滋味。 裴朔照旧是那件粗布麻衫,腰间系着蓝色布条充作腰带,不过衣衫整洁,穿在他身上倒有几分丰姿奇秀。 经过几日的温养,先前的苍白色早已褪去,如今正是唇红齿白,眉如墨画,肆意闲坐间几分慵懒之意,竟有些世家公子的气质。 只是此刻他嘴角正沾着两三点碎屑,趁人不注意又往怀里塞了两包点心,打算回家带给元宵。 这点心真他娘的好吃。 不愧是郡王府的厨子,比裴大人家的厨子好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众人从裴朔身上收回视线,不由得摇头鄙夷笑道:“举止粗俗,倒是和琼华公主有些般配。” 更有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听说他前几日会试落榜,在龙虎墙外头闹着跳河,结果还把脑袋给摔坏了。” 此为杏花宴,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几位小姐宴请了京内名流,皆是名门贵女、公侯王孙,熙熙攘攘的笑声不断传来。 没过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喊道要开宴,有下人抬着竹筒摆好弯弯曲曲的几道弯儿,潺潺水声响起,竹筒做成的溪流内酒杯正随着溪流飘荡。 “喂!裴怀英,你不来与我们同玩吗?” “不玩。”这宴会虽然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但胜在好吃的玩意儿多,他往怀里塞了块刚打包的点心,准备带回去给元宵尝尝。 裴朔起身要走,却见两三个公子哥直接走过来将他强行按在中间,“裴兄可是参加过会试的人,同我们玩可是看得起我们,是吧裴兄?” 另有人笑道:“怀英兄,尝尝长安城最有名的西山红梅。” 那人笑得阴险,裴朔抽了抽嘴角,旋即目光落在一排排侍女送来的珍肴,闻着香气扑通又坐了回去。 众人正闹哄哄的,不远处又走来一队人,为首的人昂首挺胸,一身锦绣华服,腰间白玉佩清雅却实在和他这一身富贵不搭,周围不少人正攀着这位新科状元,彩虹屁一个接一个的,几乎要把这位捧得鼻孔朝天。 裴朔抓了一把瓜子,随意朝旁边人问道:“他谁啊?” 那人鄙夷地看了裴朔一眼,默默移开半步,随口道:“今年的状元公,相爷的侄子,郭琮。” 郭琮,丞相亲弟弟的次子。 今朝榜眼,自然是得意至极。 只是等他看到曲水宴中央坐着的裴朔时,忽然脚步一顿,瞳孔皱缩,眯了眯眼,“裴……裴怀英,你果然没死。” 众人循声望去,据说已跳河自尽的裴朔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正在把玩手里的一只酒杯。 似乎是察觉这边的视线,裴朔抬眸正对上郭琮的眼睛,他淡淡地点了下头回之以微笑。 郭琮一阵愕然,这裴朔不仅活着,还朝他灿烂一笑。 “他被人救了上来没死成,不过听说他撞到脑子不记得事了,人也疯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同郭琮说着裴朔,却见郭琮脸色一变,声音也急躁起来,抓住那人衣领便问道:“你说他不记得事了?” 那人被抓得冷汗都快下来了,“是……是啊。” 郭琮好似舒了一口气似的,又朝裴怀英看去,见他还在玩那只杯子,有公子小姐过去搭话,整个人行为也较为诡异,跟鬼上身似的。 “郭兄管他做甚,他这等末流之辈自是不可和郭兄相比,郭兄会试时那篇论赋实在精彩,那日只听了个开头便已是惊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得整篇。” “是啊是啊,郭兄那篇论赋叫我实在睡不着觉,想到心痒。” “郭兄……” 七嘴八舌间也落座在曲水间,郭琮还在盯着裴朔看,叮地裴朔心里发毛,要不是自己是个男人,他都要怀疑自己被人看上了。 郭琮反笑道:“好啊,今天就给你们开开眼。” 说罢,便开始背会试时写的那篇论赋,声音铿锵,没有一字磕绊,底下醉酒的学子几乎瞬间清醒,宛如学神给学霸讲题似的,纷纷寻了东西开始记录。 “臣闻栖培嵝者,不睹嵩泰之干云;游泞涝者,讵识沧溟之沃日?臣蒿莱弱质……” 嘶! 从郭琮所背第一句起,裴朔脑中便是一阵剧痛,似有银光闪过,笔墨铺开,他似乎能感受到有人持笔,字字如刀。 一字一句宛若亲眼所见,落在规规整整的卷子上,顺着郭琮背的句子,甚至比他更快地将文章写下来。 笔迹干净漂亮,只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额间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向前仰去,却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酒杯。 清脆的响声打断了郭琮的背诵,众人纷纷看向裴朔。 “别念了。”郭琮已经住了嘴,但裴朔只觉得自己脑海中还有一道更清澈的声音再继续往下背。 那道声音熟悉而陌生,字字清晰,直到背完全篇。 眼前的场景骤然间从白纸黑字变成了游春园会的姹紫嫣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他这幅样子在别人看来却是被郭琮的文章刺激到了。 “郭兄继续背吧,别管那厮,他自己考不中,如今连别人的好文章听都听不得。” “是啊,郭总快让我等瞻仰大作,那龙虎墙外瞻仰状元文章的人太多,我等都挤不进去。” 裴朔却缓缓起身,接替郭琮在对方要张口的前一刻背出了剩下的文字,“……抚和琴而促柱,御夷途而止辙,因循勿失……” 随着他清澈的嗓音缓缓道出,逐渐和裴朔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重叠。 天上的纸鸢静静飘着,投壶射箭的公子小姐们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裴朔,气氛变得安静而凝滞,只有裴朔的声音回荡,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惊讶不可置信。 而裴朔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锋利起来,犹如寒冬腊月的冰刃,冷得郭琮脊背发凉,刺骨的寒意让他好似是猎物进了猎人的陷阱。 “他……” “别打岔。” 郭琮脸色苍白,身侧的手握成拳紧了又紧,对上裴朔的视线有几分躲闪,却很快恢复了坦然带头鼓起掌来。 “没想到裴怀英你把我的文章背的如此流畅。” 裴朔一篇论赋背完只觉得头晕眼花,脑海中除了那篇论赋,再也不记得其他。 “是啊,他竟这么快就背了下来。” 裴朔按按脑门,有些奇怪,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但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好!” “好赋啊!” “真是字字珠玑,没想到郭兄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却能看透贫苦百姓之难,郭兄真是令我等钦佩。” “郭兄果真是状元之才。”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将郭琮捧上了天,连席面间不少官家小姐都开始小声议论那篇赋文,眼底尽是倾慕。 诸多吹捧下郭琮渐渐得意起来,望向裴朔的眼神也带着轻蔑,确认对方确实是把脑子摔坏了,他这才摇了摇酒杯笑道:“不若这就开宴吧。” 席间一位小姐清了清嗓子,“那么今日就由我先来出题,既然是春日杏花宴,那便以杏花为题,饮尽此杯酒便要赋诗词一首,若做不出,便要罚酒三杯如何啊?” 郭琮带头鼓掌道:“好!就听鸢妹妹的。” 谢鸢,南平郡王的亲妹妹,单名一个鸢字。 丝竹声乍起,曲水流觞,众人的欢笑声再次响起,流水内的酒杯摇摇晃晃开始行进,不知走了多久,落在一位学子前,那人红着脸饮尽了杯中酒,又赋诗一首,引得满堂喝彩。 很快,又一杯酒落在一人面前,那人涨红了脸,可惜没能憋出一首,只能摇头苦笑,在众人哄闹中喝了三杯酒。 为首的郭琮见状,待飘下一杯酒时,手指故意敲了敲竹筒,那酒杯原本落在裴朔前一个,却因为他这番敲动流动得快了些,一眨眼就落在了裴朔眼前。 裴朔猛吹了两下水流,想加动流速,然而酒杯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裴朔扯了扯嘴角! 扯淡玩意儿。 谢鸢却欢笑道:“怀英哥哥,到你了,快赋诗一首。” 裴朔捏起酒杯抿唇半天,最后直接倒了三杯酒进肚,喉咙似火,古代的杏花酒度数低,并不醉人,很是好喝。 众人哄笑一声。 然而很快又一杯酒落在了裴朔面前,他想也没想直接又干了三杯,脸颊生出些许红晕。 酒杯没轮转几圈,再次落在他面前,这下子若是再看不出来有人捣鬼,裴朔都要是傻子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那位郭兄,那位看他的眼神实在是称不上友善。 郭琮旁边的狗腿子察觉了他的心思,暗地里互相掩护操控水的流速。 再一次,酒杯落在了裴朔面前。 他正拿起酒杯—— “怀英兄怎么回事?” “怀英兄还是无诗吗?” “怀英兄可是学富五车,怎么如今连首杏花诗都做不出来。” 嘲笑声入耳,裴朔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只觉得眼前的人都变得重影,周围人说话张张合合的也听不太清声音,度数再低也经不起他这一杯又一杯。 “哈哈哈……” “怀英兄可是乡试解元,区区一首杏花诗自然不难。” “这解元是假的吧。” 郭琮还在玩味儿把玩着酒杯,目光落在裴朔打着补丁的衣衫上唇角渐扬,刁民就是刁民,会写文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为他人做衣裳。就算是被裴政认回去又怎样,还不是要娶公主,前途尽废。 扑通一声,裴朔一头扎在桌面上,酒杯散落桌面,古人怎么都好作诗?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他忽然呢喃了一声。 旁的一人猛地瞪大眼睛,满是兴奋惊喜的明亮,“好、好诗啊。” “什么诗?”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有离得近的人复述了一遍。 周遭空气一下子沉寂起来,甚至摆弄丝琴笛乐的学子们也纷纷停了下来,唇边不断摩挲着这两句。 这两句诗正是讲他们承德恩宠、一跃龙门,所谓春风得意,前程似锦,不仅合杏花之题,还能合如今新科刚刚开榜之境。 郭琮自然也听清了,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手中的金制酒杯都被他捏变了形。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裴朔又呢喃了几声。 那人眼前一亮,继续复述。 而歪头醉酒的裴朔还眯着眼睛,似乎自己都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东西,只记得老师在课堂上提问杏花诗句,背不出来就要罚站。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好!” “实在是好!” “怀英兄此等文采却落榜无名,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怀英兄不若来年再参会试,必定登科啊。” 一时间裴朔的名字尽数进了众人耳朵,眼瞧着这春日宴的风头都叫裴朔出尽了,郭琮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他朝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 对方当即起身嘲讽道:“怀英兄方才一首也不出,如今倒是连作好几首,莫非是故意藏拙,看我等笑话?还是怀英兄不屑与我等为伍。” 他这话倒显得裴朔故意自命清高,生生得罪了整院子的人。 话音刚落裴朔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侧人都吓了一跳,他一抬眸直勾勾地望向郭琮,抬手一指,“你……” 郭琮一惊,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攥成了拳,莫非裴怀英想起来了不成?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众人:“……” 郭琮:“……” 他骂谁红杏出墙呢?? 随即便见裴朔踉踉跄跄地出了席间,有人想去扶他,却被裴朔拍了拍肩膀按在原地。 “我去厕所。” 他实在是喝不下了。 尿遁! 而裴朔刚走不久,就见有小丫环小跑着过来了,额面上还生出些密汗来,她凑到谢鸢旁边低声道:“小姐,琼华公主来了。” 丫环继续道:“公主说来时路上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想借小姐一间房换衣裳用,我已叫小红带公主往客房去了。” 谢鸢起身朝众人作揖道:“公主到了,我先去迎接,稍候我们投壶如何?” 琼华公主的出现,几乎是如一块大石砸进了水潭,将原本就浑浊的一汪春水搅得更浑。 另一头,裴朔还在找厕所。 这古代的房子每一间都长得一模一样,他早就不知身在何地了。 而园林里办宴会,大部分的丫环仆人都聚集在那边,这里假山后院人少得可怜,裴朔走了半天也没找到能问路的人。 “这是哪儿啊?” “有人吗?” 他喊了两声,绕过拐角,又瞧见几栋一模一样的屋子,眼前一阵头晕眼花,而他的身后早已有黑衣人脚步悄悄跟随。 只见那黑衣人袖中匕首扬起,寒光闪烁,猛地落下眼看着就要扎到裴朔…… 而裴朔忽然胃里又是一阵翻浆倒滚,腰身一弯扶着假山开始狂吐,那匕首直接落了个空。 裴朔一个转身,黑衣人再次抬手,裴朔却忽然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儿石头,黑衣人力气没收住直挺挺地栽进了湖里。 裴朔揉了揉眼,眼前的金块变成了石块,他无聊地随手一抛,“不是金子啊。” 黑衣人刚从湖里爬起来,一块石头啪地砸上他的脑门,又将他砸了进去,独留圈圈涟漪。 裴朔抬脚又开始找厕所,直到进了不知道哪间院子,胃里又是一阵难受,他下意识扶墙,然而那墙直接被他推去,连带着他也跟着往前扑去,他摸摸脑袋纳闷道:“不是墙啊,是窗户。” 推开窗户,室内内光线有些昏暗,他正瞧见一人侧身对着他,裸露着半个胸膛,似乎正在换衣裳。 而那人似乎也因为这边的动静望了过来,急忙拢住了衣裳,因动作太过匆忙头上的珠翠金钗摆过,折射出的光线闪过裴朔的眼睛,似是花与春风拂过。 裴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镀了一层金光,他眼底还带着醉意,神色怔怔,“仙女?” “放肆!” 清丽的女声怒喝一声。 裴朔被这一声吓得酒都有点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偷看了人家换衣裳,连忙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而房间外守着的宫女彩云听到声音也吓得急忙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裴朔趴在窗前,一幅醉醺醺的模样,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裴朔摸了摸脑袋又道了几声歉,急忙关住窗户,只是剩下一个缝儿后他又忍不住探头问道:“你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琼华公主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彩云,杀了他。” “是,公主。” 裴朔还在蒙圈中,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抵在他脖颈间,稍稍用力便有血珠凝出,刺痛感让裴朔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脚一软,一屁股坐在栏杆前的凳子上。 他嘴唇都在抖。 这他妈是真剑啊。 他也是真贱,喝醉了乱跑,不小心偷看了姑娘换衣服,按古代人的标准,他该不会要浸猪笼吧。 “公…公主殿下。” 来寻裴朔的仆人正好撞上,吓的扑通跪倒在地,“这位是裴侍郎家的二公子,公子小姐们玩闹时多喝了几杯,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屋内光线昏暗不明,日头西移,众人瞧不清窗内的景象,也没人敢抬头去瞧。 而此刻屋内的琼华公主眼底仍带着早春料峭的寒冰。 良久,屋内才传来淡淡的女声,“那便饶他性命。” 仆人舒了一口气,领着裴朔就往回跑,根本不敢逗留。 待他们走后,彩云才道:“殿下,他是礼部侍郎裴政的儿子,贸然杀了他恐怕会引起骚乱。” 琼华公主闻言眉梢一挑,“哦?” 彩云继续道:“前些日子裴家往宫里递过他的庚帖,我记得他叫裴朔,表字怀英。” 琼华眉梢一挑,“裴怀英?” 短短的名字从他唇边念出来却有几分缱绻深长的意味。 他忽然笑了,容色灿烂,“那就他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另一头裴朔醉意早就散了个干净,被丫鬟小厮们领着如厕后又回到了原始的春日宴会。 方才的曲水流觞已被撤下,空旷的石子小路上摆了三只青铜双耳小鼎,对面姑娘公子们围聚,有人正捏着一只箭矢瞄准了中央那只壶。 “好!” “鸢妹妹果真是女中豪杰。” 谢鸢朝众人行了一礼,很快又换了其他公子小姐纷纷上前一试。裴朔一回来郭琮的狗腿子立马就看见了他。 “怀英兄,不同我们一起玩耍吗?” 讨厌的声音一出,裴朔翻了个白眼,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又要开始作妖了,他真是好奇裴怀英到底怎么得罪对方了? 裴朔眯了眯眼,随意找了个人往他肩膀上一趴,做出干呕状,“呕……” 那人脸上看好戏似的表情当即转化成惊恐,整个人像是身上站了蟑螂虫子似的跳了起来躲得远远的,看向裴朔的眼神都多了些畏惧。 “呕……” 裴朔弯着腰,脚步踉跄,直往郭琮身上扑,郭琮来不及躲闪,被他抓了个正着,腰间的环佩木牌撞击地叮当响,郭琮脸色骤变,朝在周围人发出求救的目光,然而可没人敢救他,众人皆是躲避不及,哪里还敢上前。 不远处的琼华公主站在廊下早就瞧见了裴朔眼底的戏谑,唇角微微扬起,这个人真有趣。 “yue……” 裴朔一张嘴,郭琮吓得直跳脚,偏偏裴朔力气大抓得又紧,他根本逃不脱,郭琮急得额头直冒汗。 “来人!快来人啊。” “把他弄下去。” “怀英兄既然喝多了,还是尽快去休息吧。” 时至此刻,可没人再敢叫裴朔喝酒,生怕他喝多了吐自己一身,届时他们这些个人可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裴朔玩得痛快了终于在几个下人的搀扶下坐回了不远处的潇湘水亭下。 这件事终于是告一段落,为了给众人压惊,不知是谁拿出十两银子,高高扬起,“诸位,不若我来设个彩头如何,一碗酒一支箭,谁若是中了,这彩头便是谁的。” 裴朔原本还在昏昏欲睡,“十两”两个字直接钻进了他耳朵眼,他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眼瞧着那些个公子小姐们拿着箭矢却无人投中,石子路上散了一大片投空的箭矢,唉声叹气一片。 “我!我来!” 裴朔直接精神起来。 一只鸡36文。 十两约等于一万文,便能买277只鸡!天呐! 他东倒西斜地迈着步子挤到了投壶案台前,周围的人纷纷退了几步,生怕他一会儿又发酒疯。 他捏着酒碗一饮而尽,取了箭筒内的箭,眯起一只眼睛,开始计算箭矢和青铜小鼎间的距离。 他抬臂,刚要投壶,突然胳膊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他手腕上,手里的箭直接丢歪了。 “谁……” 他的十两银子! 飞了! “再来!” 他又取了一碗酒。 刚要射箭,却听一道清丽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不如本宫帮他投壶如何?” 裴朔回眸,却见一曳大红牡丹金线绣制的闪过一角,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那女子眉眼凌厉,冷艳高傲,美如明珠生晕,剑眉凤眸,遥遥相望便觉得有一股敬畏油然而生。 琼华转了下手腕,随手将裴朔手中的箭矢夺过,凤眸扫过中央青铜鼎,半个小臂高高抬起露出一截白色。 日光下裴朔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前因紧张不由生出几分密汗,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便连琼华公主唇角那一抹浅浅的笑意都如高山晴雪般耀目。 只是一想到方才那险些刺穿喉咙的一剑,裴朔晃了晃脑袋,脚步缩了半步,小命要紧,远离毒玫瑰。 只听清脆一声。 箭矢稳稳落入青铜鼎内。 “好!” 谢鸢当即喝彩,“公主姐姐果真神威!” 琼华捶手,余光扫过裴朔,唇角再度扬起,声音清脆郎朗,“既然中了,那彩头何在?” 先前出彩头的那公子哥被日光映得脸庞通红,手心捏着的银票都多了些细汗,他急忙低头双手奉上那张十两的银票。 “公、公主……” 那人还未说完,琼华却摆了摆下手,并未接过那张有些令人嫌弃的银两,只懒懒道:“这支箭可不是本宫的,彩头自然也不算本宫。你说呢,怀英?”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尾调特意上扬,又念得极慢,带着缱绻的味道,听在裴朔耳中像是有什么电流划过全身的经脉,直到脑子里炸开。 “我…给我?” 裴朔最后还是接过了那张银票,看着自己的277只鸡又进了自己的怀里,再看琼华公主时总觉得对方像财神爷派下来的仙女。 什么杀人。 仙女分明是想试探他能不能接住这泼天的富贵。 不远处的郭琮垂在衣袖下的手又朝旁边的狗腿子一掐,那狗腿子当即道:“那不如我们再设一彩头,我出五十两。” 裴朔倒吸一口冷气。 五十两,那就是一万三千八百五十只鸡,天呐! “我!” 裴朔一举爪,麻溜地干了一碗酒,又取了一支箭,琼华公主还在中央的位置站着,等裴朔来时他还特意给对方腾了个位置,继续站在旁边,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戏剧似的神色懒懒。 裴朔深吸一口气。 继续计算数据。 等他终于计算完成,手一松,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就在临近青铜鼎时,人群中却飞出一枚石子,朝着空中的箭矢而去,眼看着就要将箭矢打落…… 却突然从裴朔的方向又飞出一物,啪嗒一声,两个小东西互相撞击,纷纷落在地面,与此同时,箭矢稳稳落中青铜鼎。 小小的暗流涌动自是没人发现,琼华公主指尖扔把玩着一枚珍珠,只是余光频频朝郭琮斜去,声音冷淡慵懒,“投中了。” 他的话如同一记定海神针,叫那出彩头的人不得抵赖,对方似是察觉到了威胁,只能咬牙付了五十两银子。 裴朔还沉醉于那一万多只鸡。 抱着五十两银票跟看见了亲爹似的。 郭琮仍不死心,那裴朔方才不过是好运,再来一次恐怕便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这琼华公主如此护着他,自己就偏要将这裴怀英灌醉,待他回头吐到公主身上,治他一个殿前失仪的大罪,最好直接处死。 “怀英兄果真好手段。”郭琮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酸意,这裴怀英偏就一张脸好看,而那琼华公主素好美色,行事乖张,该不会是有裴怀英为面首之意? “我出一百两。” 郭琮从怀中取出一百两银票啪地拍在桌面上,咬牙切齿间恨不得咬死裴朔。 裴朔眼睛几乎亮如明灯。 两万六千只鸡。 “我……” “等等。”郭琮出声拦道:“这彩头翻倍,酒自然也要翻倍,三碗酒一支箭如何?” 裴朔比了个ok。 直接倒了三碗酒。 旁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想要提醒道:“怀英兄,你今日已经喝的很多了。” 裴朔压低声音:“你且看我今天赢个满盆钵。” 当赚钱的机遇出现在眼前时,裴朔总是能很好的抓住它,比如现在。 三碗酒下肚他已经有些晕乎了,眼前的三只青铜鼎开始逐渐模糊重影,他比了半天,最后对准中央那只,咻地一声。 “又中了。” 琼华公主像个没有感情的npc一样懒懒地报出结果,只是眼底还有些惊讶,这小子居然真的能投中。 裴朔眼疾手快地将那张一百两的塞进怀里。 “我出!三百两!” 郭琮咬牙。 众人惊愕。 赌注越玩越大。 裴朔再看郭琮时越发觉得对方站在光里,他一定是财神爷!他逐渐兴奋起来,酒精的威力似乎都不再那么巨大。 咻地一声。 “五百两!” 咻—— “六、六百两。” 郭琮喊话的底气险些不足,这么多银子一下子拿出来便是富得流水的郭家二少爷也要掂量掂量。 咻—— 郭琮人傻了。 不是说裴怀英疯了吗?疯子怎么能投壶连中。 又摸了摸衣兜,只剩下几块碎银子,他咬着牙又将那碎银子塞回了怀里,朝费琢使了个眼色。 费琢也摸了下衣兜,只拿出了张五两的银票。 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能再凑出十两银子,尤其是方才彩头已经加到了六百两,这会儿再拿这碎银子,实在是会丢尽脸面。 裴朔打了个酒嗝,脸颊挂着红晕,唇角还有些狡黠,他真的喝不下了,“不玩了,郭兄。” 他脚步踉跄了几下,怀里还塞得满满当当的银票,一个箭步扑到了郭琮面前将他搂了个满怀。 “郭兄,你真的是个好人,你介意我把你供起来每日烧香吗?我是真的爱你。” 郭琮脸色通红,使劲推开身上的狗皮膏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可没有断袖之癖,你滚开……” 郭琮推了半天也没能把酒醉快要沉睡过去的裴朔推开,而对方还在嘟囔着些什么,郭琮脸色又红又青。 这裴怀英竟是个死断袖。 他竟然倾慕于自己,虽然自己相貌美俊,才学过人,又家世渊源,但是!绝不是裴怀英可以肖想的。 “来人,把他弄走。” “快把他弄走。” “快!” 郭二公子生怕明日这整个上京城都要知道他被一个平头草寇的粗鄙断袖表了心意,那样他真的会被气死。 裴朔被几个人强行拉开,他嘴角还在咧着笑,那可是一千五百六十两啊!按照鸡的价格算,差不多的烧鸡现代28元一只,古代36文,按照0.8的汇率算,他今天一共赚了一百二十万八千!!! 卧槽! 裴朔再看郭琮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情起来,他的财神爷! 郭琮瞬间被这个眼神恶心到了。 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脚步不由得后退,生怕裴朔再说出些什么丢人的言论。 裴朔拍了下脸,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低头努力清醒了一瞬,将那枚圆珠子捡了起来,珍珠?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粉色珍珠。 阳光折射,似乎光泽耀眼,裴朔回眸落在了人群中那有些高大修长的身影,丝丝缝隙间他似乎看到琼华公主袖口的一圈珍珠被扯断了。 琼华公主像是察觉到了视线也朝他望了过来,却是浅浅一笑。 等裴朔走后,郭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抖落了下衣裳,像只孔雀似的重新开屏,只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清丽冷淡的女声再次响起。 “郭二公子今日输了这么多彩头,回去恐怕也不好交代,不如本宫也设些彩头,好叫郭二公子将输掉的彩头赢去如何?” 一张十两的银票被轻轻放在桌面上。 琼华公主笑意盈盈,“本宫的银子自然是代表皇伯父的脸面,所以郭二公子一支箭便吃五碗酒如何?以此才显得对皇伯父的敬仰之心。” 郭琮心里一咯噔。 公主身旁的彩云已搬着大坛子就倒了五碗,明晃晃地映着郭琮的脸,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公主的意思该不会是要他今天必须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赢回去才算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才不过几碗酒下肚,郭琮已是喝的头晕眼花,连眼前青铜鼎的位置都快看不清了,景色迷迷糊糊的,手臂上也失了几分力道。 啪嗒。 箭矢落在了青铜鼎不远处的位置。 又落空了。 郭琮简直快哭了。 裴怀英绝对和琼华公主有一腿,否则这琼华公主好端端地怎么会这般欺负自己。 目前为止他连第一张十两的银票都没能赢回来,后面还有五十两、一百两、三百、五百、六百,他必须全部赢回来才算。 琼华公主倚坐白杏树下的藤木椅前,神态慵懒,轻盈优雅,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特别的贵气。 旁边还跟着个鹅蛋脸的宫女彩云正拿着扇子轻轻帮她取了些凉风。 一坛酒眼看着便空了,很快又有人抱着大酒坛子很是好心地又满上了5碗清酒,郭琮瞧着碗中自己的倒影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公、公主,方才裴怀英的第一支箭是您帮他胜的。” 琼华公主闻言眉梢微挑,“哦?那你也寻一位能人助你取胜。” 郭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而便将自己原来的那位狗腿子费琢拉了下来。 费琢原藏在人群中,生怕自己什么也得罪了这位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被按在那头喝酒,这下郭琮直接将他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不得已,费琢只能硬着头皮取了一支箭,咬紧牙关,在郭琮的逼迫似的眼神下投出一箭。 “中了么?” 琼华公主只懒懒地抬头。 彩云轻笑道:“没中。” 琼华公主闭目养神道:“那继续吧。” 郭琮此刻想掐死费琢的心都有了,他饮下五大碗酒才换得的一支箭,竟被这小人这般轻易地就落了空。 他只能再次咬牙饮了酒,从彩云手中接过箭矢恶狠狠地放到费琢手中,“给!” 他那一字咬得极重,仿佛在说你若是在再投不中就等死吧。 费琢抹了把脑门的冷汗,战战兢兢接过箭,几乎要将一辈子的气运都压在了这支箭上,只听“咻”地一声。 “中了?” “中了。”彩云低声道。 琼华公主懒洋洋地换了只手拄着脑袋,眼皮抬了抬,霁月便从袖口又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走了过去。 郭琮还处于兴奋状态。 他终于中了! 费琢也抹了一把冷汗,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然而很快在这抹笑容就化作了僵硬,只见彩云轻飘飘地又在彩头的位置压上了一张稍大些的五十两银票,随后朝郭琮道:“郭二公子,请继续吧。” 她的声音淡淡中带着冷意,听起来又是格外不容拒绝,似是例行公事般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彩云笑盈盈地又倒了五碗酒,“请吧,二公子。” 郭琮瞳孔皱缩。 不行。他已经喝不下了,眼前的空地上全是酒坛子,郭琮一歪两眼发昏直接吓晕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轻飘飘的嗤笑声,清丽的女声再次响起,“既然二公子醉了,就请人来替他。” 说罢修长似玉的手指在人群中划过,但凡被她指到的人无不面露惊恐,最后手指终于在费琢面前停下。 费琢咽了咽口水。 看着那五碗酒,恨不得自己此刻也醉死过去。 不肖两刻钟,费琢人便不行了,彩头处还压着三百两银子,他打了个酒嗝,脚步踉跄几下,一头栽倒在郭琮身上。 “下一个。” 琼华公主闭着眼睛。 方才起哄逼裴朔喝酒的那几个人无一例外都被她拎出来“赢彩头”。 眼看着一个个都倒下来,刚灌了两碗醒酒汤此刻正迷糊的裴朔在旁边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这些人也有今天啊。 琼华公主瞥了他一眼,“有趣吗?” 裴朔直说“有趣”。 琼华公主拖着脑袋笑盈盈道:“要不要玩点儿更有趣的?” 裴朔眼底迷离,“怎么玩?” 琼华公主打了个响指,那些被灌着喝酒投壶的公子哥儿终于停了下来,就在他们已经噩梦结束的时候,噩梦终于降临了。 “既然你们投不中,本宫替你们玩,不过投壶无趣,改为射箭罢。” 说着就见那个叫彩云的宫女取来一柄弓箭,琼华公主握住弓箭塞到裴朔手里,葱白似得指尖在郭琮那些东倒西歪的醉汉中间开始游走,有一种阎王点卯的死感。 凡是被他指到的人皆是一个激灵,最后指尖又落到了郭琮面前,立马有两个太监左右开弓架着他站在远处,头顶多了一只双耳青铜杯。 而裴朔手中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弓箭,人还没清醒又站回了人群。 懒洋洋的女声传来,“玩吧,看你几时能射中双耳杯的两只耳就罢休。” 裴朔没用过弓,随手一拉,那支箭咻的一声飞出去,还在迷糊的郭琮一睁眼就见着一支箭朝他而来,吓得他当即背后一阵冷汗就要跑,而那两个太监却死死按着他无法离开原地,郭琮只能吓得闭紧了双眼,腿都在打颤。 幸好那支箭在距离郭琮不足1米的地方掉了下来。 裴朔一连射了几支箭均是东倒西歪的,郭琮舒了一口气,看来裴怀英这家伙喝多了,提不起力气来。 但琼华公主可不给他开心的机会,就在裴朔再次要放箭时,一只有温度的手覆了上来,身后是若有似无的幽香,裴朔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本宫帮你如何?” 琼华公主说着按住他的手,对准那只双耳青铜杯,双眸寒利,郭琮看着那支箭吞了吞口水。 “公主……” 咻—— 破空的箭声撕裂长空,如同死神的低语般逼近。郭琮只觉得那支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它即将没入自己胸膛的模样。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滚落,浸湿了衣襟,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公主,我错了!”郭琮终于崩溃,直到那支箭穿入青铜杯呼啸而过。 太监松开了郭琮,他整个人虚脱地瘫软在地。 等到这春日杏花宴结束时,宴会上各位公子醉的醉疯的疯,好在郡王府派人挨个将他们好生送回了家,琼华公主战绩再+1。 裴朔也被人送进了裴府。 琼华公主往裴朔走的方向瞧了两眼,正巧春风过,一朵杏花忽然落在她眼前,她抬手接住杏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少年趴在窗前,杏花纷纷似雪,少年面色薄红,手中还握着一根杏花枝。 他忽地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裴朔回来的时候怀里塞了大把大把的银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大睡了几天。 这一次梦境却发生了变化。 团团迷雾间故事的背景依旧是南平郡王府的后花园,只是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后牡丹花开得正艳。 石子小路上放着一只青铜小壶,裴朔拿着一支箭轻轻一抛那支箭就落进了青铜壶内,而见他投中旁边的琼华公主却欢呼雀跃起来。 “驸马好厉害。” “中了,又中了。” 清丽的嗓音夸得他飘飘然,很快再他又一次投中时啵地一下脸颊上多了一处柔软,红色的唇印明晃晃印在上面,裴朔眼底一下子变亮了起来。 “公主……”裴朔轻唤。 “驸马……”琼华公主眼波流转,似说还羞。 真是执手相看,鸳鸯双飞。 然而就在如此温情的时刻,天空中却平白出现一口大锅,里面又是翻滚的舌头和残肢断臂,裴朔不由得倒退一步,旁边娇羞的女子却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歪头一笑宛如恶魔,“驸马在笑什么?” 裴朔咯噔一下。 就见那女子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剑,锃亮的寒光映着裴朔惊恐的目光,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喉咙裴朔拔腿就跑。 可不管怎么跑身后永远有那个女人,一只叫嚣着“把你的舌头留下来”。 咚咚咚—— 耳边全是剁肉的声音。 “啊——”裴朔猛然惊喜,额前早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听到声音,元宵提着刀就冲了进来,“怎么了,二爷。” 裴朔看着那把刀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哆嗦着手指向那把刀,“你在干嘛?” 元宵嘿嘿一笑,“我在剁肉。” 裴朔咽了咽口水,“剁肉干什么?” 元宵笑道:“二爷喜欢吃肉饼吗?” 裴朔看着他可爱的脸庞脑海中却突然幻化成了梦中琼华公主的模样,他抱紧枕头,“不!不吃!不能吃肉饼。” 元宵歪头看着他,“二爷想吃什么?” 裴朔摆了摆手,“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 元宵有些不解,“二爷不饿吗?” 裴朔:“不饿。” “好吧。”元宵这才挠挠头准备出去把剁好的肉收起来,刚要出门口却突然听见裴朔道:“等下……” 元宵停下脚步,裴朔问道:“你觉得琼华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元宵狐疑地看了看裴朔,似乎是不敢乱说,直到裴朔摆摆手让他随便说,他才敢开口。 “琼华公主她很可怕的,听说她之前当街强抢民男,那人不从她,结果第二天就被扒光衣服吊在城门上了。” “还有她去顺德楼吃饭,觉得厨子手艺好,就命令厨子以后只准给她一个人做菜,厨子不愿意,结果顺德楼倒闭,一家子都下了牢狱” “还有还有她为了霸占农户的地改成她自己的温泉庄子,直接把整个庄子的人毒哑了。” “上个月她逛青楼,她嫉妒花魁娘子貌美,直接拿刀划了花魁的脸,把她赶出了京城……” “据说她眼似铜铃、身似罗刹,是北祈第一坏女人。” 裴朔越听越心凉。 “咱跑吧。” 元宵眨眨眼,“跑哪儿去?” “雍州,快,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要不然等我嫁过去你也跟着嫁过去,咱俩都得被做成肉饼。” 元宵一听,麻溜儿地放下菜刀,一脸坚定地跟着裴朔开始收拾包袱。 谢蔺出身雍州文宣王府,据说年轻时资质平平毫无名气,却最终一脚踹翻了武兴帝的统治,他现在过去投奔,说不定还能混个从龙之功,到时候管他什么裴大人琼华公主的,都是狗屁。 等到晚上,夜深人静。 俩人背着包袱找了个狗洞钻了出去,夜深人静的街道,月色皎皎,裴朔舒了一口气,几乎要看到光明的未来,然而他刚走了一步,就见火光冲天。 他是实在没有料想到这古代居然有宵禁,一出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齐刷刷十几人的队伍将裴朔和元宵围了个团团转,火光映在裴朔脸上,让他有点尴尬。 出师未捷身先死。 为首的墨色衣袍小将看着比裴朔还年轻,少年英姿,气如苍松,势如骄阳,双手抱胸上下将裴朔打量了个遍,最后露出一抹玩味儿的笑。 显然这人是认得他的。 “你就是裴家二郎,在龙虎墙外头跳河那个?” 那人围着裴朔转了一圈,咂舌道:“可怜,可怜呐,要是让我娶琼华我也想跳河。” 裴朔汗颜,扯了扯嘴角,“你嘴上抹砒霜了?” 那人眉毛一挑,“怎么说?” 裴朔默默道:“说话这么毒。” 那人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不过纵使你给小爷讲了个笑话,但是根据我朝律法,宵禁之后不得外出。” “来人!” 那人手一招,身后齐刷刷地站出来几个带刀护卫,拿着手铐,迎面走来。 冰冷的铁铐触碰到裴朔手腕的一瞬间就被他倒吸一口冷气弹开了,“嘶,凉!” 那人愣了一瞬,当即再次招手道:“来人,将这铐子放火上铐热乎了再给二爷铐上。” 裴朔:“……其实并不是很凉。” 等火把铁铐子烤热乎了再拷到他的手腕上,应该是不会感到凉了,但是他的尸体大概率是要凉了。 跑路计划在出门不足十里便彻底败北,元宵小脸惨白跟在裴朔后面耷拉着脑袋,“爷,怎么办?” 裴朔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心里盘算的是夜闯宵禁罪名不大,为了他能顺利娶公主,便宜爹一定能把他捞出来。 “别慌,爷掐指一算明天就能出去了。” 旁边那位不由笑道:“哟,你还会算命呢?不如你来算算我怎么样?” 裴朔余光打量了对方一样,眼前这墨袍小将虽说只是个宵禁领队的,但衣着气度不在,在这遍地王侯将相的京城,想必出身不俗。 “你叫什么?”裴朔问道。 那人沉声道:“霍衡。” 姓霍? 裴朔眉头紧锁,《凌云阁十二名臣》曾记载过一位少年名将霍成,不知道是否和这位霍衡出自一个本家。 “算不出来,不过我掐指一算,你们霍家在几年后当位列王侯。” 他话音一落周围人纷纷低笑起来,笑得裴朔莫名其妙。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道:“还用得着几年后么?小侯爷如今就已位列王侯。” 裴朔:“……” 他只知道霍成百战成名,号称威武大将军,少年成名,英年早逝,谢蔺登基后追封他为武威侯,位列凌云阁十二名臣之一。 走了一段路,天色即将大亮,裴朔和元宵被人押着推进了地牢,乌漆嘛黑的地方铺满草垛,只燃着一截短蜡,零星几个守夜的士兵。 霍衡挑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把人塞了进去,“我会派人去通知裴大人,等他来保释,你就可以走了。” 裴朔难得体验了一把古代监狱的旅程,对面霍衡叫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头,敲着二郎腿。 “听说你也想娶公主?” 裴朔打了个哈欠,“是我爹想。” 霍衡一惊,话都说不利索了,“裴、裴侍郎这个年纪不合适吧,况且裴夫人还在……” 裴朔:“是我爹想我娶。” 霍衡舒了一口气,“你说话真有趣。” 裴朔抬了抬眼皮,无语地看着房梁,“你情商真高。” 他对这个霍衡可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被这个人逮住,他肯定能跑出去,然后一路前往雍州,见到他的偶像,从此天高任鸟飞。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知道霍衡是闲得慌还是真觉得裴朔有趣,硬是在这儿坐着,期间还叫人给送了茶水瓜子,跟看猴似的。 等快到晌午的时候,太阳把地牢内照的亮堂,外头的牢门也吱呀打开,一个守卫跑了进来到霍衡耳边低语一番。 霍衡突然笑道:“裴大人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瞧有人来就将牢门的锁打开,裴朔二人被人引着出了牢门,走得时候霍衡还朝他招了招手。 “过几天见。” 说实话,裴朔并不想看见他,就像康复的病人不想再看见医生,实在是有点儿晦气。 外头日头正亮,地牢门口落着一顶轿子,外头守着的人正是裴府的管家,见他出来便恭恭敬敬地在轿帘前低语几句。 很快刘管家便至裴朔跟前,“二爷,老爷请您过去。” 裴朔掀开轿子,毫不客气地抬脚坐了进去,里面空间并不算宽敞,挤一挤约莫能坐两三个人。 裴政坐在正中央闭目,一言不发,裴朔也一言不发,空气一瞬间凝滞,很快裴朔摸了摸肚子,掀开帘子,朝刘管家道:“回家。” 外头刘管家没动。 裴政睁开眼睛,朝刘孝使了个眼色,轿夫们这才把轿子抬起来,裴朔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偷跑被逮住的愧疚感。 裴政:“我记得你说过会安分地参加驸马大选。” 裴朔点点头,言简意赅,“对。” 裴政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意,“所以你带着包袱是打算……” 裴朔道:“出来吃个饭。” 裴政:“……你大晚上扛着包袱出来吃饭?” 裴朔本着一副只要我不承认你就不能戳穿我的态度闭眼继续点头:“对!” 裴朔闭目沉思的从容模样叫裴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谁才是爹,一肚子气憋在心里头发不出来,脸色铁青。【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正路过一家羊肉摊儿,香味儿直接将一整天没吃饭的裴朔馋虫都勾了起来,“停车,我要吃饭。” 裴政理都不理。 裴朔猫腰起身,“我要跳车了,要是摔残了就不能娶公主了。” 裴政脸色比锅底还黑,只是在外头不好发作,只好道:“落轿。” 裴朔咽了咽口水,他找到了。 据传谢蔺最爱的一道美食——羊肉汤角儿,没想到藏在这么个旮旯角。他转悠了好几天几番打听居然才这儿碰见了,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羊肉汤角儿来咯,客官您慢用。” 大海碗上腾腾的雾气朦着,看不清对面人的脸,香气早在端上来的一刻就往鼻子尖里钻。 裴朔捧着那碗汤角儿顿时觉得早春的寒气都被祛了个干净。 胖嘟嘟小元宝似的汤角儿滚在里面,汤里飘着两片绿菜叶和几滴油珠,看着是很有食欲。 他拿着勺子舀起,等吹得凉了些才入口,这一口下去又是眼前一亮,谢蔺真是个人才。这羊肉汤角儿是神仙吃的玩意吧,难怪谢蔺最爱吃羊肉汤角儿。 “老板,再来一碗。” 真他妈好吃。 “再来一碗!” 好吃到掉舌头。 “老板……嗝……” 是故史书记载谢蔺连吃一个月羊肉汤角儿或许并非是夸大其词。 裴政看着眼前高高摞起的空碗强忍着想把他打死的冲动,努力问道:“你是没吃过饭吗?” 裴朔眨眨眼,打了个嗝儿,真诚回道:“没有啊。” 残霞将偌大的京城烧红了半边,街道间人影和吆喝声少了些,错落有致的房子渐渐升起炊烟,他坐在羊肉摊前,几乎还能闻到后街巷子里飘出来的猪油香。 车马声一下又一下哒哒穿过,巷子口有孩童穿着厚厚的棉袄,脸颊被晚风吹得红扑扑得正在玩闹,风车呼啦呼啦地转着响。 如果对面坐的人不是满脸铁黑的裴大人,裴朔或许会更开心。 吃完汤角儿,裴朔又看到了街边卖的桂花糕,张口就开始喊,“我要吃桂花糕。” “不买。”裴政脸色铁黑,他就不该亲自出来接裴朔。 裴朔却突然贱兮兮地笑道:“裴大人,你想好了,桂花糕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 裴政脸色一挎,他几乎已经想象到裴朔能干出什么好事儿,只能让刘管家去买桂花糕。 裴朔大摇大摆地也不上轿,非要在街上瞎逛,一会儿看上这个,一会儿看上那个,反正身后有钱包付钱。 裴朔心下得意,还给元宵也分了一块桂花糕,然而他手里东西太多,一张嘴手没拿稳,那桂花糕顺着他衣裳滚了下去,落在地面上沾了不少灰尘。 裴朔原本要捡,突然异变陡生,一道黑影从巷子里窜出来,跟扑过来的小黑狗撞在了一起,正争抢着地上滚落的桂花糕,连地上的碎屑都不放过。 裴朔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一人一狗像是担心被他责罚又快速跑开。 只是那孩子瘦骨嶙峋的背影看起来一瘸一拐,冷风吹开包裹头发的布巾露出一抹白色落入裴朔眼中。 白头发? 裴朔突然心生好奇,扭头撇了裴政一眼见对方还在汤角儿摊端坐着,他一溜烟儿便拐进了巷子,随后跟着那孩子拐了两条街,刚穿过巷子,变故再生,又一道黑影蹿了出来,直奔裴朔腰上的玉佩。 抢劫—— 没抢动—— 裴朔攥的死死的,那几天没吃饭的孩子怎么可能比得过他的力气,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尴尬。 那乞丐当下茫然过后,又盯上裴朔腰间的钱袋子,猛地扯下。 裴朔护住了玉佩,便没能护住钱袋子,眼睁睁看着一个小乞丐抢了他的钱跑了。 “卧槽?”裴朔震惊,古代的乞丐这么猛,当街抢钱? “喂!” 裴朔追了过去,正好就瞧见方才那拿了地上桂花糕的孩子正缩在墙角,周围围满了其他的半大孩子,逼迫他把刚抢来的糕点交出来。 “交出来,你这妖怪。” “把他的帽子掀了,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个什么妖怪。” “白头发妖怪,应该烧死他。” 那孩子缩在角落死死拉着头上的布巾,声音却是冷厉,“别动我帽子。” “喂!”裴朔上前,抓住一个乞丐的手腕将他拎到一边去。 那群乞丐见裴朔穿得富贵,想来非富即贵,他们必然得罪不起,当下便轰然而散。 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布满黑手印的荷包被扔了出来,“给你……” 这动作下,乞丐头上布巾正好掉落,露出满头的霜发,脏污的脸庞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眉毛睫毛全是白色的,看着可怜兮兮。 裴朔拿过钱包,里面一分不少,动了动嘴唇,“谢谢……” 这孩子居然帮他把荷包抢了回来?身为乞丐却只乖乖乞讨,只敢抢地上的吃食?难怪被人欺负成这样,真是个小可怜。 他松开荷包的绳子,捏出两粒碎银子,啪地一声放进了小乞丐的破碗中。 裴朔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伸手摸了下那满头霜发,对方身体都在微微颤了下。 “你的头发很漂亮。” 清朗的声音让小乞丐一下就抬起来头来,然而裴朔的眼神中只见清澈,半点儿嘲弄他的意味都没有,当即眼眶通红却又缩了回去。 裴朔将元宵的桂花糕全递到他面前,“请你吃桂花糕?” 裴朔又放了些吃的,转身要走。身后黑乎乎的爪印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会打扫院子、洗衣服、做饭,只要给口饭吃。” 裴朔回头,那孩子眨着眼睛盯着他看,眼神明亮又可怜,唇角却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坚强得叫人心疼。 那抹霜色落在眼底却又实在眼熟,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下意识让他想把人带走。 “你会做饭?好吃吗?” 元宵做的菜简直是世界上最难吃的菜,在这个没有外卖的世界对于不爱出门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会!” “走!” 等裴政吹胡子瞪眼地过来寻人时,就看到裴朔身旁多了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怯生生的跟在裴朔身后。 裴政眉梢一挑:“你要上天?” 裴大人很不高兴,因为裴朔扯走了他的钱包又突然消失,自己着急找人,吃了羊肉汤角儿没付钱起身就走,差点儿被人当成吃白食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朔指了指小乞丐,“我招了个厨子。” 裴政将那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眼嗤笑一声,“挺好的。”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唇角竟带了几分笑意,但裴朔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裴朔一脸得意。 一分钱没有花就能招个厨子,他感觉自己要变成恶劣的资本主义奴隶主了,实在是心怀愧疚。 晚上裴朔叫元宵烧了些热水把那孩子洗了洗,脏兮兮的热水倒出去一盆又一盆把元宵累得够呛。 然而小乞丐就算是泡在热水盆子里也要带着那块脏兮兮的布,裴朔伸手要扯,那孩子死死护着头,躲到角落里。 裴朔无奈道:“给你把头发洗洗。” 小乞丐摇了摇头。 裴朔又道:“给你换一块干净的布。” 小乞丐继续摇头。 元宵提着两桶热水费劲倒进浴桶内看着小乞丐额前落下来的一缕霜发有些惊悚,但还是壮着胆子低声道:“二爷,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不会是妖怪吧?” “额……”裴朔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忽然间想起对于北祈来说,白发、重瞳这种非常人的都是妖异之昭。 而他最爱的谢蔺便是重瞳,也因此后来重瞳又变成了帝王之相。 裴朔笑笑,“别怕,你的头发很漂亮的。” 在现代如果你天生一头霜发,在中二小学生眼里都是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别人只会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你。 小乞丐试探性地朝他靠了靠,“真的?” “真的,特别好看。”裴朔说着解开了他头上的方巾,被绑起来的一头霜发稀稀疏疏落在肩头,裴朔坐在他伸手,贴心地拿了洗发的皂角帮他洗头发,元宵则是拿剪刀又裁了一块干净的布巾给他放在一旁。 热气朦胧,倒也有几分温情。 洗干净的小乞丐倒是有副好皮囊,裴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该不会这小孩还没元宵大吧? “二、二爷?” 裴朔躺在藤椅上晃晃悠悠,慵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咧嘴笑笑,“请二爷起名。” 裴朔思索片刻,“他叫元宵,要不你叫汤圆?” 小乞丐:“……” “你不喜欢?那要不叫汤角?” “或者元宝?” 裴朔每说一个名字,对方眼睛便抽搐一分,眼看着裴朔还要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他忙得一跪,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看得有些鬼精鬼精,全然不似白天那副任人欺凌的样子。 “二爷,我叫白泽。” 裴朔摸了摸下巴,“好!以后就叫你小白。” 白泽:“……” 小白就小白,总比什么汤圆、汤角、元宝之类的名字听着顺耳。 很快裴朔指了指元宵,“元宵,以后他就跟你混了。” 元宵双手抱胸靠在一边,听了这话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在二爷心理他还是第一位的。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白泽道:“你以后要叫我元宵哥哥,厨房就归你了,听到没有?” 白泽抬眸笑出两个小酒窝,“好的,元宵哥哥。” 裴朔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摆摆手,“小白,你去做几个拿手好菜让爷尝尝。” 白泽笑得很灿烂,灿烂到元宵甚至觉得他会在饭菜里下一把砒霜,然而裴朔半眯着眼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等白泽再进来的时候穿着围裙,手上确实端着几个像样的菜,裴朔闻着味儿馋虫都要出来了,这家伙居然真的会做饭? “二爷快尝尝好不好吃?”白泽将碗筷摆到裴朔面前。 然而裴朔却盯着他的腿看了又看,看得白泽都有点不舒服,最后裴朔还是指了指他的小腿,“你的腿……” 他才注意到这孩子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难怪是个坡脚。 白泽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我真该死啊。”裴朔差点儿给自己一巴掌。他居然让一个残疾孩子给他做饭。 白泽却扑通一下跪倒,“二爷别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做的,我的腿不妨事的。” 裴朔却把他扶起来,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愧疚之心溢于言表,“我真该死,我雇佣童工,还欺负残障人士,我不是人,我被同化成奴隶主了。” 白泽和元宵被他说得一脸莫名其妙。 “你的脚还能看好吗?”虽然这个年代没有医保,但裴朔觉得自己不能是无良老板。 白泽摇了摇头。 “不能?” “不知道。”白泽声音很低,“我没有钱看大夫。” 裴朔舒了一口气,“明儿我陪你看大夫,爷出钱。” 元宵幽幽道:“二爷怕是出不去了。” 裴朔:? 元宵朝院子外头努了努嘴。 裴朔顺着视线看去瞳孔猛地一缩,月色如水,他的院子外头不知何时站了一排家仆像是一堵森然的人墙,各个手持长棍,严阵以待,死死盯着他的院子,生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 他被裴大人软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防止裴朔逃跑,他几乎被软禁在小院内,他的小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晚上睡觉都有人轮番守夜,只有吃食被送进来。一直到驸马大选当天,裴大人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闯了进来。 被窝里的裴朔被人揪起来,脑子还没清醒就有下人浸了毛巾给他擦脸漱口、又有一长串的人拿着衣裳在裴朔身上比来比去,裴政一抬手就换下去。 就这么一连换了十几件,终于在一件红色锦衣面前裴大人点了点头,那衣裳是以金线绣了傲雪盛开的红梅,锦衣的对襟和袖口都绣着精致的回纹。 “把腰带拿来。”裴政又精挑细选了一副玉带配上。 最后把裴朔按在铜镜前开始编发,额间两侧的碎发垂下,又各取了一缕头发编成辫子和其他散落的发丝一并竖起来,以金冠束成马尾,冠侧垂下的红色流速随风轻摆。 这么一套打扮下来衣袂翩翩,既不失贵胄风范,又多了几分贵家公子的风流雅致,裴政满意地点点头,裴朔此人虽然行为似泼皮无赖,但胜在有一副好样貌。 裴朔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人直呼大变活人:“裴大人你是美妆博主吗?你的审美简直一流。” 裴政冷哼道:“本官当年也是探花出身,才学样貌皆不输人,这才娶了你母亲。” 裴朔连连点赞。 看来裴大人当年也是风流少年郎。 然而裴政很快又皱了皱眉嘱托道:“今日进宫少胡言乱语,多勾引公主。” 裴朔:“……” 临到轿前,元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嘱托他,“到了宫里,二爷可千万别说疯话,千万莫要得罪宫里的贵人。” “放心放心。”裴朔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明明还是个小学生却有点婆婆妈妈的。 他又从兜里摸出来几块刚从裴大人身上偷的碎银子拍到元宵手里,像是嘱托小孩儿一样,“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和小白乖乖的,有时间出去给他找找大夫。” 元宵和白泽双双点了点头。 看着裴朔上了去皇宫的轿子,裴大人才终于意气风发起来,有一种终于把祖宗送出去的轻快感。 裴朔坐在轿子上,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裴朔终于看到了皇宫的影子,远远瞧去巍峨雄伟,顿觉心生震撼。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皇宫笼罩的犹如神殿一般,檐角上镶嵌着金龙,青竹的影子投在朱红色墙壁上摇曳生姿,行走的宫女内监规范有度。 一路上裴朔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人才行至太和殿。 “二公子,请吧,诸位都在里面候着呢。”带他来的内监将他送到殿门口便走了。 裴朔抬脚进去,嗖地一声一柄红缨长枪直冲着他脑门射来,裴朔瞳孔皱缩,眼底只剩下那杆枪,那杆枪擦过他直直插.入身后的墙上。 却听门内少年朗声笑道:“裴怀英,好久不见。” 裴朔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差点儿以为自己做梦呢,眼前这人不正是上次把他抓进去吃牢饭的霍衡? “你不是……” “对啊。”霍衡双手环胸走来,顺手将身后的长枪取下。 “好巧。” 裴朔抽了抽嘴角,难怪那日说“过几天见”,原来是这么个见法。 裴朔的视线越过霍衡将全场扫了一遍,除了他外,还有18人,全是想靠公主庇佑为家族谋生路送过来的倒霉蛋,各个脸上是惶惶不安,毕竟琼华公主的名声在外头着实不好听。 嚣张跋扈、豢养面首、性情乖张、作风混乱,几乎所有不堪的词汇都能用在这位公主身上。 不过他最好奇的还是驸马大选要考什么,大概和皇帝选妃那样,挨个站在一块由公主挑选,然后留牌子赐香囊什么的。 很快只听得一声公鸭嗓高声喊道:“陛下到,皇后娘娘到,琼华公主到。” 众人慌忙参拜,裴朔混在人群里,只瞧见那明黄色的身影走在最中央,那便是如今的武兴帝。 而身侧的那位同样明黄色凤袍加身的则是郭皇后,当朝相爷郭相仪的妹妹。 眼前忽然掠过一抹熟悉的红色衣角,裴朔心里一咯噔,脑海中几乎已经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大脑止不住地转动,内心疯狂吐槽。 毒液浸泡染出来的毒玫瑰真是致命的美丽。 两千年后到处吃琼华公主的瓜,鬼知道会穿越到两千年前面试琼华公主的驸马! 报应! 都是报应! 上首那位尊贵的皇帝终于发话,众人起身,裴朔夹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往武兴帝身旁看去,准备瞧瞧那位扯淡公主。 然而视线落过去的那一顺便是瞳孔一缩,转动的大脑当场死机,疯狂吐槽的内心活动戛然而止…… 却见那位公主一身鲜艳似火的金线绣凤牡丹红裙,繁花似锦,锦绣婀娜,凤眼薄唇,发髻间金钗步摇流苏轻晃,神情慵懒,斜身倚坐,仿佛今天这事和她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的仙女,难怪被誉为北祈第一美人,可是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那么恶劣。 琼华公主似是注意到这边微微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趣,眉眼上挑,随即朝他抛了个媚眼。 裴朔顿时如遭雷击。 其实,当驸马……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今日为公主选驸马,朕亲自准备了考题,由公主来判卷,朕这个侄女儿是自小乖张不服规矩,不过今日是你的终身大事可不许再使小孩儿脾气了。” 武兴帝笑得和善,瞧向公主的目光柔和中又带着宠溺,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辈。 琼华懒懒道:“皇伯父说好要我自己挑的,万一我挑中的人没通过皇伯父的考验怎么办?” 旁边皇后柔声道:“琼华可不得使性子了,你未来的驸马自然要人中龙凤,若是连你皇伯父的考验都没通过,如何做你的驸马?” 台上几位你一言我一语的,扮演了一会儿和睦家风,才听见大监李德宝手中拂尘一扫高声道:“陛下出题,以君子六艺为准,礼乐射御书数,分为甲乙丙丁四等,择优而取,现是辰时为第一项‘礼’,笔试开始……” 礼法主要考究礼节、德育、政治相关,裴朔听见六艺的题目脑子就嗡嗡作响,如果他交白卷的话裴大人会弄死他吗? 第一项为笔试,殿内设有书桌,裴朔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被领到了书案前,看着眼前的题目他两眼一抹黑,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根本会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中国的文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有人已经交卷,裴朔的卷子还是白的。 他颤着手指捏着毛笔在卷子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在众人的奋笔疾书之下他开始思考出题人的意图。 眼看着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凭着自己学习申论一年的技巧瞎编了一套答案。 作为一个合格的学生,他从小就知道卷子上不能有空题,写了就有可能会有分,哪怕是给个卷满分。 交卷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收卷子的李德宝似乎给他使了个眼色,只是那人转身太快他没看太清。 遐想间所有的试卷皆已进了琼华公主手中,她随意翻了翻,甚至开始念学子们的文章,念完文章便开始打分。 裴朔咽了咽口水,早知道还不如交白卷……无关成绩,只是觉得太丢脸了。 成绩一个接一个地当场报出,裴朔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开始焦灼不安。 “霍衡,乙。” “王莆,甲。” “李观,甲。” “宓学真,丁。” 后面一连又念了几个成绩为丁的人,便是直接出局。 出局的人似乎并无不快,反而暗中窃喜,终于不用娶那等母老虎了,高高兴兴地便被人领着回家去了。 裴朔两眼继续无神,发呆。 很快琼华公主翻到最后一页纸,照常开始念那纸上的文章,只是念着念着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在场人的视线也均落在裴朔身上,而裴朔还处在自己的世界,丝毫没注意到这些目光。 不远处帝后二人淡然饮茶,似乎早有预料。 终于念完了那串文章,裴朔紧张得手指几乎要把桌子扣出一个洞来,始终垂着头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裴朔……” 清丽的嗓音豁然想起,裴朔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甲。” 裴朔猛然抬头食指指向自己,满脸问号与茫然,“啊?我?” 那文章不是他写的啊!但琼华公主手里空空,也没有其他文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不远处站在帝后身侧的李德宝依旧是笑眯眯地垂手而立,只是衣袖间好像有一角纸张露出。 武兴帝轻咳一声,李德宝恍然,连忙又将那份烂卷子往里又塞了塞,继续笑眯眯地站着。 琼华公主眉头紧皱,这份文章用词老道,绝对不是裴朔一个毛头小子可以写出来的。更何况裴朔也曾参加过春闱,如果他真有这等文采,不可能会落榜,又被扔过来参加她的驸马大选。 她唇角扬了扬,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旁边的霍衡也狐疑地瞧了裴朔一样,他竟有此等学识?众人再看裴朔的眼神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裴朔此刻已经懵了。 那他妈不是他写的啊。 谁写错名字了? 他这要是冒领了,算是欺君之罪吗? 不等裴朔要开口,就听武兴帝道:“果真是好学问,怀英方及弱冠,竟有此等学识,真是难得。” 裴朔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脏忐忑不安,这种情况他根本不敢说实话!说了会死,不说也会死! 这个武兴帝可不是个好人呐。 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杀弟杀宗亲。 太和殿外日头移动,一场文试下来,已是接近正午,武兴帝正巧有些正事要处理,便叫李德宝将裴朔等人领进了偏殿休息。 裴朔坐在殿内,四下张望着周遭的布置,用“富丽堂皇”甚至都足以形容它的华丽,手边随手一个古董花瓶都瞧着纹路精致,不知是何等价值的物件。 “裴怀英。”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裴朔抬头,那位少年将军霍衡已经站在他跟前挡住了所有的视线,霍衡问道:“方才那真是你写的?” “是啊。” 裴朔脸不红心不跳,直接认了。他要是不认岂不是直接说明武兴帝错了。 霍衡似是不信,“你一介落榜生,写的比李观还要好?我不信,你再背一遍我听听。” 其他人的呼吸忽然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着这边的动静,却只见裴朔脚一抬翘了个二郎腿,神态懒懒,手中折扇时不时在掌心敲动。 “你叫我背我就背,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霍衡气急。 旁边一位蓝袍青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只是淡淡道:“霍衡,山外有山,或许他是想迎娶公主才刻意落榜。” 裴朔一听,居然还有人帮他编理由,当场应下,一脸正气回道:“没错,我对公主一见倾心,不惜落榜,也要博得公主青睐。” 霍衡擦了擦手边的长枪,他记得前几天这厮还背着包袱出逃……去他娘的一见倾心。 裴朔很快又好奇道:“小侯爷为什么来参选?” 以霍衡的身份,绝对不会被家里扔出来娶公主当驸马,他却出现在现场,其中必有蹊跷。 霍衡抿着唇,憋了半天吐出来句,“一见倾心。” 裴朔哈哈大笑。 众人也俱是忍俊不禁。 霍衡面色发红,将矛头指向那位蓝袍青年,“李观,你又为什么要来?你要是下场必得状元。” 李观沉默了半响,最后也吐出来一句,“一见倾心。” 裴朔笑得更开心了。 只不过八卦之魂让他真的很好奇这俩人来此的真正目的。 而这边的小插曲早就传到了琼华公主的耳边。 琼华公主倚在贵妃榻前,一名宫女正扶着玉指涂豆蔻,另一位宫女跪在榻前替她捶腿,身后还有一位宫女捏肩,旁边另有一位捏着进贡的樱桃往公主口中送。 贵妃榻前鹅蛋脸的紫衫宫女彩云正在讲述裴朔那边的小插曲。 琼华公主听闻眉梢轻挑,“哦?他们说对本宫一见倾心?” 他嗤笑一声,见鬼的一见倾心。 霍衡的原因他不太清楚,至于李观入宫的原因他早就猜到了,连庚帖都是瞒着家里托人递进来的。 彩云道:“那个裴朔,听说为人有些疯癫,常说疯话,性情不堪,先前落榜后还跳了河。” 琼华公主起身,身旁的宫女们自觉站成两列,“不过是贪生怕死、贪财好色之徒罢了。” 另一头,御花园内,李德宝正将一袋子银子交到一人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就靠你了。” 那人朝李德宝一拱手,算是应下。 裴府,裴政气定神闲地饮茶,脚下跪着一人,那人回道:“大人放心,二公子已经过了礼科。” 裴政撂下茶杯,淡淡道:“知道了。” … 待午后,日头还不似夏日里那般毒辣,皇后娘娘寻了后花园的凉亭,只等陛下一到,那大太监李德宝便开始尖着嗓子喊第二科“乐”考核开始。 “乐”字科主要考验学子的音乐、诗歌、舞蹈造诣,听闻琼华公主爱琴,于是武兴帝便命人设置了一把长琴。 裴朔望着那把长琴叹了口气,他是真没有音乐细胞,这驸马大选各个都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旁边的霍衡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喂,你琴艺如何?” 裴怀英双手环胸一字一顿坦然道:“甚、是、精、妙。” 霍衡低头开始沉思。 很快李观指尖先是拨出第一声曲调,缕缕琴声悠扬流淌,灵透而又柔和,明亮清澈,裴朔静静地听出了神,夸了句“大神”。 一曲终了,琼华公主直接打出一个“甲”字的分数。 很快又是几位学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实在是折磨人的耳朵。 等到突然刺耳的一声—— 铮—— 裴怀英耳朵直接竖了起来,手指抓向心脏,这种声音就像是粉笔尖锐地划过黑板,指尖划过玻璃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一抬头,那位霍小侯爷还在旁若无人地弹奏琴曲,只是对面武兴帝和郭皇后的表情跟吃了屎似的。 裴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呕哑嘲哳难为听”,他扯了扯嘴角,努力堵住耳朵,只是这种琴声实在难熬。 铮—— 又是一声,只见那琴弦突然断裂,裴朔一抬眼就看到霍衡抓着一根琴弦傻愣愣地满脸懵逼。 裴朔:“……” 小侯爷虽然不通乐理,但力气确实大。 等霍衡一曲演奏完毕,众人俱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解脱。 那头琼华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给出了一个“丙”字,翻了个白眼,算是给侯府一个面子,没把他踢出局,不然这霍衡就要被京内的公子小姐们笑话死了。 剩下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很快日头西移,轮到裴朔的时候,他十分淡定地跪坐在软垫上,准备随意发挥。 旁边的大太监李德宝压低声音碰了碰裴朔示意他看向不远处草丛中已端坐准备抚琴的琴师,“二爷……” 裴朔了然,他上一场肯定也是皇帝帮他做的弊,难怪会出现一篇那么华丽的文章。 他嘿嘿一笑,朝李德宝点了点头,“我会加油的。” 去他妈的琼华公主。 铮—— 众人茫然…… 李德宝人都傻了。 草丛里蹲着的人手指已经扶在琴弦上,然而死活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去帮裴朔作这个弊。 不止是草丛间,其他地方已经准备好帮他作弊的人,已经脸上均已写满了“麻木”的表情。 霍衡眼睛瞪得正圆,裴怀英不是说甚是精妙吗? 旁边李观依旧冷着脸,“世上竟有比你还不通音律的人。” 霍衡脸色一垮,“你好像在夸我,但我觉得你又好像在骂我。” 等裴朔终于结束一曲,优雅地做了一个谢礼,“献丑了。”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语,任谁也没想到裴朔是如此的……不学无术。甚至连李德宝的言外之意都没听懂,指使旁人都无法替他作弊。 他们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裴朔被赶出去,甚至开始想着要如何给他打个圆场,好把他留下来。 很快便听见啪啪的掌声,随后清朗的女声饱含喜色道:“本宫觉得怀英甚是精妙,高山流水觅知音,此曲当为甲等。” 裴朔:“……” 众人:“……” 霍衡在旁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甚至精妙?他今日已经不认得精妙二字该是如何写的了。 “这叫精妙?” 霍衡发出了疑问。 公主是不是聋了? 琼华公主只是淡淡道:“所谓乐曲是为陶冶情操愉悦心情,怀英相貌上佳,本宫看着便觉得愉悦,是为甲等。何况众生品味皆有不同,若是霍小侯爷觉得不够精妙,那是因为你与本宫品味不同罢了。” 霍衡:“……” 武兴帝干笑了两声,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既然琼华觉得精妙,那便是甲等。” 他倒是忘了,裴侍郎这不学无术的儿子有一副吸引人的好相貌,而他这个不学无术的侄女儿刚巧就喜欢相貌俊秀的儿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而后临近黄昏,金光洋洋洒洒铺满皇宫,一行人开始往西大门处行去,因为接下来的射御两科,需要在马场进行。 霍衡摩拳擦掌终于等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他又用胳膊肘戳了下裴朔,“你射御如何?” 裴朔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便答道:“甚是精妙。” 霍衡:“……” 他不信! 马场外围有高高垒起的远观台,武兴帝、郭皇后和琼华公主便坐在远观台上,有宫人撑起大伞遮阳。 台下一排十三个靶子,大概500米远处分别站着剩下的十三位候选人,包括裴朔在内,这些都是淘汰剩下来的,皆是相貌上佳之徒。 有书生站在队伍的尾巴处,额头开始冒汗,看起来有些吃力,毕竟都只是些文弱书生。 裴朔掂了惦自己手里的弓,很轻。按理说古代书生寒窗苦读不闻窗外事,为什么原主的身体素质却能拿得起这把长弓?而且轻而易举。 远观台上武兴帝突然拍了下掌心唤出宫人,“将他们的眼睛蒙起来,岂不有趣些?” 裴朔的面前有宫人呈上一条红布,他抬手将自己的眼睛蒙住,眼前顿时一片红色,但布料轻薄,他几乎还能辨得清身旁人的身影和远处模糊的靶子。 只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只有红茫茫一片不知所以然。 裴朔拉弓闭眸,似乎有什么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手指一松,便觉得手中的箭矢飞去。 远观台上的琼华公主静静地看着台下,却突然见有宫人递上来图纸,武兴帝接过图纸特意唤道:“琼华,朕命工部将你父王昔日的府邸为你改造成了公主府,你看看这图纸……” 琼华公主接过图纸,余光之处却见裴朔颤巍巍地好不容易发出第一支箭,不过那支箭似乎有些偏离航道,然而很快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支箭,接替了那支箭直愣愣地刺入裴朔的靶子。 而裴朔左侧另有一位世家公子,那人原本已经对准了自己的靶子,却突然箭头一转对准了裴朔的靶子…… 咻咻咻—— 破空声接踵而来。 不想娶公主的公子哥们纷纷朝着裴朔的靶子下手,如今已过了前两关,纵使这一关稍微差些,也不至于落得文武不成的纨绔子弟名声。 而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琼华公主已经看上了裴朔,他们干脆“成人之美”,帮一帮裴朔这个倒霉蛋。 琼华公主垂眸开始看手上的图纸,唇含笑意,看在天命在裴朔。 三支箭完毕—— 裴朔摘下眼罩,只见自己的靶子上密密麻麻地刺猬一样射着不少箭矢几乎全部正中靶心,自己的航道上也歪歪扭扭落着不少箭。 “啊?” 裴朔自己都惊呆了。 就算他百步穿扬,也不可能挂了数十支箭吧。 左侧那位公子哥也摘下眼罩,拍了拍裴朔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不必客气”的眼神,甚至右侧的公子哥也朝裴朔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 李德宝开始宣读数量。 “霍衡,三支箭,正中靶心。” “李观,三支箭,正中靶心。” “李文正,一支箭” “王欢,零。” “裴朔……” 李德宝看到裴朔靶子上的箭矢时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报数,他数了半天,数了又数,终于颤颤巍巍道:“裴朔,十、十九箭。” 李德宝站的近,方才那些人射箭时,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武兴帝安排的人躲在后面作弊3支,旁边的公子哥3支,其他公子哥加起来共13支,裴朔自己一支未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那射成刺猬的靶子,数量太多,导致武兴帝安排的那3支箭实在是不出奇。 霍衡在旁边看看靶子,再看看裴朔,始终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获得这么多箭的。 纵观全场,有人的箭甚至就掉在脚边,有人的靶子上空无一物,有人的靶子上零零散散,霍衡和李观的靶心干干净净3支箭,只有裴朔……可谓是一个壮观。 “好!”台上的琼华公主率先鼓起掌来,“裴二公子果真非同凡响。” 裴朔有些纳闷,他挠挠头看了眼旁边人的靶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自己面前轨迹的箭格外多?那些箭为啥都往他的靶子上射? 他们蒙着眼睛看不见靶子,也不应该射到他的靶子上吧? 那位拍了裴朔肩膀的公子哥很快和台上的琼华公主对视一眼,遥遥一拜,最后轻轻退下。 不出意外,裴朔再次获得“甲”等,他逐渐挺直了腰板,他果真“甚是精妙”。 难怪裴大人叫他不要担心。 他现在是“如有神助”。 武兴帝和裴大人果然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他要完蛋了……思及此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霍衡和李观,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下呢? 霍衡和李观接收他的眼神俱是一脸莫名其妙。 接下来休息片刻,几人又被带到了马厩旁,按照规则几人要乘骑御马,围绕马场跑一圈,中途掉下来便算是不合格,中途若是能耍些威风,分数自然也会高些。 这等功夫霍衡自然是最强的,只见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如一支箭似的窜了出去,中途各种花样,引得武兴帝在台上不断叫好。 霍衡逐渐得意起来,礼乐两局受到的委屈似是全部宣泄起来,斗志昂扬的公鸡挺直了胸膛,引得全场瞩目。 李观紧跟其后,虽说不及霍衡花样多,但稳稳当当也不算落了下风,身后还有些世家子弟跟着,有人紧紧趴在马背上,额头豆大的含汗珠,生怕自己掉了下来。 “啊——” 也不知是哪里的惨叫声,裴朔打了个寒颤,这要是摔下来,得躺上好几个月吧。 “裴二公子,请吧。” 裴朔看着面前吃草的红棕宝马,他抓了下缰绳,那马理都不理他一下,只鼻孔出气,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裴朔:“……” 他拾了根柴火棍,又将上局拿过来的红色眼罩一端绑在柴火棍的一头,朝宫人道:“劳烦给我根胡萝卜。” 宫人虽不解,但还是照他说的拿了根胡萝卜,裴朔将胡萝卜递在马前,果然见那红棕马动了动想吞下他手里的胡萝卜。 裴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尝试着学霍衡的模样翻身上马,然而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另一条腿死活翻不上去,最后还是马夫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才爬到马背上。 那头的霍衡瞧见他这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他这一笑,裴朔完全落入众人的视线中。 只见他坐在马背上,手中似是钓鱼般握着一根柴火棍,柴火棍的另一头系着胡萝卜,因着马儿想去吃胡萝卜,便不得不往前走。 他这般静静坐着,挺直脊背,气定神闲,似是庭中漫步,如同那怡然自得骑驴子的神仙张果老,淡定从容地从那些即将被马儿摔下来的学子间经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武兴帝也注意了这边,状似无意间大笑道:“裴大人的儿子倒是有趣。” 霍衡还在上蹿下跳地玩花样,眼看着裴朔气定神闲地经过,他忍不住投去了目光,真的很难不在意。 忽然霍衡耳边一动,似有破空声传来,一枚石子径直穿过打在裴朔身下马儿的腿肚子上,他瞬间瞪大了眼,忙喊道:“裴怀英,小心。” 然而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达,就就见裴朔那马蹿了出去。 红棕马长鸣一声,受惊后便开始狂奔,裴朔被马儿的力气激得险些摔下去,他只能死死地拉住缰绳,他本就不会骑马,先前从容的表情逐渐有了一丝僵裂。 台上武兴帝急忙示意李德宝去救人。 待裴朔终于撑不住马的重量,却见远观台上一抹红色飞了下来,随后便觉得身后有人靠了上来,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一只大手覆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帮他一并拉住狂奔的马。 裴朔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幽兰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春风下微扬的发丝时不时掠过脸颊。 他太过于紧张,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位公主殿下的的力气真的很大,甚至他的手都骨节分明,青筋微凸,全然不似一位女子的手。 “放松。” 身后清丽的女声响起,裴朔大脑瞬间死机。 他上辈子活了每天奔波于兼职挣学费,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他活到这么大别说交一个女朋友,甚至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现在却有一位姑娘坐在他身后,虽说几乎将他圈在怀里的姿势并不妥当,却令裴朔几乎紧张到极点,浑身的温度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 更别提这位姑娘妖颜若玉、红绮如花,乃是一顶一的美人。 裴朔还在胡思乱想,却听见身后那人低低轻笑出声,语调轻缓暧昧,“你好像有些紧张?” 裴朔大脑再次死机。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耳尖的痒意从一点开始扩散蔓延至全身,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麻。 可是……为什么琼华公主会飞出来救他?这不符合琼华公主恶女的人设。【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当心!” 突然霍衡又大喊一声,裴朔猛地反应过来,马儿还未被他们拉住,霍衡正在前方奔跑,死死帮他们抑制着狂奔的马。 马场内其他侍卫马夫也都围在周围严阵以待,弓箭手蓄势待发,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就将那马击毙。 大概是因为人多的缘故,马的动静越发疯狂,以至于他们两个人根本拉不住。 “抓紧本宫。” 身后人再次出声,温热的手搭在裴朔腰上,旋即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脱离了马背,身后的力道死死抓紧着他,他皱紧了眉头,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随后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他的头磕在了那人肩上,俩人还在地面滚落,裴朔很快反应过来,反而双臂环住琼华公主的头死死护在怀里,他的胳膊反倒被石子刺破,流出汩汩鲜血。 “公主!” 呼声高喊,一众人马纷纷赶来,裴朔起身先是查看了公主的伤势。见她只是鬓发凌乱了些,其余并不打紧才舒了一口气。 小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春日衣衫原就单薄,他抬眼一看自己小臂早就划破许多道口子。 被这一变故惊到,有宫人急匆匆地领着御医前来,只是好在都没有什么伤势,裴朔简单包扎了一下。 武兴帝怒道:“这等畜生胆敢伤了朕的琼华,立即处理掉。” 裴朔一惊,急忙道:“别……” 齐刷刷的视线射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古代,眼前这位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急忙行了一礼,“陛下,马儿无过,它是受惊才会狂躁,还请陛下高抬贵手。” 武兴帝饶有兴致道:“哦?此马可是险些要了怀英的性命,怀英也要为他求情吗?” 裴朔遥遥望了那匹马一眼,他能感受到当时是有人故意将东西打在了马的身上才会受惊,是有人想要他的命?还是不想让他做驸马? 旁边郭皇后柔声道:“既然如此,陛下便圆了怀英的一片善心吧。” 武兴帝哈哈大笑,“那朕便将此马赐给卿,卿可要好生善待它。” 裴朔当即道:“是。” 马惊事件后,众人也没了再进行大选的心思,只草草定了个分数,可怜霍衡今日孔雀开屏似的耍了许多威风都作了无用功。 郭皇后在宫内安排了住处,准备留剩下的几人在皇宫住一晚,待明日再进行剩下的“书数”二科。 裴朔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写的毛笔字很拉胯,但是现在他右臂受伤握笔也很困难,可谓是雪上加霜。 学子们被安置的地方在广阳殿,裴朔跟着宫人在路上行走,一路打量着这些宫殿,巍峨耸立,金色的门环闪闪发光。 “请各位公子先在此居住,有什么需要就叫宫里的嬷嬷们。” 带他们来的嬷嬷面色冷淡,说完这些话便离去了。 一众人坐在殿内干瞪眼,霍衡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始打趣道:“裴朔,你小子真有福气,公主殿下亲自救你。” 裴朔稍微一动就觉得骨头火辣辣地疼,他呲牙咧嘴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李观道:“你伤了右臂,恐怕明日的书数要为难了。” 裴朔心道他的毛笔字原本就写的烂,反正裴大人和武兴帝会帮他作弊。 李观见他不语又道:“无妨,公主会助你的。” 若是他们看不出今日的猫腻那便真是傻子了,明显能看出裴朔“如有神助”。 霍衡又好奇道:“喂,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今儿这一出明显是冲着你的小命来的。” 裴朔道:“我能得罪谁?” 裴氏夫妇肯定不会,他们巴不得自己安安稳稳娶公主;皇帝和裴大人做了交易肯定也不会对他下手;公主救了他应该不是公主;能在皇宫内动手的,他还真想不到是得罪了谁。 难道是皇后? 这皇后可是郭琮的亲姑姑。 但他和郭琮那点小打小闹不至于惊动皇后吧?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 霍衡开始讲他在边关的趣事,他生性豪放,嘴巴说个不停,李观性格沉闷一言不发,裴朔努力吸收这个时代相关的知识也一言不发。 霍衡无语道:“……我是找了两个哑巴聊天吗?要不咱们说点实话,比如李观你小子到底为什么来这?” 李观淡淡道:“询问别人之前,你不应该先说自己吗?” 霍衡无奈道:“好吧,你们也知道我爹新娶了个后娘,小爷烦她,所以打算娶个厉害的女人整整她,这普天之下最厉害的女人嘛……” 他顿了顿,不言而喻。 普天之下最厉害的女人自然是琼华公主,单就嚣张跋扈来讲,后宅内院的女人谁也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她身份尊贵,旁人更是不敢得罪。 李观了然。 霍衡伸了伸懒腰又道:“李观你呢?” 李观淡然道:“母亲催我科考,我不愿入仕,遂娶公主以断了她的念想。” 霍衡:“……令堂若是知道你来,怕是要气死。” 李观却是不在意,“家母身体硬朗,多谢你挂念。” 霍衡撇撇嘴,“我记得你有一首《竹词》自诩青竹,淡泊名利,骂尽官场黑暗,坊间人还骂你假清高,竟是真烦透了这些东西。可惜你这才高八斗李文德,你不下场,大家要高兴死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词,仿若是一见如故,均是对家中母亲颇有微词,俩人聊着聊着却见裴朔一言不发,两眼空空,盯着茶杯看了许久。 “喂!裴怀英?” “裴怀英?” “裴二!” 裴朔猛然惊醒,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蓝袍青年,眼神逐渐炽热,熊熊烈火逐渐转成怒火、悲愤、最后又化作敬仰,以及浓浓的热烈,可谓是爱恨交织。 李观被他这复杂的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好像在被人祭奠一样。 霍衡也莫名其妙道:“你怎么这么看着他?” 裴朔几乎是眼含热泪,脸上的疯狂和迷热再也难以掩饰,搬着凳子往李观位置挪动,眼神都不眨一下般盯着李观看,好像要将他的样貌牢牢记在脑海中。 李观:“……” 霍衡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天,你该不是看上李观了吧?他可是个男人。” “我超级、无敌、喜欢、他。” 他说得有点咬牙切齿,看起来要将李观大卸八块,但他脸上又是浓厚的兴奋与激动,像是见到了自小仰慕的人。 李观沉默片刻,默默挪了位置,有些不敢对上那双燃着烈火的眼睛。 李观! 老天爷! 听到《竹词》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居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观。后世的人谁不知道李观,谁没背过李观的诗。那可是所有初高中生的噩梦,著作之多令一众学子叫苦连天。 李观,字文德,号称孤川老人,抚州人,三朝宰相,著作无数,位列“凌云阁十二功名臣”。他的一生可谓是传奇,而且他还是谢蔺三顾茅庐才请出山的男人。 作为谢蔺的脑残粉,即便是背李观的著作背到吐,但对于谢蔺三顾茅庐请出来的男人他爱屋及乌,他超爱…… 裴朔张了张嘴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脏还在砰砰叫,他想尖叫出声,可所有的声音像是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据说这位李相爷身体倍儿硬朗,熬走了谢蔺,熬走了谢蔺的儿子,熬走了谢蔺的孙子,在这个人均寿命甚至不足60岁的古代一路活到98岁。 李观! 李观!! 李观!!! 啊—— 他的眼神越发炽热。 李观拿着杯子的手都在抖,余光瞥去那人还在盯着自己,最后抖着手放下茶杯,战战兢兢,“这……天色不早,我便……” “等下!”裴朔见他起身连忙要拦。 李观被人按回椅子上,满眼写着惊恐,他朝霍衡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后者眨了眨眼,只当没看到,甚至还在看热闹。 “你能不能……” 裴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能!” 裴朔一下愣住,眼底透着伤心,看得李观都有些不忍。 裴朔垂下头,“你都没听我说完。” 李观颤抖着嘴唇,“你别说……” 裴朔:“不!我要说,你能不能……” 李观的嘴比裴朔还快,“不能,不能,我真的不能,我情愿入仕!” 旁边的霍衡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能把素来淡雅从容的李观逼到此等境地,这裴怀英果真是个人中龙凤! “我只是想要签名。”裴朔一口气吐出来,“不对,应该叫……墨宝。” 他努力换了个古代化的词。 李观也舒了一口气,“好说。” 此等简单的要求实在是没理由不答应,他取了纸笔,按照裴朔的要求,只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裴朔双手接过,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给这幅墨宝磕一个。 这可是李观的墨宝。 要是放到后世,拍卖会上恐怕能卖上个几千万。 眼看着天色不早,霍衡和李观很快起身离开,裴朔则打着哈欠,把胳膊上的纱布拆开,换了新药,正要绑上新的纱布时,外头突然响起太监的高喊声。 “琼华公主到。” 听到这几个字,裴朔手不由得一抖,外头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好像还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裴朔急忙系好衣裳出来。 只见厅堂内几乎没了下脚的地儿,满满摆着几口红木大箱子,宫女太监们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 那位容貌昳丽的女子正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冷淡清雅,雍容华贵,通身贵气,瞧见他过来微微勾了下手指。 “裴怀英,过来。” “公主安康。”裴朔拱手作揖。 “送你点小礼物,打开看看?”琼华公主言笑晏晏。 裴朔吞了吞口水,那箱子里该不会是人舌头?人脑袋,或者是什么梗恐怖的东西…… 他颤巍巍地伸着手指,又看了一眼琼华公主,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他深呼吸一口气,一个猛地掀开了箱子。 金光耀眼,亮得裴朔眼睛都睁不开了,等他缓过劲儿来一看,满满一箱子的金元宝摞的整齐。 钱钱钱钱! 钱钱钱钱钱钱钱! 他倒吸一口冷气,眼睛和大脑当即便变成了金元宝的形状,笑容止不住得浮现在脸上,怎么都压不下上扬的嘴角。 他伸手摸出来一颗放在手心,沉甸甸的实感,让他有一种轻飘飘的做梦感,是比起裴大人给的口头支票更沉重的安全感。 “公……公主……” 琼华公主又指了指其他的箱子。 裴朔稳住心神,一连打开了好几口箱子,眼睛瞬间又变成了珍珠项链的形状,很快又是紫水晶的形状,不断刷新,比商场的老虎机还快。 珍珠宝石项链成串串在一起,玛瑙玉石翡翠像石头一样堆积在一起,什么汉白玉做的玉葫芦、翡翠雕刻的玉佛、各个切面都闪着耀眼光芒的水晶、珊瑚石……看得裴朔眼花缭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拿起哪个宝贝来看。 他像是一个找到了终极宝藏的海贼,整个人遨游于金光闪闪、珠光宝气的新世界,以金子铺床,珍珠为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 16 章 裴朔捧着珍珠项链手指都在抖,挑出一个翡翠扳指戴满十个手指头,眼珠子还在像老虎机一样刷新。 微风拂过没系好的衣袍,带子啪嗒一下开了,半露的上身完完全全落在了琼华公主眼中,里面的纱布还没系好有要松开的趋势。 感觉到腹部有些凉,裴朔脸色一红,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宝贝从自己身上拆下来放进箱子里,又系上带子。 琼华公主却朝他勾了勾手指。 裴朔刚凑近,就见琼华公主那双染着豆蔻的指尖伸来将他身上的纱布紧了紧,最后绕过来饶有趣味的打了个一个夸张的蝴蝶结。 随后俏皮似得笑容浅浅问道:“好看吗?” “好看!”裴朔竖起一个大拇指,“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结,不愧是公主殿下。” 贤妻赠我万两金, 我扶贤妻青云志。 琼华公主弯了弯唇角。 他余光一瞥,正好瞧见李观的那副墨宝,装若无意道:“李观的字怎么会在你这里?” 裴朔如实回答:“我要的。” 琼华公主语调上扬,“哦?你喜欢他……” “不不不!”裴朔三连否认。 他绝非断袖。 “的字?”琼华公主慢吞吞地补上了后面两个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涨红了脸辩驳。 裴朔:“……” 琼华公主性格果然恶劣。 不!这应该叫美女的个性。他就喜欢琼华公主乱砸钱的美好品质,豪无人性。 琼华公主见状唇角微勾,“过来。” 裴朔听话地走过去,双手作揖微微俯身行礼,刚要开口,琼华公主那染着豆蔻的的指尖便勾在他下巴上逗宠物似的轻轻挠了下。 挠得裴朔心口痒痒,见他脸颊烧红,琼华公主觉得颇为有趣忽然低声笑了下,随后声音懒懒,“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 裴朔看着那一箱箱的宝贝,丝毫没有忧虑,当即掀起衣袍,动作干脆麻利扑通一声一个滑跪凑到琼华公主面前,态度虔诚,姿态端正,两眼发光。 “请尽情使唤我吧公主,我就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但凡他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和这些宝贝的不尊重。 此刻起琼华公主就是他的女神,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他也答应,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他绝不说一个“不”字。 琼华公主单手托着脑袋,另一手指背拂过裴朔的脸颊描绘着他的轮廓,指尖划过他眉骨尾处的一道细微疤蹙了蹙眉,很快又挪到后面捏了捏裴朔的耳垂,玩得不亦乐乎。 淡淡幽香袭来,裴朔浑身的气血一股脑上涌,上衣的带子被那双葱白似得指尖挑开,露出半抹春光。 “公、公主……” 史书诚不欺我。 琼华公主行事果真大胆奔放,他要成为琼华公主的男宠了,他有点儿兴奋。 幽香掠过鼻尖,昳丽精致的脸庞缓缓凑近,空气一瞬间凝滞,静得裴朔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攥紧了衣角,红唇近在咫尺。 要干什么? 该不会是……裴朔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是不是太快了。 眼看着红唇逼近,裴朔闭上了眼睛,却听得一声轻笑,冰凉的指尖钳住他的下巴,拇指抚上他的唇瓣来回摩挲。 裴朔睁开眼,对上那双眸子,脸色更红了。 琼华公主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顺着上衣的下摆在他腰间摸了一把,最后用指甲刮了刮他的人鱼线,似有挑逗,眼含秋波。 “怎么?你不想娶本宫?” “想……” 她不仅会英雄救美,她还长得美,又会送钱,短短一个时辰裴朔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琼华公主眼底仍是笑意,“那就求娶本宫。” “做本宫的驸马,你学会仗势欺人,有本宫在,整个京城你要横着走,以后不管你到哪都要像本宫一样高调行事。” “是是是。”裴朔连连应声。 狗仗人势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清丽的女声又继续笑眯眯道:“你还要发誓,无论是国破还是家亡……” 裴朔兴奋道:“我发誓,无论是国破还是家亡……”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 裴朔复述,“无论生离还是死别……” 对面的人似是很满意又道:“无论本宫是男是女……” “无论公主是男……”裴朔话未说完就觉得不对劲,疑惑道:“公主,这真的有必要吗?” 公主殿下肯定是女人。 哪有男人长这般好看的。 他开始第一次打量起眼前这位公主,公主身量修长,眉眼英气利落,一颦一笑都带着凌厉。公主妆容精致,化着京内女子间最流行的样式,额间一抹蓝色花钿柔美明亮。 若是公主扮起男装来定不输于男人,只是这般貌美的公主若说她是个男人,裴朔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眼前的公主却又笑了起来,“当然,否则本宫将你做成肉饼。” 他说这话时,裴朔总觉得有阴风阵阵,吹得他脖子瑟缩。他咽了咽口水,“那我发、发誓,无论公主是男是女……” “你都不会离开本宫且永远追随本宫,否则你就要永生永世都投胎成猪。” 裴朔无奈笑道:“我发誓,无论是国破还是家亡,无论生离还是死别,无论公主是男是女,都不会离开且永远追随公主,否则就要我永生永世都投胎成猪。” 琼华公主这才满意,眉眼弯弯。他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待深夜裴朔躺在床上,脖子上挂着几串珍珠,十根手指头戴满了扳指宝石,床的周围放了一圈金子,安详得像是个百亿富翁。 他手中把玩着一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照着裴朔尚未沉睡的眼眸,他想不明白琼华公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会当街割了冲撞她的人的舌头,她会在杏花宴上帮自己投壶,她还会拿人命当靶子玩乐,她也会在马场救下险些摔马而死的自己,如今又送来这些金银珠宝,叫人捉摸不透。 * 今儿这一场设在了学堂,听闻琼华公主曾经也在这儿读书,可惜读的一塌糊涂,她自个儿又天天逃学,最后干脆只记个名,人却不必到。 “第三科——书。” 随着太监的声音响起,所有参选者面前都有宫人平铺上一张白纸,笔墨都是上好的,裴朔看着手中的毛笔尝试了一下。 稍一用力便觉得小臂钻心地疼,看样子真的要写左手字了。 “等等,裴二公子为救本宫负伤,不如本宫代笔如何?” 话音刚落便见琼华公主已经坐在了裴朔身侧,挽起袖口,从裴朔手中捏住了那根毛笔。 忽然不知谁弱弱出声道:“第三科本就是考书法,公主代笔不妥吧?” 琼华公主眼皮微抬,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本宫说妥,便是妥。” 随后朝裴朔故意眨了眨眼睛,“怀英,你要写什么,本宫替你写如何?” 裴朔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当然好,我们就写……” 第三科只是考书法,对比字的内容并不多作要求,故而写什么内容的都有,有人默写佛经,有人摘抄四书,有些写了一首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裴朔声音不重,只是在这寂静无声的宫殿内还是落进了每个人耳中,却见所有人俱是一愣,连李观都停下了写字的手,诧异地望向了裴朔。 琼华公主也是愣了愣,继而提笔。 一滴墨晕染了白纸。 久久无人落笔。 这是裴朔最喜欢的一句诗,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最希望的就是广厦千万间,庇护那些会冻死在冬天里的人。 武兴帝端茶的手顿在空中,脸上的表情有些探究。 琼华公主握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等他写完前半句时,裴朔脸上的表情也变化得精彩起来。 等琼华公主写完后,他极为得意地吹了吹墨痕加速字迹干涸,“本宫的墨宝如何?” 所有人都被他得意的声音的吸引过来,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大字不识的琼华公主墨宝如何。 霍衡离得最近,他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如果不是地点不合适,他应该能笑得在地上打滚。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裴朔看着那一坨坨的字,潦草不堪,笔画之间相互交错,布局全无,毫无美感,最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赞叹道:“此乃传世佳作。” 他面色真诚,没有丝毫说谎的成分,仿佛打心底里就是认为这是一副传世佳作。 “公主殿下真是多财多亿。” 众人:“……” 霍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裴怀英你……”是真的狗腿啊! 在接到警告后,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又改成了,“是真的适合娶公主。” 瞎子配聋子,妙哉! 只要不再拿这幅丑字出来祸害旁人眼球便好。 霍衡自认不好好读书,从小不知道被鞭子打了多少次,写的字天天被先生骂“丑”,今儿他是真的开了眼,原来只有更丑,没有最丑。 从今往后这京城内纨绔子弟将以琼华公主为首、裴怀英其次,他霍衡只敢称第三。 琼华公主抬了抬下巴,“本宫的墨宝自然是甲等,裴怀英,甲。” 随后他懒懒地看了一眼霍衡的字,“霍衡,乙。” 再看李观,冷哼一声,“李观,乙。” 他报复性地强行将在场所有人的分数都降了一个等级,只有裴朔一个“甲”等。 所有人哭笑不得。 武兴帝乐见其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数科。 琼华公主依旧坐在裴朔身侧代笔。然而试卷发下来的一刻,裴朔单单扫了两眼,就读懂了题目,这不就是最简单的鸡兔同笼题目吗? 他眼睛一闭,脱口而出,“鸡23,兔12。” 此刻不过刚发卷,后面的霍衡甚至还未来得及将题目读取完整,前面的裴朔已经报出了答案。 李观皱眉道:“你算的这般快?” 霍衡把手里的笔一扔,气道:“公主这放水也太明显了吧。” 言外之意便是裴朔早就得了琼华公主的答案,否则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算出正确结果。 裴朔自然也听明白了,当即反驳道:“霍小侯爷当着陛下的面可不要随口污蔑,公主并没有泄题给我。” 琼华公主也开口道:“本宫并没有泄题,是他自己算出来的。” 霍衡声音有些拔高,“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就是啊。” “怎么可能……”其他人也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虽说大家并不都是为娶公主而来的,也允许裴朔被放水闹一场乐子,但这也太明显了,他算得这样快,岂不是显得他们都是蠢笨如猪。 眼看着就要闹起来,武兴帝只好出来打圆场,开口就给琼华公主定了罪名,“琼华,你不得再放水了。既然众卿不服,那不如朕出一题目。” 武兴帝稍加思索便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众人面面相觑,手中的白纸早就被墨点晕染,几乎无从下手,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砸落的算盘声昭示着殿内并非空无一人。 郭皇后在旁柔声道:“陛下,古书上的难题,他们都还是些孩子,如何解得出来?” 武兴帝旋即大笑出声,“那朕便换一道……” “二十三。” 青年的声音穿透算盘声,再次响在冰冷的宫殿内,他继续道:“此物最小23,往后还可以是128等不计其数。” 空气沉寂了下来,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裴朔就站在他的座位旁面向皇帝,双手作揖,脊背挺直,青年的身形如修长的劲竹,不卑不亢,宁折不弯,声音铿锵有力。 “所以公主殿下并未透题。” 琼华公主眉梢微挑,他的这位皇伯父素来喜欢在外人演绎伯侄情深的戏码,口上说着宠溺,话里话外都在坐实他嚣张跋扈的名声,他也懒得反驳,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帮他澄清。 武兴帝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掩饰住,“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出来的?” 裴朔态度依旧恭敬,“我自小算数极强,想必是一种天赋。” 他总不能把后世加减乘除、二元一次方程组拿出来讲给武兴帝听,那样只会引起别人的好奇,不利于古代求生。 听到他说天赋,众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北祈人向来谦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变着法儿地夸自己,一会儿甚至精妙,一会儿又是算法天赋,真是有趣。 “那朕再出一题,你若是能答对,朕必有重赏。李德宝去御书房取朕案桌上左侧摞的第二道折子来。” 裴朔听到重赏二字,眼睛立马又变成了金闪闪的铜钱形状,联想起昨夜琼华公主那一箩筐的赏赐,他咽了咽口水,开始兴奋起来。 李德宝闻令很快匆匆离开,又双手捧着折子,脚步匆匆,透露压得很低,双手奉到武兴帝面前。 武兴帝却摆了摆手,直接让李德宝将折子送到了裴朔面前。 “那你算算三黄县的人可有假拟数据欺瞒于朕?” 旁边人都静静地坐着,只专心看着他演算,虽然他的大字一坨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旁人并看不懂是些什么东西,但并不影响大家激动的心情。 裴朔周围围满了人,其他人也不再做题了,踮着脚尖挤过来。 “李观你别踩我。” “霍衡,你能不能站远一点。” “王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裴朔却丝毫不察,他只静静坐着,偶尔翻出纸张,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 上首的郭皇后好奇道:“陛下,那三黄县的烂账寻了五个人算了三天三夜都未算得清,说到底怀英不过一个孩子,能算得清吗?”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听到所有人耳中,霍衡倒吸一口冷气,“裴怀英你行不行啊?你这次要是真行,我霍衡服你。” 李观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吵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内地板上的光线西斜,转眼就到了黄昏,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着裴朔演算,同时也捏了一把汗。 不知到了几时,裴朔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缓缓起身,“回禀陛下,数据的确有对不上的地方……” 他双手作揖脊背未弯,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将自己算出来的数据叙述清楚,整个宫殿只剩下他的声音。 等不知何时他已经汇报完,周围还是寂静无声,所有人讶然般看着他,连武兴帝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裴朔见状心里一咯噔,该不会他算错了吧?他又低头瞅了一眼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草稿纸,应该不会有错,他特意检查了一遍。 “好!”武兴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算力,君无戏言,怀英想要什么赏赐?” 裴朔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这才努力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小心翼翼道:“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陛下是君,怀英更不敢推辞,陛下所赐一针一线皆是荣光。” 琼华公主坐在上首,想起来昨夜这厮看到那几箱珠宝时眼珠子都不转了,如今倒是会装模作样。 道貌岸然的小人。 琼华公主心底骂了一句。 武兴帝哈哈大笑,“想来金银俗物,怀英应当看不上,朕最近新得了南山先生的墨宝,便赠予怀英如何?” 说罢便由李德宝取来一卷墨宝,漂亮的几个大字劲道有力,众人纷纷赞叹,就连李观也不免露出艳羡的目光。 霍衡惊道:“裴怀英,这可是南山先生的墨宝,陛下竟都舍得赠你。” 裴朔垮起个批脸,讪笑一声,心里头暗骂了一句“狗皇帝真小气”。 他辛辛苦苦算了大半天,算得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有,最后给了一副破字画就打发了。 什么狗屁的南山先生,他只对“凌云阁十二名臣”和“谢蔺”本人的签名有兴趣,其他人的签名一概都是破烂。 上头的琼华公主看到他呆愣的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儒生多清高假正经,口上说着不爱名利富贵,却又费尽毕生心思争名逐利,如今看来还不如裴怀英这种真小人,爱财爱得昭然若揭。 裴朔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改成职业微笑,仿佛这墨宝是多大的恩赐,高声拜谢道:“这真是天大的福气,多谢陛下。” 武兴帝这才满意笑道:“卿既有此才能,朕再赏你个官做做如何?工部和钦天监任你挑选。” 工部掌管水利土木,钦天监掌管天象节气,均是需要算数人才。 “啊?”裴朔一愣。 众人皆愣。 霍衡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真是提前恭喜裴大人了,陛下这么器重你还不快点谢恩。” 旁边其他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附和道:“提前恭喜裴大人。” 裴朔傻眼了。 狗皇帝他有病啊。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更何况他挡的可是琼华公主这么大的财神爷。 做官一年才赚几块钱,像裴大人那样的三品官月俸才45两,还要累死累活伴君如伴虎,而公主殿下昨夜送他的几箱子直接抵裴大人几十年的工资。 琼华公主眉梢微挑,狗皇帝居然想让裴怀英做官?他倒是更好奇裴怀英会怎么选,如果选了做官,他一定会让这厮把昨夜吃进去的全吐出来! 气氛良久有些僵硬,忽然却见裴朔衣袍轻轻掀起俯身跪地,声音依旧清朗,铿锵有力,“裴怀英求娶公主殿下。” 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和入赘豪门,当然是选择后者,更何况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他没有自信能在古代尔虞我诈的官场沉浮,还是娶公主比较稳妥。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琼华公主,貌美如花,赏金赐银。 更何况他是坚定的谢蔺粉,武兴帝属于他的对家,如果做了武兴帝的臣子,岂不是背叛他的谢蔺? “这么说,你是要拒绝朕了?”威严的男声带着压迫感扑面而来,听得裴朔冷汗都快下来了。 就在裴朔抬袖擦汗,以为下一刻他就要被拖出去砍脑袋的时候,却又听见武兴帝哈哈大笑。 郭皇后在旁也柔声笑道:“陛下莫要吓唬他了。” 她起身走到裴朔面前将他扶起来,宽慰道:“怀英性情敦厚,本宫和陛下甚是喜爱,陛下刚才不过试探你一二罢了。” 裴朔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连带看皇帝的眼神都有些幽怨起来,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 武兴帝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君无戏言,即刻令礼部拟旨,朕要为琼华公主赐婚,择裴怀英为婿,叫钦天监挑最好的日子,想来皇弟泉下有知,也会为琼华开心。” 圣旨当日便赐下。 洋洋洒洒的赏赐送进了裴府。 裴政早早就得了消息,率领全家在府门口等着皇帝的赐婚圣旨,以及那早就准备好的赏赐,不要钱似的流进裴府。 裴夫人看着那长长的礼单,攥紧了手帕,语中有些高兴,“这下桓儿可以回来了,好些年没见着他,不知道是瘦了还是胖了。” 裴政并未搭她的话,只是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夫人又道:“既然圣旨已下,凌儿是不是也可以唤他回来了?他一个人在外头游学我总归是不放心。” 裴政音色低沉道:“外面比京里安全,我知道夫人疼他,但这也是为他好。要是哪日出了事,也算是保全我裴家一条血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 18 章 官府快马加鞭地贴出了告示,公主嫁夫,满京城都开始着手准备,声势可谓是浩大。 满街的茶馆小巷,纷纷开始议论琼华公主的新夫婿,提到裴朔又是一阵笑声,都好奇着这驸马能在琼华公主府里头活多久。 一场驸马大选的剧到此就算是正式落幕,裴朔走出宫门时脚步都是虚的,他这会儿是真的能感觉到什么叫脑袋在脖子上悬着。 “裴怀英你真的行,陛下你都敢拒绝。” 霍衡两三步上前搭住他肩膀,哥俩儿好似的搂着他就往前走,“小爷请你喝酒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裴朔摆摆手,“不去不去,忙着呢。” 他正指挥人把他那几箱子宝贝搬上车,他要回去躺在宝贝上数他个三天三夜都不罢休。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啊,正在等待着他的临幸。 夜幕已深,裴朔的小院还是灯火辉煌,鸟兽纹鱼地毯上摆满红木大箱子,裴朔特意叫人搬到最显眼的地方。 元宵站在他旁边吞了吞口水,“二爷,这些都是公主赏赐的吗?” 他并未打开箱子,单是看这箱子的数量,便能想象出来这一箱箱的银子是多么的沉重。 元宵的眼睛逐渐变成了银元宝的形状,在想象中漫天的银元宝组成一片海洋,天上还在不断地掉银子,他站在银子的海洋中,用身上的衣兜像大富翁游戏里似的开始接天上掉下来的银子。 那银子像冰雹一样密集,砸的他合不拢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接满了一兜子银子。 白泽站在一旁看看元宵,再看看裴朔,只觉得这俩人财迷的眼神一模一样。 裴朔摇着扇子懒懒地倚靠在摇椅上,翘起二郎腿,他眼睛微眯,扇子敲了敲桌面,“打开看看。” 元宵战战兢兢地掀开一个箱子。 满目金光,天上砸下来的银子雨,又变成了金子雨,很快又开始下珍珠翡翠白玉石、玛瑙水晶黑曜石,元宵接得不亦乐乎。 最后因为宝石雨实在是太过于密集,他接不住,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宝藏山上,随着金银珠宝不断沉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对于上个月还在住发霉院子,吃没有米粒的粥饭、嚼烂菜叶的两个人来说,无异于是乞丐变国王、范进中举…… “开心吗?”裴朔笑道。 元宵狂点头,“开心。二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都是给咱们的吗?” 裴朔下巴微抬,“当然。” 元宵整个人都快扎进箱子里了,一边捧着珍珠一边哭道:“公主殿下真是个好人呐,她一定是九天仙女下凡,小的一定每天求菩萨保佑公主长命百岁。二爷能娶到公主殿下真是莫大的福气。” 裴朔:“……” 他记得上个月元宵还在骂琼华公主荒唐无度、眼似铜铃、身似罗刹……堪称北祈最坏的女人。 裴朔弯腰直接从箱子里捡了一块金元宝,扔石头一样随手一抛,元宵稳稳接住,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立马张嘴使劲咬了一下,看着上面浅浅的牙印笑容根本止不住。 “随便挑。” 元宵眼圈一红,颤颤巍巍道:“真的吗?二爷。” 裴朔得意道:“当然,我可不是狗资本家和奴隶主。” 元宵听他这么说开始往自己身上扒拉,脖子上戴着好几串珍珠链子,手臂上一连套了几个大金镯子,镶满各种颜色的宝石,堪称麒麟臂。 玩着玩着元宵突然又把那些东西都摘了下来,委屈巴巴道:“二爷……” 裴朔挑眉:“怎么?” 元宵低声道:“下人是不能戴这些东西的,要是被刘管家瞧见,要被骂的。” 裴朔当即拿着扇子在他脑门敲了一下,那孩子捂着脑门喊了一声“痛”。 裴朔道:“我问你,我是谁?” 元宵疑惑道:“二爷。” 裴朔又问:“我爹是谁?” 元宵道:“礼部侍郎裴大人。” 裴朔继续追问:“我未来娘子是谁?” 元宵眨眨眼,“琼华公主殿下。” 裴朔冷哼一声,“那我未来的皇伯父是谁?” 元宵腰杆一挺,“陛……陛下。” 裴朔换了一串檀木佛珠串放在手边盘来盘去,声音清脆,“那刘管家算什么?” 元宵把刚摘下来的珍珠链子又戴了回去,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道:“算个屁。” 白泽听着他们这番言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傻的精妙。 裴朔伸手在一堆宝石箱子里呼啦找了一通,最后用手指勾出来块清透翠亮的飘绿玉佛,那玉佛用一根红色的编绳坠着,低调而不失奢华。 元宵年纪尚且十四岁,又因为长期吃得少营养不良,个头才到裴朔胸前,是故裴朔凑近时他只觉得一堵大山将面前的光亮都挡住了。 裴朔将他脖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珠串通通摘了下来,捏过玉佛的编绳给他戴了上去。 “二爷……” 清雅的檀木气息逼近,元宵的脸色一下子烧红起来,温润的玉佛贴近他的胸膛,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裴朔只是将玉佛塞进衣服里,帮他整理好衣领,又摸了摸他的头,“希望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找地方藏起来,都戴身上也不怕别人抢了去。” 小儿持金闹市,岂不是找死?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的白泽开始在箱子里翻来翻去,最后摸出来一块儿螭虎食人玉佩,色泽透亮,纹路雕刻繁杂精美,他摸着玉佩挂到了白泽腰上。 “螭虎是一种很有名的异兽,象征着神武和力量,它会保护你的。” 裴朔摸摸他的头,温和道:“别怕。” 白泽张了张嘴,只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罢裴朔又歪到他的藤木摇椅上,单手托着脑袋开始发愁,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呢? “如果你们有这么多钱打算做点什么?” 元宵得意道:“先买一包桂花糕,不对!我要买两包。” 白泽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没出息,脑子里只有桂花糕。” 元宵气得跑到裴朔身后去,“二爷,他才来几天就开始挤兑我。” 裴朔哈哈大笑。 他轻轻敲了元宵一下,“说的没错,没出息,脑子里只有桂花糕。你应该把桂花糕的摊子买下来,这样不仅能吃桂花糕还能钱生钱。” 元宵垂头反问道:“那二爷要做什么?” 裴朔摸摸下巴,“我打算……” 全换成钱,招兵买马,举兵北上,拥护谢蔺,造反称帝……嘿嘿嘿……这当然不能胡说八道。 元宵看着裴朔越来越诡异的笑容打了个寒颤,慢吞吞将那些宝贝不舍地收了起来。 作为当代大学生,熬夜这种事是家常便饭,裴朔数金子数到子时凌晨,这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裴朔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裴大人早上来找,见他未起,叫了他两声,裴朔裹紧被子一动不动,呼吸均匀,面色安祥。 “裴朔!”裴大人又喊了一声。 对方依旧一动不动。 “裴朔!” 裴大人伸手在裴朔脸上捏了一下,当即捏出来一个红印,不过那触感软绵绵倒是手感不错。 裴大人没忍住又捏了一次,“你是死了吗?” 一动不动。 裴大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裴朔鼻息下探了一下,均匀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手指上,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唤来元宵问道:“他怎么回事?” 元宵道:“许是昨夜睡得晚了。” 裴大人又问:“他昨夜几时睡的?” 元宵如实道:“子时。” 裴大人追问:“为何睡得这么晚。” 元宵脸色一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毕竟那些事算不上光彩。 裴大人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也是同样涨红,颤抖的手指指着元宵半天说不上话来,“你们、难道你们……你竟然……” 听闻北祈素有贵族好养美男禁脔以供玩乐,甚至还有专供好男风者取乐的青楼馆子,但裴政素来洁身自好,裴家家风严谨,他自己未曾纳妾,家中两个儿子妻妾未娶,更不会沾染恶习。 裴朔这乡野之人竟然胆敢做出这等之事…… “放肆!你敢带坏他?”裴政怒斥一声。 元宵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老爷,都是小人的错,没有及时劝谏二爷,今天晚上我绝对不会让二爷再数金子数得那么晚。” 外头的白泽听见动静,手上还提着一把菜刀就冲了进来。 裴政刚要骂人,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眼睛锃圆,不可思议道:“你说他昨夜睡得晚是因为数金子?” 元宵疑惑道:“是啊。” 裴政脸色一红,努力将自己脑海中想到了不堪场面驱逐干净,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数金子就数金子罢。” 不过他还是免不得嘴角抽搐,哪个王公贵族会大晚上不睡觉数金子?不过裴朔若是安安分分等到成亲那日,他甚至不介意打开私库让他数个够。 他回过头来看向白泽以及他手里的菜刀,厉声道:“你干什么?你还要杀我不成?” 白泽垂下头弯了弯腰,眼神却是上挑看着裴政低声道:“不敢。” 元宵连忙把他拉开,朝裴政道:“老爷,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然而事情闹得这么大声,裴朔还是没醒,裴大人不免又拿手指探了探裴朔的鼻息,最后贴心地给他拉了拉被子。 “已是晌午,他这般睡着不会饿死吗?” 元宵道:“二爷醒了会自己找饭吃。” 裴政:“……” 死活没把裴朔弄醒,裴大人只好先行离开,临走前又嘱托元宵,待裴朔醒来叫他去书房一趟,他有事情问话。 然而日出日落斗转星移,裴政在书房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到裴朔出现,直至第二天早上他实在是坐不住,又往裴朔院子跑了一趟。 不出意外,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场景,裴朔还在睡着,裴大人几乎怀疑裴朔从昨个儿一直睡到现在都没醒。 他又下意识伸手探了裴朔鼻息,震惊道:“他该不会从昨日一直睡到现在?” 元宵道:“二爷昨个儿午时醒了,老爷太太正在小睡便没去回话,待老爷醒来后二爷又睡着了,晚上才醒,那会儿老爷太太已经睡了,于是二爷又数了一宿的金子,今儿早上刚睡。” 裴大人:“……” 白天睡觉,晚上数金子。 昼伏夜出,他是什么怪物吧? 裴政疑惑道:“那他平日里白天都在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做什么?” “看书。” 裴政讶然,“他竟会看书?” 元宵点点头。 裴政好奇道:“看的什么书?” 元宵指了指裴朔的枕头,那本正是昨天晚上裴朔数完金子趴在被窝里看到天亮的书,他不认得字,所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裴政从枕头箱抽出来一看《风月纪事》,听着名字便猜测不是好东西。他翻了两页,当即老脸通红,啪地一声将那书扔的远远的。 那书讲的是一个穷书生为了骗取进京赶考的路费和一个富家已婚太太偷情,后来东窗事发,那太太的丈夫思索再三也加入了他们……行文用词颇为大胆奔放、实在是惊世骇俗。 书本正好砸在裴朔脸上,他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元宵叫他起床,砸了咂嘴道:“我得了一种不能起床的病。” 裴大人:“……” 他气得揪起裴朔的衣领子强行逼迫他坐了起来,然而裴朔就跟没骨头似的身体往后仰,眼看着他脑袋就要撞上床柱子,裴大人伸手垫了一下。 “醒过来!裴朔。下个月你就要和公主大婚,你这番德行也不嫌丢人。” 眼看着实在是叫不醒裴朔,裴政冷哼一声,“幸好你不是我儿子,不然我真会把你扔河里溺死。” 他说罢便扔下裴朔拂袖离去。 直到脚步声离开,裴朔翻身面向墙壁,忽然睁开了眼睛,什么叫他不是裴大人的儿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 19 章 这天,裴朔正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扇子遮脸,敲着二郎腿晃晃有用,日头正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旁边石凳上摆着茶水点心,桃花正盛,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衣袍上做了点缀。 “逆子!” 一声震怒从远处传来,裴朔掀开扇子抬了一眼又无奈地闭上了眼,裴大人又又又生气了。 “混账,你做了什么?” 一道耳风传来,裴朔抬手便抓住了要打来的那只手,他动了下额头,扇子掉了下来,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裴大人,怎么如此盛怒?” 裴政一愣,倒是没想到裴朔竟反应这么快,他的巴掌还没下去,裴朔被扇子挡着眼睛竟也能阻止他? 然而这小插曲拦不住裴政的怒火,他怒道:“前几日你在宫里做了什么?陛下曾说要你去工部?” 裴朔抬了抬眼皮,“哦?你知道了?” 裴政一挑眉,竟是真的。 今日他在御书房时,陛下委婉提及那日的事,原本他以为是婚事,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陛下说:“爱卿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听说怀英是你次子?要他娶琼华,朕还有些舍不得。你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陛下这般说着,裴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陛下看上了裴怀英,不舍得裴怀英尚公主,要他用裴凌李代桃僵娶公主。 裴朔翻了个身,“我可是照你说的,努力参加驸马大选。” 裴政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裴朔被他拎着坐好,无奈道:“裴大人,你多虑了。” 裴政:“你说什么?” 裴朔理了理衣衫,正色道:“陛下是否金口玉言说了为我和公主赐婚?” 裴政愣愣回了句,“是。” 裴朔又躺了回去,“那不就得了?裴大人,你是太聪明了,才会多虑。” 裴政眯了眯眼。 他忽然明白了这混账的意思,意思是只要自己装作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厮竟有此智慧? 裴政又瞧了瞧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裴朔,一片花瓣落在他鼻尖,有些痒,裴朔扭头打了个喷嚏。 裴政嫌弃地避开,看错了罢。 一个无赖罢了。 裴朔忽然问道:“前几日裴大人一直过来打扰我睡觉,到底是要说什么?” 裴大人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但那些话他还未说出口脸色便开始泛红,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空气变得寂静,裴朔捧着书本,还在等裴大人的答案,然而对方张了半天嘴没说出来,最后终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拂袖起身。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裴大人怒斥一声,扬长而去,脚步匆匆,像是逃离。 裴朔满脸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本,连忙又唤了元宵去买下一册,古人写的小说真带劲真露骨真刺激,黄色情节真委婉,没点文化还看不懂。 元宵从外头买了新的本子,又道:“二爷,那家羊肉店开门了。” 裴朔手里的书本一扔,当即从摇椅上蹦了下来,“出去吃饭。” 街角的羊肉汤角儿照旧鲜美地要掉舌头,裴朔连吃了两碗仍觉得不尽兴,又叫了第三碗。 真可惜古代没有外卖,否则他真的可以一个月不出门,但又实在是想吃这碗羊肉汤角儿。 前些阵子羊肉店关了半个月,他每天吃不到这碗汤角儿浑身刺挠得难受,听说是店家回去处理了些家务事,这才暂时关店。 帘子掀开,端着汤角儿的是位先前没见过的姑娘,姑娘一身简单素裙,没什么新鲜样式的素银簪子将头发挽起,头上包着浅色蓝布,清灵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似的。 “客官,您的汤角儿。” 裴朔一时愣神,反应过来时连忙问道:“之前没见过你?” 姑娘声音清脆,笑得又甜,“我叫芸娘,这是我爹的店,说是忙不过来了,叫我和丈夫来帮忙。” 北祈民风开放,并不拘束女子抛头露面,况且百姓家姑娘儿子都是劳动力,都会出来做工赚钱。 杨芸娘说完又麻利地将裴朔吃完的碗筷收拾了回去,只是收拾东西间不经意露出的衣袖下还有什么青紫的痕迹。 裴朔眉梢一挑,正要张口问些什么,那姑娘立马眼神躲闪地快速将衣袖拉了下去,听见旁边客人唤人,她又立马应了过去,温婉又开朗。 裴朔没好开口问人家的私事,只是吃着吃着又听到里头吵了起来。 本着八卦的心思他仰着脖子往里望了一眼,很快就见着一个坡脚的男人端着盘子出来给客人上菜,只是裴朔却瞧着那人有些眼熟。 那人上完菜也不说话,被人嬉笑说话时也只是用手比划,上完菜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转身的瞬间裴朔看见他的脖子上有道血痕,眼睛下头也青了一块。 隔壁桌窃窃私语声传进裴朔耳中。 “听说这人以前是个赌鬼,赌输了回来就喝醉,喝醉了就打人,杨家小娘子胳膊上那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真是泼皮无赖,要是我得了这么漂亮的娘子少不得捧在手心里,哪舍得打她。” “前些阵子老杨关店估计就是为这事儿,我娘子家的叔叔的四舅的侄子住在他们隔壁,说是都见血了。” “那后来怎么回事?我看着无赖今儿性子挺软,也不说话,眼睛上那伤是今天早上叫小娘子打的吧?” “还不是上个月琼华公主……他得罪了公主,割了舌头又打断了腿,赌场也不敢让他进门,大家都怕得罪琼华公主,走到哪儿招人嫌弃。” 那些人提到琼华公主声音低了些。 裴朔恍然间想到了那日满城杏花飘落,琼华公主处理了一个赌鬼,难怪他觉得这人眼熟,原来就是杨芸娘的夫婿。 那竟是个赌鬼酒鬼家暴男,难怪大白天的醉醺醺撞上琼华公主的仪仗,如今看来倒是活该。 “我听王大娘说现在家里头这泼皮乖顺的很,指东不敢往西,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转性了?” “什么转性了?杨老头说那泼皮要是再敢有半点不规矩的,立马把他扔到琼华公主府门口,吓得那厮……门都不敢出。” “哈哈哈哈……这么说琼华公主还是干了好事呢。” 裴朔放下碗筷。 琼华公主这个名声竟还能防流氓。 不过……干了件好事吗? 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有意为之,那这位史书上臭名昭著的琼华公主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突然开始对琼华公主有兴趣了。 “走了。”裴朔合上扇子敲了敲桌子。 “二爷,咱回家吗?”元宵揉了揉腿,他们都逛了一整天了,他的腿都要断了,二爷居然还要逛。 白泽拎起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嘻嘻地紧跟上裴朔,“接着逛呗,我都听二爷的。” “说好要给公主挑选礼物,还没选到怎么能走?” 元宵蔫头巴脑道:“二爷想要什么样的礼物,一连小半个月,咱们都快逛遍了半个京城,二爷都不喜欢?” 裴朔道:“都是俗物,配不上公主殿下。” “唉,让让让。” “冰糖葫芦~” 满脸胡茬的大叔穿着灰短布衣肩上扛着冰糖葫芦串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吆喝,火红的颜色像是照亮了整个空间。 元宵小跑两步跟上他,“可是……” 裴朔:“你吃冰糖葫芦吗?” 元宵吞了吞口水,“吃。” 白泽:“我也要。” 白泽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还不怎么说话,现在比元宵还要活泼。 裴朔往他俩嘴里一人塞了一串糖葫芦。 “杏花酥,刚出炉的杏花酥哟。” 头上裹着花色布巾的老妪推着小推车步履瞒珊,糕点的香甜飘了半条街。 裴朔又问:“你吃杏花酥吗?” 元宵两眼放光:“吃……” 白泽:“我也……” 裴朔得意道:“其实跟着爷出门还不赖吧?” 元宵捧着糕点点了点头。 “诸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走南闯北江湖人称胡老汉。” 粉衫的姑娘立在高高摞起的大海碗上单脚站立,底下的大叔抛上去一只碗,姑娘一个后空翻,碗稳稳摞上去,她再次站了上去。 嘈杂纷乱的声音涌进裴朔脑中,裴朔今儿换了身海棠春衫,浅嫩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倒是别有韵味,手中还摇着那柄白雪红梅折扇,身姿似竹,脚步悠闲,浑身慵懒,带着一种不需要打工的轻松从容。 俩人正走到一处店铺,铺子里头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来来往往女客不少,但像裴朔这样领着个男人来的却是没有。 店小二迎了上来,搓搓手谄媚道:“爷,您看点什么?” 裴朔道:“给我未过门的妻子挑件中看的首饰。” 店小二脸上的笑意立马堆起来,再看看裴朔浑身锦衣华服,更是多了些热情,“爷您往这看,这都是咱们店里最好的。” “金丝九转蓝莲步摇。” “太俗。” “南海明珠耳珰,只此一件,绝无二家。” 裴朔目光移过,“太素。” “玉镂雕丹凤纹簪。” “丑。” “花蝶纹玉宝石簪。” “丑的清奇。” 店小二将店里头的东西挨个介绍了个遍,依旧没有裴朔满意的东西,到最后他说得口干舌燥,眼看着裴朔抬脚就要走,他实在是不想放弃这个大客户。 “爷,您等、等一下,咱还有一件镇店之宝,这是我们东家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宝贝,只是这个价格……” 他伸出几根手指,意思是价格要高上许多。 裴朔来了兴趣,“我看看。” 然而端上来的盒子却是令他大失所望,什么破玉佩,根本配不上他那九天仙女下凡似的公主殿下。 他正要走时,听得门外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未来驸马爷?不在家里跟着嬷嬷学宫规,怎么今儿有时间在这闲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 20 章 裴朔一回头就瞧见个浑圆的紫衣小公子摇着扇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俩仆人,他努力搜索了自己的记忆,想来自己不认识这人。 “你谁?” 那紫衣公子当即便气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朱乐,朱、乐!” 裴朔想起来了,那位在酒楼请他吃饭,又送了他一块玉佩的好心人,他扭头继续看店小二推荐的那些个金簪宝饰的。 “你看的什么?”朱乐凑过去,见着裴朔手里拿着个金丝玉葫芦挂件,张口就道:“他手上这个我要了。” 裴朔一挑眉,店小二立马有眼力见的从裴朔手中将玉葫芦夺了去,递到了朱乐手上,后者朝裴朔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裴朔无奈,又挑了件蝴蝶臂钏,朗声道:“这件漂亮。” “我也要了。” 朱乐抬了抬下巴。 裴朔朝那件最贵的玉镂雕丹凤纹簪望去,手还没伸过去,一只小胖手就夺了过去。裴朔又朝花蝶纹玉宝石簪走去,装模作样道:“真漂亮啊。” “我要了!” 但凡是裴朔看上的物件,那人通通抢了个遍,不由得让裴朔怀疑自己原来是得罪过他不成? 直到店内空空,店小二精神焕发,裴朔也是了然无趣,这才抬脚出了店门,那朱乐小公子也跟着出了店门。 “裴怀英,你别以为你娶了公主就是攀了高枝,你就是个乡下来的野鸡。” 裴朔一脸莫名其妙地朝元宵问道:“我惹过他?” 元宵摇摇头。 裴朔忽然莞尔一笑,手中扇子啪地在朱乐额头敲了个红印,对方吃痛捂着脑袋怒道:“你做什么?” 裴朔下巴微抬,“你刚才说什么?” 朱乐道:“你就是个乡下来的野鸡……” “上一句。” “你别以为你娶了公主……” “对!就是这句。”裴朔双手环胸,满脸写着小人得志,“你知不知道我未来娘子是谁?那可是琼华公主,你惹了我,就是惹到我未来娘子,惹了我娘子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你舌头割了。” 朱乐眼神逐渐转变为惊恐,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显然他也听说上个月琼华公主当街割人家舌头的事。 他爹早就告诫过他这偌大的京城惹谁都不能惹琼华公主,琼华公主那简直是活阎王。 裴朔又拿扇子在朱乐脑门敲了一下,“第二,我问你驸马都尉在我朝是什么职位?” 朱乐想了下,“正三品驸马都尉。” “那你爹是什么职位?” 朱乐挺了挺胸脯,“正二品尚书。” 裴朔见没拼过官阶,转而又道:“那我未来伯父呢?” 朱乐脸色一僵,“陛……陛下。” 裴朔笑道:“没错,陛下可是我伯父,以后你爹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唤我一句驸马爷,所以你在这狗叫什么?” 裴朔现在是谨遵公主殿下懿旨,把嚣张两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他现在果然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 朱乐气道:“你……” “没办法,我就是攀了高枝,我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咯~” 裴朔语调越发阴阳怪气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边说边摇着扇子眼神都未施舍一个便快步离开。 裴朔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小人得志、不劳而获、无功受禄、坐享其成。 “你你你……” 朱乐“你”了好几次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裴朔说的是对的,最后只能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 等朱乐冷哼一声调转方向走后,裴朔才从旁边的墙后面瞧瞧探出头来,见朱乐已经不见得人影,三人才站直了腰。 裴朔这才重新进了店,扇子在柜台上敲了敲,那店小二立马搬着账本来,开始打算盘,“爷,方才那位爷一共是花了五百六十八两银子,给您的分成是五十六两八。” 裴朔眼神微眯,脸上挂着笑意,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把店小二看的心虚。 “你知道我是谁吗?” 店小二茫然。 “元宵,告诉他,我是谁!” 元宵从后头出来,瞬间转换为狗腿势利眼的神色,“听好了,我们爷可是裴侍郎府上的二爷,再过个半月,就要迎娶琼华公主,成为咱们陛下的乘龙快婿。” 他嘴皮子利索,一连串的身份词吐露出来,吓得那店小二当即冷汗直掉,听到后面直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驸、驸马爷,饶命呐。” 白泽轻飘飘地又加了一句,“你欺骗我们二爷,就是欺骗公主,欺骗公主就是欺骗陛下,欺骗陛下就是欺君罔上。” 一番话吓得对方脸色惨白。 裴朔拿扇子抬了抬他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爷记得你说那八宝蝴蝶钗是73两,九凤金步摇108两,碧绿扳指145两……” 他每说一个词,店小二的冷汗就往下掉一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居然真把那价格记得一分不差。 这般多的东西便是他们店里头的人也不一定记得这般又快又准,总要翻下帐子才能报出价格,这位爷只听了一遍就记了个全。 “所以你一共卖了九百八十二两,你应该付给我九十八两二,我算的对不对?” “对,对……对得很,是小的算错了。”店小二抹了把额头的汗,这煞神怎得算得这么快,的确是九百八十二两。 “还有,这个盒子里的手镯,我要了。” 店小二原本舒了一口气,正要查那手镯的价格,却在见着盒子的瞬间当即冷汗又掉了下来,表情似哭非笑,恨不得当场消失在原地。 老天爷,谁把这宝贝给拿出来了。 “爷,我的驸马爷哎,这个可不能卖的。” 裴朔道:“为什么不卖?” 店小二急得直转圈,只能压低声音道:“那是我们东家特意带回来要献给相爷家老太太的宝贝。” 希望这位驸马爷看在郭相爷的面子上可少耍些威风罢,他们是一个都惹不起。 相爷?郭相仪? 那个把持朝政的奸相? 裴朔并未见过郭相仪,但不知怎的他本能地厌恶这个人,单是听到名字就有一种心底油然而生的恨意,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原主的记忆? “我要了。” 店小二急道:“不能卖。” “你就告诉你们东家,就说我是要献给琼华公主的,若是郭相仪想要,就叫他寻公主问罢。” 这镯子他刚才就看上了,羊脂玉白璧无瑕,环身缠绕着淡淡的红色棉絮状,还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丝残线,只有这样好看的镯子才配得上他的公主。 店小二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老天爷怎么还能直呼相爷的名讳,这京城又添了一位惹不得的主儿。 与此同时,琼华公主也得了信儿。他正懒洋洋地拨动着花草,听着底下人的来报。 “你是说他为本宫买了一对玉镯,还用本宫的名义欺压丞相?” 琼华公主轻笑一声,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他剪短花枝,朝彩云问道:“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时候送给本宫?” 彩云猜道:“新婚之夜?” 琼华公主笑笑,“那就且等着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 21 章 临近黄昏,裴朔找了一间医馆,根据元宵的调查,这间医馆开了几十年,也是唯一能治疗白泽腿伤的医馆。 “二爷,这家医馆虽然医术精湛,但是鼻孔朝天,您进宫那段时候我和小白过来可是被好一顿奚落呢。” “是吗?”裴朔摇摇扇子。 白泽也点了点头,添油加醋道:“他说我没钱治病,天生就是瘸子的命。” 这话一说元宵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他记得对方原话说的是“没钱就别治了,当瘸子也死不了”,虽然话也不好听但也不没这么难听。 元宵一进去,老大夫的药童立马就发现了他,当即拿着扫帚开始赶人,“走走走,我们这是医馆,不是慈善堂,治不起别瞎掺和,很贵的。” 药童话音刚落就见后面一个穿着海棠春衫,腰带双鱼玉佩,摇着金箔红梅折扇,浑身写满了很有钱的男人踏步进来,“什么很贵啊?” 药童的眼珠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计算他身上的装扮到底值多少钱。 金冠发簪红缨飘带,海棠春衫绣工精巧,腰间玉佩不菲,脚下云靴以金线绣制。 元宵挺了挺胸脯,带着一种有人撑腰的底气道:“这是我们家二爷。” 药童哎呦一声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二爷您这是抓药还是看病?” 一边说着又朝医馆里头喊,“师父师父,前些日子那个坡脚的来了。” 老大夫正捏着银针擦拭,见状只是眯了眯眼,视线落在白泽身上,又落在裴朔身上。 “你是他的主人?你真的愿意给他花钱治病?” 不能怪老大夫多问一嘴,这世上哪有主子给奴才花那么多银子治病的,不治也不会死,就算是会死,那么多钱也足够买几十个壮丁了。 裴朔扇子一合,“废话,我都来了,你就说多少钱吧。”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伸出三个手指头。 裴朔心里一咯噔,三千两的话确实是有点贵,但有公主和陛下的赏赐在前,也不是出不起。如果是三万两呀咬牙变卖一点珠宝,再坑裴大人一些的话也能凑。 “三十两。”老大夫字正腔圆。 裴朔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三十两?” 老大夫冷哼一声,“嫌贵啊?” “不!”裴朔摇了摇扇子,“告诉他,我是谁?” 元宵下巴一抬,“听好了,这位可是未来的驸马爷,琼华公主的夫婿,当今陛下未来的侄女婿。” 裴朔以倚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折扇,他突然觉得仗势欺人这种事情真带劲。 此言一出,老大夫手中的银针“铛啷”一声掉在了铜盘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医馆中格外刺耳。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颤,连忙要跪下行礼:“老朽该死,竟不知是驸马爷驾到,请恕老朽失礼!” 一旁的小药童更是手忙脚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裴朔这才低头笑眯眯问道:“那你现在能不能治了?” 老大夫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站起身,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连声应是:“是是是,老朽这就诊治,这就诊治。” 白泽被扶到床上,老大夫蹲下身,掀开白泽的小腿,却见小腿那里肿着一大片,浓眉渐渐皱起。 “这腿伤势奇怪,看不出是何般武器留下的……”老大夫叹了口气,“你是何时受的伤?” 白泽低着头,声音很小:“五年前冬天……” 老大夫站起身,神色凝重:“时间有点久了,他的骨头断裂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骨头生长错位,想要治好有点难,只能断骨重续。” “断骨?”元宵倒吸一口凉气。“那得多疼啊。” “正是。”张大夫捋着胡须道,“需得先将错位的骨头打断,再重新接好。过程极为痛苦,不知道这孩子受不受得了,而且……诊金还要再番一番,有些药材珍贵……” 屋内一时寂静。白泽紧紧攥着衣角,嘴唇颤抖着,却一声不吭。 “你要多少?”裴朔开口问道。 “一百两。” 元宵倒抽一口冷气。这可不是小数目,够普通人家三五年的开销了,“你狮子大开口”。 老大夫摇了摇头,“驸马爷在,老朽不敢造次,只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用药也极为珍贵。” “治。”裴朔没有丝毫犹豫。 白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二爷……” 裴朔没说话只是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一会儿的功夫,医馆内的伙计们便开始忙碌起来,磨药的磨药,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甚至还有一个大锤子,明晃晃的银针刀具看得人心惊肉跳。 白泽躺在床上,小脸煞白。裴朔坐在床边,锤了锤自己胸口,又锤了锤白泽的胸口:“爷与你同在。” 小药童捧着一碗药走来:“这是麻沸散,先喝下这碗药,能止些疼。” 裴朔捏着鼻子,却见那孩子一脸舍生取义的模样仰脖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苦吗?”裴朔没忍住龇牙咧嘴地问了问,坐得这么近,刚才那碗药就像是他喝下去的一样。 白泽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甜。” 小药童端着药碗还没走远,听了这话闻了闻药碗,开始思索这个孩子是不是味觉也出了问题,要不要让师父再给他的舌头也看看。 白泽喝了药昏昏欲睡,裴朔坐在旁边看见老大夫拿着小锤子对准白泽的腿猛地就敲了下去。 “啊——” 白泽几乎要被这声惨叫惊醒。 这声惨叫来源于裴朔。 虽然不是打在自己腿上,可裴朔听着动静总觉得是在砸他的腿,隔着空气他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怪他共情能力太强。 老大夫无语地看着他,“驸马爷,要不您到外头等着。” “不,我要看着。”裴朔坐在床边死死抓住白泽的胳膊,身后元宵无奈地伸手捂住裴朔的眼睛,防止他再叫出声。 昏昏沉沉之际,白泽只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马车碾过,那种痛楚直冲天灵感,像极了他的腿被人一箭射穿的那日,那种疼痛像是要将他撕成两半。他死死咬着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然而迷糊之际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胳膊,就好像有人将他即将吞噬的大火中拽了出来。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他是妖怪。] [快杀了他,他会给我们带来厄运。] [滚开,你这白头发的妖怪。] 从记事起便是无数道声音接踵而来,什么石头烂菜叶通通往他身上招呼着,人们厌恶他的白发,却也畏惧他的白发,唯恐他是什么妖物转世。 画面一转,茫茫火海间他的布巾被大火吞噬,身后是村民葬身火海的尖叫声,砰地一声有物体穿透他的小腿,烧断的房梁将他压了下去。 画面再次一转,又是一个白雪纷飞的冬天,烧得焦黑的茅草屋村子前是一片血红的痕迹,他整个人瘫倒在雪地上,天地茫茫间只剩下一个小血点,他被抛弃了。 那雪,真冷啊。 寒风刺骨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鲜血将白雪染红,小腿处的利箭被他狠心折断,然后血却止不住,眼前的视线慢慢模糊。 [他的小腿已经断了,没了活路,带他回去还要多一幅伤药。] [寒冬腊月,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你自己的福分了。] [白泽,你是被厄运眷顾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活下来。] [白泽,村子里跑了四个人把他们的脑袋带回来,或许大人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无数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吵得他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泽以为自己快要昏过去时,张大夫终于直起身:“好了,接下来静养一个月,若是恢复得好,这腿便能和常人无异。” 裴朔松了口气,低头看时,才发现白泽早已疼晕过去,可仍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的手被握得发白,却舍不得挣开。 “二爷。”元宵在一旁欲言又止。 裴朔轻声道,“让他睡吧,晚点儿我背他回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为这间简陋的医馆镀上一层金色,直到天色渐暗,裴朔拿毛巾给白泽擦了擦脸上的汗。 可当毛巾搭在他眼下时,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突然睁开,如虎豹般警惕起来,待看清时是裴朔后才平和下来。 “二爷。”白泽轻轻唤了一声。 裴朔却像没听见似得奇怪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他将毛巾铺开像一块蒙面巾一样挡在白泽眼下,一股浓烈的熟悉感骤然袭来。 浓烈的火海间他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裴朔突然问道。 白泽却咯噔一声,语气里难以掩饰的慌乱,手指不自觉得抓紧了身下的床单,“二、二爷,您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可记忆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不管裴朔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半点儿,他只好放弃了思考。 “算了,这一个月你就卧床好好休息,你的腿上了夹板不能乱动。” “嗯。”白泽乖巧地点点头。 裴朔缓缓蹲下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我背你回去。” 元宵一惊,“我背他吧。” 裴朔摆摆手,“你们两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劲儿。” 白泽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趴上裴朔的背。他浑身僵硬,轻轻环住裴朔的脖子,把脸埋在裴朔的肩膀上。 从来没有人背过他。 夜晚的道路有些寂静,月辉洒下,元宵撇撇嘴有些吃味,“二爷还没背过我呢。” 裴朔笑道:“等回去把他放下,我就背你。” 白泽揪紧手指,因为刚才的事心里还在忐忑不安,他没想过裴朔会忘了那件事,更没想过他这条腿因裴朔而废,最后还是因裴朔而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第 22 章 婚期将近,整个裴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之中。绣房里的绣娘们赶制嫁衣,厨房里的厨子们试着新菜,就连府中的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喜字张贴,红绸高挂,生怕怠慢天家。 裴朔的婚期定在五月初,芍药花开的正艳,层层叠叠的如丝绸般铺开,钦天监挑选了最佳最快的日子,全京城的人都在等待这场盛大的婚礼。 整个京城的人都忙碌起来,天子嫁女,非比寻常,而外面的纷纷扰扰却裴朔的小院没关系,他照旧坐在树荫下闭着眼睛晒太阳,脸上搭了一本京城最新的画本子。 “二爷!” 裴朔听见动静嗯了一声。 “二爷!快看看我。” 裴朔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书本拿下来,朝对面的白泽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他整个人差点儿蹦起来,脸上的喜色止不住的满意。 “你这腿真好了?” “嗯。”白泽乖巧地走了两步。 裴朔越看越满意,幸亏这孩子年纪小,固定了夹板躺了三个多月这会儿就活蹦乱跳的了,再养一养就能和正常人毫无差别了。 白泽笑笑,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腿竟然有一天还能和常人一般,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恍若做梦。 俩人说着话,忽地咚地一声,石子落地,裴朔动了动眼皮,正好看到墙头上坐着个黑袍少年,单膝踩在墙头,另一大长腿悬空晃来晃去,手上抛着石子一下一下的。 “喂,裴怀英,出去喝酒啊,青月坊新来个花魁美娘子。”霍衡打趣道。 裴朔手掌做刀,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我怕公主弄死我。” 霍衡哈哈大笑,“你还没成亲呢,就要做妻管严了?” 霍衡直接从墙头跳了下来,抓住裴朔的胳膊,还不待裴朔反应,整个身体腾空而起,下一刻便站在了墙头上。 霍衡还朝下面的白泽道:“借你们二爷一天,晚上送回来。” “哎哎哎……” 裴朔身体不稳,左右摇晃,但霍衡抓得他死死的,径直拽着他往下跳去,裴朔吓得哇哇大叫,直到结结实实站在地面上。 一抬眼,对面还站着个蓝袍青年,自己这番姿态尽数被人看了去,他脸上骤然一红,有些尴尬。 李观吓得后退一步,不知道今日应霍衡邀请出门是对是错,但早知裴朔在,他定不会出门。 “李观。”裴朔喊了他的名字,当即跳到对方身侧,笑嘻嘻道:“走啊,我请你喝酒。” 李观再退。 霍衡挠挠头,“不是我做东吗?” 广平大街熙熙攘攘,照旧最是热闹。裴朔自打有了琼华公主送的千金,如今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偏挑贵的买。 李观走在最前面,躲洪水猛兽似的躲着裴朔,裴朔舔狗一样紧贴李观,霍衡莫名其妙地强行挤到他们两个中间。 “裴怀英,李观都要给你吓死了。” 裴朔嬉笑道:“我当然不是,我只是纯粹的喜欢他而已。” 现代人追星还狂热呢,更何况千年的偶像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谁能不激动? 李观一抖。 最终霍衡还是被迫放弃了青月坊,仨人找了个普通的酒楼,灯光昏暗,来往的客人不多,店小二搭着白巾烫了几壶酒。 霍衡挨个给他们满上,“来来来,难得今日出来,小爷敬你们。” 李观道:“你不是天天都在外面混?听说你辞了差事,在青月坊住了一个月,霍侯爷气得要同你断绝关系。” 霍衡:“你这话说得不对,要不是那个女人害得老子有家不能回,我至于天天住勾栏?最好现在就断绝关系,老子懒得看他们那副假惺惺的模样。” 霍衡一扭头就见裴朔那炽热的眼神还粘在李观身上,几乎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只好道:“裴怀英,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还在看李观,你真是断袖不成?” 李观轻咳一声,“怀英兄,就算你真心爱慕于我,恐怕我难以回应你的感情,我早已经心仪之人。” 李观捏着酒杯的手指都在发抖,“我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裴朔笑笑,又学着道士的样子掐指算了两下,“我知道呀,我掐指一算还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观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文豪,他的风流韵事自然是被记载的一清二楚,听闻他有一位青梅,两小无猜,但可惜家中反对,这段感情也较为坎坷。 李观被酒呛了一下道:“是,她性情温婉,待她及笄便去提亲的。” 裴朔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她结局不好的话,你会隐居吗?” 李观反问道:“我为何要隐居?” 裴朔沉思片刻不知如何作答,但历史上记载李观确实是隐居数年才被谢蔺三顾茅庐拎出来做宰相的。 霍衡适时插嘴道:“裴怀英,你好像对李观很了解?” 裴朔得意道:“当然是因为我会算命,我掐指一算李观来日必登宰相。” “噗……哈哈哈哈裴怀英你真会说笑。”霍衡搂着李观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连科举都不参加,你说他会当宰相?” “是真的。”裴朔认真道:“我掐指一算,他会经历20年的隐居生活,在他四十多岁时被一个男人从草屋里拎出来,烧了他的草屋,逼他为相。” 那个男人就是谢蔺。 谢蔺前两次拜访失败,第三次直接把李观拎了出来,烧了李观的茅草屋,直接将李观带了回去。 而这两个人会一起创造那个历史上繁盛至极的大祈王朝。 霍衡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看看李观被人拎出来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 “来来来喝酒,明天怀英可就是要迎娶公主,再想叫他出来怕是难了。” 天色将晚,酒过三巡。 三人脸颊已生红晕。 裴朔不胜酒力,半个脑袋已经磕在桌子上,“霍衡,你既然讨厌你爹,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独立出去?” 霍衡两眼睁不开,“我去哪儿?” 裴朔道:“从军。” 用不了几年,诸国便会大起纷争,武兴帝重文轻武的结果也就导致北祈逐渐走向灭亡。 李观猛地抬头,“对!你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 李观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好似有什么人抬脚进来,听见这话当即大笑出声,嘲讽之意浓厚。 “噗哈哈哈哈……我今日听了什么笑话?霍衡你连你后娘都斗不过还想统帅三军?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来人锦衣华服,霍衡眯了眯眼认出了来人,“郭琮?。” 郭琮,正是那位杏花宴上和裴朔百般不对盘,最后被琼华公主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的人,没想到今儿又碰上了。 郭琮捧腹笑道:“哎哟,我听说过一句话叫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三个还真是适合喝酒,一个要娶公主,一个脑子坏掉,还有一个快要被后娘弟弟赶下世子之位了。” 砰—— 郭琮话音一落,一道铁拳径直砸向了他的眼睛,他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后仰在地。 “你……霍衡你敢打我?给我打回去。” 他身后那几个公子哥们瞧见郭琮挨打也冲了上去和霍衡缠斗在一起,李观眯了眯眼,撸起袖子,露出肩臂肌肉的那一瞬间,裴朔酒就醒了一半。 史书可没人说过李观肌肉这么结实,他不是儒生吗? “哎别打了。”裴朔上前劝架。 “别打了,别打了,以和为贵,有事好商量。” 郭琮怒道:“霍衡你这杂种……你亲爹都不要你你还活着干什么。” 裴朔抄起一个凳子直接砸在郭琮脑门上,“我去你娘的。” 砰地一声—— 对面脑门鲜血直流,裴朔手腕被震得有些疼,他看了看凳子连忙藏在身后佯作无事发生,讪笑一声,“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郭琮摸了摸脑门的血怔愣片刻,几乎快要疯了,“裴怀英你这乡野之人……” 霍衡和李观闲暇之余还朝裴朔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俨然没想到裴朔这家伙打架也挺猛。 裴朔往后躲了躲,表情讪讪,“我真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顺势打成了一团,裴朔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塞了一根棍子,一边窝窝囊囊地躲,一边对准郭琮的人毫不客气的一棍子下去差点把人砸晕。 “别打了。” “我们别打了。” 裴朔还在努力劝和,一边劝,一边眼看着李观落了下风,又是一棍子上去。 郭琮一抹脑门一手血,“你大爷的,裴怀英,就你他娘的下手最狠,你还有脸说别打了。” 紧接着郭琮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裴朔扭头就跑,跑了一半,正撞上了什么人,下意识躲到了他身后,紧接着,咔嚓—— 熟悉的一声。 裴朔的手又被人铐上了。 “京内禁止打架斗殴,违者禁闭五日。”那人一身红色捕快袍,手持令牌,眉眼生威,气势凌人。 酒馆内的客人已经跑光了,刚才还打架斗殴的郭琮、霍衡等人全部被他铐住,小鸡仔似得站在一旁。 郭琮还不服气,“你是哪个衙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捕快道:“我乃阎大人麾下随扈,自昨日阎大人已接任京兆尹,我等负责京内治安。” 郭琮道:“我不管是你是哪个大人,放开我。” 捕快才不管这儿是什么驸马爷、小侯爷、还是什么相爷家的爷,通通镣铐拷走,全部扔进诏狱内。 裴朔看着熟悉的诏狱叹了口气,每次遇见霍衡都没好事,上次在街上遇见他就是进了局子,这次又进了局子。 “喂!放我出去,我大伯可是当朝宰相……”郭琮脸上还带着几分倨傲,“我可是新科状元,陛下亲封的翰林编修,放我出去。” 裴朔嗤笑一声,“我大伯还是皇帝呢。” 然而他这句话却突然引起了李观的注意,他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问道:“明日是不是你和琼华公主大婚……” 裴朔一拍脑门恍然想起,眼底骤然闪过一道惊慌,“对啊,我明天成亲。” 他猛地扑向牢门,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喂!放我出去,我要娶公主。” 然而牢外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所有的狱卒都因为衙门人手不足被安排去扫大街了,因为明日琼华公主要大婚。 李观神色凝重,声音低沉,“如果怀英明日没有出现会怎么样?” 霍衡摸着下巴想了想,声音越说越小,“藐视皇权,诛九族……”后面的话他没敢继续往下说。 李观点点头,余光撇向郭琮几人,似是意味深长道:“那连累他入狱的我们几个会怎么样?” 霍衡歪头,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道:“一起死?” 李观又点了点头。 隔壁牢房的郭琮听到这话,瞳孔猛地放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可不想陪着这些人一起下黄泉!只见他疯了般摇晃着牢门,声音都变了调:“喂!放老子出去,不对,先放他出去!”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琼华公主的驸马,你们放他出去!我爹是郭相的胞弟,你们去通知我爹,我保证一定会有重赏。” 外面依旧寂静无声。郭琮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咬牙切齿道:“我这有块玉佩,谁去通知我爹,我就送给谁。” 依旧是一动不动。 见外面还是没有动静,郭琮以为是赏钱不够,声音都带上了急切,“或者你们把裴怀英放出去也行,裴怀英你出去后立马去通知我爹!不对!你先娶公主,之后再去通知我爹!不用管我。” 其他纨绔子弟闻言,纷纷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值钱物件,争先恐后地塞到郭琮手中。一时间,金银玉器堆了一小堆,所有人都用炽热的眼神望向裴朔。 “对!我们不急,你娶公主比较重要。”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世家子弟们此刻脸上写满了真诚。 裴朔:“……” 这些人现在看着倒是比他还急切。 不过,大婚前夕进了局子。 他也是头一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第 23 章 婚期转眼已至。 整个京城一片喜气,挨家挨户挂上了红灯笼,换了红色喜联,街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原先那些不平坦的路尽数被修得稳稳当当。 不肖寅时,宵禁刚过,便瞧见京兆尹手底下的差爷们胸前都挂着红花,排出一条道来,铺满鲜花。 “快点儿,都手脚麻利点。” “今儿要是出了岔子,都等着掉脑袋吧。” “哎哟喂,呸呸呸,今儿可不能说这不吉利的话。” 天还没亮,裴府就已经亮了灯烛,红彤彤的气氛中裴大人早早起身,换了最是正式的官袍,裴夫人坐在镜前已将命妇服穿戴整齐,正由丫环们将珠冠戴上。 然而裴朔的小院内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元宵急的团团转,他们等了半宿也没见裴朔回来,出去找了几个时辰依旧是没他的影子。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元宵此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白泽倒是一脸坦然,无奈道:“我再出去找,你在这稳住他们。” 说着就见白泽足尖一点,借着院中大树的力道飞上墙头,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元宵反应过来后,眨巴眨巴眼,“他什么时候会飞了?” 但此刻他也顾不上管白泽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先找到裴朔,他急急忙忙地也跑了出去。 很快,一刻钟后,有丫环进来要给裴朔洗漱,却见被褥整齐,哪有人影,吓得小丫鬟手中的脸盆子一扔就跑了出去,脸色惨白,“出事了,出事了。” 刘总管正巧过来,当即给了那丫环一巴掌,骂道:“大喜的日子你说的什么不吉利的话。” 那丫环委屈,捂着被打的脸颊哭道:“二爷……二爷不在房内。” “什么?”刘总管眼一瞪,急急忙忙就往屋里跑,临进去还没门槛子绊了一下。 待看到屋内真是一个人没有,当即吓得嘴唇子直抖,连忙去翻裴朔的桌面衣柜,见衣服、银子什么的都还在,没有收拾着包袱跑路,顿时松了一口气。 着急忙慌又将手底下人骂了一通,“快去找人呐,哎哟,我的二爷,怎么这会儿人不见了。” 这大婚的日子要是裴朔不见了,他们整个裴府都给他陪葬。 裴政房内,俩人刚收拾好,瞧着天光将亮,准备唤人问事,就听见外头乱哄哄地有人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太太。” 刘总管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二爷不见了。” 此时整个裴府找裴朔找得都快疯了,偏偏见不着他人影。 这阵子府里头忙着大婚的事儿,没顾上日日看着裴朔,谁知道就把人给看丢了。 “驸马,驸马去哪儿了?” “昨个儿跟霍小侯爷和李家的大公子出门去了。” “好像……没瞧见二爷昨儿回来。” “快去找啊。” 整个裴府人仰马翻。 裴政听了这消息,差点儿气急攻心,“这孽障……” 眼看着皇宫那边便要派人来了,裴政也不敢打草惊蛇,一边遣人继续准备大婚的事,一边又派人去外头找。 裴政按着眉心的位置,偏偏这么紧急的关头又给他闹事。 “老爷老爷,宫里头的李公公来了。” 裴政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强忍着想掐起裴朔的心,忙唤人去稳住那头。 “老爷,找到了,找到了。说是昨个儿跟霍小侯爷和李家大爷喝酒,跟人打起来了,这会儿在诏狱呢。” “混账。”裴政顺了顺心脏的位置。 日头逐渐亮堂,眼看着吉时便要到,裴政越过要备轿子的仆人,亲自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来,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窜了出去。 街道上早已是鲜花铺地,侍卫开道,是故裴政穿过畅通无阻,一路行至诏狱门前。 诏狱内的裴朔此刻打了个哈欠,“裴大人还没来捞我吗?” 霍衡急得团团转,“死定了,死定了,我就不该拉着你喝酒。李观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李观盘腿而坐,气定神闲,“裴大人应该快到了。” 裴朔嘴里咬着一根稻草,看着天花板捂着肚子,“我肚子好饿。” 霍衡按着他的肩膀来回晃,急道:“你别饿,你快死了。不对,小爷要跟你一起死了,裴大人再不来我们仨就死定了。” 裴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看淡生死,下辈子投个好胎。” 霍衡几乎抓狂,“你们两个,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看向隔壁同样被关着的郭琮几人,抓着栏杆露出獠牙阴森森道:“你们,一起死吧。” 郭琮都快哭了。 几个纨绔子弟抱头痛哭。 眼看着霍衡就要发疯,诏狱终于出现一丝亮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绯色官袍映入眼帘,以及裴政那铁黑的脸。 “裴大人早上好……”裴朔打了个招呼。 裴政低声道:“开门,快。” 狱卒颤颤巍巍地开了钥匙,他是真不知道昨个儿抓过来的这个真是琼华公主的驸马…… “裴朔,你最好祈祷,我们能赶得上。”裴政揪住裴朔的衣领就将他拽了出来。 身后霍衡喊道:“裴大人,把我也捞出去吧,还有李观。” 裴政咬牙切齿道:“放出来。” 话音刚落,他又感受到几道炽热的目光,隔壁劳烦内郭琮在内的几个纨绔子弟看他的眼神都在放光。 “裴大人,看在我爹和你同朝为官的份上……” “裴大人,我爹和您是旧相识啊……” “裴大人……” 裴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些人全是生出来还债的,他努力稳了稳气息,“都放出来。” 他拎起裴朔把人丢上马,快马加鞭抄了小路从裴府后门赶了进去。 身后白泽见到裴朔已经被人找到后在房檐上飞快地跑,直到在某条巷子里找到元宵,一把拎起他继续飞奔,元宵整个人都还处于蒙圈状态。 耳边风声呼呼地刮,元宵吓得紧闭双眼,却还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会飞了?” 白泽笑道:“你再问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元宵眼睛一睁,看着脚下几丈高的房子,顿时吓得把嘴捂上了。 另一边,裴政做贼一样从后门悄悄把人拎了回去。 “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真是上辈子造的孽。”裴政把他扔给丫环们,嘱托道:“给他收拾一下。” 丫环们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捧来喜服给他换衣服梳妆,全程裴朔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裴政说完就去了前厅,那头的李德宝端着茶水,不断地看着天色,催促道:“驸马爷还没好吗?这吉时都要到了。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裴大人呢?怎么不见裴大人?” 裴夫人端坐正堂,脸上的笑容都快就僵住了,只能努力拖着,“儿子娶妻,做父亲的总要嘱托些话。” 李德宝起身,“裴夫人,恕老奴无礼,这吉时到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也来得及,若是误了吉时,咱家也担待不起……” 他话音刚落就见裴政快步走来。 “裴大人可算是来了,驸马爷呢?” 裴政道:“驸马情绪紧张,马上便来。” 李德宝被按着又喝了一盅茶,直到他终于坐立不安,看着这日头,终于拍案而起,“裴大人,驸马爷该来了吧,难道说驸马爷不在府内吗?” 裴政道:“自然是在……”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有丫环喊了一声,“驸马爷来了。” 便见外头光线照了进来,金光照在男人的半边发丝,缎面红绸宛如月光般柔和,袖口以金线绣着牡丹,胸前绣着麒麟纹样,腰间缀满珍珠宝石,可谓是华贵至极。 喜袍裁剪得当,线条流畅优雅,男人金冠束发,迈步而来,风度翩翩,仪态万千,气质独特。 李德宝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这裴家二郎倒是生得好模样,难怪琼华公主一眼就挑中了他。 “驸马爷,可是叫咱家好等,快些上马吧,陛下和娘娘都在宫里头等着呢。” 按着流程,裴朔先是在裴府正厅拜别了裴家夫妇,磕了个头,随后便上了马,要先去宫里接琼华公主,再行至公主府拜堂。 他翻身上了马,前头牵马的是一个小太监,牵着马绳正要走,一双冰冷的手越过小太监稳稳握住了马绳。 白泽此刻也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袍,头上依旧裹着布巾,牵起马绳,笑盈盈朝裴朔道:“二爷,我来牵马吧。” “好。”裴朔应声。 待出了裴府,早已是鲜花铺地,马蹄踏着花瓣,两侧还有宫人提着花篮,漫天花雨,裴朔身骑高头大马,绣鞍金络,目视前方。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锣鼓鞭炮声震天,两侧围满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前头扬花的宫女玉手纤纤,花瓣轻飘飘飞起,却是有什么沉重之物清脆一声滚落地面。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枚枚的铜钱滚落,这花瓣前竟还夹杂着铜钱,百姓一阵欢呼,纷纷低头去捡。 花瓣要一路至皇宫前才会停,也就是说这铜钱也会扬一路,运气好的人甚至能捡出来一家老小半年的吃喝。 天家,可真是富贵至极。 裴朔瞧见这一幕竟是轻轻一笑,唇角微扬,透着日光,少年郎肆意轻扬,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众人纷纷道声恭喜,裴朔也朝诸位拱手道谢,笑容轻快。 吹锣打鼓,牵马的小白也多了一抹笑意,然而这笑意却在听到什么时骤然僵住,他的耳朵动了动,袖口一翻,指尖微动,一粒石子飞出,结结实实打落了那只即将打在裴朔马腿的石子。 余光朝四下瞥去,却未见异常,什么人敢在琼华公主的婚礼上闹事? 队伍敲打一路行至殿前,裴朔翻身下马,朝殿内端坐的武兴帝和郭皇后遥遥一拜,掀袍跪地,声音郎朗。 “儿臣恭祝皇伯父、皇伯母千秋万福。愿我朝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裴朔虽口水说着:江山永固。 心里想的却是,用不了几年,这皇帝就会被谢蔺踹下来。 高座上的武兴帝此刻早就知晓了裴朔接亲前的那小插曲儿,轻轻一笑,瞧着外头日头下的少年郎思索万千。 若非这裴怀英实在是不学无术,单凭这等样貌气度,他甚至想将亲生的公主嫁于他。 另一头琼华公主金冠流苏遮面,手持孔雀羽扇,被彩云扶着出来,裴朔又是朝琼华公主一拜,“臣见过公主。” 旋即双手高举过头顶,纤纤玉手搭上,借着他的力道与他一同跪下来拜别帝后。 礼部的官员念了不少东西,听得裴朔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从昨天晚上被抓进去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有袖子里藏着一块早上匆匆塞进去的红喜糕。 好饿。 他盯着自己的袖子出神,直到礼部有人喊话,他才起身将琼华公主扶起,搭着她的手将她送往轿撵去。 裴朔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块红喜糕,但还是看向身侧的人,低头问道:“公主,你饿吗?” 琼华公主在盖头下拧了拧眉,这裴朔脑子有毛病吗?然而更有病的是他真的看到裴朔塞过来一块红喜糕,他本想推脱。 然而裴朔却是真心要给他似的,又推了回来,琼华公主只好暂且塞进了袖子里。 不过裴朔这番一问他倒是真有些饿了,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往公主府去,裴朔再次翻身上马,对于这一切全然没有成亲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演戏的npc。 他回头忘了一眼,漫天花雨间,同来时空荡荡的轿撵不同,此刻红纱内多了一位红衣女子,素手交叠,如火的嫁衣叫这世间所有的颜色都黯然无光。 裴朔笑了下。 娶财神奶奶哪有不笑的。 余光间他看到那“财神奶奶”掩袖偷偷吃了一块红喜糕,裴朔笑得更欢快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