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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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命运的捉弄

作者:米莉宁宁本书字数:44K更新时间:2025-06-10
    兰韶缓缓睁开眼。


    意识到自己躺在病床上。


    画面中一个模糊的暗影。


    待看清轮廓时。


    兰韶自语:你回来了?


    是兰韶的妈妈。


    女人布满血丝的双眼写满担忧,眼眶泛红。


    她用柔软的手紧紧攥着兰韶,嘴唇开合,念念有词,可兰韶脑袋昏沉,什么都听不清。


    窗外急救车与房间顶灯将病房刷成蓝白色条纹。


    兰韶想起刚才脑海中似梦非梦的影像,内心感到些许不安,她顾不上问母亲为什么突然从国外回来了,而是紧紧抓住她的手:“玛希呢?”


    母亲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还在念念有词,无论兰韶怎么追问"玛希在哪"都得不到回应。


    兰韶问自己这是一个梦吗?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乔伊踩着高跟鞋闯进来时,床头柜门正发出生锈的金属呻吟,高跟鞋与金属滋滋声混响着。


    兰韶某种隐秘的干呕从胃部漫上来。


    乔伊打开抽屉,那里放着褪色彩纸叠的千纸鹤,是玛希最后一次探病时留下的。


    "这堆破烂早该扔了。"


    她拈起千纸鹤扔向窗外的瞬间,兰韶的尖叫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被单在剧烈颤抖中卷在一起,泪滴渗进棉絮,母亲的声音也隔着织物变得模糊。


    监测仪规律的的滴答声不断回响,将兰韶融入无尽的困倦中。


    命运似乎为兰韶编织了一个神秘的梦境之网,每至夜深人静,她便会陷入一个如出一辙的梦境。


    梦里,无边无际的海水将她淹没,裹挟着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她拼命挣扎,四肢在水中徒劳地扑腾,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下沉,就在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一只手,从水面伸了下来,那只手坚定有力,紧紧拉住了她。


    兰韶缓缓睁眼,朦胧的视线中,那张熟悉的面庞逐渐清晰。


    是玛希。


    咸涩的盐分从每个毛孔渗入,水压将耳膜挤压成透明薄膜。


    她数着从唇间逃逸的气泡,玛希的轮廓始终悬浮在触手可及处。


    像团永不熄灭的暖色光晕。


    兰韶有着许多无法理解的事。


    比如。


    为何生活总像一场风暴。


    父亲的背影还未从她的记忆中淡去,母亲便也在某个寂静的清晨,消失在生活的尽头。


    这样被裹挟的生活里,唯一能为兰韶带来一丝不同色彩的,是玛希。


    她是父母分居前,从外面领回家的孩子。


    她始终记得初见玛希时的场景:高瘦的少女安静坐在客厅,躲在母亲身后的女孩怯生生问名字时,少女掷地有声地回答:玛希


    “玛希。”兰韶在心里默念着,这名字倒与她清冷的气质很相符。


    这个素来胆怯的女孩,面对陌生人与环境总是充满恐惧,可唯独玛希对她来说是道不会刺痛瞳孔的光。


    她常在凌晨时分睁眼,枕头上还残留着梦里的咸涩,有时是深海,有时是河滩,有时是玛希身上的香气。


    她开始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笔记、手电筒,将逃走的梦境编写成文字故事,在迷糊和清醒的交界处捕捉那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碎片。


    朦朦亮。


    白霜划过百叶窗。


    兰韶在晃动的光影中睁开眼睛,最后一滴水痕凝结在脸上,病房里空荡荡的。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枕头下露出纸角,墨水划破纤维的痕迹组成几个汉字。


    “兰韶,再见”


    那是玛希的笔迹。


    窗外呼啸而过的救护车鸣笛,像极了深海梦境里逐渐遥远的水泡声。


    她将纸片贴向胸口许久。


    才终于确定,玛希离开了这里,并且临走前将她的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曾说,那是她的护身符。


    玛希搬进了兰韶家。


    起初,只有当她出现在厨房或客厅时,兰韶才敢躲在门缝后偷看。


    灯光落在玛希脸上,清晰映照出她挺直的鼻梁,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眉骨投下的阴影藏着一双神秘的眉眼。


    玛希总爱穿那几件细腻发亮的上衣,领口松下时,会露出锁骨处一粒浅浅的痣。


    她的身体像被按了静音的座钟,外界诸事皆与她无涉。


    她们的关系也一直如隔着层晨雾的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温度。


    离家那天,母亲挎着那个鳄鱼皮包。


    "钱在卡里密码你生日。”说完这句就踩着高跟鞋走了。


    玄关的感应灯明明灭灭,把她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最后消失在电梯间叮的一声响里。


    那几日栽在阳台的绿萝逐渐疯长,藤蔓攀着纱窗织成细密的网。


    兰韶抱着自己蜷在沙发角,眼神落在少女清瘦的脊背,玛希正将她的药片按早中晚分装进铁盒,金属药盒开合时的脆响,竟比母亲的高跟鞋声更令她安心。


    账户每月响起的入账提示,对于兰韶来说像只不知疲倦的报时鸟。


    她在母亲带来的失落里起起伏伏。


    也慢慢学会了接受。


    暴雨预警那天,兰韶的房间被她剧烈的咳嗽声填满,她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只觉脑袋昏沉,四肢绵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像是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


    窗外,雨滴开始淅淅沥沥地敲打窗户,逐渐汇集成密集的鼓点。


    兰韶强撑着坐起,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却因手抖将杯子打翻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试图下床,双腿却一软差点摔倒。


    她摸索着拿起手机拨通了玛希的电话,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不过片刻,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兰韶挣扎着起身开门,眼前的景象却在不断旋转。


    玛希在抽屉里翻找出体温枪,轻轻放在兰韶的额头,“滴”的一声,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39.5℃。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仿佛要将世界淹没。


    玛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裹在了兰韶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踏入了这肆虐的夜雨中。


    兰韶迷迷糊糊地靠在玛希的背上,她的脊背单薄却温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雨水顺着发尾滴落时,兰韶第一次主动环住了她的脖子。


    半晌,医院的标识在雨雾中隐隐浮现,玛希推开车门的瞬间,积水裹着枯叶漫过她的鞋。


    兰韶的指尖钩住玛希浸透的领口,"玛希……”她伏在玛希震颤的背上,感受着顺着玛希下颌滑落的雨,那温度竟比自己的额头更滚烫。


    很快,医生推着担架床将兰韶送进检查室。


    兰韶的眼皮被翻开,用一个小手电筒照了照,用一根带着夹子的小电线,夹在她的手指上。


    玛希低头看着兰韶,眉头微蹙,缓缓捏住了兰韶的手,轻声说道:“别怕。”


    兰韶醒来后数着点滴滴落的次数,偷瞥玛希垂落的睫毛。


    兰韶的指尖刚触到被角,玛希那双莹润骨感的手便惊醒般收拢。


    "醒了?"她喉间沙哑。


    兰韶的手指勾了勾输液管,透明软管在阳光下泛起涟漪,“……玛希,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她的眼睛转了转,“闻起来好……香…...”


    玛希正在拧杯盖的手顿了顿,轻声说道:“昨晚回家拿的。”


    兰韶扫过她眼下的青影。


    在心里数了几十个数才支支吾吾开口:"其实不用一直陪着我。"说完拽了拽她的袖口,细密的睫毛扑闪着忍不住笑出声,却又刻意压低,“黑眼圈。”


    微风掀动窗帘,玛希也跟了笑了两声,起身将窗户关上,把温水插好吸管递过去。


    “变丑了?”


    兰韶摇了摇头说没有。


    不一会,兰韶晃了晃脑袋,困意又将她席卷,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又沉入梦乡。


    直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玛希正背对窗户调试空气净化器,看到兰韶睁开眼,她打开保温箱,修长手指转动陶瓷杯,将牛奶递给她。


    今天的牛奶格外甜,也许是玛希破天荒加了糖浆。


    兰韶回味着牛奶的甜意,只怕当下这安稳生活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于是她紧张地攥紧手心,努力镇定下来,缓缓伸出手,轻戳她的衣摆。


    "你会走吗?"兰韶的声音如同蚊啼。


    玛希按了按净化器显示屏,数值正从血红跳回青绿。


    修长手指最终落在她发顶,极轻地揉了揉,“明年年末去巴黎看看塞纳河吧。"


    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早餐面包的烘烤程度。


    “说不定你可以见到妈妈。”然后她语气停顿了一下,“是想她了吗?”


    兰韶自己也说不准心里到底有没有想她,可一听到这些事儿,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她在心里盘算着,只需要在医院熬过几个月再几个月,就能见到妈妈,还能和玛希一起旅行,想想就让人开心的不得了。


    厨房蒸腾的雾气裹着锅气的滋滋声,玛希套着兰韶去年冬天织的歪七扭八的毛衣,正用木铲给吐司翻面。


    泡个咖啡的功夫,兰韶蹑手蹑脚往吐司片偷撒辣椒粉。


    被发现后,被玛希用食谱轻敲额头,“医嘱说禁辛辣。"然后转身将烤过头的两片藏进自己餐盘。"蛋要溏心还是全熟?"她侧头问。


    兰韶赤脚踩在暖地板上,舀了勺草莓酱塞进她的咖啡杯,“溏心!”


    午后,兰韶趴在客厅地毯解几何题。


    玛希的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游走。


    兰韶咬着橡皮偷瞄她。


    “……玛希,学校好玩吗?和家庭教师有什么区别吗?”兰韶抬起头,拽住她的衣角。


    玛希将她嘴里的橡皮拿下,脸上带着笑意,“在学校里,你能认识很多很多和你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家庭教师呢,每次就对着你一个人。”


    “那上课呢?”兰韶歪着头,眼中满是探究,“家庭教师上课可严了,学校里的老师也是这样吗?”


    玛希思索片刻,“学校的老师也会严格要求大家,但方式不太一样。课堂上老师会提很多有趣的问题,鼓励大家一起讨论,答错了也没关系,会引导你找到正确答案。而且在学校,不同的课程有不同的老师,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


    兰韶听得入神,又追问道:“那考试呢?”


    玛希笑着摇了摇头,“考试没那么可怕,等你去了学校就知道,这些都是成长中很有趣的经历。”


    兰韶眼眸中闪烁着憧憬之光,她紧紧拉住玛希的手,话语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雀跃地说道:“等我病好了,就立刻给妈妈打电话。我在书里看到,高中可是做学生最有意思、最精彩的时期,明年毕业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学校!玛希,到时候你可得多教教我,可不许嫌我烦。”


    玛希听着兰韶这番话,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仅仅是须臾之间,她便调整好了情绪,“好。”


    兰韶没有察觉玛希的异样,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玛希以后会去哪里?”她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最好!”


    玛希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


    她抬手揉了揉兰韶的发顶,扯起嘴角:“好啊。”


    雨夜。


    兰韶晃着电视柜望着一个方向,“为什么你最近总躲在一个角落看电脑?”


    玛希拔掉电源,“因为我需要学习。”


    “说谎会长尾巴。”


    “嗯,所以明天送你去动物园当猴子。”


    临近冬至。


    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屋内肆意穿梭。


    兰韶站在阳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草,眼神随意地在周围游移,“二十五号是什么?”


    “我的幸运数字。”玛希正坐在一旁。


    兰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随意的站姿也变得僵硬,她没有像她预想的提起某件事。


    她攥紧了手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和不满:“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了?”


    玛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没忘,就是临时有些事情时间上赶不上,下个月去好吗?”


    说到这,玛希挤出一个微笑,“而且你妈妈说不定会提前回来呢?开心点。”说罢,她又低下头,继续擦拭电脑,像是想借此逃避兰韶的目光。


    “你明天别指望我跟你说话!”兰韶气呼呼的关上房间门。


    摔门的声响在屋内回荡。


    玛希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


    玛希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画着图纸。


    兰韶眼眶微微泛红,咬着下唇,走到她面前,“对不起,昨天和你……发脾气….”


    玛希闻声停下手上动作,抬眼看向兰韶,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满是温柔与心疼,她轻轻拉过兰韶的手,点了点她的脸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兰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知道你有事,就是太期待了,没控制好情绪。”


    玛希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慰,“那我们重新定个时间,这次绝对不食言。”


    兰韶仰起头,重重地点了点。


    急切地分享道:“昨天我做了一个超棒的梦!”


    她的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梦到我们在河边玩,河水特别清澈,能看到小鱼游来游去,我们还捡到一个玻璃瓶,颜色可好看了。”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支支吾吾道:“……玛希,这周末你可以陪我去玩吗?就去河边,像梦里那样。”


    玛希正随意翻着手中的杂志,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滞,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整个人一怔,她缓缓放下杂志,目光紧紧锁住兰韶。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看着兰韶满含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应道:“好”


    看着兰韶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蹦蹦跳跳,玛希的心莫名揪紧,那些光滑的石头就像潜伏的危险,每一秒都让她神经紧绷。


    当兰韶的身影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失去平衡,她的心跳几乎停滞。


    玛希本能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她,但指尖触碰到她的瞬间,莫名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看着她不断下坠,玛希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跟着失衡,坠入河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兰韶被冰冷的河水吞没,自己却仿佛也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水中,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当意识逐渐回笼,玛希发现自己置身于医院那弥漫着消毒水味的长廊中。她的脑袋还有些昏沉,身体也虚弱无力,但心里惦记着兰韶,她强撑着起身,脚步踉跄地朝着兰韶的病房走去。


    还没到病房门口,玛希便瞧见兰韶的妈妈正和医生低声私语,她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猛地转过头,目光与玛希交汇,如尖锐利箭直直刺向玛希。


    紧接着,她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快步冲了过来。


    还没等玛希反应过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落在她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瞬间在脸颊上炸开。


    兰韶妈妈眼眶泛红,声音因为愤怒和悲痛而颤抖:“你到底是谁?我在欧洲碰上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他死活不肯说带你回来的原因。你接近这个家,到底有什么目的?兰韶溺水,是不是也是你干的好事?”


    尖锐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划破玛希的心脏。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过于担心兰韶的状况,只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全。


    “不许再靠近这个家!”兰韶妈妈见状,一把拽住玛希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的指甲几乎嵌入玛希的皮肉,可玛希却浑然不觉疼痛,她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愧疚。


    望着病房门,玛希的脚步被这声声怒喝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她无法反驳。


    每句话都像是命运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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