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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大咸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章


    腐化的尸骨,腐烂的真相,藏在永不见光的地方本该是它最好的归属。


    今日大家都得加班,尤其是天天都准时下班的萧法医,也破天荒地得加班了。


    麻袋的纤维已溃烂得不成样子,只剩一块块黑褐色的残片挂在骨架上,像死不瞑目的附骨之疽。尸骨的肋骨间挂着一些藻草,骨头也染上一层层墨绿色,像是早已跟河水融为一体。


    跟尸骨一起打捞上来的还有重量至少有五十公斤的铁链,铁链末端还有一个四方形的金属,相信是不让尸体浮起的工具。


    萧韫言轻轻拂去河泥,从残存的牙床和骨盆形状,判断这具尸骨应是一名成年男性,至于死亡时间并不能确定,但看骨头的腐蚀程度,水生物附着的情况,至少有五年。


    “晓雅,取河水回去鉴定,可以推断出更准确的死亡时间。”


    萧韫言站了起来,一旁的赵晓雅点了点头,马上跟法证部的人去取河水。痕检员和摄像员在忙,一时之间河边聚满了人,即便天色暗沉下来,也少了阴沉的感觉,这条河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侵略性了。


    萧韫言看了一眼放在河边的钓鱼竿,扭头看向正在跟打捞单位聊天的毛煦熙,脸色沉沉地走了过去。


    咦?这股杀气……


    毛煦熙还在谢谢打捞单位,突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靠近,她循着‘危险’看去,便发现萧韫言沉着一张脸走来。


    我靠,加班怨气这么大的吗?


    毛煦熙眼睛也不敢眨地看着萧韫言,打捞单位的两个同事见事情不对马上找了个由头离开。


    谁不知道一队来的两位女神都是不好惹的角色,尤其是萧韫言,话少淡漠,一张脸简直美丽冻人,即便有对她起心思的,都不敢靠近。


    毛煦熙才张嘴,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萧韫言便道:“我记得你说过水鬼很危险。”


    她怎么还记得?


    毛煦熙努了努嘴,有点后悔谈恋爱的时候什么都跟萧韫言说,当时真的恨不得把自己遇到的,懂的,全都告诉萧韫言。


    “是危险,所以呢?”


    萧韫言听罢,秀美的眉往眉心拢住,叠起一层皱褶:“你怎么不多叫点人帮忙,明知道危险。”


    萧韫言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正在给徐威说起刚才事情经过的金宣儿。刚才她来的时候,金宣儿就靠在栏杆坐着,吓得脸色都白了,偏偏毛煦熙不怕死地就站在河边,好像要跟什么较劲一样。


    “萧法医,你也知道人手欠*缺,哪还有人可以调动?”


    毛煦熙说完之后,见萧韫言沉下来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话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说到底,萧韫言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啥事没有,萧医生就别担心了。”


    萧韫言听罢,目光落在毛煦熙手腕上,和手背上的红痕。毛煦熙马上甩了甩自己的手:“哎呀,小事,血都没流,我还有事。”


    说完,毛煦熙马上转身去找金宣儿,避开了萧韫言那过于温柔又担忧的目光。她承受不起萧韫言这种目光,好像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样,她不喜欢。


    今日全员加班,回到办公室后,徐威正烦恼要怎么写报告,毕竟无法把玄学的部分写进去。毛煦熙在等报告的时候便和金宣儿陪着徐威一起写报告,大家左凑一句,右编一句,在八点的时候终于把报告写完了。


    写完报告,大家也有了八卦的心思,徐威就问了:“毛姐,你确定这具尸骨就是那水鬼的?”


    “确定。”


    毛煦熙还记得最后定魂那一下,她感觉到了水鬼的不甘,而且尸骨打捞出来的时候,那气息跟自己感觉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副尸骨一定是水鬼的。


    “哎,骨头上面有麻袋纤维,显然是被谋杀的,又要查案子了。”


    徐威感觉很疲惫,这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就是三波未平五波又起,真是折磨人。


    “我总感觉这水鬼生前不是什么好人。”


    毛煦熙喝了口热奶茶,在河边沾了太多寒气,现在得暖一暖。


    “为啥啊毛姐?”


    金宣儿也已经缓过来了,看她刚才给办公室里的人口沫横飞地说起河边发生的事,毛煦熙便忍俊不住。


    也不知道是谁到最后差点被吓得哭出来。


    “水鬼会杀人,但是杀得这么频繁的,代表这个人生前多少带点暴戾在的,不然就是怨气很重,反正……我觉得他不会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推开了,是萧韫言亲自来了。她把验尸报告交给了徐威后,便道:“死者的骨头上并没有外力造成的致命伤,无法判断死因,按照法证部送过来的报告,参考了金沙河水体藻种变迁曲线,微生物符合约五年前河体生态环境,因此跟骨头腐蚀程度的判断一致,死亡时间应当是约五年前。”


    “死者的头骨已经送去做三维面部重组,dna鉴定也在进行中,所以死者的身份还需要等待。”


    萧韫言简洁有力地交代完事情后,又补充道:“死者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因为有水蚀痕迹,大致只能推断出年龄为四十岁左右。”


    “谢谢萧医生,效率太高了!”


    徐威是由衷赞赏,不是吹彩虹屁,换作以前李铭,肯定没那么快就能送来报告,就算送来了也要抱怨好一顿,绝对不会直奔主题。


    说起来,萧韫言准时下班时有理的,谁让人家专业能力强,效率高呢?就是不好说话,总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不敢与之协商的气场。


    萧韫言并没有回应,反而是看向了毛煦熙:“报告明天才会出,我们先回去?”


    “是啊,毛姐,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回去吧,反正也要等报告。”


    徐威是舍不得毛煦熙太累,人是他找来的,总不能把人累坏了。


    “行。”


    毛煦熙是的确累了,今天在河边那一系列操作很耗神。临水之地,水鬼的力量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厉害,要不是有金宣儿在后面稳住自己的魂神,自己怕是没那么容易就抗衡成功。


    回到家,萧韫言果然已经叫好了外卖。这一次毛煦熙也不问了,看了外卖的包装,再去app里找了找,便把外卖的钱都转了过去。


    萧韫言看到毛煦熙给自己转钱时,脸色是沉了沉的,可是这个问题两人已经纠缠许久,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要是毛煦熙觉得这样能让她舒服些,那萧韫言可以接受。


    见萧韫言默默吃饭,什么话都没有说,毛煦熙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平时萧韫言总会说几句话,不让饭桌那么沉寂。


    “今天真的没事,有金吒在,她能护着我。”


    毛煦熙说完后,萧韫言抬头看向她,道:“你叫我去,我也能护着你。”


    毛煦熙:“……”


    毛煦熙无言以对了几秒后,才道:“反正没事就行,别再纠结了。”


    萧韫言放下碗筷,很认真地道:“小熙,你只是个顾问,这本不是你的工作范畴,而且就算人手不足,你也得先试试有没有增派人手的可能,要破案的前提是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毛煦熙又是一阵沉默,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领导教育了呢?


    “而且……我会担心你,我不能失去你。”


    话锋一转,毛煦熙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还义正言辞的萧韫言突然就委屈了起来,那张白皙的脸染上了几丝红色,尤其是眼角,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不能失去我,可当初却笑着分手?


    我真的会谢。


    “萧韫言,恋爱游戏你还要玩多久?”


    毛煦熙也直起腰肢来,既然萧韫言说到这种程度了,那么自己也想问问萧韫言,她到底还想做些什么。


    “不是玩,这也不是游戏,以前我的确做错了,是我没有好好了解自己的感情,失去你后,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休学了。”


    毛煦熙的眼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萧韫言就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道歉没有用,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这一生不会再错过你。”


    毛煦熙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个道理你不懂?”


    “我懂,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你。”


    萧韫言坚定地说道。


    毛煦熙笑了,心底有点点痛楚渗出,在那些缝缝补补过的缝隙中,藏着的都是她无法言说的伤。


    “萧韫言,你真是不要脸。”


    毫无愧疚地把自己当替身,现在又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自己,她的世界怎么能这么肆意妄为呢?


    “我是不要脸。”


    萧韫言对此不反驳,她道:“我承认我的错误,也后悔莫及,小熙,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毛煦熙勾起唇角,笑意压根不达眼底,嘲讽的意味更浓:“萧韫言,你不会有这个耐心的。”


    感情一直得不到回应,那么又能坚持多久呢?


    文瑾逸就在附近,萧韫言如此誓言旦旦地跟自己说不想错过自己,她又能坚持多久?


    反正毛煦熙不信萧韫言,更不信有文瑾逸的存在,萧韫言能够坚持下来。那可是她从中学起就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为了她萧韫言可是甘愿留在国内读医,结果人家一声不吭就去了国外。


    呵,两个不顾别人的感受的人在一起不是正合适吗?


    **


    翌日,dna报告已经出来了,这跟公安数据库里的一组dna数据吻合,也和五年三个月前一宗人口失踪案吻合。


    死者名为钱大为,男性,失踪时四十一岁,曾经因为斗殴录入,是一家食品工厂的老板,未婚,当时报案的人是他的弟弟钱大安。


    毛煦熙翻了当年的调查结果,这可挖出了不少钱大为的黑历史,有赌瘾,剥削员工,而且他还有暴力倾向,不少人见过他对一个厂里的工头拳打脚踢。


    知道他的人都说他脾气暴躁,会动手打人,为人阴险,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而且似乎跟黑.道有些关系。


    毛煦熙再看资料照片,钱大为这个人皮肤黝黑,面目狰狞外显,且目露凶光,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不是什么好鬼。


    果然,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能够一下子杀了四个人的水鬼,生前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有那么一瞬间,毛煦熙想放弃调查这个案子,让所有真相随着那深幽的河流沉入河底。


    可是钱大为的魂已经化作了水鬼,如果自己放任这个案子不管,恐怕时间久了,它又出来作祟,现在自己抽了他的修行之身,却还捕不了他的魂。况且自己已经卷入了这场因果,就算自己要避开,恐怕天也会让她回到原处。


    只有破了这个案子,破了他死于非命的怨,再发表文奏天,到时候便一定能捕到他的魂,除了这个祸患。


    看着眼前的资料,毛煦熙心底还是不情愿的,可是真相始终要被揭露,这是作为法律的公义。


    只是人心中的那把尺,又怎能冷漠无情,只遵循法律公义。


    毛煦熙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大叹了一口气,始终是要面对的。


    **


    真相与内心的衡量不再对等的时候,你要清楚明白,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世间总有不如意,也总有难以伸张的正义。


    “死者钱大为,四十一岁,于五年三个月前失踪,他的工厂已经倒闭,弟弟钱大安是个工程师,他俩还有个老母亲,一直都由弟弟钱大安照顾。”


    金宣儿在白板前给毛煦熙疏离钱大为的人际关系:“钱大为生前有个食品工厂,还招收了一批弱势群体作为劳动力,但是给的工资很低剥削他们,这还是钱大为失踪后,厂里的工友说出来的。”


    毛煦熙手上的资料不多,金宣儿给自己说的都是资料上没有的,她好奇问:“有关机构就没有介入吗?”


    “钱大为有黑.道背景,而且有暴力倾向,失踪前,没有人敢说出这件事。”


    金宣儿顿了顿,又道:“钱大为还掌控了那些人的个人资料,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要是不听话,直接上升家人,所以没人敢说。”


    毛煦熙啧了一声,努了努嘴让金宣儿继续说。


    “要说结怨的话,钱大为跟很多人都有仇,我刚整理出来四个最有可能的,第一个就是他弟弟钱大安,因为钱大为一直没有负上家庭责任,之前还欠了钱大安很多钱没还,所以钱大安很讨厌他。”


    “第二个人是他的前女友袁莉,这家伙还会家暴,找过袁莉和她现任男友的麻烦。第三个是厂里的工头,喏,被钱大为拳打脚踢的人就是工头罗行力。第四就是跟钱大为有过节的黑.道老大孙亦。”


    毛煦熙没法判断谁的嫌疑最大,这家伙这么会得罪人,谁都想杀了他。


    跟金宣儿结束了小会议后,毛煦熙就去了法医部,想问问看关于钱大为的尸骨,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毛煦熙来时,赵晓雅在电脑前写报告,萧韫言不在,然后毛煦熙才被告知萧韫言在实验室里。毛煦熙很快就去了实验室,赵晓雅看着毛煦熙的背影不禁一笑。


    平时实验室是萧韫言的禁地,不过她跟自己说过唯一能进入实验室的非法医部人员就只有毛煦熙,所以赵晓雅不用通知萧韫言就放行了。


    赵晓雅坐在电脑前,不禁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萧医生和毛姐的感情‘很好’啊!


    平时都是风风火火地来,今天毛煦熙的状态显然不对劲,懒洋洋的没精神。毛煦熙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坐在显微镜前看些什么,她随手拿起萧韫言放在一旁的报告,原来是一个怀疑是猝死的死者,萧韫言正在研究心肌切片。


    “钱大为的案子有什么新发现吗?”


    萧韫言从显微镜中抬头,扭头看了看兴致缺缺的毛煦熙:“你今日为什么无精打采的?”


    “啊?没有。”


    毛煦熙坐了下来,一手支在桌上,又问:“这死者真是猝死的?”


    “嗯,有炎症,或许是。”


    萧韫言笑了笑,停下手上的动作,柔声问:“你都在转移话题了,怎么了吗?”


    毛煦熙抿了抿唇,看向萧韫言那一双带着柔意的美眸,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热,被看穿了心思的感觉总让人有些慌乱。毛煦熙不经意又看了一眼显微镜那一片心肌切片。


    这个人能解剖心脏,还能解析人心吗?怎么她能这么轻易就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我在想,这案子是不是可以押后再查。”


    萧韫言听罢,微微敛起笑容,眼底都是了然:“我看过钱大为的调查报告。”


    萧韫言说完后,实验室陷入了两秒的沉默,萧韫言这才接着道:“你觉得你可以决定谁该死吗?”


    “当然不能!”


    毛煦熙马上直起腰肢,这顶帽子她可戴不下。


    “可是你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案子押后,不是已经认为钱大为该死吗?”


    毛煦熙像是被一道雷劈中,登时愣住,张了张嘴,反驳不了,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你心中有评判善恶的标准,可是真相同样重要,我们是执法人员,首先该秉持的是司法公义,接下来才是心中的善恶。”


    唔……


    又被领导教育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以决定谁该死吗?”


    萧韫言微微弯唇,并没有丝毫训斥的意思,就像一个温柔的引路人,引领着身在迷雾中的人,走向正确的道路。


    “不可以。”


    毛煦熙乖巧地回答道,她站了起来,问:“萧韫言,你有迷茫的时候吗?”


    “当然有。”


    那谁能给你指路呢?


    毛煦熙很想问,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这似乎跟自己无关。


    “这里暂时没有什么新发现。”


    萧韫言回答了一开始毛煦熙问的问题,毛煦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道过谢后就离开了。


    没想到这一趟来法医部最大的收获不是什么新发现,而是收获了面对这种案子时的正确心态。


    心中的正义并非每次都可以伸张,可揭露真相,这才是她作为执法人员该做的。


    毛煦熙也打起精神着手去调查这个案子,她先是调查了哪个嫌疑人的落脚处离金沙河最近。要拖着一个尸体,还要带着五十公斤重的铁链,神不知鬼不觉,要么就在附近,要么有合适的交通工具。


    四个嫌疑人中,黑.道老大孙亦在钱大为失踪前后因为痔疮复发一直在住院,虽然有钱财纠纷,但是没有直接的导火索和动机,毛煦熙暂时把他排除在外。


    其余三人,钱大为的前女友袁莉住得最远,但是她的现任有车子,而且钱大为失踪前还找过她借钱,发生了一些纠纷。如果袁莉的现任帮忙,倒是有可能移动钱大为的尸体。


    工头罗行力就住在金沙河隔两条街的旧楼里,有动机,位置也合适,嫌疑不小。


    剩下的是钱大安,他住在另一个较为富裕的区域,有车有房,钱大为失踪前,他曾因为钱大为又来借钱而发生过争执,有动机,只是他身材比较瘦弱,平时也没有健身的习惯,要搬动尸体和铁链,倒是比较困难。


    毛煦熙和金宣儿奔走了一天,下午四点才有时间坐下来吃点东西。她们就选在金沙河附近的一个小食摊里吃点水饺,毛煦熙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金沙河,神色有些凝重。


    “诶毛姐,昨天我在河上看到那些影子都是什么啊?怎么那么多?”


    金宣儿吸溜了一口汤后,见毛煦熙看着金沙河,便问起了昨天的事。


    “一共五个对吗?”


    “对对对!你也看到了吗?”


    金宣儿只顾着好奇,勺子里的水饺都不香了。


    “就是钱大为和这个月死了的四个死者,他想要通过视觉让人产生恐惧,因为人们对这些未知的力量总是害怕的。只要你心生恐惧,失去专注,那我很可能就会被祂拉进河里。”


    毛煦熙突然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祂还在跟我斗法,恐怕你看到的会更加具体……”


    “够了够了,可以了,我不想知道了。”


    金宣儿脑子里都已经出现了那四个死者的死亡时的照片了,真的大可不必。


    金宣儿的话音刚落,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金沙河,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光灿灿的金沙河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弥漫着一股神秘又诡异的气息,仿佛下一瞬就会拢上迷雾一般。


    忽而,有个女人精神恍惚地走在金沙河边,像是丢了魂一样,然后正准备翻过栏杆。


    “我靠!毛姐!有情况!”


    金宣儿倏地站了起来朝着金沙河狂奔,毛煦熙反应过来后马上紧随其后,许许多多的疑惑在心中蔓延。


    不可能的,水鬼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还动手,祂现在应该没有余力才对!


    辅警也随即冲了过去,在河边及时把女人拉住,可是那个女人发了狂一样朝着金沙河奔去,辅警都快要拉不住了……


    毛煦熙跑得气喘吁吁,甚至浑身毛骨悚然,对,毛骨悚然,越是靠近金沙河,她越是不安,一股刺骨的寒意隐秘地钻进了她的身体里,仿佛在告诉她……在告诉她……


    “还有另一只水鬼!”


    毛煦熙和金宣儿翻过栏杆,拍马赶到,然后跟辅警一同把那女人压了下来。


    “压住压住!给我紧紧压住——!”


    毛煦熙几乎是用喊出来的,肾上腺素在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极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把女人压在身下,现在她满脑子的念头都是救这个女人。


    该死的!


    毛煦熙直接翻身压在女人的身上,只见女人面目狰狞,双目瞪大眼底渗血,脸色苍白如鬼,浑身冒着大汗……不,这汗多得像是水,浑身的水。


    毛煦熙压下自己的不安,右手手心压在女人的额头上,这才发现女人的体温低得吓人,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一样。


    “老天,她力气好大!”


    负责压住女人双手的金宣儿不禁吐槽了一句,压着腿的辅警也是被惊出了一身汗,喘得不行。


    “啊啊啊啊——!”


    女人嘴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却在毛煦熙压着她念出定魂咒的时候慢慢冷静下来,体温也慢慢升了上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精神为体,神魂为门。三魂归为,七魄归真,怨灵勿扰,邪魅勿侵!”


    女人的嘶吼声慢慢地变成了沙哑的啊啊声,就在那双眼慢慢褪去狰狞的颜色,染上疲惫又浑浊的神色时,女人直勾勾地盯着毛煦熙,像是隔着皮肉的灵魂凝视,然后她慢悠悠地开口。


    “金沙冷,水悠悠,小小娘子要上楼。不肯穿红不肯走,书箱藏在枕边头。嫁衣重,梳妆愁,爹娘只认银子厚。死后亦是水中游,清清河水不肯流。听说她还在那儿等——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


    毛煦熙喘着气,听着女人把一段段奇怪的话用一种古怪的旋律唱出来后,掌心一阵发寒,甚至有些发抖……


    旋律诡异扭曲,好像每一个字都是被故意捏出形状,也像是稚童字句平仄参差的调子,揉成让人心底发寒的模样。


    “这是什么?打油诗?”


    金宣儿也是吓得不轻,要不是辅警的动作迅速,她俩也未必能来得及把人压下。这女人一开始疯疯癫癫的,怎么突然就唱起了打油诗来,她这是唱打油诗助兴吗?


    毛煦熙马上抽回手,心里默念了九字真言稳住心神,然后低头看向已经虚脱的女人慢慢地回过神。


    “呕……”


    女人翻身就吐了起来,三人不敢离得太远,依旧捉住她的手脚,毛煦熙也依旧坐在她的身上。


    等到女人吐完,金宣儿和辅警便紧张地开始询问女人的情况,然而女人一问三不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完全没有记忆,一阵害怕慌乱。


    这个时候毛煦熙已经转过身看向河水悠悠的金沙河,阴气变重了,而且她感觉不到钱大为的魂魄气息……


    这是被另一只水鬼死死压住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


    毛煦熙背脊发凉,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女人念的打油诗。


    听说她还在那儿等——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


    **


    环环相扣的因果中,又是谁的魂困在了时光的洪流之中?


    女人已经被送去了医院,毛煦熙没有跟过去,而是和金宣儿留在了金沙河边,驱赶了看热闹的群众后,便吹着一阵比一阵更凉的风呆站着。


    “毛姐,你不是说钱大为的魂暂时不会再作乱了吗?”


    金宣儿看刚才那女人的所有反应,感觉情况很严重的样子,就像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不是钱大为,是另一只,很可能年代更悠久的水鬼。”


    可是为什么祂最近才开始杀人?


    “那之前那四个……”


    金宣儿还没说完,毛煦熙就摆了摆手:“那是钱大为,那四个人没有被附灵的迹象,刚才那个女人明显就是被附灵了。”


    “现在这个水鬼更强,更麻烦。”


    这就是她不想碰水鬼案子的原因,一条河见证过历史和岁月的流动,发生过太多的事,谁都不知道这条河的所有故事。


    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灵多少鬼。


    真是失策。


    可昨日钓水鬼,如果有比钱大为更凶的水鬼在,那么自己不该钓到钱大为,而是钓到现在这只……


    “金吒,昨天打捞单位打捞起来的所有东西,你都有留档吗?”


    “有有有,我手机里就有!”


    金宣儿马上翻开手机,然后把所有证物照片都调出来让毛煦熙看。毛煦熙翻了几翻,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两眼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


    老天,怎么昨天我就没注意到这东西!


    “咋了咋了?”


    金宣儿见毛煦熙脸色大变,一副懊恼的模样,也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就是一个八卦形的大铜板,上面还刻着清晰的符文。


    “这东西当时是跟铁链差不多位置的,所以打捞单位一并捞起来了。”


    毛煦熙再一次怪自己没有留意到这个证物,昨天现场一片混乱,而且她还被萧韫言打乱了心神……


    罢了,都是自己大意,怪不了别人。


    毛煦熙把大铜板放大,凹陷的刻纹依旧很清晰,那是很古老的符文,这还是毛煦熙以为永远都不会再看到,所以一直没有好好去学习的古老符文。


    毛家有一本代代相传的符咒秘籍,记载了从民初时代至今的各种特殊符咒。毛琰灼传给自己的时候,自己嫌弃它太过老旧,只是把里面的符咒认全,但没有好好学。


    没想到还真的有见到这种符文的一天,毛煦熙记得这还是民初时期记载下来符文,也就是说这水鬼至少也有百年道行了。


    百年水鬼,毛煦熙也没信心可以对祂做些什么。


    “这东西是很古老的封印咒,拿来镇恶鬼的,估计是他们打捞的时候把这东西掀了,把百年水鬼放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


    “这么可怕,那……那我们能做什么?”


    金宣儿跟毛煦熙共事,见识过这种灵异事件的厉害,这下也被‘恶鬼’两个字吓得瑟瑟发抖了。


    毛煦熙沉默不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那首打油诗。


    这个水鬼是昨天就被释放了的,但是昨天一晚上都没有发生过命案,偏偏就是自己在附近的时候才发作。


    毛煦熙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那首打油诗,难道……这个水鬼就是冲我来的,祂有什么要告诉我?


    “金沙冷,水悠悠,小小娘子要上楼。不肯穿红不肯走,书箱藏在枕边头。嫁衣重,梳妆愁,爹娘只认银子厚。死后亦是水中游,清清河水不肯流。听说她还在那儿等——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


    毛煦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把刚才女人念的完整地再念一次的,好像从刚才开始,这首打油诗就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毛煦熙眼神一变,这才后知后觉,丫的,又通灵了!这真的是那个水鬼要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哇!毛姐,你记忆力这么好!我啥都记不住,当时太混乱了!”


    金宣儿本来还很苦恼自己没能帮上忙,没想到毛煦熙全都记住了,不愧是他们一队的mvp。


    一队mvp还是其他人给取的,毕竟毛煦熙来了之后,手拿两个案子就破了两个,不少人都羡慕嫉妒恨了。


    “啊!不过毛姐,我倒是记得一件事!”


    见金宣儿一脸紧张,毛煦熙马上道:“什么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刚才水饺忘给钱了。”


    毛煦熙:“……”


    **


    办公室里,木庭偷了个闲正在逗小幸运,一人一猫就在角落玩着逗猫棒,木庭咯咯地笑,倒是给办公室添了份活气。吊扇依旧呼呼转着,毛煦熙和金宣儿回来的时候几乎都累瘫了,想起刚才被老板娘教育一顿,真的觉得今天一天的调查工作曲折离奇。


    案中有案,水鬼背后还有更厉害的水鬼,而且似乎还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怎么样,你俩没事吧?”


    徐威马上走过来关心,两人身上是有些脏,但没有受伤。刚才事情之后,金宣儿就打电话过来报告了,徐威本来要带人过去,可是被毛煦熙阻止了。


    “没事”


    毛煦熙摆了摆手,然后拿出一张纸,把刚才的打油诗写出来,道:“这打油诗看起来是有个女孩要去念书,可是却被迫嫁人,最后投河自尽,她在等……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


    好可惜,若是生在现代……


    毛煦熙声音幽幽的,说话的时候让一旁的金宣儿和徐威毛骨悚然,徐威道:“毛姐,你这样说话太过吓人了,毛姐?”


    毛煦熙的眼神怔怔地看着自己写的打油诗,浑身僵硬,额角缓缓地流下一滴汗水。


    “糟糕!”


    毛姐又那个了!我靠,一时想不起来那两个字!


    徐威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好像要找些什么缓解毛煦熙的情况,可是他发现每次毛煦熙通灵,啊对!通灵!她通灵的时候,自己只要叫毛琰灼就能解决,可是现在……


    “让开。”


    萧韫言是来交报告的,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徐威和金宣儿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的模样,再看毛煦熙那怔愣的模样,就知道毛煦熙通灵了。


    萧韫言快步走了上去,然后半蹲下来紧紧抓住毛煦熙的手:“小熙,醒醒。”


    萧韫言掰开毛煦熙紧握的拳头,然后仿佛在毛煦熙的掌心画着什么。过了两分钟左右,毛煦熙终于吐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了萧韫言的手,喘了几口气之后,道:“该死的——!”


    毛煦熙几近崩溃地大喊了一声,这可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吓着了,这可更加担心了。


    毛煦熙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缓过来,迎着每个人的目光看了过去,最后落在萧韫言的身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毛煦熙触电一般松开了萧韫言的手,然后道:“你,你们都在看什么,快回去工作!”


    毛煦熙缓了缓神,这才道:“我没事,你去忙你的。”


    毛煦熙用余光都能感受到萧韫言那担忧的目光,还有金宣儿一脸吃瓜的笑容,自己已经快要红温了。


    她快走啊!


    “我来交报告,顺便来接你下班的,已经六点了。”


    萧韫言反过手,让毛煦熙看看自己手上的时间。毛煦熙看了后,更加窘迫了,刚才通灵的时候,自己一直听见萧韫言叫自己才醒过来的,没想到她还记得当年教给她的定魂咒。


    这个女人判断力也极强,上次自己通灵刘小花她都没用上……这次她知道通灵危险便用上了。


    毛煦熙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上次她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占自己便宜?


    “毛姐,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毛煦熙红润的脸马上就变煞白,金宣儿也不知道通灵是个啥,她只知道现在毛煦熙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加班。


    “好。”


    毛煦熙也不不强撑,刚才给那个女人下定魂咒其实已经用了很多体力,现在又通灵,身体几乎要透支了。


    毛煦熙跟萧韫言离开了。


    车上,毛煦熙累极地靠在副驾驶上,本来想睡,可是想到刚才通灵时看到的画面,她怎么都睡不着。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萧韫言今天很忙,只知道毛煦熙出去查案了,没想到才回来就通了灵,而且脸色白得像鬼,萧韫言才会反复在她的手心写下定魂咒。


    毛煦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萧韫言甚至还在回味毛煦熙醒过来时握住自己手心的动作。


    那是戒不掉的习惯,一如往常。


    “一个女孩,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孩。”


    她绑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得体的小裙子,阳光照在少女灿烂的笑容上。她手里拿着一封推荐信,站在刻着‘努力向上’的大石前,向天许下了一个愿望。


    她希望能出城念书,她希望能够成为一位老师,用教育为更多的人摆脱困境。她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知识的力量,她想要为社会进步供上一份力。


    她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在她张开双手准备迎接美好的未来时,朝她走来的却是人性的堕落。


    那是女孩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她注定成为建筑历史长城的一片无名的砖瓦。砖瓦上的裂缝是她未展的抱负,砖瓦的褪色是她走不出的那一段路,细写下被人掩埋的故事。


    那是一个染血的故事,是女孩的血,也是她身上嫁衣的血红,是困住她百年的颜色。


    知识能改变命运,可女孩忘了,堕落的人性能摧毁一切。


    第26章


    如果你见证过地狱,才会知道在地狱点上引路灯的人有多可贵。


    “一个女孩,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孩。”


    毛煦熙看着车窗外,繁荣的尘世就在自己眼前不断晃过,路灯,轿车,行人,一切都与自己脑中的那些画面格格不入。


    那个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她站在阳光下,在落后的村落里许下自己的抱负,可她始终走不出村子,更走不出那急湍河水。


    “我不嫁——!”


    少女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一个苦口婆心正在劝自己,一个坐在椅子上,抓住自己的凌乱的头发。


    “妞妞,我已经收下陆家的钱了,你要是不嫁,你爹就要被追债的打死了。”


    女人说着,几乎要哭出来,可她满心都是自己丈夫,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女眼中的失望与愤怒。


    “赌?”


    少女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转身去找自己的柜子,那个小猪扑满早就不见了:“你们,你们——!居然把我读书的钱都拿走了?!”


    少女声嘶力竭,双眼通红,双手攥拳,那一瞬间,什么梦想,什么理想,好像一下子就破碎了,


    “妞妞,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能赢的,人总不能一直都输,我想着赢了就能还你,可是……对不起!”


    男人一脸狼狈,嘴里说着对不起,脸上却没有什么歉意,反倒是懊恼自己怎么没能在赌桌上赢下来。


    “陆家老爷人不错的,你嫁过去做妾室,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一脸哀求,然后又道:“你只要嫁过去就能救活我们,妞妞……”


    “我不嫁——!我不嫁——!”


    少女冲出门外,眼泪不停地流,那封推荐信依旧藏在她的枕头底下,可是现在……


    我宁愿死都不嫁——!


    **


    就在女孩冲出门的那一刻,毛煦熙被萧韫言叫回来了。被叫回来的时机刚刚好,这种跨越了百年的怨念,如果看得太久,自己恐怕会元气大伤,会很大程度上影响自己的情绪。


    “刚才谢谢你。”


    毛煦熙把自己看到的说完后,才一阵后怕,如果不是萧韫言及时赶到,那还是挺麻烦的。


    “没事。”


    萧韫言依旧四平八稳地开着车,她道:“意思是,是她找上了你?”


    “应该是,只是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诉求。”


    遇到这种百年老鬼,如果能满足她的诉求让她上路那是最好的,要是斗法,没有毛琰灼在,毛煦熙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强行把她送上路。


    “不过现在还得继续专注钱大为的案子,既然都接手了,那得有始有终。”


    萧韫言‘嗯’了一声,缓缓地驶进小区的停车场:“今天钱大为的案子有什么收获吗?”


    “暂时排除一个嫌疑人,其他三人都还有嫌疑。”


    萧韫言点了点头,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三个人是有动机,但是积怨最多的,是什么人?”


    毛煦熙听了后,认真地思考了下,实在没有办法说出谁的怨气是积累最深的,毕竟他们跟钱大为都有不同程度的仇怨。


    “我看了调查报告,里面说钱大为有剥削过自己聘请回来的弱势群体对吧?”


    “嗯。”


    毛煦熙应了下,此时的萧韫言已经平稳地把车子停在停车位上:“你怀疑的那三个人,我相信都有一定的自保和反击能力,比如钱大安有钱,袁莉和她男友随时可以离开这座城,而工头更是正面反抗过钱大为,且实在干不下去了还可以换另一份工作。”


    毛煦熙听罢,点了点头,并没有着急下车。


    萧韫言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钱大安有大好前途,还有老母亲要照顾,什么争执可以让他甘愿冒险放弃这一切?袁莉和她男友更是可以随时离开这座城,或者离得再远一些,而且今天调查的时候听他们的语气也早有这个心思。至于工头罗行力,现在在另一个工厂做工头,能力有,收入稳定,他们的确都有自保能力。


    “所以你不妨查一查,那些自保能力稍弱,被钱大为控制,只能任由他宰割的人,比如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士。”


    萧韫言顿了顿,并没有熄火,接着道:“而且那五十公斤的铁链不常见,什么人会用到或接触到这种铁链,你也可以查查。”


    毛煦熙又点了点头,萧韫言说的这一点,她当然知道,调查的时候她还特意打探过,可是那四个嫌疑人似乎都没有理由持有这些铁链。


    “好。”


    谈话结束后,两人莫名地在车里待了半分钟,等到车子里的那首《痛爱》播完。


    ‘若是你也发现,你也喜欢亏待我,我就让你永远,痛爱着我。’


    两人一言不发下了车,毛煦熙总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尤其是下车前萧韫言看自己那一眼,带着不可言说的深情。


    深情?毛煦熙还是觉得萧韫言把深情用错了地方,只要再消磨一点时间,她就会觉得腻了。


    两人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萧韫言轻轻拉住毛煦熙的胳膊,道:“今晚你的房间门别锁,行吗?”


    “干嘛?”


    毛煦熙忽然想起了当年萧韫言也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不过那时候她是说自己的房门没关。后来嘛,后来自己就色迷心窍,去了萧韫言的房间,因为萧韫言品学兼优,加上身份特殊有背景,所以她一直都是申请住单人房的。


    萧韫言一直都等着自己,她们度过了夏日最漫长的夜,缠绵的吻点燃了空气,在蝉鸣身中的身心交缠是刻在毛煦熙骨子里忘不掉的记忆。


    毛煦熙的掌心有些发热,每次紧张她的掌心都会冒汗,尤其当回忆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记忆时,更是让她站都要站不住。


    “按照以往的经验,你通灵之后,如果晚上还在想着这件事,很可能会再一次通灵。”


    萧韫言顿了顿,看着毛煦熙有些泛红的脸颊:“如果你没锁门,我听到动静还能赶过去。”


    说完,萧韫言松开毛煦熙的胳膊,然后探向她的脸,就在毛煦熙发愣的时间,萧韫言的手背碰到了毛煦熙发烫的脸颊。


    “你是不是不舒服?发烧了?”


    萧韫言正要探向毛煦熙的额头,毛煦熙这才清醒过来,心里暗忖:通灵过后连反应都慢半拍,可恶!


    “没有,我没事,先去洗澡了,身上脏。”


    毛煦熙换好鞋子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在拐弯的时候才低低地回了一句:“我不锁门就是了。”


    萧韫言站在玄关,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眼底竟是渗出了几分泪光。就在此时,萧韫言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看了眼,见是‘文医生’三个字,并没有接,而是皱着眉掐断了。


    当天晚上,毛煦熙没有通灵,但是她知道萧韫言来过几次。萧韫言的动静很小,蹑手蹑脚地看毛煦熙一眼,确认她没事后才退出去,最后一次是凌晨三点。


    毛煦熙会知道是因为她的睡眠总是会断,尤其是通灵后,最是容易在凌晨短暂醒过来。师傅说过,这是她的身体保护机制,如果她的睡眠不在阴气最重的时候断开,恐怕会在梦中通灵。


    不偏不倚,正好三点毛煦熙就醒过来了,而她很快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萧韫言悄悄打开,然后又悄悄来看了自己一眼才离开。


    这个女人……不睡觉的吗?


    翌日,是金宣儿亲自来接毛煦熙上班的。今天萧韫言没有上班,前几天她就跟毛煦熙说过,她说过可以送毛煦熙上班,但是想到昨天萧韫言可能一晚上没睡,毛煦熙今天出门的时候就跟做贼一样,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两人没有回警局,而是拿着资料去了当年钱大为聘请过的残障人士的家里。


    一共有十人,其中五人在这五年间一直在阳光福利院里生活,他们之前住的福利院在不久前就被莫霜端了。之前那家福利院跟无良商家合作,把院里的中度残障的人都送去做流水线,底薪雇佣,超时工作,其中一个无良商家就是钱大为。


    毛煦熙和金宣儿在里头待了一个上午,这五人都是手脚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而且看起来,他们对于钱大为一案的回答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就在离开前,其中一人把亲手做的手绳送给了两人。


    “你们是好人。”


    男人笑得很灿烂,稍稍外拐的手并没有夺走他眼底对生活的热情。毛煦熙和金宣儿接下他编织的手绳,毛煦熙道:“谢谢,以后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好的,姐姐。”


    男人看起来应该有四十了,但是护工说了他只有十岁左右的智商,所以无论是谁,都是叫姐姐的。


    离开阳光福利院后,金宣儿和毛煦熙在车上看着资料,看看接下来要去谁的家里探一探。


    “毛姐,你信因果,那么那些人为什么生来就这样,这是什么因果?”


    金宣儿其实是不太愿意来福利院的,她能面对恶,却不能面对苦,不过看到他们依旧积极地生活,心里大抵还是舒服些的。


    “你知道吗,世人对因果有一个很大的误区。”


    “什么?”


    金宣儿好奇,抬眼看向毛煦熙,而毛煦熙依旧认真地在看资料。


    “那就是我们所见即因果。”


    “什么意思?”


    金宣儿感觉跟毛煦熙在一起,智商都不够用了,这三天经历的事真的玄之又玄,刷新了她的认知。


    “或许很多人不认同,可因果不是只牵涉一世,你的前世,你的前前世或许都有很多未还完的债,我们所见即是今世,可我们的肉眼是看不到因果的全貌的。”


    毛煦熙顿了顿,又道:“如果能参透因果,那应该是仙了,反正我参不透,因为我也在因果中。”


    执着或许就是凡人的宿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释怀,对生死,对遗憾,对命运,凡人一直都在抗争。


    毛煦熙也是其中一员,尤其是在毛琰灼生病的时候,她曾恨过,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如果真有因果,为何诸天神佛都救不了一生行善的毛琰灼?


    她的师傅帮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为何会落得这种病痛缠身的下场?


    毛煦熙握住资料的手紧了紧,想起了毛琰灼那病得快要枯萎的模样,她依旧无法跟恨意释怀,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进,寻找可以释怀的方法。


    毛煦熙依旧记得毛琰灼在弥留之际,听着毛煦熙对命运的质问,只告诉她一句话——我们是看不到因果的全貌的。


    人类始终太渺小,看不透的事情太多太多,毛煦熙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问心无愧。


    第27章


    善与恶之间其实还有一片辽阔之地,那里是理性与感性缠斗的地方,灰色硝烟一片。


    毛煦熙又连续找了四人,他们都由家人照顾着,一番询问之下是没有什么嫌疑的,剩下的还有一人,资料显示他是跟哥哥一起住的。两人在车上都异常疲惫,也不是奔走的疲惫,而是每去一个地方,那些残疾人士的家属都会忍不住说上几句自己有多不容易,听多了情绪也就受影响了。


    这种疲惫,是情绪上无奈的疲惫。


    最后的两兄弟住在城中村里,那是环海市城区边角被遗忘的角落,也是底层人群的避风港。城中村位置沿海,是环海市中被海风的咸腥味覆盖的地方,淹没了人间的活气。


    她们刚走进城中村,便见几排握手楼贴着泛黄的牛皮癣广告,晾衣杆伸出几米长,把整条小巷晾得彩旗飘扬。毛煦熙和金宣儿走过坑洼的水泥路,走过贴满‘招租’和‘专业打.胎’的墙角,在巷子深处找到了一家破旧的屋子。


    木制的门外堆了好一些铁制的废品,刚才她们走来时就看到一个废品回收站,看来这些废品都是在那里捡的。这里沿海,靠近港口,很多铁制废品都拆自船只,然后随意丢在这里处理掉。


    毛煦熙看着门外那条粗大的铁链,再和金宣儿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叩叩。


    毛煦熙敲了敲门,里面有一阵细微的拖行声音,然后就见有人开门。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长得不高,瘦瘦小小的,左手呈不正常的萎缩,脚踝往外拐,走路一瘸一拐的。


    “两,两位,姐姐,你们……”


    男人说话也不利索,这个时候里头出现了另一个脚步声,沉重的,即便还未见到人,就知道来者很魁梧。


    果然,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就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菜刀,这可把毛煦熙和金宣儿吓退了一步。


    高大的男人走路也一拐一拐的,左腿不利索,像是早年受过什么伤一样。


    “你们是谁?”


    男人五官端正,就是浑身看起来汗津津的,毛煦熙和金宣儿是一步都不想往前。


    “我们是环海市警局总部刑侦一队的刑警,钱大为我想你们是知道的,现在想询问你们一些事。”


    男人脸色一变,放下菜刀后,便让手脚都不方便的男人坐下:“弟,你先坐下。”


    说完,他高大的身躯就堵在门口,并道:“不用查了,人是我杀的。”


    毛煦熙下意识地看向屋子里头的男人,他正慌张地要走前来,却被一个手势制止了。


    “我跟你们回去。”


    海荣,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在他抬头看向被错综复杂的电线划破的天空时,脸上是释然的神情。


    毛煦熙半眯着眼,再一次看向屋内的男人,缓缓叹了口气。


    善与恶,黑与白的终点,都得经过那片灰色的硝烟,经过那片迷雾,多少人都在这片硝烟中辗转,始终找不到离开的出口?


    **


    海荣被带回了警局,非常合作地配合调查。


    海荣原本是在船上找生活的,寄回来的钱都用来给母亲治病,和负担弟弟的生活。五年多前海荣的母亲去世,他才回来,得知弟弟被无良机构卖给了钱大为当廉价劳工,而且还被暴力对待,曾想找钱大为理论,可是被海华制止了。


    当时的海华因为遭受虐待,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会应激躲起来,连海荣也不例外。海荣也想过去报警,只是还没来得及,钱大为就找上门来。


    钱大为当时喝了酒,警告海荣如果敢去报警就让人把他们都打死。两人有言语上和肢体上的冲突,海荣一怒之下就用随身带着的刀子杀了钱大为,深深刺中了他的心脏位置。后来因为害怕被发现,就把钱大为丢上自己的二手皮卡车,载到距离城中村较远的金沙河那里弃尸。


    录过口供后,法证人员确实在海荣家隔壁那个废弃的车库里找到一辆已经坏了的皮卡车,也用鲁米诺试剂反应检测到上面曾出现大量人血。


    现在法证部已经取证完毕,等待检验结果。


    这段时间,毛煦熙也没有闲着,去问了曾经跟海荣共事的船员,好在有三人也已经退了下来,定居在环海市,这才找到一些口供证据。


    不过有趣的是,三人一致的口供都表示海荣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又粗犷,可是为人很是冷静,从来不冲动行事,共事的时候经常都是他帮忙解决一些突发麻烦。


    回到办公室后,金宣儿瘫软在办公椅上问:“毛姐,你怎么都不意外这个结果?”


    “因为我一直都不认为海荣是凶手。”


    这下金宣儿来了兴致,马上坐直,问:“毛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海华很有问题?”


    “嗯,其实不是海华有问题,而是海荣认得太快,而且那天他阻止海华说话的手势,很明显是在隐瞒些什么。”


    毛煦熙把今天的资料放在桌上,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过抛尸这件事,海荣肯定是有参与的,只是目前也找不到海荣不是杀人犯的证据。”


    这件事已经过了五年,海荣又是冷静的人,那么要编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制造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有足够的时间。


    “海华有过去医院或诊所的记录吗?”


    毛煦熙问,金宣儿马上明白毛煦熙想要调查什么,便道:“我马上查!”


    毛煦熙刚想休息一下,目光不经意地又扫到了桌上那张写了打油诗的纸条。


    她打开电脑,开始调查金沙河的历史,尤其是调查曾经发生过的大事,和死亡事件。然而,有些太过久远的,根本没有记载下来,尤其这或许还有可能被村里的人压下来。


    她转换了思路,调查了金沙河附近曾经有过什么村落,这还真让她找到了金沙河在民初时期曾经有两座村落,因为黄金雕刻的艺术而闻名。


    那倒是有了可以调查的方向。


    毛煦熙刚站起来,便看见萧韫言朝她走来,毛煦熙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还真的是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


    萧韫言这真的是能不加班,那就绝对不会加班,绝对美丽的上班状态。


    “今晚我们去金沙河附近吃。”


    毛煦熙想着,反正也要吃,顺便去查查案,看看有什么发现。


    萧韫言没有想到毛煦熙会提议到外面吃,想着这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在外面吃,便马上应下:“好。”


    虽然她知道毛煦熙把地点定在金沙河附近一定是因为案子,但是她依然很高兴。


    上车后,萧韫言便问:“想调查什么?”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再一次被萧韫言拆穿,毛煦熙有些小心虚,总觉得现在她是把萧韫言当司机使了。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


    毛煦熙把自己的调查方向告诉了萧韫言,也想看看萧韫言有没有什么头绪。


    每次萧韫言跟自己说案子,总能给自己破案灵感,这次她也想看看能从萧韫言这里得到什么。


    “头绪么?”


    萧韫言低笑了一声,眼底露出一丝暖意,然后道:“你让我抱一抱,我就告诉你。”


    “啊!?”


    流氓!这个人什么时候变成流氓了?


    不用看,萧韫言都知道毛煦熙一定一脸错愕,或许还有些愠怒在脸上,她随即笑道:“开玩笑的。”


    “其实你现在这个调查方向是对的,如果以前这两个村子以黄金雕刻闻名,或许有大户人家在当时就落地生根了,后代依旧在这里生活,且环海市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变革,幸运的话,或许还是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的,可以问问金沙河附近的金铺。”


    毛煦熙听过萧韫言跟徐威讲公事,那是冷漠又一丝不苟的口吻,可她发现萧韫言每次跟自己说话,就算是公事都会带着几分柔软的笑意。


    这以至于毛煦熙听别人说萧韫言是座大冰山,很难相处的时候还是很难相信的。


    金沙河附近都是一些小餐馆,两人下车后,毛煦熙就朝着萧韫言走去,就在萧韫言错愕间,毛煦熙轻轻地抱了抱萧韫言。她还能闻到萧韫言身上很淡的冷香味,因为职业关系,萧韫言不会在工作日喷香水,她也好久没有闻过萧韫言身上purepoison的香味了。


    这是独属于萧韫言的味道。


    “不欠你的。”


    毛煦熙抱完,就转身进了粤菜小餐馆,只留萧韫言定在原地,怔怔地维持着刚想要回抱毛煦熙的动作。


    等到萧韫言进来的时候,毛煦熙已经坐好了,两人点了菜后,毛煦熙便拉来老板娘问:“老板娘,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我们十年前来开的店,怎么了?”


    老板娘也算热情,毛煦熙又接着问老板娘知不知道这附近谁已经在金沙河附近住了几代的,这还真让毛煦熙问出来了。


    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好。


    老板娘来了这里十年,跟附近的店家和住户都混熟了,知道有一家开金铺的人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代了。现在掌管金铺的是这家人的小女儿,她也乐得安逸,守着金铺过日子,不愁吃穿,小日子还挺滋味。


    “看来我还能给你带来好运。”


    萧韫言笑了笑,毛煦熙听了后,啧了一声:“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说完,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也算是这么多天来跟萧韫言相处得最愉快的一次了。


    “我还有更不要脸的,以后让你见识。”


    萧韫言一手托腮,眼底皆是柔和的笑意,把握住了分寸,多一份太有侵略性,少一分又太冷。


    这样的分寸,让毛煦熙放下了防备。


    “好啊,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从认识萧韫言开始,她一直都是很得体的,有修养的,毛煦熙就没有见过她有太过狼狈的时刻。如果还能看见更加不要脸的萧韫言,那她也挺想大开眼界的。


    晚饭吃完,毛煦熙走出小餐馆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河边,忽而一抹红色的影子撞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闪而过的红,也是怨气凝聚的红,是嫁衣的红。一个少女穿着一身嫁衣,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河边,她还绑着一头双麻花辫,在毛煦熙想要再看清楚的时候,她就消失了。


    毛煦熙一度以为是错觉,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萧韫言开口。


    “我看见她了。”


    一阵阴风吹过,寒进毛煦熙的心底。


    第28章


    在越艰难的境地而实现的理想,便越是伟大,可人们偏偏忘了,有更多更多未能实现的理想长埋于白骨之下,被时光遗忘。


    死后亦是水中游,清清河水不肯流。


    听说她还在那儿等——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


    毛煦熙怔在原地,一阵阴风吹来,寒意钻入她的体内,就像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四肢,不让她动弹。


    要反抗吗?


    不反抗的话,或许就能看得更多,可是我的身体……


    “小熙!”


    萧韫言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地唤了她一声,毛煦熙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呼吸有些急促地看着萧韫言,只见她一脸担忧:“还好吗?”


    “没事,我没事。”


    师傅说过,自己不能一直通灵,这对自己的身体损耗很大。通灵这种本事,用得好,控制得了那就是一种恩赐,若是控制不了,用得不好,那就跟慢性毒没有区别。


    “你,你刚才说,看见她了?”


    毛煦熙问道,目光又忍不住撇向河边,早已没了刚才那抹红色的身影。


    “嗯,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孩。”


    萧韫言依旧担忧毛煦熙的情况,她又低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没通灵?”


    “没有通灵,放心。”


    刚要通灵就被你打断了,不过也好……这种百年老鬼的灵,真的是直通天灵盖的,她的身材恐怕遭不住。


    “看到那个女鬼你不害怕吗?”


    两人一同往停车场走去,路上,毛煦熙还不断地看向金沙河。天色已经进入黄昏的尾巴,一片片黑已经压了下来,昏黄的街灯把金沙河照得更加阴森,那流水的波动就像恶鬼的呼吸一样。


    “又不是我害她的,为什么要害怕?”


    萧韫言说得坦然,腰背听得笔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硬撑的感觉:“而且如果想和你在一起,怕这些的话可生活不下去。”


    萧韫言又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惊人发言,毛煦熙愣了愣,萧韫言最近打直球都打成这样了?


    萧韫言刚才那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揭过,上车后,她问:“我为什么会看到她?”


    萧韫言不记得自己有这种体质。


    “因为她想让我们看到,有求于我们。”


    毛煦熙回答,又有些担忧她要的是人命,这她可帮不了。


    “所求的是什么事?”


    萧韫言打火,又看了一眼金沙河,也不知道这金沙河有什么魅力,总让人想要多看几眼。


    “不知,那首打油诗有说她还在等一个写她名字的笔头,可是我总觉不是那么简单。”


    一支笔就能让百年的怨气消散?毛煦熙不认为可以。


    “那只能明天来问问了,我陪你。”


    萧韫言说完后,毛煦熙有些哑然:“你不忙吗?”


    “下班后,我想你上班的时候应该也会先着重处理钱大为的案子吧?”


    “嗯。”


    萧韫言说得没错,钱大为的案子让自己头痛,如果再没有新的证据,那么就要开始走法律程序了。


    明明海荣没有杀人,可现在偏偏……


    车子驶出了金沙河附近,在一个路口前,毛煦熙问:“你怎么看待海荣认罪这件事?”


    “是有什么证据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吗?”


    萧韫言有稍微看过这个案子的报告,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了。


    “不,是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海荣的弟弟海华的表现很奇怪,我怀疑海华才是凶手。”


    绿灯了,萧韫言继续前行,她沉默了三秒,这才道:“我觉得海华会让海荣知道,他这个弟弟是值得的。”


    “什么意思?”


    毛煦熙见萧韫言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一样。这个时候的萧韫言特别让人有想要依靠的感觉,可是却让毛煦熙有些不甘心,怎么自己就没有她那么透彻呢?


    “先卖个关子,你会知道的。”


    毛煦熙被吊胃口自然是难受,可她又不想继续问下去,看把萧韫言能的。


    不过就在车子驶入小区停车场的时候,毛煦熙还是开了口:“你什么事都能看得那么透吗?”


    萧韫言紧了紧方向盘,苦笑道:“当然不是。”


    “下一次休假,陪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萧韫言声音低缓,如春水拂柳,句尾藏着一丝迟疑与恳求,就像怕又激起毛煦熙的防御心。


    毛煦熙能够听出来萧韫言的小心翼翼,这样的萧韫言反而更难让人拒绝。看在萧韫言帮了自己几次的份上,只是陪她去一个地方倒也是无所谓的。


    “如果没有风水生意,那可以。”


    钱钱还是很重要的,当然还是钱钱为先:“如果有生意,你不介意就等我结束了再陪你去。”


    “当然不介意。”


    你能陪我去就很好,下一句话,萧韫言没有说出口。


    **


    翌日大雨,毛煦熙上班的时候心情阴沉沉的,就像这天气一样。


    当她还在翻开钱大为这个案子的证据,突然听到外头一阵骚动,她马上走到窗边去看。


    “人,人是我杀的——!不,不要,带我哥走——!是我,我杀的——!”


    雨声都无法盖过海华的声音,他在警局门口大喊着,有好几个同事马上把他拉住,那宽松的褐色T恤都破了两个小洞,在拉扯间几乎要撕裂。


    他挣扎时不经意的抬头,便看见倚在窗边的毛煦熙,他扯着嗓子大喊:“姐,姐——!人是我杀的——!”


    海华情绪激动,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张脸喊得通红,青筋暴起,在大雨之下像极了有冤情未诉的人。他手脚不利索,却依旧极力要挣脱拉着他的人,然后被几个警察摁倒在地,雨水被他这一倒地溅起,状况多少有些惨烈。


    他这个弟弟是值得的。


    毛煦熙想起了昨日萧韫言说的话,现在她明白了。


    刑侦一队办公室内,海荣看着前来认罪的海华,怒道:“你们为什么把他抓来!我都已经认罪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海荣双手被拷住,情绪激动的时候,李野和梁大发马上把人摁住。好在海华没有再多挣扎,否则又是一阵混乱。


    “哥,哥,是我我,自己来的。”


    海华缩了缩脖子,怕被海荣斥责,而海荣则是双目通红,继续怒道:“你疯了!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啊!”


    海华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披着一张毛巾,听海荣的怒吼,吓得退了一步,可他很快又挺起胸膛一瘸一拐地走向前:“我,我杀的,哥,不要帮我了。”


    “你们不要听他乱说!他不清醒,送他回去!”


    海荣双手被拷住,否则他高低也要把海华给带出去。毛煦熙走到两人之间道:“够了!刚才我们已经录完初步的口供了,到底是谁杀的,我们自有定论!”


    “海荣,不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法律不是游戏,不是你认了罪就可以的,也麻烦你把海华当做一个大人去看待,他可以是一个有担当的大人!”


    海荣一阵哑口无言,刚要说话就被毛煦熙瞪了一下,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被金宣儿带进了审讯室里,海华则是被毛煦熙再一次带进审讯室,还给了他一瓶冰冷的果汁。


    “喝吧,请你喝。”


    “谢谢。”


    海华怯怯地拿过果汁,握在手里却没有喝。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瓶身,不敢看毛煦熙,即便已经录过一次口供了,可他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海华说话不利索,可是刚刚他断断续续地还是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他是被骗去钱大为工厂做廉价劳工的一员,有时候钱大为甚至都不给他们钱,只是给他们盒饭吃,让他们活着就行。


    海华想过反抗,可是钱大为曾经找过他母亲,虽然只是跟他母亲交谈了几句,可这也足够让海华恐惧。海华想事情是慢,是迟钝,但是不代表他想不明白,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海华的母亲因病过世,海荣回来知道这一切后,想要帮海华辞职。钱大为害怕海荣会把事情说出去,便来了他俩的家用威胁海荣。


    起初只是语言上的对峙,后来两人开始推搡,钱大为更扬言要找人废了海荣,要他跟海华一起做一对残废兄弟。两人推搡间开始发生肢体冲突,看到海荣不小心摔倒,腿被废品中的尖锐物刺穿,海华吓得也冲了上去。


    可是海华哪里是钱大为的对手,被揍了几拳后,海华又痛又怕,这才下意识地拿起桌上放着的刀子就插进钱大为的心脏,一次插得不深,就反复地刺穿。期间,钱大为是有挣扎的,混乱间海华还被钱大为划破了手臂,那道伤痕至今都在。


    毛煦熙还记得海华说这一段记忆的时候,神情是怎么恐惧害怕,浑身都在发颤,看着自己的手一直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后又说不是哥哥杀的,乱七八糟地才拼*出一个画面来。


    钱大为最后死了,是海荣帮忙他把钱大为弃尸金沙河,那天之后,那辆皮卡车就再也没有用过了,一直放在那个废弃的车库里。


    法证部的同事的确在驾驶座找到了曾经残留过血迹的证据,而且也已经带了一些样本回去检测。


    海华这一份口供,还是比海荣的仔细多了。


    “别害怕。”


    毛煦熙坐了下来,问道:“你知不知道一旦我们接纳你这一份口供,你会面临什么?”


    海华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果汁的瓶盖:“我,我不能让哥哥,代替我。”


    毛煦熙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份报告,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哥哥,哥哥他已经抗,太多了,他可以有更,更好的生活的。”


    海华慢慢抬起头,眼底润湿,有些急促地道:“姐姐,求求你,帮,帮哥哥。”


    毛煦熙一时说不出话来,包庇罪,帮助毁尸灭迹罪,这两样海荣都逃不过。然而,如果要帮,毛煦熙倒是觉得这得看两兄弟合不合作,诚不诚恳认罪,或许法官会酌情轻判。


    “我回头会好好跟你哥说。”


    “好,好!谢谢,谢谢姐姐!”


    海华不断地朝毛煦熙鞠躬,毛煦熙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了,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喜悦的眼神,喃喃着谢谢,海荣的命运似乎比他的命运还重要。


    她又想起了萧韫言的透彻。


    毛煦熙离开审讯室,刚坐到自己的工位,李野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老天啊!金沙河又出事了!”


    毛煦熙倏地站了起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有个男人跑到河边,被辅警抓住,还一直唱那首打油诗,现在金沙河附近的居民都说金沙河闹鬼,上面要我们赶紧把案子结了!”


    李野说完后,愤然道:“妈的都是一群狗崽子,能结我们能不结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野把报告砰地一下摔在办公桌上,继续碎碎念:“妈的一天天催催催的,他们自己来查啊狗崽子!”


    “老爷,那个男人还有没有其他怪异的举动?”


    毛煦熙马上问,看来那女鬼的耐心是越来越少了。


    “有!”


    李野马上道:“那男人浑身汗湿,像是被水泡过一样,激动的时候声音甚至还会变成女声,声音还带着水泡音,含糊不清,像是喉咙里灌了水还在说话。”


    毛煦熙脸色有些沉:“嗯……我知道了。”


    她看了看时间,这一折腾又快要下班了,正是去调查的时候。


    看来是不能再拖延了。


    第29章


    未能消散的怨,其实源自未圆的愿。


    毛煦熙拉着萧韫言来到金沙河附近,赶在金铺要关门之前找到了经营金铺的陆舒小姐。


    看着‘陆氏金铺’四个字,毛煦熙便想起了通灵时那女鬼的父母提过的陆家,难道……真的撞上大运了?!


    “你们是……?”


    陆舒已有五十,身材微胖,刚要关铺子就来了两个女人,还以为她们要买金,在她们亮出工作证后,她马上道:“我们陆氏金铺都有好好缴税,也不犯法,你们怎么……”


    陆舒叉着腰,有些不解,倒也不害怕,一副如果你敢冤枉我,我一定跟你斗到底的模样。


    “陆小姐别紧张,其实我们只是来问你一些陈年旧事。”


    陆舒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了声稍等,先把大闸给拉下,这才给两人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谈。


    “你们想问什么?”


    陆舒没有结婚,平日里除了守着铺子,日常消遣就是跟附近的邻居聊聊天过过日子。现在有两个大美女来说要聊陈年旧事,她当然高兴,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倒也不着急回去。


    “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个女孩想要出城读书,最后却被迫嫁人,投河自杀的事?大概一百年前了。”


    一百年前这四个字说出来毛煦熙都觉得荒谬,别说一百年前,昨天她吃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诶!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陆舒一脸惊讶,在那老旧的藤椅中坐直了身体,看来十分感兴趣。


    “你知道?”


    毛煦熙眼底透出光芒,看到了希望,没想到荒谬是荒谬了点,果然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可以放弃,看来这次真的撞上大运了。


    “知道,以前我奶奶老是说这件事,这件事以前可是村子里不可以说的禁忌。”


    陆舒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你们怎么问起这件事?老天,难道跟最近金沙河闹鬼的事有关?”


    现在金沙河闹鬼的事已经传遍了,她看了一眼毛煦熙,又道:“你,你是不是那天摁住那个发疯女人的那个……”


    “陆小姐,我们就是调查一宗案子,希望能够了解当年的事。”


    毛煦熙一脸正色,一旁的萧韫言一脸肃冷,这下陆舒也不敢再提闹鬼的事。


    “我奶奶可是到死都把这件事挂嘴边,我妈和我都会背了。”


    陆舒顿了顿接着道:“说是当年姓容的那家人,丈夫好赌,把家产都败光了,从大房子搬去小房子,再搬到毛坯房,后来还把女儿出城上学的钱都输光了。”


    毛煦熙皱了皱眉头,恨不得现在就穿越回去揍那个男人一顿,这种玩意简直可恨!


    “后来怎么着,沦落到要卖女儿,要把那姓容的小丫头嫁给我太爷爷。我奶奶当时十二岁,我太爷爷都七十多了,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都觉得这十分不妥,可容家夫妇巴不得把自己的丫头绑到我太爷爷床上,呸!”


    萧韫言也皱起了眉头,紧抿着唇,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眼底的暗涌宛若藏了无数刀剑般锐利刺人。


    “我奶说那丫头在学堂的成绩很不错,是村里的状元,学费还是学堂的老师帮着给的,但是出城了那就帮不了,自己存的钱又被自己父亲输光了,听说那些放印子钱的都杀到家门口了,但那丫头就是不愿嫁。”


    陆舒啧啧了两声,叹了口气:“当时是1920年,刚过了五.四,好多女孩儿都想着要去上学,学知识,那丫头写了状纸去找当地的官老爷,可是当时军阀割据,乱得很,那丫头又没背景,官老爷说了几句就把人打发回去了。”


    毛煦熙气得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茶,还好茶水不烫,否则这一嘴下去,铁定要受伤。


    “很生气对吧,当时我听了也觉得生气,对我太爷爷的印象不太好,你说这么个岁数了,还祸害人家小姑娘做什么,哎!”


    萧韫言轻轻摁住毛煦熙的手,示意让她冷静下来。毛煦熙知道萧韫言这个举动的意图,可她努了努嘴,都不想说萧韫言,她一张脸冷得发寒,还好意思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时这件事传到村里,好多人都说那丫头不孝,连自家父母都要告,那之后容家夫妇还把丫头关在了房子里,不让出去了。我奶奶和朋友当时还到那容家房子附近玩过,她说啊那丫头喊得是声嘶力竭,又是撞门又是敲墙的,可那容家夫妇就是不放人,多狠的心啊!”


    陆舒说得来了兴致,喝了口茶后就继续说下去:“听说那丫头的同学和老师都来了几次,都被容家夫妇赶走了,后来她们也去告官老爷了,那官老爷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把人打发了,我去他的清官,我奶说了,那官老爷就是不敢得罪我太爷爷才不管的,呸!”


    陆舒说得情绪上来了,又嘀嘀咕咕地骂了几句,这才接着道:“后来啊,这丫头就被绑上了花轿,我奶当时皮,还去凑了热闹,路过金沙河的时候,那丫头突然从花轿冲了下来,摔了一身的血也要跑,谁都抓不住,然后被追得走投无路,坚决地往河里一跳,可把我奶吓坏了。当时河水急啊,冲一冲,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毛煦熙低骂了一声,又咕噜咕噜喝了茶,想灭一灭怒火。


    “我奶说当时那丫头的同学和老师刚好赶到,都没来得及救人,闹了一番后,推推搡搡间还有人受了伤,我奶没敢再看,就逃回去了。”


    陆舒说完这里,脸色严肃了起来,还神秘兮兮的,好像即将要说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后来啊,我太爷爷嫌晦气,给了点钱那容家夫妇,断干净了关系,然而那夫妇都拿去还债了,自家女儿的丧事那是草草裹了草席就埋了,然后金沙河开始发生很诡异的事。”


    “我奶当时和朋友最喜欢去河边玩,小孩子嘛根本就不怕,大人劝阻了转个头又去了。我奶说当时他们几个人都看到河边经常站着一个穿着嫁衣,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脸色惨白惨白的,一脸怨恨,总是看着远方。”


    陆舒说的时候,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喝了口茶后才继续说:“除了孩子经常在河边见过穿红嫁衣的女鬼,更奇怪的是连急湍的河水都变得慢了起来,偏偏河流慢了却淹死好几个在河边找生活的船夫。”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作了首打油诗,让村里的孩子学了去,天天念啊念的,搞得人心惶惶,那首诗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陆舒捂住自己的额头,努力地回想,毛煦熙便给她开了个头:“金沙冷,水悠悠……”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这都多少年前的打油诗了,怎么还有人知道?陆舒好奇,不过毛煦熙摆了摆手并没有多说,陆舒也就不问了,她继续说:“后来那丫头的同学和老师又来闹了几次,我奶说打油诗可能就是她们写的,她们闹到最后容家夫妇搬了家。”


    “不过天道好轮回,听说那容家男人死性不改又去赌,欠了钱被打断了腿,最后生了一身的毒疮死了,容家那女人疯了,整天去金沙河边又喊又哭的,最后吊死在河边一棵柳树下。”


    陆舒耸了耸肩,说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她眉间的皱褶才松开些,然后道:“容家夫妇死了后,依旧有人会淹死在河里,我太爷爷看实在不行,便和村里的长老商量,请了个师傅镇压鬼魂,这还挺神奇,那之后金沙河就没出过事了。”


    听完整个故事,毛煦熙紧皱着眉头,怒火依旧在心间,理智也一直在寻找这个故事里女鬼所求之事,可她没有什么头绪。


    当年的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仇要报,现在都已经报不了了。


    “陆小姐,请问当年这位小姐的同学和老师最后都去哪里了?”


    毛煦熙听萧韫言这么一问,登时浑身激灵,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我听我奶说过,那些人原来是一个组织,致力于帮助女性得到教育的,我奶当时也得到过她们的帮忙……啊!对了!我奶还跟她们合照过!当时她就老是拿着照片跟我说这是谁这是谁,说当年要上学可不容易,还老用这个劝我好好念书。”


    说完,陆舒转身进入了柜台后面翻找一个老旧的皮箱,然后拿出一张黑白照片。


    “喏,你们看,这就是我奶。”


    陆舒指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道。


    照片里有六个人,一人看起来年纪稍长,还有四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而陆舒的奶奶是年纪最小的。


    里面六人眼神坚毅,带着从容又大方的笑容,穿着得体的长裙,手里捧着书,满满的书卷味。


    陆舒翻过照片的背面,上面写了拍照的日期,还写了每个人的名字。在毛煦熙的要求下,陆舒同意她把照片的两面都拍下来,然后又细问了陆舒关于这几位女性的事。


    陆舒对此知道的就不多了,不过她说这位叫张蓉意的老师曾经出过一本书,还跟当年的日日报章也就是今日的每日日报有过密切的关系。


    最后,毛煦熙问了容家丫头的名字,这才知道她叫容书卿。


    道过谢后,两人就离开了金铺,又去了那家粤菜小餐馆吃饭。


    “或许她就是想知道当年同伴的消息。”


    萧韫言道。


    毛煦熙抬头看了眼萧韫言,心里想着这个人明明理性得紧,可怎么往往能够直达人的内心,知道别人所求呢?


    不,连鬼的内心她都能猜到。


    “嗯,我们继续查,当年有过这么一群勇敢的女性,怎么也要查下去。”


    本来,容书卿也该是她们中的一员,能在那个混乱的时代为女性出一份力,实现她的抱负的。


    “那条河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在钱大为死后才再出现水鬼索命的情况?”


    萧韫言好奇,搅动着吸管的动作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鬼也有分级别的,越是怨气大的鬼,越有潜力成为王,鬼会吃鬼,容书卿估计就是金沙河的鬼王,在封印前,那些死在河里的魂魄估计都被她吃了。”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


    萧韫言还真的第一次听,毛煦熙便道:“你把这理解成生人世界的生态其实也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可这也是本能,死在河里的鬼都只能一直困在同一个空间里,都想离开,怨气极重,如困兽,我不吃你,你就得吃了我。


    毛煦熙叹了口气,翻手机看着刚才那张陈旧的照片。


    容书卿,你未散的怨,竟是因为未圆的愿吗?


    第30章


    即便只是一点光亮,也曾照亮过这个混沌的世界。


    翌日,徐威用了虚虚实实的话术审问海荣,很快海荣就开始前后口供对不上,开始自乱阵脚。反观用同样的手段审问海华,虽然海华回答得慢,说话章法也乱,但是好歹逻辑都是对上的。


    法证部已经把检验结果都交上了,皮卡车车斗里的血迹证实是钱大为的,而驾驶座上的血迹则是海荣的。海荣当时大概是太过慌张,很多细节记不得,海华在一旁看着,反倒记得一些细节,比如还有哪里沾上血迹,自己的刀又是刺向什么地方。


    徐威短短地开了一个会议后,最后决定采纳海华的口供。金宣儿在报告上如实写了钱大为生前的一切罪行和暴力倾向,还有海华曾经去医院治疗外伤的记录,再加上海华的口供,即便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海华是自卫反抗,可是有这些间接证据,再加上海华的手脚不利索,或许法官会再斟酌量刑。


    这已经是刑侦一队能够为海家兄弟做的了。


    毛煦熙见这个案子已经收尾,可以跟上头交代了,便准时下了班,拉着萧韫言去了每日日报的报社。


    只是年轻的职员完全不知道张蓉意的事,后来找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主编,才说在旧资料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后来,主编带着两人进入了档案室,找了1920前后几个年份的报章内容和资料,寻找张蓉意和那几位年轻女学生的名字。


    进入数码时代,很多旧报章旧资料都扫描进了电脑,查起来倒也方便许多。就是上了一天班,又读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毛煦熙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


    然而,一旁的萧韫言依旧正襟危坐,认真地查看着报章里的每一篇报导。当她看到张蓉意的名字出现在1921年的报章时,正要叫毛煦熙来看看,扭头一看,那个人居然趴在桌前睡着了。


    那一瞬间,萧韫言感觉回忆把她拉回了大学时期。她跟毛煦熙不是一个专业,但交往之后会一起去图书馆温习,而毛煦熙每次都会趴在电脑前睡着。


    这个人一看字就犯困这一点似乎没变,有时候看自己报告也会看漏一些细节。


    萧韫言并没有吵醒毛煦熙,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后,便着手把出现过张蓉意和学生名字的报导全都拍了下来。


    等到毛煦熙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滑鼠,电脑骤亮的蓝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瞬间清醒。


    糟!我不是在查资料吗,怎么就睡着了!


    毛煦熙看了一眼正好伸懒腰的萧韫言,她修长的手伸展开来,纤细的腰肢微弯,线条柔媚如柳拂春风。毛煦熙眼神一动,心间有暖意散开,就像洒了洒温水,把她坚硬的外壳融化了。


    以前交往时,每次自己在图书馆里醒来,都能看到萧韫言在身边。有一次萧韫言说很想上厕所,但是一直忍着,毛煦熙问她为什么,她说想自己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


    萧韫言的温柔是毒,是让人忘不掉的瘾。


    “嗯……你醒了。”


    萧韫言一声轻哼低吟后,见毛煦熙泛红的眼睛继续道:“我把资料整理好了,很不幸张蓉意和那几位学生在1930年的时候因战乱不断,治安不好,被土匪杀害,有好心人埋葬了她们。1935年,有人在河州的书院里立了碑,她们的名字都被刻了上去。”


    萧韫言说完后把手机交给了毛煦熙,当时还没改名的日日报章还去过河州的书院,把石碑拍了下来,里面的名字都有罗列在文章里。


    毛煦熙把文章里面的名字都看了一遍,果然跟陆舒给的照片里所有名字都对上了。


    “如果女鬼是要知道这个,那么我们可以交差了。”


    毛煦熙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心虚,自己都没出什么力,全都靠萧韫言了,不愧是学神等级的人。


    萧韫言正提议要去吃饭,刚才毛煦熙来得急,都没顾得上吃饭,现在萧韫言倒是真的饿了。


    就在这个时候,毛煦熙手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文医生’三个字,毛煦熙马上知道这是谁,便把手机交了回去:“你要是有事的话,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毛煦熙心里闷闷的,感觉手机都有些烫手。文瑾逸打过来如果有什么事,萧韫言估计就要飞奔过去了。


    分手后的第二天,毛煦熙就听说了萧韫言难得翘了课,就是为了去机场接文瑾逸。当时对毛煦熙来说这无疑是很沉重的打击,毕竟跟她在一起这么久,萧韫言都从不会为了她的事而翘课。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当时知道萧韫言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找她的白月光,毛煦熙就觉得自己的心穿了个大洞,悲伤到极致不是大哭,而是麻木。


    毛煦熙站了起来,眼看着萧韫言掐断了来电,然后道:“我没事,一起去吃晚饭吧,我有点饿了。”


    萧韫言很少说饿,因为她做起事来能够废寝忘食,这是她早就练就的神功,如果她说有点饿,那就是非常饿了。


    “真的没事?”


    毛煦熙看了一眼萧韫言的手机,萧韫言并没有躲闪毛煦熙的目光,从容道:“真的没事,都是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嚯,矛盾闹大了。


    毛煦熙并没有给萧韫言任何反应,也没有再问下去,随后两人便去金沙河附近吃饭了。这次换了一家,不过还是粤菜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韫言喝了口老火汤,抬眼问毛煦熙,又道:“我可以陪你一起。”


    这三天是萧韫言近年来最快乐的日子,能够陪着毛煦熙东奔西跑,她能需要自己,愿意靠近自己,再累也是值得的。


    “写一张事情原委烧给她,把我们搜集到的报章内容也打印出来烧给她,圆了她的心愿。”


    萧韫言点了点头,没有得到毛煦熙能不能让自己陪她的回应,不免有些失落。很快,她又接着话题说了下去:“张蓉意以前是日日报章的编辑,容书卿去世后,她还写过一篇文章纪念和痛斥旧社会的封建。”


    毛煦熙点了点头:“我有看见,还没细读。”


    都怪自己的瞌睡虫上来了,但是那种安静的环境真的很适合睡觉啊!


    “而且还有个很有趣的细节,你有看到陆舒给的照片里,张蓉意和她的学生手上都绑了缎带吗?”


    听萧韫言说起来,毛煦熙还真想起来她们手上都帮着缎带,像是跟她们融为一体一样,没有违和感。


    “那缎带上写了个卿字,想来是用来纪念容书卿的,她们一直把容书卿带在身边,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她。”


    毛煦熙一听,马上拿出手机翻出了那张照片,果然发现缎带上有个字,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依旧能看出来是个卿字。


    不愧是法医,好厉害的观察力。


    “你还是一个样,总会遗漏一些细节。”


    毛煦熙脸一热,心虚得紧,又想起了之前总是看漏了萧韫言报告上的细节,总觉得有点亏对萧韫言的专业态度。


    “才上岗不久,慢慢就习惯了。”


    毛煦熙挠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然后低头吃饭,欲盖弥彰的模样让萧韫言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连这一点都跟以前一样。


    回到萧韫言的家后,毛煦熙就拿起一张黄纸,思索了一番便开始在上面写表文。这次表文一共要写三张,一张奏天,一张奏河,最后一张是奏鬼,也就是容书卿。


    奏天和奏河的表文容易写,倒是写给容书卿的那篇表文让毛煦熙头疼,最后断断续续地写到了凌晨一点才写完。


    写这么一张表文都用了两个小时,以后真的不能到网上催更网文作者了,大家都不容易。


    毛煦熙深刻反省自己。


    翌日,在警局把海家兄弟的案子收尾之后,毛煦熙便打算带着金宣儿在下班前把容书卿的事情给办了。岂料才出门就遇上了萧韫言,萧韫言才问了一句,金宣儿噼里啪啦地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毛煦熙能明显看到萧韫言眼神冷了冷,然后道:“我也跟着去。”


    “你去做什么?”


    萧韫言看向毛煦熙,皮笑肉不笑地道:“说到底我也有帮忙调查,去收个尾,看看结局,难道不行吗?”


    金宣儿见萧韫言平时对毛煦熙都是温和有加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那句话总让人觉得露了锋刃,好像有点生气。


    毛煦熙当然感觉到萧韫言的愠怒,又想到萧韫言的确帮了自己很大的忙,这次是自己做得不妥:“抱歉,如果萧医生不忙,那就一起去吧!”


    萧韫言的脸色这才缓和些,回去法医部拿了个包,就亲自送了两人一同去金沙河。


    下午四点,金沙河附近还是没有多少人,而且今日乌云密布,风有点大,本来还在附近的人也马上找个躲雨的地方了。


    三人跟辅警说明了情况后,便又走到了河边。这一次,没有钓鱼竿,也没有红绳,毛煦熙就只是拿着三张黄纸,站在河边看着河水起伏不断的金沙河。


    没有热烈的阳光照耀,金沙河的墨绿渐渐染上一层深沉的黑,就像一片苦海,里面藏了许多人间疾苦。


    毛煦熙先是奏天,然后再奏河,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要奏鬼的时候,一阵大风刮来,萧韫言和金宣儿马上上前拉住毛煦熙,深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是不顺利吗?”


    萧韫言问,目光怔怔落到河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不是,这是大风送鬼王。”


    毛煦熙稳住身形,手里紧紧握住表文,接着道:“这是很顺利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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