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叛军的嘶吼像潮水般涌来。
佟国纲拽着太皇太后等人往后帐冲时,鄂伦岱正一刀劈开一个叛军的喉咙,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
“叶克书!”他清楚父亲的行动是当前最紧要的,于是扭头对着堂弟吼道,声音盖过了厮杀声,“跟紧我父亲!”
叶克书是佟国维的小儿子,从京里来草原历练,跟着打准噶尔那次是顺风仗,嗷嗷冲就是了。他哪见过这等阵仗,自家大营被攻破,首尾不能相顾,吓得脸都白了,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抖。
听见堂兄的吼声,他下意识跟着佟国纲的背影就往大帐里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记得鄂伦岱的刀上还在滴血,记得贾赦站在火海里,像尊铁塔。
“你怎么不走?!”鄂伦岱见贾赦还杵在原地,急得眼睛冒火。方才他让好友跟着一起撤,贾赦却梗着脖子,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顿:“要走你走!我贾家的人,没那么孬种!”
此刻贾赦正扯着嗓子喊:“火器营的都给老子站出来!怕个球!他们都是些残兵,没力气了,咱们怕个鸡毛啊!”
他一脚踹翻个想逃跑的小兵,“帐篷里有备用的刀!拿上!跟老子守通道!”
鄂伦岱心里一热,也顾不上再劝。
他挥刀劈开一个扑过来的叛军,冲着四下溃散的士兵嘶吼:“都看清楚了!这是咱们的营地!帐篷是咱们搭的,沟渠是咱们挖的!怕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像两根钉子扎在营地中央。
鄂伦岱熟悉火器营的布防,贾赦仗着从小混大的交朋友本事,与火器营各个部分的人都熟悉,竟真把那些慌了神的士兵聚拢了大半。
“把毡帐推倒当掩体!”贾赦指挥着,“左翼的人去搬火药桶,不用点燃,往他们堆里扔!”
叛军起初势如破竹,可冲进营地深处,却被纵横交错的帐篷通道绕得晕头转向。
鄂伦岱带着小队钻帐篷间的夹道,冷不丁从侧翼杀出,砍翻几个就跑;贾赦则带着一群人守着通往马厩的必经之路,手里的长矛使得又快又狠,叛军冲了三次,都被他们捅了回去。
太阳爬到头顶时,双方已杀得筋疲力尽。
地上的尸体摞了两层,血腥味混着烧焦的羊毛味,呛得人喘不上气。
王辅臣在远处看了半天,见迟迟拿不下核心营地,又惦记着跑掉的太皇太后,终于耐不住性子,点了三百亲卫:“跟我去追!剩下的给我把这破营踏平!”
风里,佟国纲护着那几匹载着大清最尊贵女人的拉货马,在草原上狂奔。
帐篷布下,太皇太后的喘息声、太后的啜泣声、公主们的惊呼声混在一起,却都透着一股求生的韧劲。
佟国纲的肩上还在流血,每一次颠簸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不敢停——他知道,身后是穷凶极恶的叛军,身前,是唯一的生路。
漠西的方向,夕阳正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踉跄却倔强的线,一头连着生死,一头系着希望。
“传我命令,分三路追!”王辅臣抽出腰间的刀,寒光映着他眼底的红,“别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抓活的!剩下的,一个不留!”
王辅臣带着亲卫一走,叛军的气势顿时弱了大半。
鄂伦岱瞅准机会,一刀劈开面前的叛军,对贾赦喊:“他们群龙无首了!压上去!”
贾赦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得露出白牙:“早等着这话呢!”他抄起地上的半截枪杆,带头往前冲,“火器营的弟兄们,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鄂伦岱笑,这纨绔子弟有点人来疯的意思。
火器营的士兵们虽然没了枪子,却把平日里练的刺杀术用得娴熟。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警戒,大刀抡、枪托砸,竟把叛军逼得连连后退。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被瞧不起的“杂役兵”,此刻也红了眼,抱着叛军的腿就往地上摁——他们对这营地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得像自家院子,哪里有矮墙能躲,哪里有绳索能绊,闭着眼都能摸到。
王辅臣留下的叛军本就是些疲兵,又饿又累,哪禁得住这般反扑。
渐渐地,从进攻变成了逃窜。
鄂伦岱一刀砍断营门的绳索,看着叛军像丧家犬般往草原深处跑,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贾赦瘫在他旁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能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两人望着远处依旧冒着烟的帐篷,又看了看彼此满身的血污,忽然咧开嘴笑了。
虽然火炮自始至终没响过,虽然枪子早就打光了,但这场仗,他们守住了。
大营还在,火器营的骨头还在,就不算输。最起码,奏报好写些。
“得派人去给皇后娘娘报信。”鄂伦岱喘着气说,“咱们休息一会儿往西追王贼去,不能让他们追上贵人。”
贾赦点点头,捡起地上的一面残破的军旗,用力插在营门的土堆上。
风猎猎地吹着,军旗上的“清”字虽然被烧了个窟窿,却依旧倔强地立着。
太皇太后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马蹄颠簸,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这辈子没骑过这么久的马,更没骑过这样的拉货马——马背硌得她胯骨生疼,缰绳勒得手心磨出了血泡,连平日里保养得宜的指关节,都肿得像发面馒头。
“额娘,喝点水吧。”雅图勒住马,从怀里掏出个瘪了的水囊,递过来时手还在抖。从丈夫被掳走,到丈夫去世,再到在端敏的支撑下重新掌握部落话语权,她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撑住,实在是经历的多了,仿佛麻木了。
太皇太后刚要接,一阵风卷着沙砾扑过来,她猛地偏头,水囊里的水洒了大半,溅在她的貂斗篷上,很快冻成了冰碴。
“不喝了。”老太太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视线有些模糊。
她记得自己出生时,阿玛用三十匹骏马换了个会推拿的嬷嬷,就为了让她睡觉时舒服些;嫁入盛京时,皇太极给她铺的毡垫,是用一百只白狐的腹毛做的;当了太皇太后,连走路都有人搀扶,脚下踩的永远是厚厚的地毯。
可现在,她正骑在一匹瘦骨嶙峋的马上,走在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草坡上,嘴里的唾沫干得像团棉絮。
琪琪格在后面低低地哭,阿图想劝,却被太皇太后用眼色制止了。
“哭什么?”她喘着气说,“咱们博尔济吉特的女人,不是豆腐做的。”话虽硬气,腰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昨夜为了躲追兵,他们钻了半宿的灌木丛,她的发髻被树枝刮得散乱,金簪子早就丢了,此刻头发像团乱草,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佟国纲在前面带路,选的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沙丘像巨兽的獠牙,随时能把这小队人马吞进去。
“太皇太后,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漠西的地界了。”他回头喊,声音里仿佛都带着血丝,肩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还是渗出血来,染红了半边甲胄。
太皇太后没应声,只是死死攥着缰绳。
她想起自己刚入草原时,科尔沁的台吉们跪在路边迎接,献上来的奶茶要用银碗装,烤肉要选最肥的羊肋;可现在,她能吃到的,只有雅图塞给她的半块干硬的奶饼,咬下去时差点硌掉牙。
天擦黑时,他们钻进一个背风的山坳。
佟国纲生了堆火,火苗窜得不高,烟却很大,呛得太皇太后直咳嗽。
叶克书捡了些枯草铺在地上,让老太太坐下歇歇,她刚一沾地,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疼,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王辅臣能跑到草原上,连我自己都不信。”太皇太后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低声说,“所以,等回到京城,不许叫皇帝治罪于火器营与草原诸部。”
太后和雅图、阿图都愣住了——她们从没听过老太太这样的话。
贵人遇袭,不论亲军之罪,几乎不可能的。
只有苏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她余光看向周围,佟国纲与一众侍卫眼睛都亮堂了。
“我以为自己早就是块朽木了,经不起折腾。”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皱纹里还沾着沙尘,“可真到了这一步,倒也……撑下来了。”折腾吧,折腾吧,老了,老了,跟孙子孙媳妇折腾什么呢,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太后喘息着靠在雅图身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见她哭都不敢大声,雅图与阿图对视一眼,无比想念珠兰与端敏。
珠兰总是镇定自若,有多种办法和预案。
端敏若在,王辅臣算个屁。
风从山坳口灌进来,吹得火苗摇摇晃晃。远处隐约传来狼嚎,听得人心头发紧。
佟国纲握紧了刀,警惕地望着黑暗深处:“您放心,有奴才在,定护着贵人们到漠西。”他已经派人去寻护军营报信了,也说了路线,前方肯定会有人接应的
太皇太后点点头,闭上眼睛。
这一天一夜,她受的罪比前半生加起来还多,可奇怪的是,想通了,心不扑腾了,反倒踏实了些。
带着太后、长公主与火器营怒而离开,意图拿捏孙媳以及孙媳背后的皇帝,那时候的怒火像场梦。一家子亲人为了银子竟生两意,这是长生天降下的灾,告诫我布木布泰呢。
银子、权力,哪里有命贵!
此刻踩在脚下的沙砾、鼻尖的烟火气、身边人粗重的呼吸,真真切切的,是一场天罚……
山坳里的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几点火星在风里挣扎。
太皇太后裹紧了那件被沙尘磨得发旧的斗篷,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想起玄烨那孩子在信里撒娇的话:“祖母再不回来,孙儿就要把御膳房的点心都送到草原上了。”
那时只当是孙儿的小性子,笑着回信“不生重孙子就不回”。如今想来,那点赌气的心思,竟像孩童过家家般可笑。
皇帝还年轻,还在打江山,何必急着用子嗣捆住他?
草原上的利益何曾值得当自己这个太皇太后冲锋在前、锱铢必较,不如留在紫禁城,皇帝无论如何也会把祖母和母后的娘家护好的。
便如当初,皇后刚刚收下内务府,理顺前因后果,拿下晋商,马上就送了科尔沁一份足矣世代相传的大礼。
珠兰聪慧沉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思淳厚。
小两口琴瑟和鸣,自己偏要拿“国本”说事,明里暗里挑些事端,现在想想,真是老糊涂了。
她往火堆里添了把枯草,火星子腾地窜起来,映亮的是琪琪格苍白的脸。
太后靠在雅图怀里,呼吸微弱,病弱的身子经这一路颠簸,早已没了力气。
太皇太后看着她,又想起儿子福临——当年他为了董鄂氏,闹得朝野不宁,自己也是这样横加阻拦,以为是为了他好,为了大清好,可最后呢?
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董鄂氏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个年幼的玄烨,和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
“琪琪格……”太皇太后低声唤了句,仿佛只是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当年把这个孩子选进宫,原是想让她替博尔济吉特氏稳住后位,可她性子软,斗不过那些波谲云诡,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胆小鬼。
大好的年华,就在深宫里的汤药和算计里耗没了,连笑都带着三分怯。
做了皇后、太后,一样立不起来。
风里传来叶克书打盹的鼾声,佟国纲还在警惕地守着山口。
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里,仿佛看见阿日娜苏捧着账册跟在珠兰身后的样子——那孩子太想证明自己了,眼里的锐气像极了年轻时的草原明珠布木布泰,可这份“拼命表现”,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
琪琪格是困在“不争”里,阿日娜苏怕是要困在“争”里,后宫这条路,从来都是笑着进去,哭着打转,哪有真正的赢家?
雅图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块热奶饼,是用最后一点奶和着枯草火烤的,带着焦糊味。
太皇太后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嗓子疼,却比宫里那些精致的点心更让人清醒。
当年总觉得,皇权、家族、子嗣,这些才是顶重要的,是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可现在,马背上的颠簸疼得钻心,身后的追兵像催命的鬼,她攥着的,只有这块硬邦邦的奶饼,和身边这几个惊魂未定的亲人。
“珠兰那丫头……”太皇太后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倒是比我通透。”
她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放,知道小夫妻的情分比那些规矩重要。
火堆彻底灭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佟国纲走过来说:“太皇太后,咱们该上路了,再走两个时辰,应该就能看见漠西那边接应的人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被雅图扶着站起来。骨头还是疼,可心里那点拧巴的疙瘩,却像被这一路的风沙磨平了。
等见了康熙,定要告诉他:“好好待珠兰,孩子的事不急,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至于阿日娜苏,或许该劝她一句:“草原的商路比后宫的凤冠实在,能在天地间活成自己,比争那点恩宠强。”
“走吧。”她闭上眼,又睁开眼,眼里的疲惫退了些,“别让珠兰等急了。”
重新上马时,太皇太后的动作还是很慢,却不再发抖。她知道,这条路还得走下去,哪怕骨头再疼,哪怕前路再黑——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是大清朝的太皇太后,这点罪,她受得住。
夜色与晨光里,一行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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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路上缓缓移动,像一串倔强的星子,朝着漠西的方向,一点点靠近光亮。
太皇太后的腰杆挺得比昨日直了些,风依旧冷,可她知道,有些事想通了,路就好走了。那些年轻时没看懂的,争过的,怨过的,到了性命攸关时才明白——人这一辈子,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晨雾还没散,端敏的银枪、长刀斜倚在马鞍上,枪尖凝着层白霜。
她勒住马,望着远处被烧成黑炭的大营轮廓,嘴角勾出抹冷峭的笑。
探马刚从前面回来,说王辅臣的亲卫追着太皇太后往漠西深处去了,速度不慢,看那样子是急着抓活的。
“敏儿,”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贾敏的素色披风被晨露打湿,却依旧立得笔直,“鄂伦岱那边还在跟王军残兵缠斗?”
“粘杆处的人说,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一度损兵折将,但鄂伦岱终归不算愚蠢,重新整军,追击叛军去了。”贾敏声音平静,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靴筒,“王辅臣留的那些人,就是些没了主心骨的散沙,不值一提。”
端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身后的蒙古骑兵列成整齐的方阵,马蹄踏在结霜的草上,连声响都透着纪律。
他们昨夜追了一夜,硬生生把被王辅臣拉开的距离缩短了一半,此刻离太皇太后的队伍不过三四十里,再快马加鞭,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追上。
可她偏不。
“让兄弟们歇口气,喝口热奶茶。”端敏翻身下马,自有亲兵递上铜壶。
她仿佛看到远处雾气里若隐若现的马蹄印——浅而凌乱,显然走得狼狈。
贾敏也跟着下马,低声道:“不追?”
“急什么。”端敏喝了口奶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王辅臣那点人,追不上也伤不了太皇太后。佟国纲护着她们,走的又是小路,安全得很。”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骑兵,“倒是鄂伦岱那边,得让他们再多撑会儿。”
贾敏懂。
鄂伦岱带着火器营打得越久,王辅臣留下的残兵就死得越干净,他们已经犯了错,必须有将功赎罪的契机。
王辅臣那边也就剩下一口气了,翻不起风浪。
“粘杆处的人说,王辅臣好像察觉到不对了,刚才放慢了速度。”贾敏道。
“那就再给点‘甜头’。”端敏冷笑一声,对传令兵道,“让咱们的人故意露个踪迹,往西边的戈壁滩引。叫那头儿的告诉王辅臣,太皇太后的马跑不动了,正在歇脚,很快就能追上。”
传令兵领命而去,贾敏看着端敏,忽然笑了:“你这招,跟皇后学的?”
“她教我的,”端敏毫不避讳,眼里闪着光,“她说,对付疯狗,就得让他追着影子跑,等跑累了,再一棍子打死。”
自己手底下的都是亲弟兄,不能当炮灰,她一路驱赶王辅臣,就是不打,也有保存实力的意思。
这不,就让火器营当了炮灰。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草原上,把马蹄印晒得清晰。
端敏重新上马,银枪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走吧,慢慢跟。”她扬鞭指向西方,“让王辅臣再高兴一会儿——等他看见咱们的凤纛,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骑兵方阵缓缓移动,像一条银色的河,在金色的草原上流淌。
他们不急不躁,既不靠近太皇太后的队伍,也不远离王辅臣的踪迹,就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等着猎物自己钻进最深处。
粘杆处的快马还在来回穿梭,带来鄂伦岱大胜的消息,带来王辅臣越发焦躁的动静。火器营损失了一般人,多半是在营中不着甲的那群老爷少爷兵。
端敏听着,只偶尔对贾敏说一句:“快了。”
贾敏点点头,仿佛半分都不担心自己大哥贾赦的安危。
这场戏,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漠西的草场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金黄与深绿交错着铺向天边。
珠兰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旁,手里拿着分地的文书,阿日娜苏正低声跟她核对着各部落的户数——镶黄旗的牧民要了靠河的那片滩涂,科尔沁左旗坚持要把祖辈放牧的山坡划进去,吵吵嚷嚷的声音里,满是草原人对土地的执拗。
皇上也是,非得派旗人来这边游牧,没有他们捣乱,早就分好了。
“镶黄旗的人说了,不给滩涂,他们就不签文书。”阿日娜苏皱着眉,把手里的账册翻得哗哗响,“可那片地是博尔济吉特氏的祖产,雅图公主临走前特意嘱咐过……”祖产一说,大概要追溯到成吉思汗。
珠兰望着台下争执不休的各部首领,“让他们吵,吵够了,自然知道哪块地能养羊,哪块地只能长草。”
漠南的部落齐聚漠西抢草场,必然导致老家空虚——这正是她要的“空”。
阿日娜苏没接话,只是瞥了眼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空荡荡的,连只飞鸟都没有,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珠兰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让护军营的统领冯唐把一半人手派去帮牧民搭过冬的毡帐:“这边人多,别出乱子。”
直到日头爬到头顶,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冲进人群,嘶喊着“遇袭!王辅臣的叛军围住了大营!”,珠兰手里的文书才“啪”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她猛地转身,脸上的平静瞬间碎了,眼里的惊惶仿佛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住。
阿日娜苏也跟着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侍卫的衣领:“怎么回事?火器营呢?佟将军呢?”
侍卫哭得说不出整话,只反复念叨着“叛军太多……大营被烧了……佟将军护着主子们往西跑了……”
“快!备马!”珠兰的声音发颤,抓起台边的披风就往外冲,脚步慌乱得像是差点绊倒,“冯唐!调护军营!阿日娜苏,调动商队的护卫还有各部落的骑兵,能调多少算多少!快!”
她平日里的沉稳似乎荡然无存,连翻身上马时都差点踩空,还是阿日娜苏伸手扶了她一把。
护军营的士兵们从没见过皇后这般失态,一个个也跟着着急,牵马的牵马,扛枪的扛枪,但并不慌乱。
“都慌什么!”冯唐吼了一声,声音里却也带着抖,“按建制走!左翼跟我走,右翼保护娘娘!速度要快!”
护军营:俺们没慌啊。
冯唐:不,你们必须慌……
珠兰的马冲在最前面,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回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阿日娜苏,对方眼里的惊慌与自己如出一辙——就像两个真的被吓坏了的女人,只想快点冲到亲人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急,珠兰的目光穿透烟尘,望向太皇太后逃亡的方向。
快了,就快到收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