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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被弹劾与弹劾

作者:逢成盐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其一,为奢靡无度,玷污清望。“


    “陛下明鉴,侍御史俸禄不过一百石,职田不过四顷,然其排场之豪奢,触目惊心!”


    “何榆于城南之宅邸,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园中凿池引泉,太湖奇石林立,其设宴更是以金银为碟,琉璃作盏,侍男皆身着绫罗绸缎,一餐之花费,堪比寻常百姓数年之粮!此等豪奢,岂是侍御史之俸禄所能支撑?若非贪墨受贿,何来如此巨资!”


    皇帝好像轻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朱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见皇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


    “其二,为行为狂妄,沽名钓誉。”


    “侍御史何榆自履任以来,专以危言耸听,弹劾重臣为能事。其行非为社稷,实乃博清名以惑天下,挟私心而乱朝纲!”


    “一曰诋毁尚书,动乱朝纪。去岁京城大雪,草木不华,民多冻死。朝议本已拟定漕粮救济,以平抑粮价,并辅以以工代赈,然何榆竟于朝堂之上称此策为乱国之计,并散布户部尚书府囤粮以待高价之谣言,几使京城灾民大乱!此非谏议,实乃以诛心之论乱我大梁朝纲,毁我大梁肱骨!”


    “二曰以台谏公器,养个人私名。何榆多与太学生交好,于崇文馆等地与之频会,谤议朝政,煽动舆情,树不畏权贵之直名于朝野,自诩刚正,实使朝堂威信荡然!


    “信口雌黄!”庄淮气急,忍不住要出声驳斥,却被太史黎拦下,示意他看前面。


    何榆依然站得笔直,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其三,为罗织构陷,公报私仇。”


    此言一出,何榆便被逗笑了。


    “大人此劾状,岂非自供耶?”


    朱何尴尬了一下,但很快重新慷慨激昂。


    “御史者,陛下之耳目也,贵在持正。然侍御史何榆,恃陛下予以咎弹之权,挟私弄权,挟怨报复!”


    “去岁,前吏部侍郎项衡项大人考功予其中评,致其升迁暂阻,遂怀恨于心,伺项大人之阙失,欲罗织以劾之。日前项大人仅只言失慎,其立深文曲解,诬以怨谤朝廷,致以削谪方止。”


    “前中书侍郎王欢颜之祸,仅惟政见相左耳,竟被诬其书藏驳逆之语,散布流言,阴其私会安平王,暗通藩王思慕前朝,构以滔天之罪!


    “伏乞陛下罢其侍御史之职,并交由大理寺定其罪,昭直臣之沉冤,整肃御史台,剪除此等假权济私之辈,则朝野幸甚!”


    朝堂上一片寂静。


    “呵。”何榆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大人可算是图穷匕见了。”


    她转向皇帝:“启奏陛下,臣侍御史何榆请言。”


    皇帝颔首。


    “某虽不才,敢愿与大人逐事质于堂上。”何榆气定神闲,徐步出列。


    “其一,大人劾某奢靡逾制,贪墨无度,然身为殿中侍御史,风闻失实,妄以臆断行咎劾之权,岂非有负圣恩耶?”


    “大人所言用度之疑,某虽不矜门第,实出庐江何氏也,昔日太祖起兵,我族输粟运财,首献义兵,蒙太祖之恩,迄今数世之泽,只月收田庄所得,已逾大人所言赃款之数。”


    “某诚败家子耳,幸蒙圣慈,允以私财供生计,复予赏赐。用度不俭,某自承之,然贪墨受贿之谤,实属无稽之谈!”


    “大人之意岂非在:凡为官食禄者,必贾薪市米方得清白?抑或凡御史者,可恃只言妄测便可劾人?若如此,某断难苟同!”


    “且大人今之所为,竟合劾状所言之罪,此诚令某愕然。”


    “好!”太史黎小声叫好,“何大人所言,字字珠玑啊!”


    庄淮也听得热血沸腾。此刻他无比感谢母亲,在他认为男子并没有读书必要时狠狠打了他一顿,逼迫他学习,这才让他能有今日见到何榆,听其言论,感其才学。


    何榆没有理会朱何变得铁青的脸色。


    “其二,大人劾某危言弹劾重臣以博清名,然观大人今日所为,岂非欲借劾某而自立声誉焉?”


    “再者,大人所言之去岁雪灾,朝议平抑粮价、以工代赈之策当属上策,然户部尚书所言抬高粮价以引商,实为私囤粮食待奇货可居!”


    “某当日劾其囤粮害市,非但人证物证俱在,更查得其所谓代赈之工,百姓竟以为是朝廷徭役,未见分文报酬。此策若行,徒令贪官污吏横行,而民不聊生!”


    “至于大人劾某与太学生私会毁谤朝廷,实属捕风捉影!


    “大人岂忘,大梁非你我之国,实乃天下黎庶之国也。倘若为官者皆居庙堂之上而隔绝黔首之求,捂耳于布衣之难,亦能兴革邦国焉?”


    “某之所以同太学集会,盖为探听嘉谟嘉猷耳。某与会者,非止太学之集,抑或百姓之聚,且事皆具书上闻,衡量规制与初心,某之所为何咎之有?”


    “反观大人,岂非意在:凡与布衣黔首接触者,即为谤议朝廷?则大人是否意在,凡与武将、藩王交往者,岂非暗结军队,具不轨之图也?”


    “你!”朱何知道她下一条要如何反击,震愤于她的才思敏捷,又哀痛于自己的疏忽大意。


    另一位殿中侍御史高自乐已经开始奋笔疾书,记下朱何于朝议失仪,预备待何榆反击结束后顺势参朱何一参。


    大家都有弹劾指标,相信朱何会理解自己的,高自乐冷漠地想着。


    “再说其三,大人劾某因政见不合而构陷王欢颜。”


    “且不提大人正行罗织诬陷之事,只听大人劾状所陈,王欢颜与安平王交往过密,此即不臣之证也!”


    “其觊觎中书令至位,屡求不得,遂怀怨谤之心,尝书‘若为前朝,吾早至宰相耳’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白纸黑字俱在,此即其心怀异心之证也!”


    “至若私会前朝余孽,为官者同藩王密会连连,岂能谓之无咎?陛下明察秋毫,罢其忘恩负义之辈,实乃我大梁之幸也!”


    朱何越听越慌乱。


    这次弹劾何榆,是她为了在户部侍郎顾卓面前表现自己,有心之人一撺掇,她便火急火燎地跳出来试图致何榆于死地。


    但现在她已发现,自己只是在孤军奋战,只看那些沉默不语者便可知一二。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何榆的最终宣判。


    何榆见她面色苍白身体摇晃,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便毫无异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项大人之事,与王欢颜相同,皆铁证如山!”


    “大人不必枉费心机构陷于某,某历年考核,唯此一中评,盖陛下圣明,允某于侍御史之位多加历练耳。然项衡私谤朝廷,乃确凿无疑,无需究其文章,其左右皆可作证。口无遮拦,不敬陛下,自当受惩,此乃天经地义耳!”


    “反观大人所为,顾大人称病不朝,大人便欲踩某以抬其名声,兼扬自身声望,岂非大人所言罗织构陷,公报私仇焉?”


    “臣谨奏:劾殿中侍御史朱何之三罪。”


    “一曰风闻言事,未明情实而滥行咎弹之权。”


    “二曰借劾立名,假公器以营私名。”


    “三曰罗织构陷,以公之名泄私愤而坏纲纪。”


    “按《大梁律》,被劾者若证清白,劾者当反坐其罪。”


    “伏乞陛下,夺朱何之职,依律治罪;肃清朝堂,罢黜此等国家之蛀虫,尽除此等党争之风气。”


    “无益于社稷者,皆应放逐!”


    《梁史·何榆传》有言:承明年间,御史朱何劾何榆三罪:奢靡、谤议朝廷、罗织构陷。榆逐句辩疏,事皆不实。上责朱何妄劾,夺职下狱,榆直名愈显。


    自此,一战成名。


    皇帝肆意大笑。


    “好!”她坐直了身子,”大理寺卿何在?”


    “臣大理寺卿狄胜,谨遵圣意。”大理寺卿狄胜缓步出列,井井有条地安排妥当,将朱何押了下去。


    何榆扫视一圈,有人避开了她的视线,低下了头,有人迎了上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而后像被刺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目光。


    这是何人?


    何榆回忆了一下,想起这是前些日子北疆议事时呈上战报的将士。


    她礼貌地对他微微颔首示意,没注意那人发现她在看他后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庄大人,庄大人?”


    太史黎扶了庄淮一把,无奈地说:”你恐怕要比朱何还要激动了。”


    庄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得何大人一望,已是某之幸也。”


    高台之上,皇帝宣布了对常玉及其家人的赏赐。


    “加赏常玉司马一职,并以此规格厚葬。常玉乃关内人,就令关内节度使于常玉家乡为其立碑,宣扬其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予常玉之母常知节举人身份,可于来年参加会试;特批常玉之女入太学,以继常玉之志,继续为国尽忠。”


    见何榆无所事事,似是在神游,她轻咳一声,扬声道。


    “侍御史何榆,破案有功,现加朝议大夫兼鸿胪寺丞,以示殊荣。”


    “何卿,谢恩吧。”


    1.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


    2.尔有嘉谟嘉猷。——韩愈《争臣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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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被弹劾与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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