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溪村有个传说,远古时候人间还没有谷米,人们饿了就拿野果充饥。后来人越来越多,能吃的食物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向上苍祈求,希望天人能借一些谷种。天人唯恐人类繁殖过快,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不肯出借。
眼看人间因为饥饿化为炼狱,九尾犬偷偷潜入天宫,用九条尾巴藏满谷子,想带回人间,不料被天人发现,等它逃出天门时,九条尾巴仅剩一条,它就拖着这条尾巴,为人间带去了希望的谷种。
————《石溪村民俗纪事》
回到阔别已久的石溪村。
韩亦深刚进村子,大路两旁趴在各自家门口,懒洋洋晒太阳的大狗小狗们,齐刷刷抬头起身,鼻子往前探了探,下一秒就呲着牙猛冲过来。
不靠近,也不攻击,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对着韩亦深就是一顿大喇叭输出。
村子三面环山,偶尔有野兽出没。
家家户户都有养狗的习惯,但是狗声炸村的情况还是极为少见。因为是正午,村民们都在家里吃饭,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都撂下筷子,操起家伙就往门外跑。
还再三叮嘱家人关好门窗。
出了门,野兽没见着,倒是两个大小伙被十来只狗子围着问候。
一人推着行李箱,一人推着辆小破三轮,两人身上都是泥,脏兮兮的,很是狼狈。
“哎哟我去,这是干啥呢,家伙都掏出来了?”林泽然松开湿漉漉的衣角,绕过车头塌了半边的小三轮,“这是我韩哥,一个村的,都是这些傻狗,没个眼力见,人都不认识了。”
“我哥这次回来想重开兽医店,就村里头以前那家老韩兽医店,还记得不?”
“叔叔婶子们家里要是有需要的,多多过来捧场啊。我哥这技术没得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大城市回来的,保证比镇上那些兽医强,你们,哎哎,嘛呢——”
林泽然话还没说完,就让村民们挤到一边去了。
“原来是老韩家的小深子回来了,二十年没见,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一看就是个文化人。瞧瞧,这模样长得也忒俊了,身材也好,一米八都有了吧,咋还弄得一身的泥......”
村民们嘴巴都不带停的,林泽然好几次想搭话,压根就挤不进去。
“孩子,有对象了吗?”
来了来了。
每个回村人都避不开的七大姑八大姨,带着她们的催婚三件套来了!
果然就听到:
“婶子认识个姑娘,白白净净的,性子也好,还是个幼师,跟你挺合适的,肯定能处到一块儿去,等会儿婶子带你去瞧瞧?”
韩亦深:“......”
韩亦深:“谢谢婶子,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急。”
“你都二十好几,快三十了吧,年纪不小了,再不急就得打光棍了。”
“你看隔壁村的那个谁,也是大学毕业回来的,一直拖着,现在都五十多了还单着呢,想找,都没人瞧得上喽,后悔哟。”
“听婶的,结婚要趁早,找个知冷知热的比啥都强,你看那个......”
“哎哎哎,我说婶子,你们也忒偏心了。”
眼看韩亦深就要被催婚大军吞没,林泽然赶紧将人拉出来:“我哥才回来,你们就给安排上了,我都村里蹲二十五年了,咋就没见婶子们对我这么上心过?我可要伤心了啊。”
“你伤心个屁,就你这大肚子,走一步路喘半天,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想要媳妇就得减肥,你倒好,还越减越肥了,你不单着谁单着?”
村民们指着林泽然圆滚滚的大肚子,恨铁不成钢。
好在话题总算是带过去了。
韩亦深松了口气,狗子们的炸村响又开始了。
村民们呵斥几句,狗子退开几步,又冲韩亦深呲牙咧嘴地叫。
“都回去,叫啥叫,这是咱村里的人!”
狗子的尾巴高高翘起,听到主人们的命令,它们只是敷衍地在原地踏步,嘴角向后咧开,戒备的视线紧紧盯着韩亦深没有移动。
任凭主人如何训斥都不为所动。
“奇了怪了,村里的狗很少凶人的,今天是咋的了?”
而且还是冲着韩亦深。
“记得以前,这些牲畜是很亲近深子的,野猪见了都服服帖帖,哈哈哈,果然是离村太久了,少了村气。”村民们开着玩笑。
少没少村气,林泽然不知道,韩亦深离开村子前,确实是出了名的兽王。
再暴躁凶狠的野兽,见着他立马就跟个小猫咪似的,上山采野果都不用担心会被野兽攻击,林泽然那会儿羡慕极了。
后来听村里人说,韩亦深的“超能力”是因为有个当兽医的爷爷,于是他就缠着他老爸,死活都要当兽医,结果屁股挨了好几个巴掌都没能如愿。
反倒成了韩亦深的小跟班。
韩亦深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
狗子们像是受到惊吓般,叫得更大声了。
“还叫?!”训斥没用,村民们捞起家伙就要动手。
“叔叔婶子别动气,”韩亦深抢先拦了下来,“它们都是好孩子,我走开就不会叫了,正好家里还要收拾,我改天再上门拜访。”
韩亦深朝村民们点点头,推着行李箱离开,努力控制着想要往下瞥的视线,直直往前走,一脚留下一个泥印子在他身后蔓延。
那独自前行的背影,要是加上个bgm,就是妥妥的沧桑电影氛围感。
果然还是要身材好。
林泽然啧啧几声,又看看自己鼓囊囊的大肚子,叹了口气。
“我说林子,深子刚才说的啥,我们没听错吧,他管这些狗叫孩子?”
还是好孩子?
村民们个个目瞪口呆,一副要裂开了的表情。
林泽然:“这有啥奇怪的,现在很多城里人都把狗当孩子养,买玩具,买狗粮,买衣服,还给狗过生日呢。”多好啊,他都想当条狗了。
“哎呀妈呀,狗是狗,孩子是孩子,咋能管狗叫孩子,想孩子想疯了吧?赶紧给深子找个媳妇去,好好的俊小伙给狗当爸,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深子现在家里都没人了,咱们乡里乡亲要多帮衬点,尤其是你,别总跑镇上瞎胡闹,明天,不,今天晚上就把深子带到婶子们这儿来,知道了吗?”
“是是是。”林泽然应付几句,赶紧推着小三轮离开。
婶子们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多待一秒,估计现在就要他逮着人去相亲了。
过了大路,转进小道。
又是一路的狗叫声相迎。
林泽然嘿嘿笑出声,拿出手机就是一顿拍:“哥,面子够大啊,鞭炮钱都省了,换件衣服都能直接开张大吉了。”
走哪儿都有狗子列队“欢迎”,还有比这更拉风的品牌宣传吗?
韩亦深瞥了他一眼,额头上的泥水顺着笔挺的鼻子滴了下来。
林泽然心虚地收起手机,默默推起了他那辆少了半个车头的小三轮。
要不是他老爸把面包车开走了,他哪儿用得着从角落旮旯里淘出辆老古董,还哼哧哼哧踩到村口接人?车子虽然破旧了些,本来还是能载人的。
费了老大劲,好不容易才把这哥请上了车,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屁股眼的家伙往路上乱扔石头,害他连人带车一块儿给骑沟里去了。
林泽然:“哥,没事的啊,等你回去洗干净了,照样是咱村最靓的仔,到时候让这些傻狗瞧瞧,它们乱吼的是谁。”
“闭嘴吧你。”韩亦深捏捏太阳穴。
坐了十来个小时高铁,滚了一身的泥,又吹了一路的寒风,耳边还有没断过的狗叫声。
头疼。
从小路出来,就是韩亦深的家。
准确来说是他爷爷的家,前后两个屋,都是平层,前头用栅栏给围出了个小院。
院子出乎意料的干净。
林泽然贴了过来:“知道你要回来,我和我爸还有村里几个叔叔伯伯一起收拾的,咋样,还不错吧?”其实是他老爸看不惯他这大肚子,揪着他过来运动减肥的。
“都是泥,离远点。”韩亦深嫌弃地推开他。
“靠,你不也是?”林泽然嘟哝几句,往兜里掏出两把钥匙,“喏,这是你交给我的,要是锈了坏了,不关我的事啊。”
“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的,结果一走就是二十年,估计钥匙孔早就堵上了。”林泽然声音酸酸的,躺在手心的钥匙却是光泽如新,显然是细心保管着。
韩亦深接过来,无声地拍了拍林泽然肩膀。后者鼻子抽抽,大脸盘一抬,不看人。
钥匙插入孔中,“咔擦”,门没有任何阻力地打开。
屋内整洁依旧,完全不像是闲置了二十年的样子。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每个罐子都标注着不同的药名,贴纸已经泛黄,笔画也都褪色。墙上的钩子,还挂着一大一小两件一模一样的工作服。
小的这件,是爷爷到镇上找人缝制的,上面还有“韩亦深助理”几个字。
指尖掠过字迹,韩亦深有些恍惚。
好像下一秒,爷爷就会提着工具箱从里屋走出来,笑着对他说:“爷爷要去给张婶的小猪仔看病,韩亦深小助理要不要一起去啊?”
林泽然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又闭上,默默退了出去。
听到声响,韩亦深压下眼眶的湿意,回头,门槛有些高,胖子扶着门框正费劲地抬腿。
韩亦深叫住他:“泽然,谢谢。”
胖子转头,憨憨地笑笑:“哎哟,咱俩谁跟谁啊客气啥?我先回家瞅瞅,晚点再过来啊。”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缝。
“嗯。”韩亦深点了下头,将工作服重新挂了回去。
后屋是起居室。
客厅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天气热的时候,他就喜欢打开窗,跟爷爷两人光着脚丫,搬张小凳子坐到窗外的草地上,抱着西瓜啃。
爷爷有时累了就躺在摇椅上,边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他就会嫌弃爷爷哼得难听。如今摇椅还在,可那难听的曲儿,他再也听不到了。
韩亦深走过去,手刚碰着椅背,人就愣住了。
他又揉了下眼睛,才发现是看岔了。
摇椅里躺着只小黄狗,约莫三四个月大,抱着件破旧的衣服,半张脸都埋了进去,蜷缩着,小小的一团,泛着淡淡的奶黄色。
阳光透过树枝洒进屋子,碎金般的光影交织在它周围,乍一看,像是长了九条尾巴。
兴许是做了个好梦,小家伙嘴角微微上扬,小耳朵乖巧地搭在脑袋两侧,偶尔还扇动两下,软糯的肉垫从蜷缩的姿势中露出,粉粉嫩嫩的。
韩亦深蹲下来,离开村子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风平浪静地靠近一只狗。
从事兽医工作多年,虽然每天都接触很多狗,除非多人上阵或是打麻醉剂,再温驯的狗狗一见着他,就立马化身暴躁煤气罐。
而且还是独他一份。
同事们都调侃说,谁叫他是个拆蛋专家,全上海都不知道有多少条狗狗的子孙后代葬送在他手里,估计都上了狗界黑名单头牌了。
韩亦深很无奈。
他绝育手术做得好,客人就认准他了能怎么办?辞职前一天还接到各地上百个预约电话,好好的兽医愣是成了割蛋的。
每回看到他被狗狗抓出一手的疤,同事都劝他别一根筋吊在狗上,猫猫也是很可爱的,可他就是喜欢狗。
现在,粉嫩嫩的小狗狗,就在眼前!
没有呲牙,没有嚎叫,也没有抵触他的靠近。半露出的圆鼓鼓小肚子像软乎乎的云朵蛋糕,轻轻鼓起又微微下沉,就这样毫无戒备地出现在离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韩亦深忍了忍,还是没能抵住诱惑。
试探地碰了碰那毛茸茸的小耳朵,软软的,又摸了摸那圆溜溜的小脑袋,手感不错。小家伙额头还有个黑色的闪电状条纹,如墨般,很突兀,又透着莫名的怪异,却很别致。
小脸蛋也是肉嘟嘟的,很有弹性。
见小家伙没醒,韩亦深贼心逐渐大了起来,目光锁定在那粉红色的小肚子上。每回看到同事抱着狗,可以尽情地ruarua它们的小肚子,韩亦深就羡慕极了。
手感一定很好。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韩亦深伸出手,指尖一点点靠近目标,快要得逞时小家伙突然动了一下。
韩亦深的手瞬间僵住,呼吸都停了下来,眼睛下意识往大门一瞥,大脑当即就规划出了最佳撤退路线。
小家伙就只是吧唧了下嘴,抬起爪子蹭了蹭鼻子,又抱着衣服睡过去。直到轻微的鼾声响起,韩亦深的手才松了下来。
惊吓是有的,放弃是不可能的。
然而职业病一上来,“拆蛋”拆成本能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偏偏这时,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开,就这样水灵灵地看了过来。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然后又默契地移动到手的位置。
“呃……对不起。”韩亦深收回手,习惯性道歉,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汪汪~”小家伙显然不买账,小短腿一蹬,翻身从摇椅跳了下去,跑到了窗外,又停了下来,舔了舔韩亦深刚才碰过的位置。
然后又“略略略”连连吐着小舌头,很嫌弃的样子。
韩亦深下意识地闻了闻手。
不臭啊。
小家伙吐完舌头还不解气。
呲着牙,“汪汪汪”隔着窗又骂了几句,尾巴一甩,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喂,我真的不是故......”
韩亦深的尔康手刚伸出去,一道影子就窜了进来,叼起摇椅上的旧衣服,又快速窜了出去,到了院子,拿圆滚滚的屁股对着韩亦深踢了几脚,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那一瞬,韩亦深脑抽了冒出一句“摸蛋蛋的大色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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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