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看啥呢,咋还挂着泥?”
林泽然换了身衣服进来,就见韩亦深站在窗前看着手发呆。
走过去,迎面就伸过来一个巴掌。
林泽然都懵了:“咋,咋了?”
韩亦深收回手:“有味道吗?”
林泽然:“啥?”
韩亦深:“我的手。”
林泽然:“没啊,手咋了,受伤了吗?”
韩亦深:“没事。”
风有些大,韩亦深关上窗,走出没两步,又折返回来拉开两个拳头大小的缝。
摇椅沾了点泥,韩亦深弯腰想擦干净,手伸到半道又收了回来。转身走到浴室,拧开水龙头,用洗手液清洗了三遍。
闻了闻,只有洗手液的味道。
韩亦深重新走回摇椅旁蹲了下来,很细心地用手擦拭上面的泥土。
林泽然满脑袋都是小问号:“哥,你你没发烧吧?”可别摔出个好歹来了。
韩亦深挡开探向额头的胖蹄子:“没事。”
“好好的抹布不用,哪有人先洗手再擦椅子的,你确定真的没事吗?”林泽然不放心,伸出两根手指,“哥,你看看,这是几?”
韩亦深瞥了一眼:“三。”
“完了完了,真摔出毛病来了。”
林泽然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我就说,你以前多么阳光开朗一个小孩,咋就变得这么高冷了,哥,你要坚持住啊,一定要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去你个头,我逗你的,”韩亦深拍了林泽然一脑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傻?”
“那你说说这是几?”林泽然伸出五根手指。
通常有毛病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问题,电视上都是这么说的。
“五。”韩亦深拿开他的手,都不想搭理了。
“还好还好,没摔出毛病,”林泽然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那你干嘛拿手擦摇椅啊,都洗完手了,等会儿不还得再洗一遍?”
韩亦深:“嗯,多洗几遍,那孩子应该就不会再嫌弃了。”
那,那孩子?????
林泽然就跟弹簧般瞬间挂在韩亦深身上,抱着韩亦深的胳膊眼睛左右环视,声音都是抖着的:“哥,哥,你别吓我啊,这屋就咱俩,哪来的孩子啊?”都快哭出来了。
他打小最怕这些了,恐怖片都没看过一眼。
韩亦深:“......”
“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狗,”韩亦深都无语了,“刚才有只小黄狗在这睡觉。”
“小黄狗?啥呀,原来说的是六六啊,”林泽然松了口气,“哥,咱下回能不能别这么吓人了,我真的会尿裤子的。”他腿还在抖着呢。
韩亦深:“六六?”
“对啊,额头是不是有个黑色闪电条纹?”林泽然问。
韩亦深点头。
“那就是了,六六每天都会跑进来睡午觉,”林泽然指了指摇椅,“喏,就躺在那儿。”
“原来它也叫六六啊,小家伙还挺有意思的。”
“啥叫原来,它就是六六啊,哥,你不记得了?”林泽然凑过来,上下打量着,“你小时候可没少跟六六打架,斗得那叫个天昏地暗,咋就不记得了呢,哥,你再看看这是......”
林泽然又伸出手指。
“你说它是六六,这怎么可能?”韩亦深推开林泽然的手,眼睛写满了震惊,“狗的平均寿命就只有12-15岁,这都过去二十年了,六六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是个兽医。
那只小黄狗最多只有三四个月大,他不可能会弄错。
“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骗你干嘛,村里人都知道,”林泽然显然已经习惯了,“咋说呢,这二十年来,六六确实是没变,不,还是有点变化的。”
林泽然回忆着:“韩爷爷走后的第三天,六六回来了,脑袋就跟被雷劈了一样,都烧焦了,愈合后,额头就多了个黑色闪电条纹。”
村民们起先还是很害怕的,后来发现六六就只是长不大,渐渐就都忘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韩亦深自问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长不大的小狗,这也太离谱了,生物学家们听了,是要掀桌子的。
“你们不会又打了一架吧?”
单细胞的林泽然自然理解不了韩亦深受到的冲击,看到韩亦深堪比雷劈的神情,他能想到的就是,他俩又打架了,韩亦深还是打输的那一方。
“没事的,又不是头一回输,改天请六六吃顿好的,让它以后多放点水。”六六也真是的,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我韩哥也是要面子的嘛。
“你嘴巴先闭上,我要好好想想。”
韩亦深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六六是爷爷出诊时救回来的小狗,他那会儿被那个男人扔回村里,浑身都是刺头,逮谁就蛰的那种。见六六跟个哈巴狗似的总黏在爷爷身边,他不高兴,就总找六六麻烦。
他俩三天两头不是给对方使绊子,就是打架。
六六看着小,打架可是一把好手,他每次都败下阵来。
后来不知怎么的,牲畜都很亲近他,就连山上的野兽都不例外,所以才有了“兽王”的称号,村里的孩子整天就跟在他屁股后面,那时别提有多威风了。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找六六的麻烦,但他俩的关系仍旧很僵。
直到爷爷出事的那段时间,看到自己讨厌的狗,因为无法减轻爷爷的痛苦,缓解爷爷的病情焦急嚎叫,不吃不喝守在爷爷床前。
他所有的偏见全都没了。
那段日子,他俩相互依偎着,像两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互相抹去对方的泪水。
爷爷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
下葬前五天,他就做好了带六六走的准备,两人相依为命,可是六六失踪了。他发了疯似的,找遍村里和大山的各个角落,六六就像人间蒸发,哪儿都找不到。
现在跟他说,六六回来了,还跟二十年前一样?
“六六在哪儿,我去找它。”
就算六六不会说话,韩亦深还是很想问,那段时间它到底去哪儿了?
“哥,输就输了,你就别去了,六六现在是二虎哥他们家的狗了,乡里乡亲的,没必要闹出不愉快,”林泽然拦住韩亦深,“说起来,你还要感谢二虎奶奶呢。”
“要说六六也是个好样的,难怪韩爷爷那么疼它。”
林泽然叹了口气:“我们告诉它韩爷爷走了,埋在了地下,它就整日整夜守在韩爷爷坟前,爪子刨着地,都抓出血来了,还是二虎奶奶及时发现,送到镇上的兽医店,人家医生说,要是晚来那么一天,六六就死了。”
“所以啊,哥,还是算了吧,六六这二十年也过得不容易,现在还每天抱着韩爷爷的衣服躺在摇椅里睡觉,好几次我都听到它在梦里哭。”
韩亦深没有说话。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
林泽然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母上大人的咆哮声:“林子,人呢,你接人接到大平洋去了?!”
哎呀妈呀,正事给忘了。
“妈,妈妈,接到了接到了,是是......”林泽然是了老半天,心虚地瞄了韩亦深一眼,才昧着良心说,“是韩哥......”
韩亦深抬眼。
林泽然做出拜托的手势,边回应电话那头的怒气:“这不是好久没见,想给您二老留个好印象嘛,韩哥说了,做人要有点仪式感,想打扮好......”
“咚——”
一包卷纸砸在了脑袋。
“没事没事,”林泽然捂着头,灰溜溜转向另一边,“您知道的嘛,大城市的人都比较注重仪表,您别急啊,我催催他。”
没等对方答话,林泽然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哥,哥,别收拾了,快去洗洗,妈呀,时间来不及了,老林和我母上大人要你过去吃饭呢,有一整只烤乳猪哦。”还是老林到镇上订的,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谁说要有仪式感要打扮的,你能耐了啊,当着我的面造谣?”韩亦深曲起两根指头,作势就要往林泽然脑袋敲。
“江湖救急嘛,我要不这么说,母上大人还不得扛着拖把杀过来?”林泽然狗腿子地笑笑,很猥琐的样子。
韩亦深:“所以你就让我背黑锅?”
“兄弟不就是背黑锅的嘛,”林泽然小心嘀咕,“哎呀那些都不重要,快去洗洗换身衣服,烤乳猪都要凉了。”
“替我谢谢叔叔和婶子,你们吃吧,我就不去了。”韩亦深打开行李箱,好在掉水沟前就把行李箱扔到了岸边,里面的衣物都没被浸湿。
“别啊,我都打包票了,你要不去,老林两口子还不得削了我?”林泽然胡乱捡起两件衣服,推着韩亦深就往浴室走。
韩亦深不为所动。
林泽然“咕咚”一下子就坐了下来,抱住韩亦深大腿:“哥,我已经吃了好几个星期的减肥餐了,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你不去,等着我的肯定又是清汤寡水的份儿。”
“哥,我想吃烤乳猪,想吃肉,还是肥肥的那种,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林泽然抽抽鼻子,可怜兮兮的,然而被肉团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愣是挤不出一滴泪来。
韩亦深:“......”
“那就这么定了,快点快点,我在外头等你,有需要就尽管叫我啊。”胖子又麻利儿地爬起来,不给韩亦深反驳的机会,浴室门一开,就把人给推了进去。
还热心地守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