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姑娘慢些。”
季渺之睡了快一整日才醒来,身上传来隐隐的不适,直到苏衣将她扶起,靠着被子才好受些。
墨发随动作散落,有几缕和身下的稻草绕在一块。她此刻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更显得身形单薄。
“宿弥呢?可有人追过来?”她淋雨发了热,声音有些哑。
苏衣端了饭菜过来,回道:“他接回了姑娘就继续到京里藏着了,他们没有查到我们,姑娘放心。”
季渺之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里是龙须山外围的一处无人茅屋,季渺之几个简单收拾住了两日,只为赶上山色有无的时机。
“可打探到了玫姑姑的消息?”
“在镇抚司诏狱。皇帝把玫姑姑当做樊国派来的奸细了,严加看守着一定要问出情报,暂时性命无虞,只怕是难以接近营救。”
季渺之面色凝重。
玫姑姑潜伏深宫,传出来很多有用的情报,却在上一次传信时被人发现,上报给了皇帝,虽然信件已经销毁,但是皇帝不会放过任何疑点,势必要查出一个结果。
诏狱……那可不像是人呆的地方,得快些把人救出来,只是懿昌不比别处,天家地界,每一步都必须从长计议。
思虑着,她又掩嘴咳了两声,动作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有些疼。右手的衣袖下滑,露出手腕处青紫色的捏痕,如若转动也有些疼。
都是魏驰留下的痕迹。
季渺之咬了一下唇,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一丝愠意。这次运气属实差了些,偏遇上个穷追不舍硬要掺和的家伙,才弄得这般狼狈。
她垂眸,纤长的羽睫遮挡了眼里的情绪,一口一口饭菜送进嘴里,补充丢失的体力。饭后,苏衣给季渺之递过温度正好的药,她面不改色地喝完。
犹豫了会,苏衣还是轻声开口了:“这回虽是无事,姑娘……你该等等我再行动的,此番太危险了。”
季渺之原本苍白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她知道自己身子差,虽然武功尚可,但经不起半点差池,这次若不是宿弥来得及时,她可能就真落魏驰手里了。
她们此行人少,除却她与苏衣只剩一个车夫,昨日苏衣到城里打探消息还未回,那场大雨突然而至,家仆要注意防洪,少人看护又能借雨水消除痕迹,是最好的时机,她便提前动手了。
“好,只这回特殊。”
季渺之朝她一笑,带着病容的脸依然完美得动人心魄,她力气逐渐恢复了些,下床换回了之前那身素白色的衣裙。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番,准备进京。”
定陵到懿昌她们已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再拖,就赶不上季家出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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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晴了,一簇簇天光透过树叶照下来,朴素的马车摇摇晃晃碾过稀疏的日影。
但毕竟是林间小道,暴雨过后积着水,车夫不敢驾太快,万一轮子一滑翻下坡去就大祸了。
“姑娘,要绕回官道吗?这边恐不太好走。”到了岔路口,车夫慢下来询问。
季渺之原本靠着角落休息的,闻声撑着起身,掀开小帘看了看外面,思索了会,道:“就抄近道,走快些。”
又死了个高官,进城排除必定更严格,那场雨是机会也是麻烦,她们已经沾上了龙须山的痕迹,再绕回去恐惹人生疑,那就一条路走到黑,把嫌疑一下洗清了才好。
拐了几个弯,马车摇晃得更厉害了。
“这也叫路?两步一块石头三步一个坑,可真晦气!”车夫骂了一句。
季渺之也歇不着了,本来就虚弱着,这一路颠得更难受,苏衣扶着她才能坐稳。她再度掀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树木幽深密集,她们似乎绕到了更偏远的地方。
不对劲。
“先停——”她眉头微皱,刚要叫停车夫,下一瞬就感受到车厢猛地一晃,然后向侧边倾斜!
“姑娘小心!”
苏衣侧身把季渺之护住,要带着她逃出马车,却被后者拉了一把坐了回去。
季渺之对她摇了摇头。
“哎呦。”车夫滚下来,回头一看那车辙子撞上石头已经断裂了,马车整个向斜坡那边倒下,主子就要摔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天爷救命啊!”
接着还真上天显灵了,随着他一声高呼,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以身为桩直接挡在马车前面,竟然就稳稳地支撑住了。
隐匿在附近的几个人也不躲了,站起来观看他们主子的操作。
“不是,我们还没动手呢,他们怎么自个先翻车了?”
“不愧是将军,力大如虎!”
魏驰一手顶着车厢,声音清越:“先出来。”
季渺之晃了一番,有些头晕,但好歹没有受伤,她拢了拢斗篷,踩着倾斜的车厢出去,苏衣稍稍扶着她。
魏驰先是听到了一声轻咳,随后一只纤瘦修长的手伸出来把帘子推到一边,几丝凌乱的发丝在身前晃动,接着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的脸,上面还带着些慌乱,似乎被这场意外吓得不轻。
一双水润的眸子撞进他的眼里。
他呼吸一窒。
季渺之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尤见昨日雨中的敌对交锋,只是去了面罩,她认得魏驰,魏驰却不认得她。
这里并不好落脚,也就魏将军那样的体魄才能入地三分地立稳,季渺之好不容易脚沾了地,却是一滑,她不能暴露武功,轻呼一声就往前栽倒。
魏驰这时才从那一眼相视中猛地回过神。
“姑娘!”后面的苏衣着急地大喊。
好在魏驰的几个属下都在旁边待命,见此立即上前救助,直接合力把马车翻了上来。
季渺之滚下山坡之前,一只手臂把她捞了回来,她却没觉得庆幸,因为——
魏驰用力过头了,她只觉得腰腹一痛,险些弄出内伤,肩上的伤口也被扯到了,所幸没有裂开。
真是……莽夫!
她心里骂着,手却是抓紧了魏驰的衣服,嘴唇轻咬,疼痛让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事吧?”一跃到了平地上,魏驰立刻就松了手,见人扯着袖子掩嘴咳嗽起来,摇摇欲坠,询问道。
苏衣连忙过来搀扶,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我家姑娘身子弱,路上颠簸已经辛苦,昨日不慎淋到了雨恐染了风寒,如今又受了惊吓……”
季渺之倚靠在她身上,手指揪着胸前的布料,另一手摸出衣袖里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
魏驰几个属下围过来,瞪大的眼里闪过惊艳,又各自挪向别处作忙碌状。
不愧是京城,竟还有这样的颜色。
季渺之过了会才缓过来,这一番折腾衣摆蹭到了泥水,头发有几丝散乱,她眼眶微微红了一圈,看起来有些狼狈,一抬眼,刚好对上魏驰的视线。
“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她虚虚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魏驰别开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无礼行径,只余心脏异样的跳动。
“不过,既然姑娘无事,还请配合我们调查一些事情,兹事体大,切莫隐瞒。”回归正题,魏驰严肃了神色,开始办正事。
他们分成若干个小队搜查黑衣人和大块头的行踪,魏驰一行发现了这辆马车,跟上去准备拦下来排查,没想到先出了意外,也没料到车上的是两个柔弱的姑娘家。
季渺之道:“恩人想问什么,若我知道,必定相告。”
细细的声音传到魏驰耳朵里,莫名地酥了一下,他眼神微闪,很快恢复镇定,“这里荒郊野岭,一条荒废的野路,姑娘是何身份,为何在此?”
季渺之听了,心中明悟,原来是她们走错路了,怪不得路况奇差,她神色自若,回答魏驰的问话。
“我名季渺之,父亲是前左都御史,母亲是镇北将军,如今父母皆离世,我从定陵归京,为父母守孝。”
“只是京城路远,我们着急赶路,走的是蔺州和罗荆府交界最近的官道,到此又抄了龙须山的近道想快点进京,没想到对路线不熟,走错了……”
她一边说着,示意苏衣翻出季家的府牌给魏驰查看。
竟然是季家的姑娘,魏驰几人皆是一惊。
镇北将军郑栖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当年以少胜多一举打退了进犯的樊**队,守住了北熏山,大宁上下无不知晓郑栖第一女将的名号,在阵亡之前,都驻守在北边抵御樊国频繁的来犯。
督察院季卿林,年少就一直受着懿昌百年难见的美男子赞誉,后仕途一路顺畅,在翰林院时主张修编了《大宁史稿》、《一朝律令》等著作,后为皇帝督察百官,奸佞无处遁形。
季卿林与郑栖一文一武,是大宁的模范夫妇。
“季姑娘,魏某冒犯了。”魏驰拱手作礼,以示敬意。
“附近山色有无庄子昨日发生了血案,姑娘在此之时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季渺之直视他的眼睛,思索了会,说道:“未曾。”
一个属下上前,抖开两张画像,一个是光着膀子的大块头,身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一个是身形消瘦的蒙面黑衣人,手拿短刃,面容不详。
“可曾见过类似这两人的身影?”
动作挺快,这就把她和宿弥的画像画出来了,季渺之却不怕,拿着这样一幅画像,他们就算把京城翻遍也找不到宿弥。
她神色自若,摇摇头:“不曾见过。”
苏衣也瞧了一眼,望着宿弥的画像诧异出声:“这是什么怪人,还好我们没有碰上,不然……”
这时季渺之又侧身掩嘴轻咳了几声,眉头轻轻皱起,苏衣连忙又在她背后拍了拍。
魏驰还想问什么,那个车夫此时朝这边喊道:“季姑娘,侧边的轮子都坏了,不好修,还脏的很,还是差小的回季家重新派辆马车来罢!”
几个人齐齐看过去,只见车夫擦了擦汗,车轮子却还是歪向一边,摇摇欲坠,地上还有两口红木箱子,都粘了泥污。
闻言,季渺之垂眸不语,似有什么难处。
“姑娘,马车坏了是个意外,人没事才是重中之重,您又是正正的季家后人,他们怎敢嫌麻烦……”苏衣顺了顺季渺之的后背,小声劝她。
虽小声,但魏驰也听了个大概,原来是担忧传信让季家派人来接,会让他们觉得自己麻烦,所以左右为难。
他不懂家宅的弯绕,却能想象到一个数年在外,远道归家,却父母双亡的姑娘,不知本家的情况而小心翼翼行事,任谁都会为之动容。
他常年在朔城驻地,大宁和樊国起冲突之后就更少回京了,但京城的事还是都知晓的,对镇北将军家中出生就带病的女儿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如今会在此遇见。
谁会把一个羸弱的女子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呢。
既然如此,那季渺之几人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