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四诏,找了两匹良驹拉车。拉车的车夫不是真人,而是傅紫衣众多覆面下的人影之一,大鞭落在马身上,马蹄蹬开驰去。
轿上坐着一红一紫两人,那傅紫衣闭着眼坐着很是板正,车驰坡道也没东倒西歪。音红衣倒是坐姿随性,她背倚靠车身,架着的二郎腿随车身摇晃,双手叠交一手托着一手架在了优越的鼻弓上,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人一路向西南前进,晓行夜赶,第七天薄暮时分才到。
迦罗鉴这道鉴令下在梵巫晧,“梵”巫实则“繁”污,皓实为“浩荡”。这里人喜欢把邪性魔欲等统归为“污”,包括祸的存在。这里的人也叫作除秽师,惯用画箓之术和秘箓之语来以涤生灵解决浩荡。
音红衣来到过这里三回,这次是第四回。这梵巫皓里有两大势高的除秽师,说来也巧,前几次来也算是为这两人。
细想,一回是因花雨之争。
简说就是这里人非要争个高下分出除秽师花翎和蚩雨孰强孰弱,这事闹的不小,传到了不方山。本就敌人一致,所学也无差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可偏有人拉了架伤了和气这下可不能不管,于是身为鉴衣使的音红衣来了。虽然调解后双方各不服气,但也不至于打起来,至少不会明面上打起来。
二来是因与不方山鉴主迦罗鉴交好的一位除秽老者已逝,她被指派来观个仪式,这事清闲啊,她看完便动身回去了,这是她过往唯一轻松的一道鉴令。
三去便是她推脱了的那回,这回不一样。迦罗鉴指婚“花雨”,若她们成了,梵巫皓或许如迦罗鉴设想那样少了争纷。但指婚的还都不是彼此相爱的两人,一方愿意,一方不愿。鉴令旨要她让两人顺利进行通婚,可这事儿确实不好办。何况通婚的两人好巧不巧都与她相识,无论帮那方都不好办。
这第四回,寻人。而梵巫皓傅紫衣自是不及音红衣来的多,收到鉴令寻找鹤蓝衣来了回,寻人无果,找帮手,这才又来了一回。
行了许久,二人已到梵巫皓。到底是有舟车劳顿,“你先歇息吧,我去找找线索顺便见见故人。”音红衣张口对傅紫衣说。
傅紫衣不想也知道这里有她认识的人,这样会方便不少,于是她点点头,回了句“嗯”便闪身离开。
身边无人,音红衣停脚迈进一家客栈,里头装饰叫小孩见了寒胆,骨碌的兽架颅架铺挂的盏茶光景,不知道的要以为误入了什么珍兽暗商交地,好在有人见位姑娘来了忙不迭招待。
音红衣四周打量了几眼就坐下,她一人占了一桌,随便点了些招牌小菜,目的也不为吃,就是想听听这里人话聊。
音红衣筷子夹着几粒花生米咀嚼,端杯喝了口茶。斜前方围桌的人正说着花、雨通婚的事,她聆听到:“要我说,她们通婚那还分什么强强的除秽师?这婚事简直狗屁!谁提出来的,老子砍了那个孙子!”花雨通婚协商未成,又被推拒。鉴令自不会公开,倒成了邻里巷口的传言。
“哎哎哎!”坐他身边左侧同伙捂住说话这人的嘴,四顾一眼。
“嘘!”作个手势,又是小脸惶恐,瞳珠四顾示意这里人多眼杂。
“干什么?这还不能说了?一想到看好花翎那帮人老子就来气。这婚该糊!”说话的人身材高大,他撸起袖子,露出两条虬筋蟠结的双臂一拳锤在桌子上。
见他火气上来,捂住他嘴的那小子示意几人凑近,悄眯着说:“据我打听啊,这婚事啊是不方山鉴主提的,目的好像是要梵巫皓息了纷争,其实就是更好管理。”
这桌子几人一听,眼珠子都睁大了,那位说了要砍人的除秽师立即掌嘴几下:“不能吧,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可不兴乱说啊。”坐对面的人严肃道。
“你别忘了,你前阵子不还遇到那位蓝衣服的鉴下使吗?”捂人嘴那小子给了掌嘴大个儿一肘击。
蓝衣,鉴下使,这不正是她要找的人吗?话听到这里,音红衣微微讶然,手顿停,筷子夹着的花生米尽数掉落在桌面。
但又听见这些人里高高瘦瘦的一位说:“隆八你当时看见她来这里不还用怪眼神扫量过她一番?”
音红衣眸色渐阴,注意力已不在吃食上,她视线落在那桌人处,虎口的筷子轻点点地击桌出声,这敲音在漫不经心的动作下渐生寒悬。
这时叫隆八的人一双壮臂耸耸:“该死,休要提这事了,当场就被卸了只手臂警告,医几天了。这要再遇到她哪里还敢正面碰,迟早暗地报这一臂之仇,就算是鉴下使我也要……。”
“叮!”音红衣手里筷子忽地卸落腕边敲出脆音一声,桌面一小脆粒的东西“咻”一声弹到了那斜桌,一下子叫说话的人噤了声,听他说话的人还在疑惑他怎么不往下说时这会儿人就一声“咚”地倒在地上。
“啊啊啊!”那桌三人直唰唰地吓着了,这声必起惊扰,其余人纷纷往这桌看来。刚刚还在说话的人现在已在地面上淌出一滩血 ,人甚至还是开口说话的状态,竟忽地就一眼没了,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的。
“隆八,隆八。”,那不久时还捂住嘴让隆八止话的同伙探探鼻息确认死亡,尸体一时间被人围住。
有人挤进往前细看,是店当家的。他壮胆动动那倒尸,检查了那伤口,霎时面色冷颤:“这伤口竟……”伤口不大但却能在瞬息之间将脖子直直穿透,血流这般快,可想经脉都断在内里。
这等手段必定以为是何等利器,他们想。可探伤口的人却一惊语道:“这人,竟是死于一粒花生米。”
“!”这下众人当场惶恐,无不惊语道:“花生米?怎么可能是花生米?”
店当家说的不错,而近看也见那花生米的渣屑还有余留。且正是从音红衣手上弹出,那一夹筷子掉的不多不少,掉的刚好是斜对面一桌的人数。
店当家悉想点了花生米的人后一一脑子里排除,思考过后,方才确认,但他不敢开口,眼神也只敢微微看向那个红衣女子,这个弹指的力道,这个准头,一指无息。他不敢想,也不敢信,眼前这个在人死后还一脸无事发生静静饮茶的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音红衣!
音红衣也自是窥到了店当家的往她这看过来的视线,但她也只是瞥目轻瞄回了他一眼,那眼神笑意明显是在说:“就是我干的,如何?。”
店当家被一眼扫的心慌,又立即冷静下来,毕竟这桌人还活了三个不是。
三人见隆八死了也不敢囔囔着是谁,就凭敢在人多且又是眼皮子底下出手,他们也没这个胆量管凶手是何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让开,别到时候死的是你们这些人!”三人同伙喊完抬起隆八的尸体就往外处走,这可不兴久留。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待几人走后店当家又安抚着其她人。
见他们三个已走,这正中她下怀,毕竟一筷子四粒花生米能解决的事干嘛留着三颗。
剩下三兄弟倒也懂事,这尸首还往人烟稀少处埋。
“天杀的隆八这小子死沉,一下子叫人干死,白练一肌肉。”开口的这人高高瘦瘦,确实不是体力活的这快料。
“还夸呢,赶快埋了吧,死得真他孙的埋汰!”说话这人动手动脚地就给了高瘦小子一腿蹬,面色实在不耐。
“说得没错。”另一位问。“你们还能想起客栈里隆八说了些什么?”他问。
高高瘦瘦的人眼珠看着尸体提溜,“难不成是花翎的人?卑鄙!”
“三叉,你说说你的想法?”喜欢动手动脚那人又往高个的后脑一拍示意他闭嘴,喊话一个叫三叉的。
“我反倒觉得未必。”三叉蹲下指入尸体脖颈往那伤口一插,搅动几下说道:“这伤口没有秽息,不是我们梵巫皓的人。”
这里就他们三个人,什么话都好说出口。“你的意思是?”
“除秽师杀人会留秽息,就像妖杀人残留妖力。而人杀人,不留息!”三叉话一出,旁边两人脸色一白。因为脑子里闪过隆八说的话提到的人里就有鉴下使和……鉴主迦罗鉴,不管提谁,总之被人听了去。
“想来那个店当家的也是注意到了。”说话的人拳一握藏在袖下憋着一口劲没挥出来。
“啧。”三人沉默一阵。
“你们在客栈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人?”三叉开口询问“红衣服的。”
“没。”另外二人异口同声。
三叉想想也是,他们一个背对着那女子,一个侧着跟隆八说话,也确实不会注意。
“什么意思?”高瘦子的人问。
三叉声说道:“客栈里有个红衣女子,气质姣好。且那个人处于斜对桌,她的吃食里,就有花生米。”三叉闭目脑子极速思索着。
“等等,合着你在客栈你话少就是为了多看了几眼姑娘?”高瘦个子的反应拐偏。
“嘶!闭嘴,听他说。”高瘦子又挨了一掌。
三叉神色略紧:“还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她干的。但要是她干的,那我们逃不掉了。”
不等另外两位问清什么意思之际身后就传来空腔:“是的,逃不掉的。”
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音红衣。
“你倒是有点脑子嘛。”她声音半开玩笑似的,将眼朝三叉看去,倒觉这人不那么蠢。
“你谁?”另外二人还能作出警惕,三叉却瞳孔张映了惧意,面露不安。
“音……音红衣!”他喉咙哽咽声音巍巍颤颤:“你一直跟着我们?”
“嗯。”她明面带笑的声音淡淡,濯黑眼神却似蛇注视囊中物一般,淬了绞杀的嗜性,盯得人要发麻。
话落间,又见她接近七八分血色的红衣,另外二位又怎会不识她。穿红衣的人很多,但敢叫红衣的可仅一位。
完了,要死了。他们脑子急速当下能想到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和隆八一样。
“你,过来。”她指指高瘦个子边上那人。
“是。”这人回道。他脚下利索都降了几倍。“红衣大人有何事?”
音红衣看着他:“我问你,蓝衣服的鉴下使你们见过吧!”声音冷冷带着审讯的语调却是从那笑的情真意切的人脸传出,实在令人头皮发麻。
“是。”他躬身回道。另外两个也不敢轻举妄动。
“细说,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我们真不知道这这位大人在何处,前些日子在客栈遇到她欲想搭讪反被教训一番我们就离开哪儿了。是我们见人不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人说话忙不迭的生怕说错。
“什么都不知道,嗯?”音红衣语调此起彼伏问得人心里悬悬的。
“那花、雨通婚一事且只彼此知晓,你一个小除秽师又从何得知?”
音红衣眼神在他们三个人处来回扫视,脸上笑意不减,偏让人看了发毛。
”是……我用禁了的画箓之术,和秘箓之语!我就是想知道这花雨通婚谣言从何起,意外得知不方山掺和了,便联想到鉴主的鉴令。”
他停顿一刻又说“若大人想知道那蓝衣鉴下使的下落我也可试试用我学的禁术探寻一番。或许……”说话俨然一副急于表现的样子。
“好啊。”音红衣当即笑答。
听见回答,这人便席地而坐,手指剜血画于另一掌心,口中呢喃出不解地混腔箓语,他闭目,指血倒汇脑壳在他脑子形成一回堪若记忆的光景。
这禁术给他带来不少苦痛,面露狰狞。只等过半柱香,这才停歇有了动静。
“花翎……是花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