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广州,北京深秋的寒意提醒着南北的温差。
结束了二十天的训练,杭澈和童年终于回到了北京,当她把书包放在沙发的时候,才突然觉得孤独。
再没有人会等着她回家了。
杭澈打开了那扇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门,她手触碰着旁边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一股熟悉的气味萦绕着她,是母亲的味道。
房间里陈设如常,最熟悉不过,她走进去坐在床沿,双手撑在身后,歪着脑袋看着墙上的一张红雀油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孔雀,素有南客之称,杭图南的名字,也有此意。
油画色彩明艳却不落俗,笔触柔和优美,优雅至极,那一年刚来北京,也是第一次在四合院过年,大家吃过年夜饭,开始交换礼物,杭图南给司鹤洁准备了石斛,送给常佩琴一把古琴形状的乌木书签,根根琴弦清晰可见,常阿姨打开盒子的时候,喜爱溢于言表,杭澈也只是那晚见过一次就被常阿姨收藏起来了。
她是小朋友,不用准备礼物,收到司老师的一套《楚辞》,常佩琴的一支钢笔,竹木绘图,十足的艺术气息,杭澈连连摆手,司老师发话,她只能收下,十分珍爱。
母亲也有礼物,一副年代已久的字帖,一看就价值不菲,她百般推拒无果。
最后,就是常佩琴送的这幅画了。
从砖塔到这里,母亲都十分珍爱,在西厢房时,不舍得拿出来挂,搬到新家之后,第一时间挂在了卧室床对面的墙上。
可是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杭澈起身,越是离得近,羽毛更是扇扇分明,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可惜隔着玻璃,无法感受真实的触感。
杭澈记得原本是没有玻璃的,搬到现代城之后,母亲才特意装裱。
她转身继续扫视着房间的角落,地毯上,立着一把大提琴,想象着母亲就坐在这一张皮质四方凳上,按动着琴弦,优雅地挥动弓毛,熟悉的音符潺潺流水般倾泻。
一曲作罢,杭澈抬眸,目光落在对面那幅油画上,这个角度,孔雀的眼眸正好与她相对,沉静地,矜贵地俯视着她。
放下弓毛,再一次来到油画前,杭澈双手握住相框下方,轻轻往上一托,油画离开了墙面,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坐在床边将油画放置腿上。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有晶莹的水滴砸在玻璃上,溅起更微小的水珠,顺着光洁,缓缓滑落...
幸福。
“生日快乐,我们清清又长大一岁了,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爸爸妈妈和我永远在一起。”
“哇,我们清清这么懂事啊,爸爸妈妈一定会一直陪在清清身边。”
“妈,对不起,我只拿了第二名。”
“没关系,第二名也是妈妈的骄傲。”
隐瞒。
“妈,爸爸今晚又不回来吃饭吗?”
“爸爸工作很辛苦的,我们要体谅他。”
“妈妈!我今天看到爸爸!”
“怎么了?”
“看到爸爸公司的车了。”
“爸爸不是出差了吗?车可能是给公司别人开走啦。”
破裂。
“清清,妈妈只有你了。”
“清清,妈妈有个工作机会,要去北京,不过到了那边,生活可能没有现在宽裕,你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
“妈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暖。
“常老师和常阿姨都给你准备了礼物,妈妈肯定也不会忘记啊,你猜猜是什么?”
“我猜不出来。”
“藏在柜子里,打开看看?”
“是滑板!”
“喜欢吗?”
“喜欢!!!妈,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上次回来你不是盯着隔壁男生滑了好久。但是,你要答应妈妈,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放心吧!”
“睡觉就别抱着了。”
“清清,等妈妈再攒两年存款,买了车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悔恨。
“清清,什么时候把他带来给妈妈看看?”
“妈,我和他没什么的。”
“怎么,和他吵架了?”
“不是,妈妈,如果我喜欢的人...”
“怎么?”
“没什么。”
“妈你考虑清楚了吗?真的要辞职?”
“在学校上上课还能教书育人,多好啊,别担心我。”
“妈,什么时候去海南啊,都说了好几年了。”
“端菜吧,都是你爱吃的。”
“能喝酒吗?就一杯,红酒,好不好嘛?”
“不行。”
...
不知道看了多久,思绪渐渐回笼。
她捧起相框两边,凭着感觉对准卯钉,然后总是左右不齐,于是微侧着抬起下方,看着墙壁和钉眼的距离。
忽然,一串文字映入眼帘,在油画的背部左下方。
她重新取下相框,翻转过来放在床上,洁白的油画下方,黑色的笔触勾勒着一句古诗,字体俊逸飞扬。
“南风知我意。”杭澈一字一顿读了出来。
她伸手去摸,黑色墨水早已干了痕迹。
而下面跟着一句不一样的字体,但很熟悉,好像是...母亲的笔迹。
杭澈脑子一片空白,渐渐耳鸣。
*
《燕归巢》剧组收到武指发的视频资料,对杭澈这一个月的训练成果颇为满意,在签约之前,导演想亲自见一见杭澈本人,杭澈亦如是,双方约定带着合约见面,如果合适的话,当场就可以签。
“神神秘秘的。”童年怎么也睡不够,可能是秋冬更容易让人感觉到疲乏。
忽然她从副驾驶座椅上坐直了,转身趴在椅背上,“你说不会是很牛的大导演吧?”她挠了挠额角,“我想想景歌致华有哪些常合作的,我想想...”
“不会是秦泰吧!”小姑娘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杭澈不忍心给她泼凉水,但为了避免她继续发散,“他拍的商业片。”
童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那也说不定拍腻了想换换口味呢。”
很快,她恢复理智,对杭澈的回答从善如流,“不过这个片子,就算杨麟来拍也不会大爆,太局限了,还不能乱改,毕竟还要过审,也不能肆意发散,加点感情戏什么的。”
杭澈转过看着窗外的眼神,眉头微蹙,“你的脑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童年底气十足,“当然是想老板票房大麦,口碑炸裂,拿奖拿到手软。”这句话她能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真诚,至于原因嘛...
“不瞒你说,你没有我的时候都拿了三座影后奖杯,那我现在是你的助理了,如果再拿奖,那就有我小小的一份了对不对?”童年双手捧着脸颊,仿佛已经看到主驾驶的老板,站在金马奖领奖台上的璀璨时刻。
杭澈身前交叉的手指微微轻叩,“是这么个道理。”
童年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当然是这样了,所以老板,拜托你行行好,赶紧拍个好电影吧,咱以后挑本子多上点心成吗?”
“听君一席话。”杭澈转头对她露出感激的神情。
十字路口,红灯闪烁。
小助理正准备接受爱的洗礼。
杭澈话锋一转,“听君一席话。”
童年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转过去嘀咕,不懂老板什么意思,“你干吗说废话。”
忽然,反应过来的她,转身冲后面的老板大喊,“你是说我在说废话?”
“哼,绝交十分钟。”
杭澈勾了唇笑。
保姆车停在了海淀区法院门口停车位上,不一会,宋知从大门下台阶,童年率先看到她们,正准备打招呼,被宋知身后一身正装,打着花领带的黎浦雷到,表情凝固。
“年年?”杭澈提醒她。
“哦!”童年反应过来开了车门使劲儿地冲她们打招呼,“宋律师!这里!”
宋知抬手微笑,然后对徒弟交代,“黎浦,你把资料带回去,下午我可能会去得晚一点,到时候和你对一下细节。”
黎浦看了眼保姆车旁边穿着卫衣的年轻女孩,车窗防偷窥,里面的景象一概难窥,心里多少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舔着脸一脸坏笑,“好的,那师父要服务好我们的金主姐姐呦!”
宋知抬起包就想揍她,黎浦一个灵巧地躲避,挥手告别。
杭澈透过前玻璃将左前方她们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宋知今天穿着一件细格纹烟灰色英伦风西装外套,搭配白色圆领T恤,商务却多了一丝青春靓丽。
童年热情地拉开左侧大门,杭澈看着她出现在眼前,两人目光交汇,浅浅颔首。
“又见面了。”宋知语气轻快,拽着把手上了车坐下,童年关了门从车头绕过去副驾驶,给自己插着安全带。
“嗯。”也才一个多月没见吧,杭澈总觉得宋知哪里不一样,头发是新染了颜色吗?刘海也不一样了。
总之,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和第一次见面一样。
很难表达,有些人,只是见面,就足以让人雀跃。
杭澈手指交叉,右手大拇指来回缓缓摩挲,“今天这个新戏合约...”
“是老板以前的死对头拍的!”童年转身扒着座椅,假装严肃地警告。
杭澈咬了牙,真想把这孩子扭过去。
宋知看了看童年又侧身看身旁的人,杭澈不得不开口解释,“没有那么夸张,都过去很久了。”
“哪有很久,也就两年。”
杭澈很想说你闭嘴吧我的好助理,宋知却笑了声,“年年,你是天蝎座吗?”
童年不明所以,摇了摇头,“不是啊。”
杭澈低头浅笑,但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童年咧着嘴邀功地冲她俩说:“不过我老板是。”
杭澈笑容凝固,宋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这样的风云,忍不住笑得有些张狂,童年莫名其妙,到底哪里戳中了这位大律师的笑点啊。
见宋知这么开心,杭澈也就大度地不计较小助理的口不择言,就静静地望着她,等她笑满意了,才缓缓开口,“宋律师今天心情不错?”
她从车椅旁边拿了矿泉水,旋开瓶盖递过去,宋知顺手接过,“还行。”
看着宋知轻轻拧开瓶盖,嘴唇贴着瓶口,看得杭澈也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她忽然觉得也有些口渴,顺手又拿了一瓶打开自己喝,“看来又有一个律师开始怀疑人生了。”
宋知拧上瓶盖,矿泉水拿在左手,右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今天没有手下留情。”
然后歪了歪脑袋,眉眼皆是笑意,点了点头,“对方,虽败犹荣。”
无意间注意到杭澈交叠的腿腕脚踝处,一片淤青,嘴唇微抿。
杭澈侧头循着目光望去,轻咳了声,放下交叠的腿,杏色长裤裤脚将那一抹颜色隐匿得无影无踪。
【注:“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孔雀东南飞》,“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西洲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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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渠清如许,为有源头(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