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如雷鼓般劈醒小憩的江游,轻按着酸麻的臂膀,他矮身拂袖撩起窗帘,侧眸掩藏起半张容颜,
那些摊铺中嘈杂议论着些什么,江游从中敏锐捕捉凤凰几字,有大汉粗声激动嚷嚷着:“那凤凰不过是徒有其表,称他为前少主都算抬举!”旁人也高声应和:“今非昔比,如今这废物被各方争抢,我要是他,早没脸苟活了!”
那撩帘的指尖微顿,撤指时,窒息裹挟着黑暗无声扼住他喉咙,江游眸底滑过嘲讽,
罢了,身为凤凰却实力不济,何况人所言不错,若他实力强大怎会被羞辱至此,
阖眸倚靠轻叹时,那窗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江游似有所感般掀眸,车帘随着哗啦声掀开,徐烨那张英俊至极的脸猝不及防冒了进来,
徐烨今日的装扮无不显露身份,那象征妖王的金冠将墨发悉数束起,额前细碎的发丝掩不住锐利鹰眸,
想来那闹心的嘈杂声是因此歇停的,毕竟妖王罕然出现在此地,三族交汇地虽无主管辖,但即使民众再大胆,也不敢触怒这位大人物,
徐烨将怀里揣着的糕点吃食摆在案上,抱臂倚着抬眸戏谑,“怎么?咱们凤凰殿下娇贵到时时需要陪伴的地步了?”
即使江游面上不显,那深处沉寂的感慨也被徐烨敏锐刨出,江游默然不动,他视线扫过案上糕点几不可查的轻蹙起眉头,
“你方才怎不将我唤醒?”
大马金刀岔坐在身侧的徐烨扬眉:“就你那破身体,真当自己还是不死凤凰呢,多休息休息放过他吧,”
自打赶路来,江游憩息的次数就屈指可数,难得疲惫熟睡的状态,徐烨自然不会搅扰,
他侧头展露出调侃般不正经的笑意:“怎么着,想与我寸步不离的相伴?想就说出来,有什么好腼腆害羞的,”
江游礼貌微哂,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如今已然到了锦城,你计划如何?”
徐烨坦然:“当然是先找个地方落脚,我俩再去风花雪月好不快活,”
“......”江游面无表情,隐隐有着发怒征兆,此刻徐烨才嬉皮笑脸揽过他:“唬你的也信?这么严肃做什么,”
这个角度,江游修长脆弱的脖颈一览无余,还未细细品味,怀中人便已挣脱,他轻瞥着徐烨,羽毛般扫过心间,
“若我不曾记错,蒋付应该就栖居在附近,你不怕他打过来找你算账?”
徐烨不屑冷嗤:“他若不怕死尽管来,我徐烨再此候着,取他项上头颅”
他的实力确实足够支撑话中傲意,血色瞳孔轻屑与张狂浑天而成,这才是当初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恶兽,
江游视线停滞在那张俊朗的面容上,似乎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感慨与怀念,不待徐烨深究,他便转回了视线,仿佛只是错觉般,
“你竟还会担心我?”徐烨颇感稀奇地挑眉。再度回首时,只见江游正挑剔地绕过其他糕点,最终勉为其难地捻起角落包装精致的马蹄糕。
江游神色自若地拆开包装,轻咬一口,而后疑惑抬眸:“你方才说什么?”
这回徐烨是真稀奇了,他倏地抹去俩人间距离,缓缓沉声抹去唇角残渣,“如若我没记错,这些糕点都是对着你胃口买的...”
那探索眸光如炬,江游不适般偏过脑袋:“那妖王殿下记错了,你我短短相处几月,如何了解我现在的偏好,”
徐烨缄默片刻,健硕身躯将江游困于角落,这姿势颇具压迫感,宛若金钟牢笼罩在上方无法挣脱,“凤凰,我是不是从未说过,曾经你与我而言算什么,”
这话没头没尾,江游却似乎瞬间明白过来什么,
“从前我与那些平民别无二样,匍匐在九天下,只为一睹凤凰少主尊颜,那时你乘坐轿撵游过众生,惊鸿一瞥叫人永生难忘,”
徐烨神色晦暗埋入阴影,可那话中炙热却叫人无法忽略,江游抬眸直视对方,迎着那滚烫的视线轻哂揶揄:“所以妖王殿下的意思是,你这百年间偷窥般觊觎了我数年?”
那半块未吃完的糕点被塞入徐烨唇瓣,指尖柔软的触觉一闪而逝,徐烨还没反应过来,江游就已经从他身侧溜了出去,
“等等,”那甜意在口腔炸开,徐烨喊住正备着掀帘的江游,他取下榻旁悬挂的斗笠递去,
若江游顶着这副面容示人,在群众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在斗笠递来那刻江游便了然,他俯身就着徐烨的手带上斗笠,白纱倾泻只剩修长脖颈没入衣领,徐烨视线落在那单薄后颈处,有颗红痣若隐若现点缀其中,
奇怪,徐烨心中泛起疑惑,从前有这颗痣吗?
抬手将系带系好后,江游轻巧跃下马车,微风拂纱,送来各摊糕点的香气,周边客栈修砌的尤为华丽,他回首望向悠然跟上的徐烨,“我们往后几日住这儿?你如何计划,”
这话方才被几句吊儿郎当的话搪塞,没问出个结果,徐烨抱臂走在他身侧:“你我花前月下寻欢作乐,这便是我的计划,不满意?”
此时街道虽比肩继踵,但来往行人却无不默契噤声,江游叹息:“随你就是,你这身行头今日也是出尽了风头,”
妖王倏然降临锦都,那些偷瞄的视线不断落在二人身上,叫人好不自在,徐烨却恍若未闻般,咧唇斜身凑近,“你我好不容易出来逛逛,打扮好些不也给你长脸,夫君?”
“......”只有此刻,江游无比庆幸这白纱的存在,他怕亲眼看着那张脸露出匪气,让本就没进食的胃雪上加霜,
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江游深知此时徐烨敢大摇大摆领他游街也是因此原因,那些民众碍于妖王威严也不敢传播出去,
好奇的目光大多被那层帷幔隔绝,江游抬眸刚想询问赶车的王麻子时,就见前面劲衣裹身的人,正停驻在糖葫芦摊前问价,
王麻子掏出铜币买下糖葫芦,嗅着甜腻气息,满心好奇,丝毫没注意这边,徐烨似乎也瞧见那边儿的场景,挑眉侧身询问:“想吃糖葫芦?”
这话问的江游,他摇头眉头几不可查的轻蹙,轻微的反应也被徐烨捕捉到,“怪哉,我们凤凰殿下现在似乎不嗜甜了,”
似乎惊诧的徐烨垂首戏谑:“若不是你这身体确实没问题,我都怀疑是哪个孤魂野鬼夺了你的舍,”
话中锐利的怀疑化作戏谑的刀刃直直刺来,江游语调平淡:“妖王殿下消息真滞后,四年前我便不嗜甜了,”
徐烨一怔,血色回忆猝不及防被略过,四年前正是他与周枭,蒋付率人屠戮凤凰族的时间,他下意识望向江游,白沙随清风掀起一角,无法窥探神情,
那糖葫芦颗颗圆润,鲜红色泽饱满,王麻子握着签子回身就看着两人,
“老大!”瞬间面色激动,王麻子将钱袋子随手揣入怀中,大步流星走来,途中还不忘咬下颗糖葫芦,“这糖葫芦也太香了,你要不要试试?”
徐烨下意识抬手,下一刻似乎想到什么,扬起的手掠过糖葫芦拍向王麻子的肩,神色慈祥的宛如老父亲,“不了,孩子你自个儿品尝,然后麻利地滚远点儿,别太依赖父亲母亲,该独立了,”
王麻子闻言面色皲裂,立马露出伤心的神情,只是腮帮子还有颗糖葫芦咀嚼着,说话含糊都不利索,“你怎么能这样老大,窝才似你跌(爹)!”
徐烨神情比他还悲痛欲绝,收回掌轻叹矫揉造作:“唉,孩子长大不听话了,真是为父管教不严,”江游抬眸清晰瞧见,方才徐烨拍去肩膀时贴上的符篆,
毫无察觉的王麻子委屈了,他来不及发表言论,下一秒身体就完全不受控制,消失在眼前,
——是瞬移符,
似乎注意到江游的视线,徐烨神色带着些懒意:“我打小与他一同长大,互相擦屁股的交情,自然也亲近些,”
这些隐秘的过往,江游无一都记得清楚,那草色林中常年与厮杀相伴长大的凶兽,孑然孤身,直到一次捕猎,他看着角落中呆愣的王麻子时动了恻隐之心,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他,或许是同类的惺惺相惜,他对着同样孑然可怜的王麻子伸出援手,
这么一相伴就是数年,那傻子也成了他最亲近的侍从,
对此徐烨没多说什么,凌厉眉头蹙起,面色紧绷,他很少做出这幅神情,江游视线划过那紧攥的拳头,半晌才听见徐烨开口,“今后在我身侧,我断不会让你....”
“不重要了,”未完的话被打断吞咽回去,江游倏地顿住身子停在原地,帷帽轻动,“我倦了,回去吧,”
身侧医馆散出草药幽香,铺天盖地将俩人笼住,连商铺的脂粉味都被冲淡些许,江游不等徐烨反应,错身那刹,扬起的轻纱掀起冷香,
周围行人不敢直视妖王,大气都不敢出的让出条空隙,两人先后迈进靠边的客栈,随着踏入那刹,喧嚣杂乱声瞬间犹如喉管被利刃切断,变得死寂,正拨着算盘的店家没控制住力度,
珠子嗒——的声音尤为刺耳,惊起满额汗水的店家战战兢兢,努力堆着讨好的笑意凑近,“殿...殿下,两位客官可是来住房的,”
以弑杀闻名的妖王大驾光临,所有人无不胆战心惊,生怕多说惹得对方不快,脑袋便搬了家,徐烨对周遭惧意恍若未闻,神色冷峻,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朝店家扔去,
“开俩间房,”
店家忙不迭伸手,差点一个踉跄才接住,点头如捣蒜:“是,是,小的这就——”话音未落,就见妖王身侧那位白衣谪仙抬手打断,
“开三间房,麻烦了,”那声线清冷带着些不容置喙,让众人不由自主将视线挪在他身上,
腰带松松缠着,身姿单薄得近乎柔弱,竟让人有些难辨雌雄,但他本人气质却意外沉稳如同古松,
任谁都瞧得出,这公子与徐烨关系绝非寻常,店家不敢多看,战战兢兢带着两人上了楼,
随着身影越走越远,鸦雀无声的坐堂间瞬间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妖王徐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听说他夺了凤凰后就一直躲着魔尊周枭!”
“说不定是要给凤凰报仇,周枭把凤凰折磨得那么惨,要不是他背叛,凤凰一族也不至于灭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神色皆是茫然。
这时,一茶客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道:“难不成是为了蒋付?故意现身,打他个措手不及!”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人恍然大悟,附和道:“离锦都最近的就是蒋付,他实力不如徐烨,却极擅躲藏。那白衣人说不定是诱饵,就等蒋付上钩!”众人哗然都深以为然,
将二人带到房间后,店家毕恭毕敬的撤身离去,转身时一摸额首,满头冷汗倾泻而出,幸好徐烨并不像传闻那么凶狠,
待到走廊寂寥无声时,江游转身朝靠近的屋内走去,轻纱拂过时被徐烨压住帽檐,这人身材精悍健硕,挡在面前时宛如雕像般无法撼动,
他缓缓朝前踱步,被强制步步紧逼的江游退入房间,下一刻狂风骤起,门嘭的被阖上紧逼,徐烨攫着那修长的脖颈,猛的掼在墙上,
墙壁被砸出闷声,帽帷抵着墙壁掀起掉落,那帷幔下藏起的面容终于显露,线条优美的面部轮廓分明与从前毫无差别,
“这是....?”江游轻挑眉头,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瞧见那眼中的戏谑,其中神情气质与徐烨如出一辙,
徐烨视线如同刀子般,寸寸从眉眼刮过,他的力道没故意收着,可即使江游身体脆弱也依旧没吭一声,
攫在喉间的手并未用力,只是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势压着江游,徐烨垂首压在江游耳边:“你最好别让我看出点儿什么,”
这话中**裸的威胁,江游抬眸神色淡然:“妖王殿下对自己实力很没有自信?”
徐烨一怔,江游勾起抹嘲讽的笑意:“如若不然,你怎会觉着有人能光明正大在你眼皮子下.....“
他微顿后轻哂:“夺舍?再者说,我若不是我,那我会是谁呢?殿下...你想要个什么答案,只要你满意,”
那笑意掺杂着寒冬的碎冰,徐烨垂眸认真审视着对方,论身高,他比江游足足高了半个脑袋,可在对视时,江游也并未仰视,
即使处于被压迫那方,他依旧抬着精致的下颚,垂着眸子平静等待他的回复,这姿态明显是养尊处优人的习惯,
扼住喉管的指节轻轻摩挲了下后颈,徐烨若有所思的视线滑过脖颈那红痣,他缓缓松开手:“激将法对我没用,但我不得不说,你确实很了解我,以后我不会再试探你,”
白皙脖颈上还残留着指印红痕,徐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江游下意识抬手摸向后颈,神色罕见掠过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