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安走的那天,夕阳染红了天边,犹如血色,叶君桐亲自送西元军出城,城楼之上,她俯瞰这那一席玄色衣衫的女孩下马,对这高耸的城楼三行叩拜后上马离开。
此后公主宫中安静了许多,叶君桐潜心扑在学宫和课业上,二皇子偶尔来寻姐姐,叶君桐不是伏在桌案前沉思便是在院中练剑。
秋闱后不过半年,东北又起战祸,皇帝派大将军霍北之带兵往东北平乱,封霍云楚为先锋官,季寒水同行。
昭和公主多次上书为状元情愿,那封官的诏书却迟迟未下,淞王暗中扩大势力,朝堂之上,公主党逐渐落于下风。
秋去冬来,大雪将至,帝后一同出宫巡视民情,携二皇子同往,公主因学宫事务繁多留守皇城。叶君桐处理完事宜难得有空,这段时间她也收集了不少淞王暗中集结兵马的情报,准备整理出来待到父皇回来便能状告淞王有不臣之心。
却不料还没等她整理完,御驾便在沿途遭遇伏击,帝后遭遇不测,只留了年幼的二皇子被匆匆赶来的淞王救下。
淞王一党以妖女惑主之由起兵,召集五万兵马于皇城外。
举旗呼号,诛妖女,清君侧。
皇城兵马部分随帝后出巡,不出一日,叛军便杀入了皇城。
消息传入皇城时,便已是圣上出巡遭天降横祸,帝后双双殒命,钦天监司正杨本道此祸事乃是宫中妖人作祟,淞王举兵进城诛妖邪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公主寝宫
叛军已入宫中,不多时便要打到后宫,天色已暗,宫中却是火光冲天,宫人早已乱做一团,宫中护卫与公主亲兵奋力抵抗,却也是徒劳,尸横遍野。
“殿下!”一小太监跌跌撞撞的闯入公主宫中,背后插着两支羽箭,叶君桐将他接入怀中。
“李南!”叶君桐认出着小太监是父皇身边太监总管的小徒弟,急急将他扶起,那小太监却以无力起身,用了最后一点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块被血染红的包裹塞进叶君桐身边。
“殿下,淞王..反了..我师父是..内奸..快..跑..”话毕,那小太监便身子一软,从叶君桐怀中滚落。
他的鲜血浸湿叶君桐的衣衫,一旁的宫女拽着叶君桐的手急红了眼眶。
“公主!快走吧!”
叶君桐打开手中的不料,里面是半块龙纹玉,这龙纹玉乃阳朝君王象征。
持龙纹玉者,方为吾主。
如今只有一半,那另一半,怕是在淞王手里。
没有完整的龙纹玉,淞王绝无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可能。
“怪不得他要挟持稷安。”叶君桐眉头紧促,看着手中的帕子。
被血染红的丝帕上绣着龙凤戏珠,那是出宫之前,母后亲自绣给父皇的,那是她坐在一旁看书,叶稷安在一旁瞧着母后绣花,母后还笑叹自己这一双儿女,性子倒是反着来了。
“清君侧,诛妖女。”叛军的号声穿透宫墙。
叶君桐将龙纹玉塞进袖中,转身入寝宫一脚揣在柜子上,高台上的玄剑落下被她牢牢攥在手中。
她转身时,眼眶猩红。跟在她身后的,时平日同她最近的几名宫女与赶来护她出宫的亲卫,她们定定看着她,手中握剑,眼神坚定决绝。
这些人里,多是从小侍奉她的,叶君桐待下人极好,从不苛责,还会从私库中拿银子为她们添胭脂买糖糕,她身边的宫女各个被她养的明艳美丽,叶君桐说。
“女子所在处,要百花齐放才好。”
只是少了一人,是叶君桐的贴身侍婢,青竹。
大抵是随着宫人一起逃了..
叶君桐拿剑的手紧了紧,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朝不远处厮杀声传来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遂转身,向公主宫的小门而去。
“跟紧我。”叶君桐的声音冷到极致,带着从未有过的威压与杀意。
“我带你们杀出去。”她疾步走着,用脚勾起衣裙,一手扯住碍事的裙摆,寒光一闪,手起剑落,大片布料被她扔在一旁的烛台上,烛台倒落,火舌顺着书架上窜,身后的宫女也将那精致的裙摆割去丢进火中。
宫中乱作一团,叶君桐带着人悄悄朝宫墙边摸去,那宫墙边有许多不起眼的狗洞,只要不被人发现,他们就都能走。
却不料走到半途就被一支小队遇上。
“杀!”
叶君桐一人一剑冲在众人之前,一旁亲兵和宫女护着她朝外冲。
“这样走不出皇宫!”叶君桐一剑贯穿挥剑而来的贼兵喉咙,身后又来人,她俯身躲开抬脚猛地一个后踢准准踢在那人后脑,踉跄疾步,她伸手拽住刺来的枪起身时借势将枪甩飞出去,一手拔出贼兵喉咙上的剑朝着那踉跄的士兵心口刺去,那被她甩飞出去的枪结结实实的将要砍小宫女的士兵扎在了墙上。
“去抢几匹马来!”叶君桐大吼,背后猛地一痛,她忍着剧痛反手抓住刺入后背的银枪用力一拉,一手使力将手中的剑狠狠刺了出去,滚烫腥臭的血喷洒在她脸上,她睁开眼,血滴从睫上滴落,那兵卒惊恐的瞪大眼望着她。
耳边杀声不断,叶君桐手中剑花翻飞,她早已不知身上的酸痛是伤口还是因为战了太久,她浑身都被鲜血浸透,脸上,身上,发丝,都挂着血珠,她只觉手上的剑不断刺穿人的喉管,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她一阵阵难受,持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身边的人又少了几个。
不远了,不远了..
“殿下!”她听到有人喊她,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宫门口竟有人策马而来。
鲜血混在她的眼中,她看不清前方,只看见一道寒光朝自己而来,她下意识侧身闪躲,伸手抓住刺来的枪杆,双脚一蹬猛地蹿上一旁的城墙,在城墙上几步一个借力蹬这砖墙腾空而起,一脚揣在那人身旁的士兵胳膊上,那士兵一个受力手中银枪脱手,扎死了一旁的同伴,叶君桐在空中腾旋一圈,手中染血剑划破两个士兵喉咙,整个人失了力重重跌在地上。
叶君桐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似被震碎一般,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涌上来。
一柄银枪直冲她面门而来,她躲闪不及时一支短箭“叮”的一声将那即将刺入她的银枪打歪。
“殿下!”那声音再次响起。
是花十娘。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高头大马之上是几个蒙面黑衣之人。
“快走!”花十娘朝她伸出手,眼中血污仍在,她侧目看到其余人也都上了马,这才伸出手翻身上马,花十娘将她圈在怀中,用力一蹬,几匹骏马朝宫墙边飞驰。
几个黑衣人到一处僻静的宫墙边将马放走,挨个爬过洞。
从宫中出来时,叶君桐身边还有几十人,现在只剩了六个。
“公主..先回酒楼吧..”十娘搀着叶君桐起身上了早已等在外面的马车。
“等等..”叶君桐猛地起身,身子有些发软,强撑着身子紧紧攥住花十娘的手:“不能去酒楼,去世子府..”
“世子府?”花十娘微微蹙眉但还是照做。
皇城戒严,淞王军将街巷把守的密不透风,宫中火光冲天,世子府内,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出,城中最好的大夫被早在净街前被偷偷接入世子府。
“父皇..母后..”叶君桐侧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薄唇毫无血色,泪水将她脸上的血迹冲散,身上的伤还在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
就像是一场大梦,叶君桐回到了皇宫花园,叶稷安在花丛中追蝴蝶,母后在院中绣着丝帕,父皇走上前,从背后环住母后,两人抬眸看向一旁的叶稷安笑的温柔,她想上前,全身像是被禁锢住,无法动弹,她拼命想挣脱禁锢,那力量却将她越压越紧,让她喘不过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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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回荡着老天师的话。
“福星降世,帝王之姿。”
福星降世..
我不要...
叶君桐哭喊着。
“父皇..母后..稷安..”她蹲下身,将自己蜷缩起来喃喃着。
她别过脸,眼前却是尸山血海,从小护卫她的亲兵在她面前被人刺穿胸膛,曾经娇艳明媚的小宫女被人割破了喉咙。
他们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还盯着她的方向,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她看见她们不断有鲜血涌出的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
她想要冲过去,可却被眼前的一片殷红挡住。
“不要!”她近乎失了理智,飞扑着想要冲到他们面前,可却于事无补。
“不要丢下我!”她哭喊着,可回应她的只有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和失了温的笑。
她终于脱离倒地,眼中的泪也被染成了鲜红。
“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从噩梦中挣扎出来时,只见身边坐着的是花十娘和商陆。
见她睁眼,花十娘欣喜的凑上来伸出手探她的额头。
“太好了,退烧了。”花十娘忍不住红了眼眶,叶君桐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钻心的疼,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艰难的发出了一个奇怪的音节。
这声音沙哑难听,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十娘..她们呢?”叶君桐问。
“宫中出来的人都在养伤,殿下放心。”花十娘心疼的看着她,叶君桐挣扎着起身,她身上大小数十处伤,最险的就是背后那处 ,再深些便要刺入心脏。
“十娘,我有些饿。”叶君桐道。
“我去给你准备些清粥。”花十娘闻言道,说罢便出了屋。
花十娘走后,叶君桐看看站在一旁的商陆。
“我睡了多久?”她问。
“睡?”商陆轻笑一声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已昏迷十日了。”
“十日?”叶君桐蹙起眉:“宫中可有消息?”
商陆闻言唇角勾了勾,转身坐在塌旁,伸手勾起叶君桐的下巴。
“妖女已除,淞王辅佐少帝登基,殿下,如今您已是自由之身了。”
“已除?”叶君桐眉头更紧了些。
“军队诛妖时,妖女意图逃走,被军队围堵在宫中,不见踪迹,后观星楼起火,妖女同司天监监正一起葬身火海。说是妖女见身份被戳穿心怀怨恨,便去找监正报仇,监正同妖人搏斗后为斩杀妖邪以身殉道。”
“听说尸体抬出来时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还是当今圣上亲自认了尸,说那就是公主。”商陆说着唇角笑意更深了些:“公主殿下,你身边当真都是些忠义之士啊。”
“妖女..”叶君桐垂眸,半晌喃喃出声:“青竹..”
叶君桐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口撕裂般痛。
“公主..”商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君桐打断。
“世子何必如此..唤我姓名便是了..”叶君桐的声音淡极了,商陆的神色却微微怔了怔。
她原以为青竹早早逃了,大难临头,叶君桐想,她们能保全自身也好。
“是她替了我..”一滴泪落在绢被上,商陆闻言神色中多了些不忍。
青竹自小伴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虽不像桑安那样同她亲密,却也是十分了解叶君桐。
她知道公主定能逃出去,只有让淞王知道公主以死,叶君桐才会安全,她早早换了叶君桐的衣服,潜入观星楼,只为手刃那吃里扒外的司正,她恨,恨他们三言两语便让公主做的一切付之一炬,恨他们让她的公主受尽苦楚,她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若天道如此,她便要以命献祭破了这该死的天道。
观星楼烧了,从今往后,便再没有昭和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