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刚才那两个是我的学生。”说着她把自己手里那瓶矿泉水递了上去,“这个赔给你。”
女人十分警惕,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看了眼矿泉水,又用猎鹰般的眼神来回扫视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小地瓜冒出小脑袋也不敢和她对视,只敢小声地说,“她是小马主任请来教课的老师。”
女人明显听见了,身上的狠厉弱了一些,仍不说话,眼睛盯着杭澈手里的矿泉水,杭澈一想估计是有所顾忌才会如此防备吧,于是旋开瓶盖,仰着脑袋隔空倒了些,重新盖上盖子递过去,“可以喝的。”
红毛衣女人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手指粗糙,还有些裂痕,沾着泥土不大干净,杭澈抿嘴对她和善微笑,她缓缓接过瓶子。
没做多余的停留,杭澈拉着小地瓜从女人旁边绕道继续往前走。
绕过河边,两人一深一浅踩在枯水期裸露在外的石头上,小地瓜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拽着杭澈的衣角。
眼看快到村口,杭澈低头问,“小财弟,你好像很害怕那个阿姨?”
“她不是阿姨,她是疯婆子。”小男孩脱口而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听的人却眉头微蹙。
杭澈带着点严肃的语气,“疯婆子?这么叫很不礼貌哦。”
小地瓜很min感,轻易地就从老师的预期中分辨出了她在生气,小孩子分不清真假,于是拽着衣角的手缓缓垂下,又开始耷拉着脑袋,“村里的人都这么喊的。”
杭澈就是担心这孩子过于敏感,所以刚才那句话还斟酌了语气,果然小家伙又像棵含羞草一样,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杭澈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大家都这么喊,不代表就是对的,刚才那两个同学欺负那个阿姨,小财弟不是也很生气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然后用奶奶的声音说,“她和姐姐一样,我不欺负她。”
小孩子最藏不住事,悲伤快乐都跃然脸上,和姐姐一样?怎么样?杭澈预感这应该是一件让他不愉快的事,于是立马蹲了下来,双手扶着小家伙的双臂,“对不起,老师不是故意不相信小财弟的。 ”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杭澈这么温柔向他道歉,立马抬起脑袋,“我原谅老师啦!”
“谢谢小财弟。”
到了村口,杭澈看着小家伙从大路返回,和他挥了挥手约定下午学校见。
杭澈转身,几米开外的村口有条小溪,左右不过三米宽,上面直通铺了一座简陋的水泥桥,桥边坐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上挂着一片林荫。
杭澈抬头看,那就是村口银杏树,昨晚进村时已夜幕,没认真仔细瞧见,现下一看,还挺震撼。
古树足足有一米多粗,成年人三四个伸展手臂才能合抱的样子,树上挂着红绸,经过风吹日晒已经褪色,旁边围了一圈木质栅栏,上面挂着一块木板写着:千年古树,禁止攀爬。
栅栏前有一个案台,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花生和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皱了吧唧的苹果。
古树旁有一个半人身高的三面青石砖砌成的简易小庙,里面上方挂着黄色布绸,供着一尊观音,前排两个圆润白胖的童子,再前面是一张小石凳,上面摆着供香的香炉,里面零零散散插着些残香。
杭澈观察了一圈,也被旁边的老妇人们观察着。
她走过来蹲在几位老奶奶身边,礼貌地询问,“阿婆,这树有多少岁啊? ”
老奶奶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听我太奶奶说有一千年的历史呢!那时候孙氏逃难到这里看到这棵树,就觉得是风水宝地,定居在这里啦。”
“哇,这么久了。”杭澈相当捧场。
“对啊,这种古树都有灵性的,保佑我们村子子孙孙健康平安。”
杭澈笑着仰头,“还有阿婆们长命百岁。”
结果阿婆假装生气,旁边的老人连忙打断,“诶呦 ,可不兴说长命百岁。”
杭澈:“……”
见年轻的女孩一脸不解,旁边的老人放下手里摘的菜,“孙阿婆今年都89了。”
杭澈恍然大悟,一副懊恼的样子,“看我这眼神,真对不住,阿婆也太年轻了,根本不像**十岁的嘛,那就保佑阿婆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家笑作一团,老年人天生对孩子就有耐心,尤其是好看的年轻人,她们见过了风雨和生活,对于搭讪这种小事并不排斥,反而聊得津津有味,又尤其是这些好听的话,都知道是奉承但听起来总是顺耳。
“这小姑娘嘴真甜!”
杭澈被夸着也很开心,“这里好像很多银杏树,我们进村那条路山上全是呢。”
“是啊,村口那小山上的也有十几年啦。”老人家指着进村的小山丘。
杭澈看着她们指的方向,摇了摇头叹着气,“诶,十几年啊?好可惜。”
阿婆一见姑娘情绪不对,立马凑上前围成一团关心地问,“咋了大闺女? ”
杭澈一抬头,着实差点吓一跳,轻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我们来的时候村外有人偷树,砍了不少,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马主任心疼地哭了一路。”
对不住马小燃,只能借你的名誉牺牲一下了...
杭澈瞟了几眼她们的反应,几位老人先是张了张嘴,然后一拍手像烟花炸开了锅,“诶呀我的老天爷啊,这些猪油蒙了心肝的啊!”
“这杀千刀的。”
“怎么还有人尽做些缺德事。”
“也不怕折寿,下雨怎么不给雷劈啊!”
原来小马说的这些老奶奶真的会真情实感地哭出来,杭澈一时间不知所措,掐了掐手心,为自己的冒犯和私心感到羞愧。
也许只有历经过岁月的她们,才知道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百年的意义吧,而毁灭这些痕迹,往往只需要几分几秒。
她抬着手拍了拍阿婆的背,慌张地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递给老人家们,“阿婆不哭,那些树马主任已经联系镇上,明天上午一大早就来人拉走,到时候卖了钱,给村里修路用。”
都说老小老小,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赤子性纯,老人家历经俗世,返璞归真,好一顿哄之后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杭澈看着她们没有继续骂人的趋势,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擤了擤鼻涕,一脸正经地说:“小马真不错。”
“是啊是啊。”
“可不是嘛,昨晚就听她说今天中午叫了镇上来挖路口的石头呢。”
“不然明早卡车都进不来。”
“小马这孩子真不错,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给村里干实事! ”
“这村口的路是我老婆子看着她带人一点一点修好的! ”
大家七嘴八舌,话题瞬间转移,快到杭澈都没反应过来,插不上嘴。
“好是好,可惜是个女娃,要是男娃更有出息。”
“可不是嘛。女娃总是要嫁人的,要说小马今年也不小岁数了吧? ”
老人们脸上露出遗憾夹杂着同情的表情,“是啊……还没找对象呢? ”
杭澈扶着额头,讨论的主题果然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忽然几人不再言语,她一抬头对上奶奶们意味深长的表情,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她立马站了起来,顾不上眩晕,“阿婆阿婆,麻烦您记得和进村的村民说,今天中午路口的石头就能搬走,让他们走大路哈。”
“好嘞,这孩子一看就是热心肠。”
奶奶更加满意了,想问的话被杭澈继续堵住,“阿婆们,我先走啦,有空再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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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枳拍了宋知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知知,你在干吗?”
宋知破天荒地白了她一眼,夏枳朝着刚才对方看的方向眺望,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双手交叉在胸前啧啧了两声,“望夫石啊?”
“夏枳,你是不是想绝交!”两人像学生一样闹了一会,直到夏枳气喘吁吁地求饶。
马小燃在村委会厨房做了几道农家小菜,农村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对于穷苦家庭的孩子来说不值一提。两位打闹消停的女人帮她摆着碗筷,刚准备妥当,那人就跨进了门。
“要我说有人真是好命啊,就差把饭送嘴里了。”话虽然说得阴阳怪气,但没有恶意,大家都习惯了夏枳的打趣方式,所以来人也不生气,自然地接过宋知递过来的筷子,礼貌地道一声感谢。
小马放下卷起的袖子,拽了一把凳子大大咧咧地落座,“你们等我干吗啊,快点尝尝我的手艺!”
夏枳捧起米饭,闭着眼睛闻了闻,“好香啊,这果真就是零污染无添加的大米吧!”
“不仅无添加,还是厂家直供,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小马拿着筷子比画。
因为常年带货直播,夏枳对选品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感,之前她因为公益帮辽宁的农民带过盘锦大米,颗颗饱满,长度适中,什么味道已经忘记了,但比起超市和饭店的米饭确实香甜。
而现在这一口完全不输当时的口感,“嗯!米饭怎么能这么好吃!”
宋知第一次见夏枳这么大力赞扬一样产品,印象中她因为职业病一向比较挑剔,倒不是说要求多,而是不会轻易夸赞,被勾起兴趣的她也端起碗,夹起一筷子白米饭。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夏枳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认同。
宋知就严谨很多,仔细咀嚼之后连连点头。
见两位如此赞赏,马小燃把刘海往后一甩,颇为得意。
“你们这里的大米这么好吃,还有那么多农产品,怎么还这么...落后?”夏枳斟酌了一下,没有用穷这个词。
“路也是近两年才修的,还是土路,有时候一个天灾什么的,粮食也好,农作物也好,就只能烂在地里,外面也找不到固定的渠道。”说起这些,小马刚刚那些精神头一下子不见了。
夏枳一拍桌子,“直播啊,带货你知道吗?!”
马小燃看着其他两人摇了摇头,夏枳筷子一放,“等我先吃完,下午和你说怎么直播,现在这个是风口,你们这里无污染的天然农作物,还有山上的兔子山羊完全都可以通过平台直播去销售的。”
小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有些不大理解,但是听起来是对村子里大有裨益的好法子,咬着筷子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