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带起几分刺骨的寒意。
芸苓不敢转头,平时耍滑的舌头也在此刻打结“师兄你听我解释,好吗?”
“别叫我师兄。”韩怀逸将剑又压几分,细小的血珠沿着剑刃滴在芸苓洁白的衣袍上。
“我……”芸苓低头看到鲜红的血渍,被吓得六神无主,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的流出来。
的确,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早在半月前,她还坐在学校的书桌前,听着老师一遍遍的强调考试重点。可世事难料,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穿越到这具沉睡五百年的躯体内。
她不敢去想韩怀逸现在会怎么看她,是仇恨还是愤怒。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么可以贪恋这个世界的温情呢?
此刻,她的求生欲宛如发芽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师兄,我若说我根本没有什么目的,你信吗?来到这个世界也非我本意。”她在赌,赌过去的情分,赌韩怀逸腰间她亲手绣的荷包“师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师兄,求你信我一回好吗?”
韩怀逸面色阴沉,手指微微颤抖。或许,他在考虑这番话的真实性。他内心是不愿伤害她,可……奈何她是穿越者。
“师兄其实那日我看到了,看到你与江漓在廊下嬉笑怒骂。我知道你喜欢她,也明白千音阁阁主之位对她的重要性。”芸苓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唯有这个——千音阁阁主“我可以把千音阁阁主之位让给江漓,并保证此后不会再与师姐争锋相对。”
韩怀逸心中不由的产生一种愤怒,不知何由而起,长剑收回剑鞘,一句话也没有说。
世界好像安静下来,芸苓没有回头,莲花沾染的露珠落在水面,漾起涟漪。拳风在她耳边响起,擦着脸颊打在莲花上。可怜妖艳的花瓣散在水中
“自贱自艾,又何必来夺阁主呢?”韩怀逸咬着牙,“你……”
“有何必东施效颦呢?”韩怀逸将她按在水面上,底下的游鱼纷纷散开,“你到底想要什么,芸苓。”
芸苓面无表情的看他,莫得笑了“活着,回家,我的无非这两种。师兄,我恨你,我好恨你啊!明明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我就能回家了啊!”
“回家?”韩怀逸讥笑道“都来这了,你还想着回家?自一十四洲创立以来,我还从未听过有穿越者能回家的。”他不屑的拿起芸苓腰上的玉佩“干脆也别回家了,留下来攻略我得了。我保你一生安康。”
“攻略你?狗都不干,”芸苓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从袖中掏出匕首“若非回家,我又怎么会东施效颦呢?怎么想学着别人打条狗链套住我吗?”
芸苓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可惜,我这人天生叛逆,最爱自由这两字。”
韩怀逸抓着她的手,劈手夺下匕首。银白色的剑刃倒映出两人扭打。芸苓噙不住韩怀逸的手,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好啊!”韩怀逸也不跟她闹了,一甩手臂将她甩到莲花丛中,“你是狗吗?”
芸苓痛苦的蜷起身子,呜咽几声。
韩怀逸一脚踩在她腿上“你系统呢,怎么不出来保护你?”
芸苓嘴抿成一条线,默不作声。其他穿越者不是金手指便是系统,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天命之人,归顺天地。”她的耳边又响起这句话。明明是圣洁的声音,可于她而言却是诅咒。这个世界以暴力和威胁对待她,而她却只能以温柔回抱给这个世界。这便是穿越者的宿命吗?
思及此,泪水再也憋不住似断线的珠子落在地上,疲惫开口“我累了,你走吧。”
韩怀逸没有吭声,盯着她玻碎的样子,良久才开口“明天早上,长定殿议会,不要再迟到。”
芸苓没有回答,韩怀逸也不需要回答。他们两之间又恢复最开始的平淡。
茫茫世界中,又只剩她一人与晚风共舞。
不知为何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在此刻鲜活起来,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回放。
芸苓坐起看着水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惨淡一笑。
为何命运对她如此不公,为何要她来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痛苦。她好恨,恨世上的一切事物。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世道不公,想要一个救世主来拯救这个世界,可为什么偏偏选择她。
芸苓捡起匕首,紧紧的攥着它的剑刃。只有这样的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妈妈,你说我还能回家吗?
她在心中低低询问,可惜无人能给她答案。
落花挽留不住停在过去的人,被风忽视的花也开的犹犹豫。梦境总是虚幻中掺杂着真实的影子,令人着摸不透。
芸苓猛然从床上坐起,惊恐的捂住自己胸膛。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里衣贴在身上。她大口喘气,口中似有腥甜。
梦,好真实,仿佛她亲身经历过。
“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芸苓瞥眼桌上燃了半晚熏香,一挥衣袖将其打翻在地。
她现在头痛欲裂,冥冥中有股力量将她记忆揉成团废纸,又重新铺整。刚起身去拾地上的熏香便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师妹”白衣弟子在外面轻敲屋门,轻柔的说“师兄说今日你不必去学堂,直接去长定殿便可。”
芸苓眸光黯淡几分,望着院中的梨花,心如坠入寒窟。
韩怀逸接住雪白的梨花,清浅的眸子似浸在雪中的琉璃“其实我一直在想,芸苓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七百年前,我们所接触的都是假的。”
江祁摆手示意弟子退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七百年前我还是掌门座下的大师兄,曾远远的见过她一次。当时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袍,手持银剑站在魔物的骸骨上,气质清冷,不染纤尘。五百年后的她……天真无邪,没什么心眼。”
韩怀逸摩挲着茶杯,轻笑出声“师父想说她傻可以直言,不用避讳我的。”
江祁道“当时,她真的是傻到没边。百花谷那堆烂摊子,我就不想都说了,弟子打长老,长老带头欺压弟子,这些事层出不穷。她当时还在清凌峰,我就劝她别去,礼法崩乱,小心被人欺负。她一甩袖子说‘你作为掌门有些事做不了,但我不同,我可以做,你不敢得罪的人,我敢得罪,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不是吗。’”
“是吗,”韩怀逸放下茶杯“我还为她被你赶下山,无奈之下才选择百花谷。”
“我要是把她赶下山,那群整天盯着她的人就可以下手抢人了。”江祁接着道“那晚戒律堂的灯一直亮第二天早上,她手持银剑,把欺压的长老都送到戒律堂,有罪的定罪,没罪的害怕。自从她来到百花谷后,世家子弟的孩子都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塞到我清凌峰来。”
韩怀逸无奈一笑“看来这便是后山的来源。”
“你以为,世家盘根错节,若非芸苓这类人的存在,清凌峰早就被世家颠得不成样子。”江祁突然想到什么“当年,你不是也在百花谷,看到芸苓时是什么感觉?”
韩怀逸眼中划过一缕怀念“这可不是一段好的回忆。当时我刚和谢氏子打完架,她带着人赶来,金丝捆住我。谢氏子揪着我的头发,我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人当场死亡,没有生还的可能。她嫌弃的看眼我好像在看一个垃圾,或许她看垃圾也不是那样子的。”
“后来你第一个灭的,就是谢氏。狼子野心,睚眦必报。”江祁抿了一口茶,抬眸时望向韩怀逸深邃的眉眼“她曾说你和我很像,但又有不同。这事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多让他们活一段时间。”
韩怀逸笑笑没有接他的话。
“按理来说,你我应该见过才对。出人命的案子,都会报到我这里,怎么她没报?”江祁道。
“人没死,她不想出人命,亲自去冥界走了一趟。”韩怀逸望着茶水中倒映出的人影嗤笑道“之后,我与谢氏子同罚,只是我罚得更重些。当时她罚完我后,让我住到偏殿,顾名思义她想用爱感化我,但我没同意。”
江祁翻个白眼,心想“装……”
“至那天起,她总是跟在我身后,好像是怕我再闯出什么祸。仙丹妙药,总会出现在我的柴房里,有时被子也会换成新的。”韩怀逸道“有天我发现自己的衣袍被换了,气得去找她,没想到她坐在树下讲故事给刚入门的弟子。”
江祁道“老实交代,其实那时候你已经接受她不经意介入你的生活对吗。不敢接受她的邀请是因为她的根基不稳,你怕连累她。”
“有些,但……”韩怀逸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站在殿门外的芸苓。
漫天花瓣都不敌她的勾唇轻笑,含情眼似湖面,静静的看着他。少年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愣愣的回望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