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芸甜晨起聚气打坐,从甲板上回来时,见麟清清穿戴整齐,有些郁闷:“小姐,你还真的要去啊?”
麟清清扣好盘扣,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衣着得体:“不是蒸的还能是煮的?炸的?”
“……小姐,这个笑话太老套了,一点也不好笑。”
麟清清转身轻轻在芸甜额间一扣:“不好笑也得笑。”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快把宝船收起来,咱们一起去那天香楼瞧瞧。”见芸甜撅着嘴、满不情愿的样子,麟清清挽着她胳膊撒娇:“哎呀,我本来也要进城去,去天香楼只是顺路而已!”
二人在溪曜城东门外的草场下船,临近城池,空中各色出行法器众多,麟清清的这艘小宝船显得毫不起眼。
芸甜将宝船收入袖中,一转身发现麟清清正抬头看着天空中驶过的一座巨大的幻山楼阁,面露欣赏与得意的神色:“当初跟爹爹一起设计这幻山楼阁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能有这么壮观。”
造物阁凭借卓越的锻造与设计能力,为修真界提供了诸多先进的法器。芸甜看着一脸艳羡的麟清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甜儿,”麟清清望着那幻山楼阁越来越远,喃喃道:“你说,我拜入玉归宗,筑基修炼,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坐上自己驾驭的幻山楼阁呢?”
法器终究只是器物,若无灵力、仙气灌注,则无法完全施展。因此麟清清虽然作为幻山楼阁的设计者之一,但幻山楼阁作为目前修仙界内最大的御空法器,所需要消耗的灵力,远远不是麟清清可以支撑得起的——至今,麟清清从未过这操纵个她亲自设计的法器。
甚至是她们俩这次乘坐的小小宝船,也是由芸甜驾驶。
麟清清叹了口气,她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在。
一百年前,仙门与穷奇邪教血战,即便邪教被铲除,但仙门百修寂灭,诸多世家遭受毁灭重创。如今,修仙界唯玉归宗一家独大,其他世家林立其中,但都不敢与其争辉。世家荣耀不复以前,从正经修士变成了旁门左道。
她父母作为造物阁的阁主和阁主夫人,虽然不曾拜入仙宗门下,却依靠自身天资和勤奋修炼,都颇有一番境界。她又是父母老来得女,原本在全阁上下期待的目光中降生,是被寄予厚望的、光耀造物阁门楣的千金小姐。
结果她生下来就恶疾缠身,满周岁时灵力开蒙,被世人发现,她是个灵力微弱、毫无仙骨的凡人。
富甲一方的第一法器世家造物阁,终于生了个继承人,却是个不能修仙的——废物。
即便父母亲友倾力保护她,但风终究会穿过每一道缝隙。麟清清依然听着这样的传言长大,幼时也会把自己关在锻造室中默默流泪。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个废物呢?
她明明很有天分,五岁识得千百种素材,七岁就能自己抡起锤子锻造一把长剑,十二岁时和父亲一起设计了最大的御空法器。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只是灵智未开,缺乏一个机缘,没准哪一天醒来,就会发现自己浑身灵力充沛,也能亲自登上幻山楼阁的顶端,去看看那里的风景。
但是小小的愿望终究在今年孟春,她十七岁生辰那天落空。
修仙界十七岁成人,灵脉闭合。她还是她,毫无变化。
就在麟清清绝望、欲往山庄闭关之际,一封神秘书信出现在她房中。
“我没想到,区区十万黄金,真的能让我收到玉归宗的录取名帖。”麟清清摸着自己腰间锦囊,那封金黄信笺的尖角隔着绸缎,在她指尖划过。
她笑着看向芸甜:“甜儿,你说,我可以吗?”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个机会,哪怕前方有艰难险阻,刀山火海,她也想去试试。
她想证明,她不是废物。
她是造物阁的千金,麟清清。
“你一定可以的,小姐。”芸甜涩然开口,胸前发闷。
本以为麟清清触景伤情,要失落一阵,谁料想刚踏进溪曜城,一看见热闹的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小摊,麟清清如鱼得水,立马高高兴兴地挨个摊位来回乱窜,美名其曰“淘宝”,实则又在花钱买一堆破烂。
芸甜跟在她身后守护,始终机敏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溪曜城地处药王府辖域边界,向西出了城,在经过一块人迹罕至的戈壁之后,就将抵达玉归宗境内。
因此城内不仅有寻常商贩、草药货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更多的,是被玉归宗逐出门外、或是自立门户的散修。他们售卖的东西则更加不是俗物,邪门歪道、古怪法宝层出不穷。
偏偏麟清清就像是奔着这些东西来的一样,专挑小巷子进,七扭八拐地往巷子里钻,惹得芸甜心里发毛:“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吗?”
“嘘——”麟清清忽然在一道石墙前止住脚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石砖上的裂纹,转头对芸甜说:“甜儿,你捏一个破阵诀。”
“什么?”芸甜一愣:“在这儿?”
“对,”麟清清指着一块石砖:“就是这儿。”
芸甜心里疑惑,却还是走上前:“好,那小姐您往后稍站些。”
芸甜极具天资,自幼受阁主夫人点拨教导,咒术功底扎实,她手指翻飞,紫光灵力乍现,蓄力一击,牢牢将灵力贯在那块石砖之上。
没有意料中的石墙轰然坍塌,取而代之的是石砖有序消散开来——原来是一道障眼法。
一个幽静庭院在石墙后展现出来。
听见了二人动静,一个红衣女修打着扇子从屋子里出来,笑眯眯地望着麟清清:“原来是麟大小姐,妾身恭候多时了。”
“红拂真人,久仰久仰。”麟清清同样笑着,微微福身行礼。
芸甜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子就是传说中因为神秘缘由,被玉归宗放逐的、曾经的宗门亲传弟子——红拂。
麟清清房中那封神秘书信,便是出自她手。
红拂被放逐后行踪不定,但颇有人脉和手段,专做寻常人办不到的掮客生意。
放眼修仙界,能够做到“花钱买玉归宗弟子名额”的,也就只有她了。
“麟大小姐出手阔绰,人又爽快,没想到还如此貌美,妾身才是真的久仰您呢。”
红拂邀请她们进院子落座,二人刚刚踏入,身后石墙又恢复如初。
麟清清有些急切,一双杏眼眨巴着望向红拂,讨好道:“红拂姐姐,你答应我的东西……”
红拂轻笑,柔若无骨的手腕子轻轻摇着团扇:“麟大小姐莫急,自然是早早给您备好了,喏,就是这个了。”
说罢,她用扇子轻轻在石桌上一点,一个红木盒子在一团黑雾中悄然出现:“来,您打开瞧瞧吧。”
麟清清刚要伸手,被芸甜拦下:“小姐,我来即可。”
她直觉这红拂绝非善类,不愿让麟清清涉险。
芸甜谨慎地打开盒子,被里头红布裹着半截白骨吓的一惊,险些连盒带骨推出去。
“这、这……”芸甜瞪大了眼睛看向麟清清:“这是什么!?”
“这是仙宗灵骨!”不同于芸甜的震惊,麟清清如获至宝般拿过这个盒子,双眸闪着光,盯着这白骨左瞧右瞧,欣喜至极。
“红拂姐姐,是不是当真如你所说,倘若我将它转到自己体内,便能顺利通过玉归宗的考核了?”
红拂娇俏道:“那是自然,妾身从不虚言。”
芸甜大惊失色:“将这东西转移到体内!?小姐,这不可能!万万不可!”
红拂有些不悦,用扇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挑眉看着芸甜:“这位小友仙骨挺拔,自然是不懂这玩意儿的妙处。”
但芸甜充耳未闻,只瞧着她家小姐焦急道:“这东西看着太瘆人,又不吉利了。通过考核有千百种方法,何必兵行险招,用这种诡异邪术?”
“你当玉归宗的考核是考玩泥巴呢?”红拂气得失了做作的仪态,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罢了,麟大小姐,瞧着您这侍女是个难缠的,这仙骨,妾身还是自己留着,静待其他有缘人吧!”
“哎!别呀!”麟清清生怕红拂反悔,抱着盒子不撒手。她看着芸甜,流露出恳求的神色:“甜儿,红拂姐姐不会骗我的!这名额不就是她帮我弄来的吗?这仙骨也是我求着她要的,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可是小姐……”
麟清清打断芸甜,对红拂说:“那就按咱们约定好的十五万两黄金,我再添两万当给姐姐的辛苦费,一共十七万两,现在就结。”
芸甜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麟清清掏出手绢,又把那个装着小金山的包袱拿了出来。
红拂看见这片金灿灿笑得合不拢嘴,只能拿团扇遮掩着,再次拿捏上那副娇滴滴的腔调:“哎呦,不愧是麟大小姐!要是妾身的客人各个都像麟大小姐这般爽快,那妾身真的就要幸福死了!”
数不清的金钞叠成好几摞,把小小石桌都堆满了。
麟清清呼了一口气,终于数完了,她看向红拂:“都在这了,姐姐点点数目?”
“不用点不用点,”红拂见到小山一样的金钞眼睛发直:“妾身相信麟大小姐。”
红拂热情地送二人离开,麟清清抱着红木盒子美滋滋地走在前面。芸甜似有不放心,走出两步,她转身回望,只能看见红拂的背影迅速被石砖遮挡,几息间,石墙再次恢复如初,归于宁静。
墙外的麟清清兴高采烈地走了,墙内院中红拂收起明媚的神情,满脸堆笑恢复平静,她走进内室,看着背对着她站在屋中,欣赏屏风的男子,挑了挑眉:“您也听见了吧?您要妾身办的事,已经妥了。”
蓝袍男子抚摸丝绸屏风的手指顿住,雪白灵蛇从他墨色发间钻出,一双金黄竖瞳盯得红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公子,”红拂往后站了站,拿着团扇挡在身前:“您这灵宠实在让妾身胆寒,下次能不能别带进来了?”
云霄白侧过脸,鼻梁的弧线如寒玉雕琢,眉骨在鬓角投下淡影。
“她没察觉出什么来吧?”与昨夜的温润不同,此刻的云霄白声音低沉,一双狭长凤目阴寒森冷,仿佛淬了千年玄冰。
红拂说:“麟大小姐没有,欢天喜地的,就是她那个侍女,有点麻烦。”
“无妨,”云霄白将手放在后颈,灵蛇温顺地盘上他骨节凸起如寒竹的手指,“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