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回京后杀疯了》 第1章 凶手 懿昌往西连着龙须山,山腰缓坡的地儿修了处庄子,名山色有无。此处景色秀丽,静谧清爽,是备受京中高官富贾青睐的避暑之地。 只是,今年五月来山色避暑,是冯津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这日,倾盆大雨。 ——“魏将军,凶手就是往这个方向跑了!” 雨丝将天地连成了屏障,龙须山下只一条小路,一人一骑在朦胧中较量着,此人速度已非比寻常,可这马是驰骋疆场的战马,两者距离渐渐缩小。 马蹄声隐没在喧闹的雨中,前方那抹黑色身影转向密林,身上还穿着护甲的少年当即弃了坐骑,靴子踩进泥洼,溅起污水。 ——“第三次了!三位朝廷命官惨遭毒手,重重守卫中神不知鬼不觉被索了命,到底是何人通天能耐……” 林中,昏暗难行。 尽管是轻便的劲装,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潜逃还是有一定阻力,又接连越过几棵树,季渺之面罩下的呼吸略微急促。 她未曾回头,却知道身后之人在步步逼近。密林一望无际,季渺之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往右转的同时削断了一根残枝,借劲向后甩去。 魏驰侧身躲过,却就此落后了两步,他脚尖踩着树干腾起,手上绑着的弓弩已经就绪,对着跃动的黑影射出。 ——“这简直是荒谬,不过,魏将军身手不凡,一仗打退樊贼三百里,战功赫赫,定能将那凶手缉拿归案!” 碰上这位打了胜仗回京的小将军实在是意外,季渺之现在的体力绝对不够与之一战,心脏快速跳动传来丝丝钝痛,她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也就是这时,一支利箭刺入左肩的血肉。 “停下,你跑不掉了!” 魏驰的声音近在咫尺,季渺之不得不转身,眼前银光一闪,锋利的长剑险些挑破她的面罩。于是她借着后仰之势脚尖狠狠绊过后者的手腕。 “你是何人?为何杀冯侍郎?”魏驰的目的是活捉,于是收了剑,赤手空拳和这凶手博弈,他在短暂的接触中看出来,黑衣人轻功虽好,在力量上却输于他。 成片的草被碾压进泥里,树木的晃动惊走了躲雨的鸟雀。魏驰捉住了季渺之的手腕,狠狠一摔,将她压在大树下,季渺之一手用匕首挡着,才没让魏驰的弓弩对准她的脖子。 魏驰面上看着清秀,体格却是不一般,完全将季渺之笼罩在阴影中。 “这么瘦弱的杀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别挣扎了,你打不过我的。” 魏驰收紧了几分力道,那只手腕意外的不堪一握,他盯着黑衣人仅露出的眼眸,试图劝他结束这场打斗。 “你是哑巴?” 季渺之抿着唇,太近了,魏驰的呼吸直接打在她的脸侧,潮湿的、炙热的,有几息交织起来,颇有交锋拉扯的意味。 耳边的聒噪并没有打乱她的阵脚,她脑中飞快思考逃跑路线。 魏驰仿佛要把她的手捏碎,又僵持了一瞬,季渺之缓缓转动手腕,忽略剧痛,指尖的银针就狠狠扎进了魏驰的手背,在皮肉里挑动搅拌。 后者当即“嘶”了一声,担忧有毒只好先松了手,所幸那是正常的一个小血洞。 魏驰轻嗤:“你还挺多招数……” 被泥水浸透的冷意和肩上的伤痛交织,季渺之始终不发一言,在交手时以回避伺机逃跑为主,她身份特殊,若是被识破,后果极其麻烦。 魏驰无疑是占了上风的,但在黑衣人又一次像泥鳅一样逃开他的抓捕后,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了,“噌”的一声剑刃出鞘,冰凉的雨水飞溅到护甲上,他蓄力一斩。 此击若中,则可废了黑衣贼人一只手。 季渺之就仰面迎着,躲不开,便不躲,鞋尖弹出的薄刃同样不会让魏驰好受。 是魏驰先挡她的道的。 这时只听见一声尖锐哨响,树叶震颤,雨水碎裂成了细雾,魏驰的剑被什么撞偏了,他迅速后撤观察,却早已不见了黑衣人的身影。 “咻咻”几声,数柄飞刃带着绳索扎进树木,下一刻猛地收紧,将魏驰困在其中。 季渺之手握一根绳索,站在五丈之外,回头看了一眼扛着一根巨大的枯木正朝魏驰当头劈下的大块头,轻轻摇了摇头。 大块头体格健硕得不像正常人,绝对能给魏驰重创,他表情明显有些不忿,却还是听从季渺之的意思,枯木砸偏了没有正中魏驰。 大雨绵延,季渺之成功盖下了回京的第三个红戳。 - 山色有无处。 此时已雨过天晴,山峦萦绕着飘渺的雾,仿佛天上景。 本该在禁军营驻扎的三千军队把龙须山围得严严实实,青砖黛瓦的庄子,里面传出阵阵哀声:“呜呜呜老爷啊——” “你怎么就离妾身而去了呜呜呜……” 魏驰调整着护腕走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冯津的尸体已经盖上了白布,仵作在整理工具,而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跪在地板上两眼垂泪,几欲晕厥,两个侍女在旁扶着她。 “魏将军!你可捉到那凶手了?” 一见了他,妇人忙站起来询问。 “未曾,凶手轻功极好,且有同伙接应,让他跑了。”魏驰想到那个狡猾的黑衣人,忍不住皱了眉头,他在战场上这几年都没有今日这么心堵过。 弄得全身脏污,护腕也坏了一只,还是让那黑衣人跑了。 “程娘子节哀,保重身体,大理寺已经派人追捕凶手了,必定还侍郎一个公道。” 妇人哀哀应下,自知办案要紧,由侍女搀扶着离去了,出门前,她回头再看了一眼死去的老爷,又是一阵拭泪。 “老叶,什么情况?”魏驰看向默不作声的仵作。 老叶是这儿出名的仵作,随着大理寺的人赶来不久,已经弄清了冯津的死因。 他道:“一刀割喉,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从榻上垂死挣扎到地上,失血毙命,作案之人极其熟练,并未留下什么线索痕迹。” 魏驰又查看了一番这间屋子,除了冯津倒下的软榻旁有一滩血迹,其他地方异常的干净整洁,屋外被大雨冲刷过什么都一干二净,如此要想找到凶手怕是难。 只有从他与黑衣人缠斗的现场找方向了。 魏驰思索着皱眉,只怕若不是他带队抄了近路,又恰好策马先行与那黑衣人撞个正着,对方完全能做到全身而退。 老叶把擦手巾扔进火盆,看他模样是没有太在意这个案子,提起箱子就走。 “魏将军还没进懿昌,就牵扯进这样一件破烂事,真是……” “太年轻!哎!” 吏部侍郎冯津被人杀害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凶手极有可能和最近两次命案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人。 一案,锦衣卫指挥使康歇,四月初九下值时遇刺,被剜去双眼。 一案,禁军西城巡使谢元豫,同月二十五日在家中遇刺,利箭穿心而过。 如今,又一血案。 一时间百官惶惶,宣敬帝就此下令,魏家新将魏驰协大理寺彻查几案。 第2章 翻车 “咳咳……” “姑娘慢些。” 季渺之睡了快一整日才醒来,身上传来隐隐的不适,直到苏衣将她扶起,靠着被子才好受些。 墨发随动作散落,有几缕和身下的稻草绕在一块。她此刻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更显得身形单薄。 “宿弥呢?可有人追过来?”她淋雨发了热,声音有些哑。 苏衣端了饭菜过来,回道:“他接回了姑娘就继续到京里藏着了,他们没有查到我们,姑娘放心。” 季渺之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里是龙须山外围的一处无人茅屋,季渺之几个简单收拾住了两日,只为赶上山色有无的时机。 “可打探到了玫姑姑的消息?” “在镇抚司诏狱。皇帝把玫姑姑当做樊国派来的奸细了,严加看守着一定要问出情报,暂时性命无虞,只怕是难以接近营救。” 季渺之面色凝重。 玫姑姑潜伏深宫,传出来很多有用的情报,却在上一次传信时被人发现,上报给了皇帝,虽然信件已经销毁,但是皇帝不会放过任何疑点,势必要查出一个结果。 诏狱……那可不像是人呆的地方,得快些把人救出来,只是懿昌不比别处,天家地界,每一步都必须从长计议。 思虑着,她又掩嘴咳了两声,动作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有些疼。右手的衣袖下滑,露出手腕处青紫色的捏痕,如若转动也有些疼。 都是魏驰留下的痕迹。 季渺之咬了一下唇,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一丝愠意。这次运气属实差了些,偏遇上个穷追不舍硬要掺和的家伙,才弄得这般狼狈。 她垂眸,纤长的羽睫遮挡了眼里的情绪,一口一口饭菜送进嘴里,补充丢失的体力。饭后,苏衣给季渺之递过温度正好的药,她面不改色地喝完。 犹豫了会,苏衣还是轻声开口了:“这回虽是无事,姑娘……你该等等我再行动的,此番太危险了。” 季渺之原本苍白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她知道自己身子差,虽然武功尚可,但经不起半点差池,这次若不是宿弥来得及时,她可能就真落魏驰手里了。 她们此行人少,除却她与苏衣只剩一个车夫,昨日苏衣到城里打探消息还未回,那场大雨突然而至,家仆要注意防洪,少人看护又能借雨水消除痕迹,是最好的时机,她便提前动手了。 “好,只这回特殊。” 季渺之朝她一笑,带着病容的脸依然完美得动人心魄,她力气逐渐恢复了些,下床换回了之前那身素白色的衣裙。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番,准备进京。” 定陵到懿昌她们已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再拖,就赶不上季家出殡了。 - 天已经晴了,一簇簇天光透过树叶照下来,朴素的马车摇摇晃晃碾过稀疏的日影。 但毕竟是林间小道,暴雨过后积着水,车夫不敢驾太快,万一轮子一滑翻下坡去就大祸了。 “姑娘,要绕回官道吗?这边恐不太好走。”到了岔路口,车夫慢下来询问。 季渺之原本靠着角落休息的,闻声撑着起身,掀开小帘看了看外面,思索了会,道:“就抄近道,走快些。” 又死了个高官,进城排除必定更严格,那场雨是机会也是麻烦,她们已经沾上了龙须山的痕迹,再绕回去恐惹人生疑,那就一条路走到黑,把嫌疑一下洗清了才好。 拐了几个弯,马车摇晃得更厉害了。 “这也叫路?两步一块石头三步一个坑,可真晦气!”车夫骂了一句。 季渺之也歇不着了,本来就虚弱着,这一路颠得更难受,苏衣扶着她才能坐稳。她再度掀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树木幽深密集,她们似乎绕到了更偏远的地方。 不对劲。 “先停——”她眉头微皱,刚要叫停车夫,下一瞬就感受到车厢猛地一晃,然后向侧边倾斜! “姑娘小心!” 苏衣侧身把季渺之护住,要带着她逃出马车,却被后者拉了一把坐了回去。 季渺之对她摇了摇头。 “哎呦。”车夫滚下来,回头一看那车辙子撞上石头已经断裂了,马车整个向斜坡那边倒下,主子就要摔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天爷救命啊!” 接着还真上天显灵了,随着他一声高呼,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以身为桩直接挡在马车前面,竟然就稳稳地支撑住了。 隐匿在附近的几个人也不躲了,站起来观看他们主子的操作。 “不是,我们还没动手呢,他们怎么自个先翻车了?” “不愧是将军,力大如虎!” 魏驰一手顶着车厢,声音清越:“先出来。” 季渺之晃了一番,有些头晕,但好歹没有受伤,她拢了拢斗篷,踩着倾斜的车厢出去,苏衣稍稍扶着她。 魏驰先是听到了一声轻咳,随后一只纤瘦修长的手伸出来把帘子推到一边,几丝凌乱的发丝在身前晃动,接着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的脸,上面还带着些慌乱,似乎被这场意外吓得不轻。 一双水润的眸子撞进他的眼里。 他呼吸一窒。 季渺之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尤见昨日雨中的敌对交锋,只是去了面罩,她认得魏驰,魏驰却不认得她。 这里并不好落脚,也就魏将军那样的体魄才能入地三分地立稳,季渺之好不容易脚沾了地,却是一滑,她不能暴露武功,轻呼一声就往前栽倒。 魏驰这时才从那一眼相视中猛地回过神。 “姑娘!”后面的苏衣着急地大喊。 好在魏驰的几个属下都在旁边待命,见此立即上前救助,直接合力把马车翻了上来。 季渺之滚下山坡之前,一只手臂把她捞了回来,她却没觉得庆幸,因为—— 魏驰用力过头了,她只觉得腰腹一痛,险些弄出内伤,肩上的伤口也被扯到了,所幸没有裂开。 真是……莽夫! 她心里骂着,手却是抓紧了魏驰的衣服,嘴唇轻咬,疼痛让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事吧?”一跃到了平地上,魏驰立刻就松了手,见人扯着袖子掩嘴咳嗽起来,摇摇欲坠,询问道。 苏衣连忙过来搀扶,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我家姑娘身子弱,路上颠簸已经辛苦,昨日不慎淋到了雨恐染了风寒,如今又受了惊吓……” 季渺之倚靠在她身上,手指揪着胸前的布料,另一手摸出衣袖里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 魏驰几个属下围过来,瞪大的眼里闪过惊艳,又各自挪向别处作忙碌状。 不愧是京城,竟还有这样的颜色。 季渺之过了会才缓过来,这一番折腾衣摆蹭到了泥水,头发有几丝散乱,她眼眶微微红了一圈,看起来有些狼狈,一抬眼,刚好对上魏驰的视线。 “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她虚虚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魏驰别开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无礼行径,只余心脏异样的跳动。 “不过,既然姑娘无事,还请配合我们调查一些事情,兹事体大,切莫隐瞒。”回归正题,魏驰严肃了神色,开始办正事。 他们分成若干个小队搜查黑衣人和大块头的行踪,魏驰一行发现了这辆马车,跟上去准备拦下来排查,没想到先出了意外,也没料到车上的是两个柔弱的姑娘家。 季渺之道:“恩人想问什么,若我知道,必定相告。” 细细的声音传到魏驰耳朵里,莫名地酥了一下,他眼神微闪,很快恢复镇定,“这里荒郊野岭,一条荒废的野路,姑娘是何身份,为何在此?” 季渺之听了,心中明悟,原来是她们走错路了,怪不得路况奇差,她神色自若,回答魏驰的问话。 “我名季渺之,父亲是前左都御史,母亲是镇北将军,如今父母皆离世,我从定陵归京,为父母守孝。” “只是京城路远,我们着急赶路,走的是蔺州和罗荆府交界最近的官道,到此又抄了龙须山的近道想快点进京,没想到对路线不熟,走错了……” 她一边说着,示意苏衣翻出季家的府牌给魏驰查看。 竟然是季家的姑娘,魏驰几人皆是一惊。 镇北将军郑栖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当年以少胜多一举打退了进犯的樊**队,守住了北熏山,大宁上下无不知晓郑栖第一女将的名号,在阵亡之前,都驻守在北边抵御樊国频繁的来犯。 督察院季卿林,年少就一直受着懿昌百年难见的美男子赞誉,后仕途一路顺畅,在翰林院时主张修编了《大宁史稿》、《一朝律令》等著作,后为皇帝督察百官,奸佞无处遁形。 季卿林与郑栖一文一武,是大宁的模范夫妇。 “季姑娘,魏某冒犯了。”魏驰拱手作礼,以示敬意。 “附近山色有无庄子昨日发生了血案,姑娘在此之时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季渺之直视他的眼睛,思索了会,说道:“未曾。” 一个属下上前,抖开两张画像,一个是光着膀子的大块头,身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一个是身形消瘦的蒙面黑衣人,手拿短刃,面容不详。 “可曾见过类似这两人的身影?” 动作挺快,这就把她和宿弥的画像画出来了,季渺之却不怕,拿着这样一幅画像,他们就算把京城翻遍也找不到宿弥。 她神色自若,摇摇头:“不曾见过。” 苏衣也瞧了一眼,望着宿弥的画像诧异出声:“这是什么怪人,还好我们没有碰上,不然……” 这时季渺之又侧身掩嘴轻咳了几声,眉头轻轻皱起,苏衣连忙又在她背后拍了拍。 魏驰还想问什么,那个车夫此时朝这边喊道:“季姑娘,侧边的轮子都坏了,不好修,还脏的很,还是差小的回季家重新派辆马车来罢!” 几个人齐齐看过去,只见车夫擦了擦汗,车轮子却还是歪向一边,摇摇欲坠,地上还有两口红木箱子,都粘了泥污。 闻言,季渺之垂眸不语,似有什么难处。 “姑娘,马车坏了是个意外,人没事才是重中之重,您又是正正的季家后人,他们怎敢嫌麻烦……”苏衣顺了顺季渺之的后背,小声劝她。 虽小声,但魏驰也听了个大概,原来是担忧传信让季家派人来接,会让他们觉得自己麻烦,所以左右为难。 他不懂家宅的弯绕,却能想象到一个数年在外,远道归家,却父母双亡的姑娘,不知本家的情况而小心翼翼行事,任谁都会为之动容。 他常年在朔城驻地,大宁和樊国起冲突之后就更少回京了,但京城的事还是都知晓的,对镇北将军家中出生就带病的女儿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如今会在此遇见。 谁会把一个羸弱的女子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呢。 既然如此,那季渺之几人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第3章 季家 “天色不早了,外头毕竟不安全,季姑娘不如随我们进京?”魏驰提议道。 季渺之看了看坏掉的马车,又看看穿甲带刀的几个属下,眸子闪了闪,在犹豫。 “季姑娘放心,我们是西征归来的魏家军,我们将军是个好人,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季家。”旁边的胡子士兵拍着胸脯保证,脸上露出憨厚的笑。 天色渐晚,要是回季家叫人估计已经入夜了,跟着魏驰回去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又有了身份的保证,季渺之便同意下来。 “实在麻烦魏将军了。”季渺之这样站着才到魏驰的肩头,说话要稍微仰着头才行。 “顺路的事。”魏驰听着耳边温软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微翘,乌亮亮的眼睛眨了眨。 “发信号,让枕墨一队过来接人,其余小队在营地集结。” 魏驰吩咐下去,季渺之二人则清点了行李,稍作等待。 不出一刻钟,马蹄声由远及近。来的这一队是骑兵,为首的是一名持弓箭的女将士。 “报将军,道路都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准备回京。” 士兵们齐声应是,此时季渺之披着斗篷,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站在魏驰身旁。 魏驰转身问她:“季姑娘可会骑马?这路遍地落石,进不了马车,到了营地再换乘。” 季渺之会,但想了想远在外乡无人管教的可怜孩子应该是不会骑的,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无碍,牵着走也可,我们的行军速度也不慢。” 枕墨从三言两语之中大致了解了情况,小心地扶季渺之上马,苏衣则乘了另一匹马。 “牵两匹马把季姑娘的马车拉出去,修好再送到季府,行李带上,启程。” “是,将军。” 季渺之坐在马上,手里抓着一段缰绳,另一截被握在魏驰手里,他略微回头,道:“坐稳,要走了。” 一队人马缓缓前行。 营地有一段距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魏驰却没有继续牵马过去,而是停在外边。 “将军,龙须山附近已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凶手痕迹。”副将过来汇报。 预料之中的结果,魏驰也不强求,应了一声,然后回头伸手:“季姑娘,先下来歇息片刻,一会将我的马车驾过来送你进城。” 季渺之扶着他的护甲下马,又道了声谢。 副将张了张嘴,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将军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呀,细声细语,听着怪别扭。 虽然免了行走,马背坐久了也是累的,季渺之隐隐觉得腰间有些疼痛,但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她们着急回季府,没有停留多久,所带行李按规矩由枕墨提前检查了一遍,并无异常。 魏将军的马车是通体褐色的,深蓝色绣着兽首的帘子。季渺之踩着小凳子上去,苏衣背着包袱随后,里面空间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魏驰翻身上马,一甩缰绳,马车晃动前行,身后跟着一队士兵。 季渺之往后放下帽子,露出白皙的脸,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注视前方,可从摇摆的帘子看见马背上身姿挺拔的少年。 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两代枭雄,功勋世家,魏家,是棵大树。 - 马车是在黄昏时分到达季府的。 有魏将军的护送,她们进城免了搜查,倒是方便了许多。 魏驰牵着马,在台阶前停下,旁边还跟着枕墨,其他的士兵则返回驻地了。 季府门楣上挂着白绸,门口站着些人,几个下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都是披麻戴孝的打扮。 她们听说季渺之进城之后就急急出来等候,如今竟等来的怎是……那位名动京城的魏将军?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时,魏驰往旁边让了位置,深蓝色的帘子拉开一边,苏衣下来后再回头扶季渺之。 季渺之一手搭着苏衣的手腕,一手撩开布帘,抬眼之际,和台阶上的女孩对视上。 季家子嗣稀少,这位看着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应该就是她的妹妹。 果然,就见那姑娘从容地上前,朝季渺之行了一礼:“季庭兰迎嫡姐归家。” “迎姑娘归家!”后面的下人一齐道。 季渺之向她们回了一礼。 又转向魏驰:“多谢魏将军送我回京。” “举手之劳。” 随后,魏驰又向季渺之和季府众人道了节哀。 “季姑娘的马车在城外坏了,恰巧我办公务遇上,顺路便借了马车,现下季姑娘已平安回府,告辞。”魏驰解释清楚,翻身上马,准备驾车离去。 “谢魏将军。”众人恍然大悟,忙又做一礼。 丫鬟婆子早就上前接过季渺之的行李包袱,季庭兰挽着手扶她上阶梯,其余人跟在身后,这一幕瞧着倒是分外和谐。 不过,季家就算不如从前了,府上也不止这么几个人,千金远路回家,怎的只让一个小辈和三俩仆从出来接?魏驰回头看了一眼季府有些斑驳的匾额。 压下思绪,魏驰扬了扬缰绳策马离去。 偌大的季府尤挂着白绸白帆,夕阳差不多沉下去了,走廊陆续点起了白灯笼,配着灵堂那头传来的悲乐,显出一派凄哀。 “哭什么!你倒是说,你们娘俩有什么值得倔的……” 正厅里更热闹,站着坐着不少人,看见季渺之的身影,那张和曾经的季卿林相似的脸,愣怔了一瞬,然后纷纷都站起来。 中间那个唾沫横飞的男子也噤了声。 他们神色各有各的微妙,有的皱眉冷哼,有的陌然相对,有的还是扯着手帕,红着眼睛,发髻凌乱,似乎刚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这位是二叔,这是婶子,这是堂哥,这是我娘余小溪。”季庭兰对着眼前这几位,语气散漫地一溜介绍下来。 季渺之一一叫过,向长辈行礼问好。 这之后,竟是一片诡异的寂静,直到季庭兰踹了一脚地上的瓷盏碎片——季渺之这才发现堂屋里打碎了不少东西,只是草草清理到旁边了。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二叔季英嗣转过身,衣袖上那块像是茶水泼湿的布料被不着痕迹地藏起来。 他收回不太好的脸色,干笑了两声,眼睛在季渺之身上打量。 是副少见的美人骨,可惜是个病秧子,瞧那没几分血气的脸和清瘦的身形,估摸着不是个长命的。 这么想着,他放宽心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 季卿林拼了一辈子,也没有个儿子来继承衣钵,两个女儿一个草包一个病秧子,到头来家业还不是落在最看不起的他身上。 “好孩子,一路累了吧,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歇着。”婶婶黎佩露出关切的笑容,到她面前来拉起她的手。 堂哥季钧礼始终冷淡地注视一切,扯着帕子擦泪的余娘子一直啜泣不曾出声。 身侧的季庭兰张了张嘴,刻薄的话到底没再说出来,她抿着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上前顺了顺余娘子的后背,打算扶她回房。 “好,多谢婶婶。” “哎,一家人,莫见外。” 一众人这就四散了,季渺之跟着婶婶穿过庭院拱门,黎佩头上戴着素簪,胸前戴着白花,轻轻挽着季渺之的手臂。 “渺之啊,你爹娘过世,我们都伤心,忙着商量操办,这才让庭兰那孩子代为迎接,你别多想啊。”黎佩柔声解释。 其实是二爷和季庭兰那个疯丫头因为分家的事吵架,还动了手,二爷被那疯丫头泼了盏茶,余小娘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出来让人见了笑话。 当然,也有下马威的意思,让这个外面回来的姑娘认清楚主次。 “我明白的,这些日子辛苦婶婶和二叔了。”季渺之知道这话不真,嘴上却表示体谅。 黎佩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满意了,脸上的笑容也放大了些。 “就在这,都妥当了。” 眼前的院子大门上刻着“雁声阁”三个字。 “今儿是最后一日,明日就出殡,幸好你及时赶回。吊唁的宾客来得也差不多了,你好好歇歇,今晚还要忙呢。” 黎佩只送她到门口,就三言两语告辞了,季渺之带着苏衣进院子,里头有几个侍女在忙碌,见了她便行礼。 明日出殡,作为直系女儿,她今夜要在灵堂守夜,现下还有些时间回房歇息一会。 进屋,季渺之关上门,换了身衣服,腰侧的一块淡青色尤为显眼,她唤苏衣拿药油来擦,顺便给肩上的伤换了药,以免露出破绽。 京城的天很快彻底暗下来。 季卿林重病昏迷、时日不多的消息是一个月前传来的,季渺之收到传信即刻赶路,想不到才到半途竟同时收到了父亲已经亡故,母亲镇北将军前线阵亡的消息。 她一下子失去了两位血脉至亲。 北熏山一战之后,镇北军只剩残破的千余人,驻地失守。郑栖的遗体无法带回,一千旧部带着带着将军的大刀和两只护腕回懿昌,最后听旨编入京城禁军。 “父亲,母亲,女儿来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是女儿不孝。” 灵堂里,两副棺材并排放着,左边是逝去的季卿林,右边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一对护腕。 季渺之跪在地上,三次叩首,最后一次久久不起,再起身时已是眼眶通红。 她上前奉上六支香。 眼眸微动,两行泪就落了下来,她抬手拭去,心里头却是没有任何悲伤情绪的。 墙上的画像,男子相貌如玉,女子英姿飒爽,明明血浓于水,在她眼里却万分陌生,仿佛没有半分联系。 身后传来响动,是季庭兰来了,她兀自在季渺之身边跪下。 “人死灯灭,可生者还得过活,你别太伤心了,到了这府上,还有更多事要你头疼的。”季庭兰见她垂泪,劝慰了一句。 听闻她这位嫡姐身子弱,今日一见还真是,身形单薄,摇摇欲坠,又生了副极好的样貌,她蹙一下眉,季庭兰都要觉得自己有罪。 因为常年体弱,季渺之的面容是偏白皙的,继承了父亲清冷的美人骨相,又是在水乡长大的,眉眼间有着母亲的英气却又更显柔和些,及腰的墨发一半用一根素簪挽成低低的发髻,其余没有任何束缚就随意垂落。 季渺之抬手擦了泪,侧头看去,见季庭兰歪头把玩着手指,面上毫无波澜,琢磨着她些许离经叛道的话,季渺之心里闪过好奇。 这个妹妹,和她预料中的不太一样。 季庭兰并不是季渺之的嫡亲妹妹,而是季卿林的妾室余小溪之女。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季庭兰,字娴,你呢,姐姐?” 半个时辰不到,季庭兰干脆跪也不跪了,挪到父亲的棺木旁靠着坐下,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脚。 “季渺之,字无。”只有季渺之还端正跪着,目光浅淡地盯着前面的地板。 这次换季庭兰愣了一下,“无?还是无?” “好吧,季无。”季渺之不解释,季庭兰也很快弄懂了,心想谁取的字啊这般随意。 夜色渐深,月上枝头,一截银霜铺在屋里,季庭兰靠着棺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彻底瘫着了。 她看向季渺之:“姐姐,过来坐呀。” 季渺之抬头看她,却是没动。 “你身子弱,真跪一晚上哪儿吃得消。”季庭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横竖也没人闲得来指点你,不如好好歇歇,为明天省点力气。” 季渺之顿了一会,像是听进去了,慢慢起来,缓了缓小腿的麻痛,到母亲郑栖的棺木旁坐下。 未了,又听见季庭兰小声嘀咕:“活着的时候就没依靠过,死了给我靠靠怎么了。” 季渺之不置可否,也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 “姐姐,定陵那边有什么?好玩么?”季渺之下巴磕着手臂闭目静息,听到季庭兰这么一问。 “山,水,”季渺之睁眼,想了想,“不好玩。” 夷水一丘一陵,东逐丘,西定陵,一边富庶,一边贫瘠。季渺之垂眸恍惚间,简陋的房屋,讥讽的嘴脸和责罚打骂陡然在脑中闪现。 “那巧了,京城也不好玩。”季庭兰咧嘴笑了,“真委屈你了,荣华富贵没享着,到头来还得回这儿接手一堆麻烦事。” 话里有几分讽意,却不是对着季渺之的。言罢,她也不管季渺之什么回应,闭上眼睡觉去了。 大致一算,季渺之离开懿昌已经十年了。 那年她才六岁,懵懵懂懂,又总生病,连出门都少,对京城、季府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只依稀记得母亲是个舞刀弄枪的明媚女郎,父亲是个读书弄墨的儒雅公子,后来上了那辆马车,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远在他乡寄人篱下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父亲母亲,你们把我丢在定陵多年不闻不问,我如今也不怨了,倒要谢谢二位,让我名正言顺地回京,手刃仇人。 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季渺之眼里冰凉一片。 “我迟早会回来的。” 第4章 夜谈 镇北将军出殡,全城同悲。 太阳隐入云层,热闹的大街在今日寂静下来,商铺门口或者窗下都系着根白绸布,街道两侧站满了百姓,男女老少身上都戴了朵白花。 季渺之和季庭兰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拿着招魂幡,唢呐锣鼓声中,送葬队伍缓缓前进,白色的纸钱飘了一地。 麻布头巾一直盖到了额头下面,她在这悲凉的场景中一步一步走着,身后家仆哭声哀哀,季渺之除了眼眶是红的,还有脸颊上那滴泪,思绪放空的瞬间仿佛置身事外。 “哎,谁能想到,那么辉煌的一个世家,会走到如今境地……”目送队伍走远,人群中有人发出感慨。 “是啊,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养在外边的女娃,这么多年就盼着父母来接,竟是等来了噩耗!” “我听说,季卿林根本不是病死的……” 声色各异的议论中,送葬队渐渐走远。 茶馆二楼,大开的窗边站着一个人,玄色衣袍,胸前也是一朵白花。 魏驰站这儿有些时候了,目光从这边,转到那边。 “将军,再不进宫就……”望九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窗外,不懂都要误时辰了,人怎么还在这愣站着。 以前也不见他们将军爱发呆啊。 “走。”又过了会,魏驰才有反应,转身下楼。 因为现下办的是皇帝钦定的差事,魏驰要进宫汇报进度,两人到长寿殿到时候,潘茂正好从里头走出来,见了人展露笑颜:“魏将军可来了,咱家正要去催呢。” 随即请他进去。 “陛下。”魏驰对着案桌旁看奏折的皇帝行了一礼。 “长安,坐。” 宣敬帝李维清,方二十岁,两年前摆脱太后亲政,如今举手之间可见威严帝王之相。 “禀陛下,城外搜索了一圈并未发现凶手踪迹,而凶手和同伙的画像已经张贴下去,正在全城排查。此案牵涉众多,还请陛下多给臣一点时间。” 魏驰看了看李维清对面的位置,并未入座,先是诚恳道。 “哎,不是说过了吗,你我之间无需这些规矩,快些坐。”李维清批完一本奏折,慵懒地转动一下脖子,似乎并不在意魏驰所说的话。 魏驰这才应言坐下。 李维清只比魏驰大了两岁,幼时做过玩伴,五年前李维清登基有魏家扶持的功劳,两人又投机,他一向视魏驰为兄弟。 “这个案子你尽力办,找到了朕重重有赏。”李维清示意宫女倒茶,一边同魏驰相谈,“找不到也不碍事,且看他继续杀,朕倒想看看他到底要杀到谁头上去。” 魏驰看他风轻云淡甚至隐隐高兴的样子,也能理解,毕竟死的那个几个人,都不是忠心向李维清的,凶手无疑是给他清理了几个隐患。 “康歇死了,朕感觉脖子都紧了一些,”李维清继续道,“只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空缺,不知,思舟过些日子能否上任?” 魏淮——魏思舟,是魏驰的弟弟,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在家中休养。 魏驰心下一惊,李维清找他居然是为了这事。 “思舟尚年幼,且武功远不及前任指挥使,恐不能胜任。”魏驰试图推拒。 魏驰一立功,立马被封了将军,加上他还在朔城的父亲,魏家总共两位将军,若是魏淮又任了锦衣卫,魏家可谓是天家荣宠,甚至超过了皇后贺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李维清眨了下眼,笑着摆摆手:“这不碍事,总不会把所有事堆给他,先这么定了吧。” “至少有更合适的人之前,得有个人替着,毕竟朕的脑袋也很重要,哈哈。” 经历几桩血案,不久前还抓到一个往外送信的乐坊司姑姑,疑似奸细,还在诏狱关押审问,可见皇宫也是危机四伏。 皇帝已经这么让步了,魏驰再拒绝,便有了置圣上安危于不顾之嫌,只好默应下来。 “去季家了?难怪来迟了。”两人无言了会,李维清看见魏驰衣服上的小白花,岔开话题。 “只是在路上瞧了瞧。”魏驰回答。 李维清不经意地回想:“季家夫妇……似乎有个在南边养病的女儿?可瞧见了?” 不仅瞧见了,人还是昨日他给送回来的,若不是他恰好跟上了马车,季家姑娘还不知安危如何。 想到这些魏驰心里升起庆幸,将昨日之事讲述了一遍,即使李维清可能已经知道了。 “啧,在外多年又体弱多病,确实不容易。”李维清说着,叫来潘茂。 “传朕旨意,镇北将军和季大人对国有功,其后人可减少俗礼约束,出行、婚嫁事宜照常,延续家族荣光,任何人不得诟病。” 大宁的丧葬礼节并不繁复,倒是渐年从简,季家子嗣稀少,如此安排也是合理。 听到婚嫁二字,默不作声的魏驰抬了下头。 “六月初的赏荷宴,以朕的名义邀季家的姑娘公子进宫游玩。” 接着,李维清含笑向魏驰,“长安,你久不在京城,跟世家的同龄人也不甚熟悉,也正好趁此次机会结交好友。” “你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却因战事耽搁,此次一战成名,成了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若是有心仪的,尽管跟朕道来,朕做主为你赐婚!” 魏驰一瞬间就想到了昨夜的梦。 就在龙须山幽幽的林子,一抹素色的清瘦身影,清澈温凉的眼睛带着笑意,细软的声音唤他将军。 风扬起的发丝带着清香就要碰到他的鼻尖,而他僵着不敢动弹,憋气憋醒竟是一身的汗。 怪了,沙场驰骋多年,他从未做过这种梦。 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拇指指腹的薄茧摩挲过指节,带来刺刺的痒意,他最终还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陛下说笑了,臣只会舞刀弄枪,未曾思虑过成婚一事。” 魏驰与李维清相差不大,后者已经立后许久,膝下也有了一位皇子,他却毫无风月之事,一心征战沙场。 李维清笑着摆摆手:“你无心,可许夫人要着急了,昨日许夫人进宫见了承良那孩子,可喜欢得紧。” 虽是寒暄,魏驰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大宁如今朝局分党立派,暗流涌动;魏家手握兵权,李维清想要拿稳权力,势必要将魏家牢牢绑在手里的,那么魏家的婚事可能不会任尔自由。 魏驰笑说陛下调侃,与李维清又话了几句家常,他便找了理由告辞。 待人走出长寿宫,李维清笑容淡下去,清秀的脸上不辨喜怒。 他手里握着茶杯,慢慢站起来,潘茂下去办事了,宫人早已屏退,大殿内一片寂静。 李维清看了一圈,又垂下眼,手上力气一松,茶杯吧嗒一声滚落,茶渍弄脏了毯子。 “朕能信的人只有长安,可他渐渐地也疏远朕。” - 从祖庙回来,已经是申时末,季渺之眉眼间显出疲惫之色,跪拜多了肩膀和腰侧的伤刺刺地疼,她额头有些烫,那日淋雨发的热似乎要卷土重来。 她忍着头晕,再度拿出小瓷瓶,服一粒药丸。片刻后,她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点血色,眩晕模糊的视线慢慢回归清晰。 回屋更衣之后,她在正厅和季家人用了晚膳。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平,季庭兰是真的饿了,埋头只顾吃饭,一旁余小溪瞪了她一眼,却并未出声责怪,堂哥季钧礼时刻动作优雅,叔婶对视一眼,婶婶黎佩招呼了一声渺之别怕生,都是一家人。 一顿简单的饭在几句客套话之间结束,季渺之准备回房歇息。 “渺之,贤侄啊,你等等,二叔有话同你说!” 才迈出门,二叔季英嗣后脚就跟了上来,季渺之正要回头,就被季庭兰眼疾手快地拉着走。 “郭旗,拦住这个脑浑的老登子。” 身后传来拳脚相碰的声音,还有季英嗣的几句咒骂,季渺之眨了眨眼,没说什么,跟着她走。 到了季渺之住的雁声阁,季庭兰也熟稔得很,坐下来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推给季渺之。 “银竹,拿过来。”季庭兰往身后招了招手,她的丫鬟奉上一个锦盒。 “这是库房的钥匙,这些年季府积累的,宫里赏下来的,还有父亲母亲过世,皇上和世家们送来的钱财宝物都在里面。” “父亲生病卧床之后,钥匙一直在我娘那儿,现在你回来了,物归原主。” 季渺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库房钥匙无异于掌家权,居然这么轻易就交到她手上? 又听季庭兰道:“这钥匙你可得收好,别被季英嗣那一家子混人抢了骗了去,他们一天到晚梗着脖子,就想着争这根钥匙过活呢。” “好。”既然给到手了,又是应得的东西,季渺之自然不会推脱。 季庭兰两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细细道来。 “咱们家是不如从前了,但钱财还是够够的,只要洁身自好,衣食无忧一辈子没问题。” 大房两位主心骨不在了,只剩二房叔婶,膝下一位堂哥,季英嗣革职已有半年,季钧礼科举未中,无人居官,以后只怕是更加没落,只有守着本钱过日子。 “还有,你这院子是我安排布置的,你先住着,物件、下人,有什么不喜欢的,你到时再换就是了。你养身子要用什么药,尽管叫人去采买就行。” 季渺之静静听着,点点头,那样子看着乖乖的,对任何事都没有异议,季庭兰眉头一皱,有几分担忧: “瞧你这好欺负的样子,平时对下人、对外人可不能这么柔弱,要遭人算计的。” 季渺之听到她叹了口气。 “总之,你记着,我和我娘都是好人,我们只想清静过日子,没心思玩那些心计,你若是愿意,平日无事可以到秋水宛找我解闷。同时你对外说话做事,也顾着我们娘俩些,我把你放心上,你可别把我推坑里。” 这话听着冷硬,却没有半分威胁之意,是推心置腹的一番话。 除了这些,季庭兰还大致说明了季家上下的情况,哪些人可信,哪些是偏二房的,以及二叔一家的无耻行径。 “我懂得了,多谢妹妹与我讲述。”季渺之听得认真,每次季庭兰眉飞色舞地控诉季英嗣,她都捧场地点头,或者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这么个听众,倒是让季庭兰讲得舒畅。 只不过来不及相谈多久,夜渐深,季庭兰恐扰人休息,先行离去了。 季渺之在烛光中把玩着那串钥匙,长睫落下一扇阴影,静谧中传来阖上门的一声轻响,季渺之抬眼看去。 是苏衣,端着一碗药。 “姑娘,宿弥扮作太监,进宫去了。” 季渺之喝药的动作一顿,刚要开口,又听苏衣道:“他让姑娘别担心,他有分寸,说宫里总要有一条线,旁的人不便暴露,就由他替上。” 宿弥确实比其他人更安全,更容易脱身,季渺之这下没有反驳。 “姑娘,镇抚司使是蒋孝显,是太后的从弟,与谢家多有往来。” 谢家…… 懿昌有七世家,谢家为首。 当年谢平忠全力托举先帝登基,有从龙之功,被封宁国公,官居内阁首辅,深受先帝宠信,这些年飞黄腾达,党羽遍布朝堂,可谓权倾朝野。 后来先帝病重,睿王带兵造反,一路杀进皇宫,魏家军千里回京平叛,先帝剩最后一口气立十四岁的李维清为太子,由太后、宁国公辅政、摄政,谢氏一族更是贵比天家。 如今宣敬帝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儿,有了自己的政见主张,辅政之权收回,太后蒋家失势,倒是渐渐倒向昔日明争暗斗的谢家。 宁国公光耀了一辈子,却抵不住年迈身衰,在府中养病多日,他膝下五子,广为人知的有两个。 大公子谢逐光任吏部尚书,手掌大权;二公子谢云徵则与之相反,不谋仕途,爱好琴乐美人,年近三十还是一个纨绔,偏偏又生了张妖孽俊美的脸,加上显赫的家世,也有的是人奉承于他。 谢云徵。 季渺之目光一凛,洁净的手帕擦去唇上的药渍,随后在手中收紧。 “都说谢家如今只谢逐光堪大用,年长的流连风月,年幼的尚未长成,却是蒙蔽人眼罢了。谢云徵表面与世无争,实则暗中执棋,阴险狡诈,我们务必小心。” 第5章 婚事 雁声阁在季府的西南角,朝阳面,清晨的阳光照得满院金光。 季渺之坐在妆台前,给她梳头的是个新的小丫鬟,名唤杏年。杏年原本是个粗使丫鬟,突然被提上来做主子的贴身丫鬟,别提多惊喜了,嘴角都抑制不住笑意。 苏衣在收拾她们从定陵带回来的物什。 “那几盒茶叶、香料、珍珠,差人分别给二叔婶婶,余娘子她们送过去吧。” “是。” 多年不见,备份礼总不会出错,茶叶是名贵的一枝春,香料和珍珠也是夷水一带的珍贵物,且都是上等货,撑得起场面。 “等等,先留一份,一会我去秋水宛再带上。”季渺之想了想,又改了注意。 京城,季家,她所知有限,和季庭兰多接触不算坏事。 用过早膳,季渺之带着苏衣和杏年去秋水宛。 一路上,见到的下人倒不多,亭台景致以简单为主,却又不失格调,一步一景,赏心悦目,很符合季卿林家主节俭、高雅的性格。 秋水宛离雁声阁不远,门口墙上冒出深绿色的络石藤条。 “你说什么?你当真把库房钥匙给了那个短命鬼!”苏衣才上前敲了门,下一刻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的怒吼,听着是季英嗣。 苏衣和杏年都回头看了一眼季渺之,却见她神色如常。 很快有人来开了门,是银竹,她见了门外是谁,表情更加欲哭无泪,为难地开口:“季姑娘安,我们二姑娘现下正在……忙着,姑娘可否先跟奴婢到厢房等一等,一会再过去…” “好。”来都来了,季渺之也不好说走就走,便跟着银竹进门。 院子里两棵山楂树映入眼帘,黄白色的小巧花朵成簇开放,让人眼前一亮。 那厢,又传来争吵。 “季庭兰!我们季家待你们母女不薄,竟养出你这样吃里扒外的贱人,白眼狼!” “你们家?你们家养我什么了?我是季卿林的亲闺女,这宅子是我爹进督察院先皇赏识御赐的,库房里的宝贝是人镇北将军上战场杀敌的军功赏,你是什么东西在这儿犬吠?我真是给你脸了!” 随着季庭兰带着怒意的声音落下,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季渺之几人走在横廊下,正好瞧见季英嗣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 他撂下狠话:“你们都给我等着!” “二姑娘性子一向这样,还请季姑娘见谅……”银竹手指揪着衣服,偷偷打量季渺之的神色。 渺之姑娘天仙一般,只求她不要被吓着,不然二姑娘知道她把人带进来,听了这些腌臜的话,二姑娘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要同她抓狂大闹的,银竹想想都头疼。 “无碍。”季渺之弯唇一笑,并不介意。 季庭兰冷着脸迈出门,正准备追着再骂两句,就看见厢房走廊那边的季渺之。 她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改先前的愤懑,缓和神色道:“银竹,快请姐姐进来。” 季渺之进屋,见两个丫鬟正匆匆收拾地上的狼藉,打碎的是花架子上的青玉瓶。 “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季庭兰坐下,倒茶。 她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郁闷,这些年跟季英嗣那个老登子斗智斗勇真是累煞她也,嗓门儿也越来越大了,虽说她不甚在意外人的眼光,却也不想叫人看作口无遮拦的疯癫子。 所幸季渺之还是和昨日一般淡淡的,没有露出嫌恶,不然她今晚必定指使郭旗在老登的床上铲两铲子马粪! 季渺之坐在她对面,摇摇头,然后看向杏年,“这是定陵特产,我带了些给你和余娘子。” 杏年将手中的木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分别有几个巴掌大的锦盒。 季庭兰瞧着,眨了眨眼,想起了什么,转头朝帘子那边:“余小溪,姐姐来了,你还躲着做什么?” 过了片刻,暗青色的帘子才掀开,一个丫鬟扶着余小溪出来,她是温婉如水的长相,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有了些岁月的痕迹,此刻眼睛还有些红,许是刚哭过。 季渺之起身问了好,余小溪过来扶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了住得习惯否,身体可还好一些话。 另一边季庭兰自顾自打开锦盒,茶叶不感兴趣放到一边;香料闻了闻,不错;直到打开珍珠的盒子,她才来了兴致,指尖捡起一颗把玩:“好东西,这个我是真喜欢,谢谢嫡姐!” 季庭兰是明艳的长相,唇红齿白,眉目流彩,贵气的金银珠宝更衬她。 余小溪瞪了她一眼:“不像样!” 季庭兰懒得理她,认真玩着珠子,在想做些什么用途。 “姐姐,你还没逛过京城吧,待在家中可无聊?要不我们……”她盖好了锦盒,正想着怎么回报季渺之,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除了出殡那日,季渺之确实没有逛过京城的街,只是未来一段时间都不适宜游街行乐,她还未出声,余小溪就忍不住斥道:“如今什么时候,你可别带坏你姐姐到什么青红之地撒欢,脊梁骨要被人戳断的!” 季庭兰一下急了:“谁说我要去勾栏瓦舍了?” 两人险些吵起来,季渺之品了口茶,定定坐着不做声。 她已有所耳闻,季家二姑娘在京城名声不太好,都传她刁蛮任性,不知礼数,爱玩爱闹,毫无大家风范,如今已经及笄,却没有一家来提亲的。 秋水宛热闹着,宫里的消息就是这时传到季家的。 “郭旗,他真这样说的,你没听错?”季庭兰微微瞪大眼睛。 “没听错,宫里公公确是说‘镇北将军为国捐躯,季大人乃文臣之最,大宁今痛失两名忠臣良将,圣上体恤季家后人,特许丧期宽限,可正常生活。季姑娘同萧公子的婚事依旧,择日早些完婚,以延续家族荣光。’” 郭旗又道:“还说了‘六月初九宫里御花园办赏荷宴,陛下邀请季家几位姑娘公子来赴宴,可不要忘了。’” 是了,季渺之同萧煜还有一门亲事。 “也不知道皇上是好心还是坏意,像萧煜那种人,竟然还让你尽快嫁过去。”季庭兰挥手叫郭旗下去,皱着眉有些不忿。 季渺之眼里闪过好奇,问到:“萧家世代清流,济世安民,在坊间也颇有美名,萧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萧煜前两年带回来一个姑娘,一直以义妹的身份养在身边,两人关系不清不楚的,这姑娘心眼极小,连个倒茶的侍女都不准进她煜哥哥的房里,偏偏萧煜还宠着她,这要是以后成了亲,你不得心烦透了。” “还有他姐姐,老狐狸一个,恐怕不好相与。” 京城世家盘踞,萧家算是有权有势的七大世家之上家,也是最特殊的一家,萧家家主已经过世,当家做主的是大女儿,一个四方闻名的奇女子。 萧鸦,户部尚书,年二十六,未婚嫁。 “你就净会吓人。”余小溪斜了一眼季庭兰,劝慰季渺之,“大将军当年同萧家交好,不然也不会定亲,渺之莫要忧心,如今又有圣上口谕在,他们若敢对你不敬还得掂量掂量的。” “嗯,我明白的。”季渺之倒是无所谓,她对情爱不感兴趣,若是这门亲事可多加利用那最好,若不能她也有法子躲掉。 时间将至中午,季渺之以要服药为由婉拒了留饭,回了雁声阁。 季庭兰母女送她到门口。 “皇上后宫空虚,赏荷会,其实是选妃的,你得好好准备……”走回头,余小溪叮嘱季庭兰。 季庭兰不爱听这些,嗤笑一声:“怎么着,你还想让我当皇后,我比得过贺家那位玲珑天骄吗?” - 午后,雁声阁来了几个人来见季姑娘。 季渺之拿了掌家钥匙的事已经在季家传开了,谁都知道家里的新主人是谁。 季府的管家是元桂,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妈妈,是一直跟在季卿林身边做事的,把季府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如今新主子来了,她自然要来见面。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骨干家仆。 “老奴元桂,见过姑娘。” “元妈妈请起。”季渺之正坐着,桌上摆着一碗药,正冒着热气,她示意几人起来说话。 元桂瞧着眼前亭亭的少女,心里一阵感慨,当年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就长成了这样俊的大姑娘,一边是她的身世遭遇,怎么不让人百感交集。 “姑娘,老奴受恩在季家几十年了,为家主看家护院,从不懈怠,如今两位当家不在了,姑娘您就是元桂的新主子,老奴今后任您差遣,绝无二心!” 其他几个家仆也纷纷表了忠心,她们都是季卿林和郑栖手底下的人,自然偏向季渺之。 “姑娘,这些是账本,都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但姑娘千万别操劳了,身子要紧,管家的事可以慢慢来,不明晰的差人来问老奴就是。” 厚厚的账本放在眼前,季渺之终于有了掌家的实感,她想过被排斥,被刁难,就像在定陵舅母家一样,唯独没想过这么安逸,甚至拿下了掌家权。 管账这事她之前学过的,现在做起来并不艰难。 “有劳元妈妈和各位了。” 喝完药,季渺之又拿出小瓷瓶。 “姑娘,不可。”苏衣皱眉出声阻止。 “翟神医叮嘱过的,这药虽能增强体能,却不能多吃,姑娘此前已经服了五丸,早就超过了……” 因为羸弱的身体,季渺之很早就托翟神医制了这丸药,能让她在一定期限拥有和正常人一样的体魄,但也要付出相应代价,那就是后期会不定期地反噬,服药越多,反噬越重,病痛缠身,寿命折损。 进京一共带了六个小瓷瓶,一路舟车劳顿,苏衣说的五丸仅仅是她看到的,季渺之已经嚼糖豆似的快服完一瓶了,她实在不想再让这幅病体拖累。 “无碍,我撑得住。” 至于性命——她早就不在乎了。 “阿雪若是知道姑娘这样不爱惜身体,又该板着脸念叨了。”看季渺之还是打开了小瓷瓶,苏衣一急,只好搬出了她心结里那位。 季渺之动作一顿,垂着头在想些什么,最终缓缓把药放好了。 “……好。”她轻轻道。 苏衣心里一酸,上前去握住季渺之的手:“姑娘要为姐妹们报仇,却也要考虑自己,我们不要姑娘出事,要姑娘平平安安。” 季渺之也懂,对她宽慰一笑。 “好。” 第6章 外出 季家人员少,事务并不复杂,账本条理清晰,季渺之养伤的同时花了几日时间了解完全部。 虽是同根,季英嗣却远远比不上季卿林,才学没修好,品德也不具备,混了个卫兵指挥使的职,年间喝醉了酒当街打人,又被弹劾迫收百姓的“护卫钱”,也就是季家这层关系在,不然哪儿止革职那么简单。 婶婶黎佩,是京城黎家庶女,娘家显赫,兄长乃礼部尚书,大侄子是翰林院学士。和季家刚结亲的时候黎佩风光过一阵,后来季英嗣品性暴露,季家没落,黎家便渐渐远了这个嫁出去的庶女。 余小溪是商户之女,进京路上遇上山匪,全家仅她一个存活,流落在懿昌街头,后作为侍女被买进季府,不久后做了季卿林的房里人,生下季庭兰。 季卿林并不是关心风月之人,余小溪进门之事也有些闲言碎语,更有传季家夫妇貌合神离、情感破碎的,不过季渺之对父母之辈的事情不甚在意。 季英嗣前几天跳脚大闹,现在却又安分了,甚至没有在季府看见他人,府中众人也乐得清静。 “姑娘,先歇歇吧,二姑娘来寻你了。”苏衣看了一眼外头,过来按下季渺之手上的书籍。 这些都是记录京城事件的本子,能更细致地理一理京城世家的关系,以便今后见机行事。 “阿无阿无!”季庭兰提着裙子跑进来,似是有什么很高兴的事,笑得很雀跃。 季渺之来之前,季庭兰一个人拘在家里是挺孤寂的,这几日两位姑娘相处甚欢,一个谈天说地扯八卦,一个静静听着,一边煮茶弄墨。 “阿娴,来坐。”季渺之简单收拾了桌面,叫杏年拿些吃食过来。 季庭兰却是拉起她的手。 “不坐了,天香楼今晚有场寻宝会,花魁跳舞,还有美男陪看,我们现在去刚刚好!” 天香楼。季渺之眼神微闪。 “不行的二姑娘,去那种地方,要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杏年大惊,提出反对。 季庭兰可不管她。 “走吧,你每日不是跟婆子学礼仪就是看这些破书,还抄那些密密麻麻的经文,都要闷出毛病来了。再者我们悄悄的,有谁知道?” 定陵的礼仪和京城的礼仪有所不同,何况下个月还要进宫赴宴,季渺之自请安排了礼仪学习,丧期她要为父母抄祈福的经文,一日未落。 “不成不成,姑娘还没用晚膳呢,身子受不住的……” 季渺之是多懂事乖巧的姑娘,雁声阁做事的人都有目共睹,怎么能跟二姑娘胡闹去那种烟花之地,杏年万分不愿意。 “那正好,我带阿无尝尝外头的美食。”季庭兰更高兴了。 她还想再拦,却听见自家姑娘吩咐:“不必担心,苏衣跟着我。” 杏年暗自跺脚,怕季渺之回晚了夜里吹风受不住,急急拿了件薄披风给苏衣带着。 季渺之由季庭兰带着走,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郭旗已经等候多时,一扬缰绳稳稳上路。 她今天是这么久第一次出门,虽匆忙,但心情不错。 街上行人来往,许多人忙活摆起了夜间卖的吃食物什,懿昌没有宵禁,常常夜里也是极热闹的。 “瞧,那是聚春斋,他们家糕点甜食懿昌一绝,连宫里的贺皇后也好这一口。” 季渺之顺着挑开的帘子望去,那门前确实排着不少人,想来生意很好。 “那是如意坊,专卖珠宝首饰,这儿的掌柜是个神人,什么宝贝都弄得到手,听说他家祖传有一块青玉,通灵认主,护佑着后人财源不断,值连城的夜明珠他屋里有数十颗!” “到永安街了,这是云水间,懿昌最大的茶馆,这是济世堂,救死扶伤盛名在外,那边是……” 季庭兰把路上懿昌叫的上名的地方都介绍了,京城繁华季渺之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天香楼在朱雀街。 “戴上,你这张脸太惹眼了。”季庭兰摸出来一方雪白的面纱。 季渺之听话戴好,后者如是。 天香楼是懿昌第一酒楼,整座楼体呈大圆形盖起,总共六层,门楼高大华丽,此刻天渐渐暗了,抬头见飞檐画角,彩灯相映,只一眼就窥见里面是如何纸迷金醉。 刚进门,一股清雅香风袭来,入眼是来往服侍的侍女和小斯,还有雅座上谈笑的客人,一楼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大圆台,顶部开了天窗,连着柱子垂下来几根红绿绸带。 季渺之抬眼,瞥见二楼倚着栏杆和侍女说话的红衣女郎,视线对上那一刻,女郎歪头,扇子啪地收起,露出一张妩媚又带着惊讶的脸。 季渺之不动声色地垂眸,跟着季庭兰走。 红衣女郎瞧着,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这死孩子什么时候进京了?” 不得了,她皱眉啧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侍女:“来了个小仇人,我得去会一会,开张了你们先张罗着。” 季庭兰把人带到了三楼雅间。 苏衣停在门口,看两位姑娘进去,自己则身影一闪消失不见,天香楼今夜贵人无数,可查探一番摸摸底。 “阿娴!快来!” 刚推开门,就听见一声兴奋的呼唤,季渺之望过去,是圆桌边调整摆盘的女孩,脸圆圆的,头上带了个发冠,衣服是紫色的男款,整个人作男子打扮。 桌子上已然是丰盛的菜肴。 “楚澄月,我在京城的好朋友。季渺之,我家姐姐。”季庭兰介绍。 楚澄月父亲楚铮也在都察院当差,算是季卿林的属下,和季家交好,季渺之道:“楚姑娘,幸会。” “阿娴姐姐就是我姐姐,叫我繁繁就好。” 楚澄月望着她眼睛一亮,轻轻拉住季渺之的衣袖,见她没有拒绝,进一步挽住她的手臂,“你刚来,恐对这儿不熟悉,今晚我们带你好好玩玩!” “扮成这样,你是偷跑出来的吧,不怕你哥哥训你了?” 季庭兰摘下面纱,上下打量一番楚澄月,玩笑道。 楚澄月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娘就准你出来一样,亏我回回有好事都叫人给你送信,你可不许告我的状。” 然后转向季渺之,跟着季庭兰唤: “阿无,你可有喜欢的曲子,我叫他给你弹。” 雅间里还有一个人,抱着琵琶跪坐在角落。那是个青衣男子,皮肤很白,眼睛被一条红布缠着,始终静默不语,修长养眼的手指在弦上抚动,流出缠绵乐声。 季渺之不常听曲,摇了摇头。 “那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了。”楚澄月想着她们交谈也不好有个外人,于是吩咐。 青衣男子听话地停下了弹奏,起身行了一礼,退出去。 “繁繁,你近来上天香楼很勤啊,就这么喜欢青羽公子的琵琶?当心他拿了赏钱不认你,反咬一口哦。”季庭兰神色揶揄,两只手捏住楚澄月的脸。 楚澄月拍开,颇为傲娇:“他一个眼盲的哑巴,能做什么,也就本姑娘青睐他一眼。” 接着,她神秘兮兮道:“先趁热吃饭吧!一会寻宝会有好东西。” “都是懿昌有名的菜肴,阿无你尝尝。”季庭兰亲自拿了银刀将闷炉蜜汁鸭切片,铲到季渺之碗里。 “阿娴,我也要我也要!”楚澄月自觉端碗。 “好吃。”季渺之尝了一口,夸赞。 她看着眼前两个女孩温馨的画面,心里一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群姑娘同她围在一起对酒当歌,话尽江湖,可惜已经成为遥远的梦。 十里长街,灯火连夜,酒楼喧闹红粉争艳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 季渺之垂眸,安静进食。 饭毕,楚澄月品着果酒,拉开墙上的小窗。 那是矮一些横过去的窗,垂着半透的软纱,几个人坐在茶几旁往外看,正好能看到一楼的圆台,只见上面簇拥着灵动妙曼的美人,正在翩翩起舞。 周围的雅座坐满了人,看衣着非富即贵,互相攀谈着。 “看,花魁唐天香!” 随着楼下一阵呼声,楼中似是刮起了风,中间的绿绫晃动,接着一抹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唐天香抓着绸缎旋转而下,手腕和脚腕上的金色铃铛叮铃悦耳。 “阿无,你可知懿昌五才佳?” 季渺之有所耳闻:“神机妙算第一女官,萧鸦;天赐慧根须弥道长,贺玉生;妙手回春神医之徒,李晏公主;还有……” 季庭兰接上:“豪气冲天经商鬼才,唐天香!” 还有——已故清廉御史,玉面郎君季卿林。 说起来六年前天香楼还不叫天香楼,是个盖了一半老板跑路了的破烂地方,直到一位女子进京,挥金如土接手了这楼,还在短短几年把酒楼经营地风生水起,如花美貌还有如此手段,懿昌没人不知道唐天香的名号。 台上舞毕。 “各位贵客~天香楼第六次寻宝会,欢迎各位的捧场!场内聚集了众多珍稀的宝物,保证让您满意而归!” “那么,天香楼寻宝会,现在开始!” 唐天香话落,两个侍女端了个锦盒上来,打开。 “琉璃月光香炉,一百两起!” 巴掌大的香炉晶莹剔透,仿佛就是月光本身,台下叫价一片,最终落入二楼某个雅间。 “天香楼寻宝会一年一次,宝物越到后面越出彩,从来不叫人失望,信我!” 楚澄月和季庭兰颇有兴致地观摩楼下叫价,猜测每一件宝物能拍出什么价,季渺之偶尔参与几句,又三轮竞拍之后,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轻纱妙曼的美人又上场献舞。 此刻已不见了花魁唐天香。 季渺之站起来,想要出去透透气:“你们先玩着,我出去瞧瞧。” 季庭兰放下酒杯,不放心地问:“认得路么?” “认得,让苏衣陪着,不碍事。” 楚澄月脸颊微红,打趣道:“没事啊,天香楼管理还是很安生的,实在有事就报阿娴的名号,多的是人恭敬她。” “哈哈哈哈哈哈!” “又醉了,看你回去怎么交代。”季庭兰嫌弃地打了她两下。 季渺之被逗笑了,她身体原因不能多沾酒,只品了少许,叮嘱她们少喝些,重新戴上面纱,然后出了雅间。 天香楼的楼层是错开的,一层的走廊在里圈,一层的在外圈这样隔开,三层的就是走外圈,由于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竞拍台上,走动的只有送食物美酒的侍者。 她上了一层楼,一间间走过去,第五间门上挂了一只红色的流苏珊瑚耳坠,季渺之取下,推门而入。 第7章 故人 房内静悄悄的,似是空无一人,中间的香炉却冒着淡烟。 季渺之神色自若,刚走到桌子边,就感受到身后刮起一阵香风,她一个侧身避开撞击,过了两招,纤手捏住勾过来的手腕,顺着力道旋转一圈,把来者压在桌上。 她的面纱却是滑落下来,掉在桌面。 唐天香也不反抗,弯着红艳的唇,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渺之的脸。 “哎呀呀,好多年不见,咱们五五越发漂亮迷人了。”她啧啧感叹,轻佻地摸了一把季渺之的下巴。 “姑娘上京也不知会奴家一声,奴家好给姑娘摆接风宴啊。” 季渺之松开她,被果酒染得微红的唇瓣微抿,望着她并不出声,似在回忆。 “怎么,姑娘还生着奴家的气呢?”唐天香依旧倚着桌子,眉头微皱轻叹一声,似是无奈。 季渺之摇头。 唐天香是她的救命恩人,两次都是。 一次是逐丘街头上,她被捆着手脚,跟一群小孩串蚂蚱似的被绳子牵着走,唐天香几锭银子把她们一串都买回去了。 一次是熊熊烈火里,她抱着阿雪的尸体不肯走,唐天香一掌把她劈晕扛了出去。 也就是那会因报仇之事二人狠狠吵了一架,季渺之嘲她忘恩负义、贪生怕死;唐天香讽她嫌命长、不知天高地厚,分道扬镳后两人已有四年未见。 季渺之藏下往事,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俏皮的笑,接了她上边的话:“二姐姐也不赖,依旧风华绝代,比当年更甚。再说二姐姐手眼通天,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唐天香挑眉:“还真有。” “我那时就说你这模样姿态不似普通人家,认字识数还会点三脚猫功夫,阿雪偏不顾风险留下你,还当块宝贝疼着。” “原来真是位贵人啊,季姑娘,可把姐姐们瞒得好苦!” 唐天香围着季渺之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她方才叫人急急打听了一番,才把当年落魄的小女娃和季家嫡女联系在一起。 “不过我可不管这些,你在我这就是倔脾气臭屁五妹子。”唐天香豪迈揽住季渺之的肩头,“五五,我这酒楼和阿雪的比起来怎么样?” 说到这个,季渺之眼睛微亮,稍作思索,道:“挺不错,只差了一些。” “啧,好好好,你家阿雪天下第一,行了吧?” 唐天香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去拿了紫砂壶,清透的茶水落在杯中。 一共三杯。 “京城的茶都太苦,还是咱们的一枝春好喝。” 她端起一杯,仰头饮尽,那畅快的样子倒不像喝茶,而是吃酒。 “五五,我知道你此次回京是为了什么,只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你季渺之重情重义,我唐天香也不是孬种!” 那次虽不欢而散,可季渺之知道,她在京城宫中安插眼线也多有天香楼的照应,唐天香也不会容忍害了阿雪的蝇鼠安稳于世。 “多谢二姐姐。”季渺之还真有事相求,也饮了那茶,一枝春入口微苦,下喉回甘,清甜之香越品越醇,她微微转动茶杯,眸中一片暗色。 “玫姑姑身在诏狱,宿弥已进宫查探,六月初九赏荷宴守卫减弱,此时行动。” “天香楼上下谨听少主命令。” 唐天香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魅惑又带着一丝危险,她拿起面纱缓缓替季渺之戴上。 “今日你我久别重逢,我没来得及备礼,那我请你看一出好戏,也是……敬阿雪的。” 第三杯茶被倾倒在地上,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 - 季渺之原路返回,刚拐过三楼走廊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一行人,紫衣男子为首,他身后跟着三个侍从,一个弯腰奉承说着话,两个默默跟随。 几人都带着面具,最前面那个戴着银色的狼面具,身份瞧着不简单。 “公子您放心吧,小的今早亲耳听大公子说的,这东西至关重要,您要是先一步拿到手,大公子必定不会再追究先前的事,老爷也会重新重视您的!” “你最好是,不是我剁了你。”紫衣男冷哼一声,转头瞥见前头来人了就闭了嘴。 擦肩而过,季渺之微微侧目。 紫衣男身形清秀,脚步显出急躁虚浮,是有紧急要事在身却又不够谨慎,腰间还挂着自证身份的腰牌,只这一瞬也够将上面的“谢”字看清楚。 后两个侍从步伐稳健,皮肤上有暗沉的伤口,虎口和指腹有厚茧,是习武之人。 这几人进了她们隔壁的雅间。 看来今晚的戏很精彩了。季渺之收回视线,默默推门回去。 季庭兰和楚澄月在嗑瓜子聊天,见她回来了,招呼她过来。 “你去哪啦?再不回来我要去寻你了。” 季渺之答道:“这酒楼构造奇特,我好奇去逛了一圈。” 楚澄月闻言举手:“我知道,唐天香是逐丘人,她盖这楼也是那边的特色。” “听说逐丘的幼鹿湾是比懿昌还要繁华的地方,却没有懿昌那么多规矩,车马如龙,高楼林立,商船络绎不绝,灯火夜夜不熄,各大来路的江湖人士都喜欢来这里对弈相交,淘金寻宝。” 随后她转向季渺之:“阿无,你从前在定陵,与逐丘一界之隔,可听闻过这些?” 车马如龙,灯火不熄。 逐丘鱼龙混杂,律法不严,却偏偏得了这么个盛名,引得人人都想瞧瞧是如何纸迷金醉,也懒得管珠光汇聚掩盖了黑暗,谁知道金箔下头,是腐烂的蛆虫,还是抢食的豺狼呢? “这倒不曾。”季渺之很自然地摇头。 她是在定陵养病的,处在深闺不知世事也正常,两人没再多深究,只是楚澄月目含向往,发出壮志豪言:“总有一天,我要亲眼去瞧瞧这块镶金的土地!” 季庭兰抱住她的胳膊:“好啊,我也早就厌烦了懿昌这个破地儿了,到时候可要记得带上我,咱们远走高飞!” 她们打趣完,转头看向小窗外,台上还在火热地竞拍着。 “诶,渺之姐姐,这个白玉簪与你好生相衬,我拍下来赠你!”楚澄月看着台上眼睛一亮,突然兴奋道。 三个人都齐齐看去,那是一个透雕的玉兰花簪,光泽莹润,质感上乘,是个好东西,已经喊到了一百两,季渺之轻轻摇头,她并不需要这些。 “不必,无需破费……” 楚澄月却已经叫来侍女举了牌:“一百五十两!” 她母亲是酒商大户章家的独女,家底丰厚,祖母又格外疼爱她这个外孙女,平时给的月钱就够多了,还有各种理由给她塞银子,楚澄月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无事,出来玩就是要高兴,我就要送你这个。”楚澄月无所谓地摆摆手。 季庭兰也道:“簪子大概就这个价了,应该不会——”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雅间举了牌子:“二百两!” 楚澄月是看上什么就要拿到手的性子,当即又加了五十两,谁知对面似乎也要定了这个簪子,两方一来一回抬到了三百两银子,早就超过了簪子本身的价值。 没有其他人再叫价了,大家伙齐齐看她们对峙,窃窃私语猜测是哪家夫人小姐在暗中较量。 “可恶,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本姑娘抢东西?”楚澄月噌的一下站起来,还想再加价,却被季渺之拦住了。 “好了,繁繁,现在官场职位多有空缺,你父亲升迁有望,此刻莫要多生事端为好。”季渺之温声劝道,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对面雅间的贵客以三百两的价格拿到了簪子,亏本至极,台下还是响起了叫喝与掌声,楚澄月轻哼一声坐了回去。 “有道理,我还是偷跑出来的,被我哥发现就惨了,还是渺之姐姐想得周到。”她托腮,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季庭兰也点点头:“咱家还在丧期,亦不可高调行奢,这簪子就让她了罢。” “嗯嗯,我府上有比这好的宝贝,下回我拿别的来补你见面礼!” 季渺之不想扫她的兴,于是应下,随后问她:“繁繁,你先前说寻宝会的好东西是什么,可以先揭秘么?” 楚澄月最爱打听民间的趣闻消息,此刻一有人问,立刻故作老谋深算地扬了扬下巴:“你们可知五年前逐丘旱灾?那时候……” 宣敬元年,幼帝刚刚上位,朝廷党派之争正火热,逐丘往北几县数月不见一滴雨水,粮食颗粒无收,疫病横生,百姓四处逃荒,苦不堪言。 谢首辅和太后提议派遣谢云徵为首的官员队伍南下赈灾,却不料有人心存歹念,将赈灾的银子吞得所剩无几,层层掩护将灾民的哀嚎捂在遥远的南方边境—— 直到两月后,灾民死伤无数,终于掩盖不住捅到了皇帝面前。 宣敬帝要贤名,朝廷要脸面,立马下令缉拿贪墨罪官,斩了两个县令,一个巡抚,多名涉事官员办事不力被革职,以平息民怨。 这便是史书留名的大旱贪墨案,寥寥几笔,就覆盖了无尽伤痛。 季渺之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无法释怀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