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战鼓再次擂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决战,终于来了。
北狄军近日似乎耗尽了耐心,倾巢而出。徐正也亲自披甲上阵,一马当先,撕开敌阵。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哀嚎声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紧迫氛围。
人的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连月的战争,早已让所有人的身体和精神都绷到了极限。
徐家军旗一次一次地向前突进,徐正大刀砍下北狄军将领的头,所有人都以为胜局已定时。
异变陡生!
“将军小心!”王寻的嘶吼几乎要撕裂喉咙,但他的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几乎是同时,一直护卫在徐正侧后方的徐淮初,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将徐正扑倒在地!
“噗!噗!噗!”数支力道强劲的狼牙箭矢破空而至,王寻的瞳孔紧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到徐淮初将父亲死死压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致命的箭雨!
他看到两支箭狠狠扎进了徐淮初的肩胛和手臂,而被他护在身下的徐正,也被一支角度刁钻的箭矢射中了肋侧!
“父亲!!”徐淮初的痛呼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王寻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杀开血路冲了过去,他看到徐正肋下的箭矢深入,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伤及肺腑,但意识尚存,正虚虚握着徐淮初的手臂。
一切都与主系统的推断重合,徐淮初的出现改变了徐正的命运!!
“将军!淮初!”王寻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迅速检查两人的伤势。
徐淮初的伤并不严重,但徐正伤及内脏并不乐观,必须立刻救治,但眼下的战场环境恶劣到极点。而按系统的说辞,突袭徐正的是皇帝眼线,见他未死,可能还会卷土重来。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王寻混乱的脑海!让他脊骨发麻…
主系统!他只关心徐淮初的情绪波动,而非剧情发展,若是…隐瞒徐淮初设计让徐正假死..说不定能实现皆大欢喜的结局!
与其让徐正拖着这样重的伤,在缺医少药、甚至可能被皇帝借机病逝的情况下回到京城,最终全家被扣上通敌罪名、满门抄斩的结局……不如,就在这混乱的战场上,
…让徐正“死”在这里!
只要徐淮初亲眼看到父亲的“死亡”,并因此产生系统判定所需的的情绪波动…王寻心里的疯狂被激起,他想赌上一把!
王寻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他迅速做出决断。
以临时救治为由,把徐正从徐淮初身下拉了出来。轻柔地折断了插在徐正身体里的半截箭尾,避免后续的转移使伤势更重。
他低低俯下身体,用只有徐正能听见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将军,信我!想活命,想徐家和徐家军活着,装死!闭气!”
徐正浑浊痛苦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寻,王寻眼中那份决绝和痛楚,让他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想到了那数只射向他的,与北狄军备相比有些过于精致的箭矢。他悲哀而艰难地、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们之间的信任使一切不必多言。
随后,徐正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头一歪,手臂无力地垂下…
呼吸瞬间变得极其微弱,
几近于无。
“父亲!!!”徐淮初亲眼目睹了父亲在自己怀中断气,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死死地抱着徐正的身体,浑身剧烈地颤抖,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木然的、崩溃的沉寂。
就是现在!
王寻脸上做出悲痛欲绝和决断的表情。他红着眼眶,嘶声命令着匆匆赶来的白思祁:“白思祁!带将军……带将军的遗体走!不惜一切代价,以防北狄军重返泄愤!快!”
白思祁与王寻复杂的目光交汇间突然明白了王寻的意思,他悲痛地点点头,背起徐正,趁着战场最混乱的时刻,借着硝烟和一众尸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远离主战场、三不管的望城方向急速撤去。
徐淮初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毁灭性的悲痛中,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白思祁和徐正离开的背影。
他像一个石块,只有无声的泪水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证明着他还活着。
王寻单膝跪在徐淮初身边,用力按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防止他失血过多。
他看着徐淮初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无尽痛苦的脸,看着他空洞失神的眼睛,王寻的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
可他们都别无选择,这已是他们短时间能达成的最佳结局。
系统冷静的声音缓缓传来:“宿主,徐淮初既定情绪波动已达成。”
成了!!
王寻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他微微垂下头,借着查看徐淮初伤势的动作,掩盖住自己嘴角那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发现了主系统安排这一切的核心—任务目标的情绪波动,一切都可以为之让路的情绪波动…可,主系统到底需要它做什么…
他无暇细想,只能暂留疑问以后再探索。
王寻轻轻拍着徐淮初冰冷颤抖的背,声音嘶哑低沉:“淮初……你不能就这么倒下!”
徐淮初毫无反应,王寻知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徐淮初,在父亲在内忧外患中战死的这一刻,已经彻底死去了。王寻悲哀而惋惜,只希望徐淮初得知真相后可以从这场暴雨中彻底走出来。
王寻在心里愤恨地想,徐淮初这样的变化,说不定都是这个该死的系统希望看到的!!
在白思祁走后不久,战场西处方向突然传来滚滚浓烟,树林着火了!火势汹涌,待火熄灭后,众人过去查看。
一同发现了两具烧焦的骨骸,和未燃尽的将军铠甲碎片。
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沉痛地立在一旁哀悼着,随后草草安葬了他们…
…
徐淮初的状态时好时坏,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地发呆,即使在可以沟通的时候也是有些寡言,一直望向窗外。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营帐内的死寂和药味。徐淮初静静坐在床上。王寻端着药碗,脸上是如往日般的温润笑意,只是眼底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淮初,”王寻的声音轻缓,“该喝药了。”
徐淮初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黑褐色的药汁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寻的声音里带着郑重:“活着就有希望。你要迈过这个坎,撑下去。”
徐淮初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在艰难地挣扎,试图冲破那层厚重的冰壳。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了药碗边缘。
“我明白…”
到了晚上,
夜色浓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灵堂里的烛火摇曳着,映在徐淮初脸上,更显他形销骨立。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只剩下一副轻飘飘的躯壳,守着父亲冰冷的灵位。
王寻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他,那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过了一会,缓步走上前去,
“回去睡吧,你的伤还未痊愈,这样下去身体就熬垮了。”
“我…我睡不着…”徐淮初茫然地喃喃道。
“那日的情景时时刻刻在我脑子里,我…我明明扑倒他了…为什么…为什么啊寻哥。”徐淮初没有痛哭,只是眼泪冰凉地流了一脸,抬头静静地望着王寻,“我想不通…为什么啊…”
王寻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在他耳边轻声道:“回去吧,将军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对自己,今夜我陪着你,去睡吧,好不好?”
徐淮初无力地从地上爬起,微微垂着头,低声道:“好,谢谢你…寻哥…我,我试试看能不能睡着。”
王寻与徐淮初躺在了同一张床上,抵足而眠。
徐淮初本以为自己还是睁眼到天亮,但闻着王寻身上淡淡的熏香,安心又疲惫地进入了睡眠。
一夜无梦…
过了几日,
徐淮初终于从那噩梦一般的状态中醒来,每日都同王寻一起做着战后的收尾工作。
虽然还是有些沉默寡言和莫名地黏着王寻,但至少可以浅笑着与所有人交谈,那些艰难的时日也算是渐渐熬了过来。
某日,
徐淮初在清点军备数量的时候察觉出了些不对,他拿起一个箭矢细细打量着,翻来覆去地盯着看。
王寻踱步到他身侧,“可是又哪里不对?”
“寻哥,我在想,盛国的弓箭制作工艺与北狄有什么不同?”
“盛国弓箭以竹木为主,重漆艺,箭头宽刃。而北狄则以角、筋为主,短小精悍,箭头窄尖。”
徐淮初沉思片刻,缓缓道:“射向我与我父亲的弓箭虽短小简易,符合北狄人就地取材的制箭特点,但我分明记得那箭头中不是全为窄尖…至少,射向我父亲那只箭是宽刃!”
王寻皱了皱眉,他担心隔墙有耳:“这并不能作为证据去质疑什么,或许那北狄人拾了地上散落的箭矢也未尝可知。”如果徐淮初此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怕不是也要被灭了口,“淮初,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太为难自己。”
“寻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罢了,我们清点完去校场吧,许久未活动了。”徐淮初无力地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
“好,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王寻捏了捏徐淮初的肩膀,带着他大幅向前走着。
一番活动下来,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王寻不得不感叹徐淮初是个习武天才,经过了这些时日的锻炼,居然可以与他打个平手!
运动带来的多巴胺,让徐淮初又恢复了些活力。他挪到了王寻旁边,探过头问:“半月后便要启程回京了,你可还住在京城?”
王寻想到了强制脱离的时间,神色稍暗,不愿让徐淮初有太多期待,低声道:“不了,我父母从前在老家为我订了一门娃娃亲,此次战后边境局势稍缓,我也该休假,回去成亲了…”
徐淮初突然僵住了,似是从未想过王寻还会成亲,他长了张嘴说不出话,王寻会彻底离开他的想法让他一股强烈的妒忌涌上心头!
“怎么会!从未听你说过!怎么会突然成亲!”徐淮初控制不住地喊着。
“淮初,我二十又七了,之前在战场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怕出了闪失,不敢耽误姑娘。”王寻顿了顿,平静地说道,“但如今局势暂且稳定,我未娶她未嫁,自是要成亲的。”
徐淮初瞬间僵直,面上有些失态。
他心头嫉妒愤懑得厉害,恨不得将那女子扔得越远越好!最好扔到其他小国让他们永远见不到!
但徐淮初嘴巴张了又合,却是没有立场去多说什么,只能咬了咬牙,委屈地转身离开了。
…
上次的不欢而散让两人都有些别扭,除了每日工作上的交谈,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及其他。
唯一躁动的只是徐淮初盯着王寻的目光,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却归于沉寂。
“宿主,一日后,您将被皇帝眼线下毒后猝死,请做好准备。”系统平静的声音传到脑中。
系统之前便说过要进行强制脱离。
因此,王寻并不显慌乱,即使皇帝没有派眼线毒杀,怕是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造成他的意外离世。
只暗道这皇帝真是心狠,过河拆桥,斩草除根得十分痛快。
王寻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能期待再次回归这个世界的时间快一些!
不停思索着这些时间自己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