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石门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魔宗最低阶的灰衣,手里捧着换洗的绷带。当他抬头与云澈四目相对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云...云公子醒了?"少年慌忙跪下行礼,绷带散落一地。
云澈撑起身子:"你认得我?"
"三年前青冥山试炼,您救过被毒蛛围攻的外门弟子..."少年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当时在队伍最后..."
记忆浮出水面——那年他确实顺手救过几个魔宗弟子。云澈苦笑:"没想到魔宗还有人记得这等小事。"
"药童!谁准你多话的?"紫苏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少年吓得连连磕头,匆忙收拾好绷带退了出去。
紫苏将药碗重重放在石桌上:"喝掉。"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腥气,云澈一饮而尽。喉管像是被火钳烙过,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问:"刚才那孩子..."
"小九,药庐打杂的。"紫苏冷笑,"怎么?云岚宗首席现在要跟魔宗药童套近乎?"
云澈摇头:"只是想起些旧事。"他望向窗外,雾气中隐约可见魔宗弟子在练武场操练的身影,"三年前各派还能和平共处..."
"虚伪。"紫苏突然捏碎手中的空碗,"你们名门正派当年围剿幽冥山时,可没见半点慈悲心。"
瓷片扎进她掌心,鲜血滴在石地上像一串红珊瑚。云澈怔住——这女子对仙门的恨意来得蹊跷。
"你认识玄霄多久了?"云澈突然问。
紫苏正在包扎的手顿了顿:"从少主被老宗主带回山那天起。"她眼中浮现某种复杂的情绪,"那年他浑身是血,怀里却死死抱着..."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紫苏立刻噤声,迅速收拾药箱退到一旁。
玄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暗红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柄噬魂刃,左手的黑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目光落在云澈胸前的绷带上时,他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出去。"这话是对紫苏说的。
待石门关上,玄霄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扔到床上:"九转化淤丹,每日一粒。"
云澈没有碰药瓶:"为什么改变主意?"
月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银河。玄霄的侧脸在光影中如同冰雕,唯有扳指上的血丝在缓缓游动。
"灰袍人说得没错。"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双生劫...不是简单的吞噬能破解的。"
"那人是谁?"
"不知道。"玄霄转身望向窗外,"但他说...我母亲的神魂被封印在九幽寒潭,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唤醒。"
云澈心头一跳:"与我有关?"
玄霄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云澈的咽喉将他按在石壁上。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迹,在白衣上绽开红梅。
"你装什么糊涂?"玄霄眼底翻涌着黑雾,"三百年前设下封印的就是你们云岚宗祖师!"
云澈在窒息中抓住玄霄的手腕,指尖触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他挡下山魈利爪留下的。这个认知让他的反抗突然泄了力。
"杀了我...能救她吗?"云澈从牙缝里挤出字句,"若能...请便。"
玄霄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猛地松开钳制,看着云澈顺着石壁滑坐在地剧烈咳嗽。
"我要你活着。"玄霄背过身,声音冷硬如铁,"七日后启程去九幽寒潭,你最好祈祷传说是真的。"
石门轰然关闭的余震中,云澈摸着自己咽喉处的指痕低笑出声。多可笑啊——他竟为玄霄手下留情而心头微热,就像饮鸩之人贪恋杯沿那点蜜糖。
夜半时分,云澈被胸口的灼痛惊醒。紫色符文正在皮下发光,如同活物般蠕动。他咬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却在翻身时碰落了枕边的药瓶。
"需要止痛散吗?"
稚嫩的声音吓得云澈一颤。小九不知何时蹲在床边,手里捧着几片深绿色草药。
"你怎么进来的?"云澈压低声音。
小九指了指通风口:"我...我见您白日里疼得厉害..."他递上草药,"这是龙息草,能缓解咒印发作。"
云澈迟疑片刻,还是接过草药含在舌下。清凉感立刻缓解了灼痛,他长舒一口气:"谢谢。但以后别冒险了,被抓住会没命的。"
小九摇摇头,突然凑近耳边:"云公子,后山悬崖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
通风口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小九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出去,消失在黑暗的甬道里。
云澈怔怔望着通风口。月光透过石窗照在床前,那里静静躺着一片龙息草的残叶,叶脉里渗出淡蓝色的汁液,像一滴未落的泪。
次日清晨,紫苏来换药时盯着云澈看了许久:"咒印昨夜发作过?"
"嗯。"
"奇怪..."紫苏蘸着药水擦拭符文,"按理说该越来越痛,怎么颜色反而淡了些?"
云澈垂眸不语。当紫苏掀开他衣襟检查旧伤时,他突然问:"玄霄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药棉重重按在伤口上。紫苏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夫人是巫族最后的圣女,为救老宗主身中剧毒。"她突然扯开云澈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旧疤,"就像当年有人为救少主,硬生生挨了山魈一爪。"
云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究竟..."
"药童!滚出来!"石门外的呵斥打断了问话。紫苏迅速恢复冷峻表情,收拾药箱快步离去。
午后,云澈借着窗外的光线检查胸前的符文。紫色确实变淡了,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小的金色纹路。当他尝试用指尖触碰时,一股细微的灵力突然顺着指尖流回体内——这根本不是封印,倒像是某种...桥梁?
石门外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云澈迅速整理好衣襟,看到玄霄带着两个黑袍人走进来。
"准备启程。"玄霄扔来一套黑色劲装,"换上。"
云澈接过衣服,触手冰凉丝滑,竟是魔宗高阶弟子才能穿的玄蚕丝织品。当他解开白色内衫时,听到身后有人倒吸冷气——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转过去。"玄霄突然对黑袍人下令。待石门再次关闭,他一把扣住云澈的手腕:"谁干的?"
云澈平静地系好衣带:"三年前你叛出云岚宗那晚,戒律堂的鞭刑。"
玄霄的手骤然收紧,云澈几乎能听见自己腕骨咯咯作响。但下一秒,一股温润的灵力突然从黑玉扳指渡来,迅速缓解了疼痛。
"宗主有令,即刻启程前往九幽寒潭。"玄霄松开手,声音恢复冰冷,"你若敢耍花样..."
"我知道。"云澈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噬魂刃随时等着我。"
当黑袍人押着云澈走出石室时,廊下的阴影里站着个小身影。小九低着头,手里药筐中的龙息草散发着微光。在经过他的瞬间,云澈感觉有东西被塞进袖口——是半片槐树叶,背面用血画着简易的地图。
幽冥山的风裹挟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云澈眯起眼,看到悬崖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正在暮色中摇曳。玄霄走在前方三丈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枪,却又孤独得像天地间最后一座碑。
袖中的槐叶突然发烫。云澈摸到叶片背面多出一行小字:
"树根向东七步,有你想要的答案。"
爱恨在胸腔里翻搅成锈。云澈望着玄霄的背影,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这样他就不必面对那个答案,不必在爱恨之间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