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唇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他还记得刚来那天听到的声音,如果自己不娶公主,那位凌儿少爷就要娶公主,看这架势裴家夫妇肯定舍不得。
“没钱。”裴政瞪了他一眼。
裴朔没恼,他脚步一转,掀起长袍便自觉地寻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随意把玩一只金枝蓝花白瓷盏捏在掌中。
“让我猜猜,如果我不能娶公主的话,会轮到谁?你的小儿子?又或者说如果你的小儿子不能娶公主的话会发生什么?”
琼华公主身份特殊,她并非武兴帝的女儿,而是武兴帝那位谋反失败的弟弟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她嚣张跋扈的性格,世家公子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哪有人敢送上门去求娶。
而裴政身为皇帝的礼部侍郎,更不会闲着蛋疼把儿子送进去选什么驸马,除非是皇帝发了话裴政才不得不送个儿子过去。
裴政舍不得自己的亲儿子,于是把自己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亲儿子的人弄过来,干脆来一招认子替亲。
在他来的第一天裴政就宣读了嫁妆单子又准备了公主画像,那副早已准备齐全的样子就像是他娶公主已经板上钉钉。
而驸马大选的最终决定权在皇帝手里,裴朔大胆猜测,裴政和皇帝做了某种交易,裴政出人,而皇帝负责让这个人在驸马大选中胜出。
至于这所谓的交易是什么,裴朔便不得而知了。
这般想着裴朔更加大胆起来。
“让我再猜猜看你们有什么阴暗的小秘密?”
裴朔的声音轻飘飘的砸下来,所有人几乎屏住了呼吸,丫鬟小厮垂下了头,有人领着他们退了出去。
几乎是隔着院子他们都能感受到裴政的怒火,在这府里还没人敢这么和裴政说话。
裴朔把玩着那枚瓷片,眼神在裴政和裴夫人身上流转,试探性地问道:“该不是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金口一开,裴政怎么敢求娶先太子的女儿。
下一秒他几乎肉眼可见裴政瞳孔瞬间放大,这在心理学上讲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即便是裴政做官多年,也难免一些生理性的小动作。
“猜对了,那你们能得到什么呢?”裴朔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
“难道说和裴大人你的仕途有关?”
不动如山——
“那就是和裴夫人有关。”他脚步踱来踱去,又慢悠悠转到了裴夫人面前,开始打量这位优雅的贵妇。
依旧是不动如山——
裴朔摸了摸下巴,眸色微抬开始思索,这个家里总共便这几个人,不是裴政,不是裴夫人,应该也不是那位三少爷,那就只能是……
“原来是大哥啊!”
裴夫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僵裂。
裴政和裴夫人一共育有两子,从元宵口中裴朔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哥有过一些简单的印象。只是那位在军队常年不回京,府内很少有人见过他。
裴朔却突然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好可惜啊,我突然觉得心情好抑郁。”
他捧着心口开始伤春悲秋,“我一抑郁,就想死,我想死在龙虎墙外,我想死在皇宫里,就是不想死在你家里。我好伤心,伤心到不想娶公主,我不娶公主,三弟就得娶公主,大哥仕途不保,皇帝陛下一个不高兴把裴大人你革职了。”
裴政:“……”
裴朔像是个念经的和尚,嘴皮子上下一碰经文便开始往外面流淌,听得裴政和裴夫人头眼昏花,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
裴朔叹了口气,做了个起身的动作,“算了,我干脆去皇宫里吊死自己好了。”
北祈速来有驸马不得做官的传统,再加上公主嚣张跋扈,所以即便是娶公主能为家族带来一些利益,那些豪门贵族也几乎没人愿意娶公主。
对于北祈男人来说,娶公主是噩梦,家族其他子弟娶公主给自己铺路却是美梦。而裴朔就是这个被挑出来给家里其他人铺路的倒霉蛋。
裴政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几乎后悔挑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人回来,闹得现在鸡犬不宁。
裴政:“你到底想怎样?”
“不是早说了吗,给点银子花花。除非你想看见我穿着这一身去皇宫要饭。”
裴朔努了努露在外面正和他尴尬相对的拇指兄弟,十分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脚。
裴政相信如果自己不答应,等驸马大选的时候裴朔绝对会穿着漏脚指头的鞋拿着破碗去皇宫要饭。
单是想到那个画面,他便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脑袋上悬着一把名为“殿前失仪、管教不严”的刀。
裴朔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噗——
裴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多少?”
“很多吗?”
裴朔有些纳闷,他没有研究过北祈和后世古今的银钱换算汇率,但是他好歹穿成官二代,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裴政扯了扯嘴角,“你还是去吊死吧。”
裴政作为礼部侍郎,一个月的俸禄是45贯钱,一年的俸禄才540两,即便是加上些其他的米面棉衣也超不过一千两。
裴朔挠挠头,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最后试探性道:“那800两?”
裴政恢复淡然,“一百两,多的没有。”
裴朔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刺杀皇帝,咱们九族一了百了。”
裴政:“……”
他现在恨不得一只手掐死裴朔,但现在他已答应了陛下又不得悔改,只好道:“二百两。”
裴朔:“五百两!!”
裴政:“三百两。”
裴朔气道:“一千五百两。”
裴政:“……”
裴政实在是不想再同他这种蛮人纠缠,实在辱没身份,像个市井讨价还价的泼妇。
“过段时间给你,现在没银子。”
裴朔切了一声,“我还要换个院子,不然我会冻死。”
裴政:“可以,但是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彻底安分一点儿。”
裴朔讪笑一声,“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政亲自下令,府里小厮们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将另一处干净透亮的院子打扫好了,裴朔直接拎包入住,甚至给他添了些貌美的丫鬟红袖添香。
这、才是富二代。
——
杏花吹落,落在满塘的春水间,隔岸的花影红楼倒映,长桥卧波,马车哒哒而过,红漆滚圆的柱子,四角飞檐翘立,檐上铜铃叮当吹响,沉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裴朔坐在京内最好的酒楼内,依窗望外,衣袂翩翩,腰间虽然只有几枚铜板,但是他不要脸,直接记在裴府的帐上。
裴朔狠狠地感受了一把古代权贵世家的待遇,月桂楼名不虚传,菜色绝对堪比现代国宴顶尖大厨。
筷子一戳,风卷残云,筷尖精准地掠过每一道菜送入口中,美得他舌头都险些掉下来,全然不在乎小二瞠目结舌的惊讶。
毕竟以前他连外卖都不敢点超过20块钱的,还要算一算膨胀神券。
还未酒饱喝足,忽听窗外一阵敲锣的声音,裴朔好奇,手里头的鸡腿还不忘接着啃。
东风吹落,墙头白杏飘飘似雪,窗下有仪仗队伍经过,声势威严浩大。
官兵腰佩兵刃在两侧开路,随后便见穿有宫服的太监抬着一顶明黄色的软轿,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纱幔自顶而下,纱幔中依稀能辨出有女子身着绫罗绸缎端坐其中。
忽有春风拂过,帷幔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人的模样,大红牡丹金线宫装,雍容柔美,容色昳丽,眉眼张扬凌厉,发髻边斜插的凤凰金钗流苏轻晃几下。
女子怀中还抱着一只狸花猫,正慵懒地露着肚皮晒太阳。
裴朔一时看呆,窗外的一枝杏花却挡住他的视线,他半坐在窗前,伸手想将那枝碍事的杏花折下。
不曾想,手一松,他折下了杏花,手中的鸡腿却往下砸了去。
“哎呀。”
下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那鸡腿正巧砸在了轿子旁跟着的宫人发髻上,宫女看着滚落下的鸡腿,神色微怔。
刹那间队伍停滞,数百长.枪直指二楼探出半截身子的少年,裴朔悻悻一笑下意识举起了双手,他手中还抓着那枝折下的白色杏花。
帷幔内的女子视线倾斜,声音清冷淡漠,“何事惊慌?”
她话音一落却见一只残影快速飞出,又以最快的速度越了上来,只剩下帷幔轻动,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宫女怔怔道:“是……鸡腿?”
琼华公主眉梢一挑,涂着丹红豆蔻的指尖拂过狸花脑袋替它顺着毛发,唇角轻笑,“贪吃鬼。”
琼华公主也顺着侍卫长.枪的方向看向窗外的那位少年,少年双手高举,头上落了两三朵杏花,带着几分憨态。
待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夕阳映衬在少年脸上,裴朔感觉自己脸颊都烧得慌,他朝公主招了两下手,只觉得春风拂面,画上仙人下凡。
手里的杏花枝忽地一松,顺着春风飘飘荡荡,正好进了帷幔落在了公主裙边。
“仙女……”裴朔喃喃一声。
而琼华公主只是静静地看了两眼,一动未动,任由那枝杏花落在身侧,便吩咐宫人继续前行。
裴朔还趴在窗边静静地目送那顶软轿,街角的杏花落在肩头,方才的惊鸿一瞥似是梦间。
裴朔还未回过神,忽见下方有醉汉突然从人群中摔了出来,脚步悬浮,似是酒醉,直接摔在了琼华公主轿前,当即齐刷刷的长.□□在那人脖颈前,一下子便将人吓得酒醒。
“公、公主……我……”那人双眼迷离,手里拎着酒壶,袖中掉出两粒骰子滚落,“公主饶命、饶命、公主……”。
方才被鸡腿砸头的宫女此刻站在轿撵前,神情冷漠,朝琼华公主俯首,“殿下,有贼人冲撞轿撵,如何处置?”
轿撵上的女子神情慵懒,恍若天神下凡,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额间一点朱砂妖冶冷艳,说出来的话却是寒冰刺骨。
“聒噪,便……割了他的舌头罢。”
清冷的声音缓缓传遍在场,四周寂静无波,刺骨的刀直戳裴朔心口,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公主、公主饶命……啊——”
刹那间,寒光一闪,听得撕心裂肺的痛呼一声,血溅在街道上,人心惶惶,孩童尖叫声四起,众人纷纷退散。
轿撵内的女子似是觉得底下磕头求饶的模样甚是有趣,莞尔一笑,恍若天神,又似恶鬼。
裴朔怔在原地,舌头一凉,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做成肉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