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典则装好资料和样品，又嘱咐白校长和老王几句，就跟着陈院士他俩走了。
一路上二位院士电话不停，等车子抵达夏科院超导所，同为院士的所长亲自出迎。
在办公室里坐着喝了半杯茶，聊了些闲话，所长就发出邀请：想请姜典则在所里简单做个报告会。
姜典则痛快答应。
不到十分钟，所里几个实验小组除了极少数留守值班的研究员，其余人都汇聚在最大的会议室里。
当初在编写超导理论的时候就考虑过受众的接受程度，所以她将星际时代成熟理论进行三次“青春版”，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没出银河系都是适用的。
最后更为基本看不懂理论的基础科研工作者准备简化公式：简单粗暴套公式都不会，压根做不来科研民工。
实际上在座的研究员们能把理论部分看得一知半解，姜典则迅速过完一遍论文后开始了有针对性地答疑。
这会儿研究员们的眼神也渐渐从最初的迷茫转为清澈。
转眼就是晚上六点半，陈院士他们拉着她去吃饭。
饭桌上大家滴酒不沾，商量好接下来的日程——她第二学期教计算材料学，上午有课，下午可以来所里指导实验。
如此一周后，新组建的小组已经能按照姜典则的方法合成出一小段，大约15cm的石墨烯铌镥金铂导线。
三轮测试下来，小组合成的样品各项性能都低于姜典则提供的样品，但12℃转变温度以及180A/mm2电流密度，依旧震惊了整个研究所。
而后其他小组暂停手头工作，也按照实验报告成功复现，制得样品同样逊于姜典则的样品，但与其他小组的产品数据相差不超过1%。
陈院士，任副院长以及超导所所长三位院士叫上姜典则，闭门商议许久，一起写了份报告递了上去。
长老院特批，特事特办，姜典则当天就有领导叫去谈话，回家稍微收拾了点行李，跟正上班的爸妈和端靖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就跟着领导前往曙光一号所在地。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挂了个实验室主任的名头，负责新型超导材料，也就是她的石墨烯铌镥金铂合金的制备与加工。
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的密切关注下，她带领着刚认识不超过三天的团队成员们花费一周，提交了一条直径1cm长3m的合金导线。
整整一周，她平均睡眠时间不到6小时，正在宿舍补觉，房门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她皱着眉起身开门，面皮微红的老陈一把抓住她手腕，带着她狂奔几十米才想起她穿着一身家居服……
等她换完衣服，老陈也平静了下来，“去见长老。这次表现好，我老头子说什么也给你弄个副总师下来。”
姜典则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老陈看着直乐，“好孩子，大心脏！”
燕爷爷和老陈是同门师兄弟，都是良师也都爱提携照顾晚辈，更别说她算是半个自家孩子。姜典则笑了笑，“那不能给您丢人。”
“召对”十分顺利，长老当场拍板，将超导线圈更换为她的石墨烯合金。而接下来她的任务自然是与央企南方工业合作，实现石墨烯合金的工业化量产。
平心而论，石墨烯铌镥金铂合金整个制备过程并不困难，唯一的难点就是金原子和铂原子取代石墨烯上原本碳原子时的温度控制。
于是在她给出资料后十天，南方集团的总经理和总工赶了过来，从上求到下，就为请她去集团工厂指导一下：没错，他们能做出样品来，但和她提交的那条3m导线性能相去甚远，甚至完全比不上超导所研究员们第一次制备出来的样品。
工厂位于苏市，姜典则解决完问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抽空跟在海市开会的端靖见了一面。
有一个月没见，看脸端靖倒没什么，然而一抱腰就明显感觉到他瘦了。姜典则嘱咐好好吃饭，每周至少要回她家一天，她不在家，端靖就要替她照顾好她爸妈。
端靖应了。
离别时万分不舍，也只能目送她坐着南方工业的公务车离开。
经过她的指导，南方工业那边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半个月后送来第一批成品。
姜典则亲自验证，测试过数据，才签下了“合格证”。
之后南方集团送来的导线也全部合格，花了一周左右换上全新的超导线圈，老陈申请得到批复，这次高温等离子体磁约束直接做到了12小时。
然后磁约束相当完美，但真空室——也就是1亿度高温等离子体直接运行的地方，第一照壁有明显的辐照损伤。
人话就是经过12小时上亿度等离子体的折磨，真空室的第一壁已经被烧漏了。
眼瞅着进度又要停滞，非自己领域内话题从来不开口的姜典则终于要破例：她再不说话，万一又“卡关”两三年，她那个恋爱脑抑郁症老公非疯不可。
而当她举起手，说出“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老陈十分欣慰，笑得完全称得上灿烂，“这是你的老本行，你指定能成。”
姜典则轻叹一声：作为研究计算材料学方向的博导，根据要求，设计定制并合成相关材料，也确实是她的老本行。
她在期待的掌声中走上台，在白板上一边讲解一边奋笔疾书，写满整整四块白板后在右下角用红笔标出最终数据，“我觉得钨钽碳化硅可以达到标准。”
其实这是种陶瓷金属复合材料。
老陈直截了当，“你交个报告上来，我给你批。这个项目前后花了三百亿，账面上还有二百多，在钱花完前咱们对上对下都必须有个交代。”
姜典则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我尽量。”
这次承接任务的是西部工业集团，因为之前经常往来西北航天所，她跟西部工业集团的工程师专家打过交道。
轻松愉快地拿到数据与合成方法，专程到来的工程师信心十足的承诺，“燕副总师，您就瞧好吧。”
过了一个月，西部工业集团按时交货，那位工程师面对老陈他们的夸奖不掩得意，“这都是应该做的，分内的事。”然后就吹起姜典则给的答疑小册子有多神，生产遇上的所有问题都能在小册子上找到对方方法。
姜典则单手撑着下巴，冲着工程师大哥笑了笑：心里想的是这都八月份了，九月时能不能点火试运行啊。
晚上她和同事们吃食堂，她那份儿饭不用入口只闻下气味，她就知道不对，不过明晰后果的她装出毫无防备的样子吃完了半份。
回到宿舍她就起了满身疹子，同时有点呼吸困难。
她自己打了个电话，招来了医生。医生果断摇人，把她送到了最近的军医院。
情况不严重，第二天上午她又回到了曙光一号。
她没事，但除研究员外，所有的管理和后勤人员迎来了一波严审。
据例会上老陈说，查出来四个有问题的，具体情况还在查，但这四个人绝对不无辜。
姜典则也不多问，只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她被一个板寸浓眉大眼国字脸，身高接近190，兵里兵气的小哥拦住了。
自此她有了上面专门委派的司机兼保镖。
这天是周六，燕爸燕妈在家没等到说要一起吃晚饭的女婿而且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夫妻俩拿上房卡就找了过去。
在管家的帮助下打开房门，直奔卧室……端靖烧得人都有些糊涂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120抬走。
一番检查后确认他得了肺炎，原地住院。
女婿病成这样，燕爸没有把一切交给护工，而是留下来一起陪床照顾。端靖半夜时分彻底清醒，看着眼前输液架上好几个袋子，再看了看身边坐在靠背椅上看论文的岳父，一时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燕爸抬手摸了摸端靖的额头，“退烧了，真不错。”
第二天中午，燕爸回去吃饭，前来照顾端靖的换成了国考上岸的燕煦。
第三天，端靖大为好转，得到消息的庄鸿与常元昭他们纷纷过来看他，到了晚上燕大伯居然来了。
端靖其实很感动，但那颗空落落的心就是填不满，就是一直在冒凉风。
却说姜典则只能定期与外界联系，然而她有小助理，因此她知道端靖病了。
以端靖的体格子还能得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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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快到极限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装了，亲自上阵编写完控温模块，又帮忙调整了下磁场控制的程序，等钨钽碳化硅喷涂于真空室第一壁，又一次实验开始了：这一次直接把等离子体约束时间做到了72小时。
报告打上去，长老亲临，老陈和姜典则一左一右为长老答疑。长老回去后长老院便传来消息：实验堆正式转为示范堆，于9月15日正式点火试运行。
然后毫无意外。
在曙光一号里吃完一顿简单的庆功宴，老陈喜滋滋地宣布：大家可以分期分批回家了！
姜典则也是归心如箭，看看时间正是下午六点半，问过严铎严师兄，得知端靖仍在致和加班，她就让开车的李小哥直奔市中心的致和资本。
当她出现在前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只想尖叫。
她招了招手，坐电梯上楼，直达端靖所在的楼层，她走出电梯，顺着走廊直奔总裁办公室，一路上员工彻底惊呆。
她伸出食指竖在唇边，众人会意，满脸堆笑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来到总裁办公室前，小助理在她敲门先提醒，“他状态不怎么好。”
姜典则应道：“我知道。”而后敲起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哑的“进来”，她直接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端靖看到他整个人愣住。
他面前的大班台上有一个见底的酒瓶子，以及只剩冰块的水晶酒杯。
她对酒了解一般，但路易十三的瓶子太特别以至于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问小助理，“这酒多少度？”
“42度。但这瓶酒是700ml的，我说他不一定是一天喝了这么多，老大你信吗？”
姜典则上前三步，端靖已然站起身来，眼神从迷茫转为有神。
她笑了，“几个月不见，端董出息了，居然都空腹喝烈酒了。”
端靖双臂一扫，桌上仍有酒液的酒瓶并酒杯全被他刮到了地毯上。
姜典则这才上前抱住端靖的腰身，她第一反应是“我去，瘦这么多”——端靖这个人胖瘦不太容易从脸上看出来。
端靖回抱她的手都在抖。
这个抖可不太像是激动。她腾出只手冲把门的李小哥摆了摆，李小哥直接把门给带上了。
姜典则松开端靖，拉开他身后书柜中间的抽屉：最上面是三盒打开包装的药，文拉法辛，伏硫西汀以及艾司唑仑。
好家伙，直接全方位升级了是吧。
姜典则转过头看向端靖，端靖都不敢直视她而是直接退后两步。她直接看乐了，“你退后是几个意思？嗯？”她伸出手，一把扯住端靖的领带，往前一拉，“过来。”
端靖始终低着头，但还是努力往前迈了一步。
他用尽全部意志压制双手的颤抖并努力呼吸，“老婆，我应该是再也好不了了。前阵子我肺炎，爸爸妈妈大舅哥他们用心照顾我，大伯也特地来看我，庄鸿老常他们也一样……但我就是觉得他们爱我关心我，都不如你，没有你我快活不下了……所以我们……不如离……”
姜典则又笑了，“你知道我在外几个月忙活的是什么，所以你的理智告诉你不要再拖累我，你配不上我。但你的感性在拼命说不，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我……你的感性理性激烈冲突，导致你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端靖不抬头看她，她也不强求，“我跟庄鸿二十多年竹马，其实也就那样，他算不上真正走进我心里。你呢，有个理性外壳感性内核，而我由内到外都是纯粹的理性。可就是这样的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认真观察反复考量，即使你的家世你的工作你的精神状况都很不合适，但我仍旧选择和你结婚。做到这一步，我觉得这都不是一般的上头，是很上头了。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不动心才是大概率事件，但我为你上头，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不，你不明白。所以不许，不许离婚。”
好一会儿端靖都没有反应。
小助理有点担心，“老大你的表白……他反应好平淡……”
姜典则轻笑道：“哪里平淡了？他都开心得晕过去了，仅凭残存的意志控制躯壳才没有立即倒下。”
小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