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宫,被称为学者的监狱,学者的终点。对于那些身处迷茫,看不清前路的学者,会被建议来到无限宫听听那些旧日学者的辩论。好奇心驱使着你走入此间宫殿,大厅里挤满了人,一个个蓬头垢面,像辩论了几个世纪不曾清洗过身体。争论声,吵闹声,义愤填膺之声,怨声载道。即便吵闹至极端,也无一人踏出宫门,无一人大打出手,正是学者丑陋而不自知的自尊心。
“你认为一加一等于二吗”
“当然,如果不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和脑筋急转弯,只是说数学,如果不考虑任何其他条件的话,以普遍定义的话。就算我的条件没有说全,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没错,一切照你所说,但对方就是这么如此认定一加一等于三的。你要如何说服他?”
“……你是想说,我认为自己站在正确的一方,所以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指责别人的错。而两方都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可是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都可以拿出证据,在证据面前,谬论注定失败。”
“但拿不出证据的时候呢,很多抽象的理论,是无法像宗教那样凭空造出值得人信服的“证据”的。而人是不可能凭空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意志的。”
“……”
“所以,神要求你教会一个人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可他只懂得一加一等于三。你要如何说服他。”
“那么我会放弃,任凭他怀有错误的观点。”
“那如果必须要呢。”
…………
“我们造物学派认为,红石科技带来的文明的进步,不过是造物主漫长时间游戏中设计的机制反馈罢了。”
“世界只是造物者编写的故事,造物者为了不让故事中的人无聊,创造了科学、魔法的流程和体系,就和电子游戏中必要的流程一般。当人类的一切完成了全部的流程,就是时间和故事的尽头——世界的真相这样荒诞,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没有意义。”
“……”
“人到底为何要生在这世界上,又为什么要空欢喜一场,然后死去,被所有人逐渐遗忘?即便对后人产生些许影响,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那么,几万年呢?人类文明灭绝之后呢?地球毁灭之后呢?这些不可知不会让我恐惧,反而让我对现下的绝境抱有一丝期待。人的一切力量源自未来,人的恐惧源自过去。而人被夹在未来与过去的夹缝中,什么也做不到,又什么都做得到。”
“可我仍然没有找到我的那份答案。终有一天我要死去,戏剧落幕尚且能留下一份感慨,那人生呢?难道真的有所谓的造物主,在世界之外把玩着我们吗?我们不过是用比人类所有科技都复杂精密的技术编写的代码构造的世界。如果造物者从一开始没有为这个世界赋予使命,那么这个世界真的荒诞又可笑。”
……
你厌倦了质疑,布施与喋喋不休。
你如同逃兵一般从那座穷尽人世间一切喧嚣的无限宫中踉跄着跑出来,躬身大口喘气,身体反胃到了极致。
“你看起来感觉很不好。”阿斯特莉雅站在你的一旁,看你狼狈的模样,露出同情的表情。
“我感到……恶心。”你说,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这就是无限宫,听那些学者固执己见互相争吵的丑态,他们被自己穷尽一生所构筑的思想的囹圄囚禁,沦为精神的奴隶,失去了常人的思考能力。”她语气间透露着认真,听不出情感,“那些疯掉的学者被自己的心永远拘禁在没有看守的无限宫大门里,只需抬脚就能走出,却一生困在其中。当我第一次走进去感受那种极度强欲的疯狂时,反而使我冷静了几分,因为我恐惧自己也变成那样的姿态。”
“曾经,我也随意享受着属于我的时光。直到有一天,虚无捕获了我,让我拼命地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以此找到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对抗虚无的无力感,就像一滴水顺着河流远去,却无论如何也想要再找到这滴水,为此深入虚无的大海。物质和精神的源源不断地获得,成就名声,却无法说服我,说服虚无。无论走得多远,我都觉得缺点什么,毕竟伟大如救世的主也会死去,何况我这样的小角色?如果只有救世主能活得有意义,那么凡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造物者为这命题留了真,那就说明,这份真绝不是以上述我所说的一切为变量的。”
“在我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我第一次倾听先哲的思想,意外地发现我同先哲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保留我的这份素白的想象力,我希望能把这份几乎未受启蒙的灵魂留存下来,因为当我学习下去,汲取了太多的思想后再回首,就再也找不回这份属于我的天真了。”
“保留想象力、灵魂……那又是怎么做到的。”你有些疑惑。
“我封印了自己的神格和一部分记忆。”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解释,接着说,“若是有一天你能登上忒修斯之船,到时我再详细的为你讲述……”
……
一直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
……
少年睁开朦胧的双眼,窗外是下着雨的阴天。
他向着门外走去。
那条街道总是下着停不下来的小雨。他撑着那把透明的伞,向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他要去干什么,他将去往何方?——他从未多想过。只是觉得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便不加思索地前进。
一切都没有变化过。
直到一个一如既往的雨天,他再次踏出门去。
那可能是傍晚,没有烟雾。马路两旁的人行街道上流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穿过,不曾留下目光。雨从四面八方流下来汇成镜面,倒映出路灯、车灯还有店家的招牌、霓虹灯,在车鸣声与雨声中,显得迷离而冷漠。
透明的雨水落在透明的伞上,他抬起头,隔着伞面,看着雨水朝他淋下来,在到达伞面的一瞬向周围滑落去。行人、雨水、灯光。车流——这雨中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它们。
蓦然间,他有种失落的感觉,明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却还是按捺不住地渴望能与它有些交接。
只要把伞挪开,就能让雨落下来了。
他只是这样想着,就这么做了。
于是他稍稍将伞从头顶挪开一点点。
啧,凉。
他又把伞挪回去了。
那种感觉只消失了一瞬,又涌上了心头,且来得更加猛烈。
好想我也能成为雨水,落在某个人的身上,或许也可以在街头某个地方,在谁的车里,和谁一起避雨,一起看着满街的灯火。
他感到愈发地失落,想要挣脱这寂寞感的念头支配了他的心灵,以至于他停下了向前的步伐。
他不知道应该索求什么,在停下向前的步伐后,他就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一切。他只是哀求着不知何人,请求帮他解脱这不知如何的境地。
“阿星?”
他默默侧过身子,循着声音望去。
仿佛上帝赐予自己的礼物一样,在闪烁着霓虹灯的夜里,他站在不远处的同一片雨中。略有些浸湿的黑发下的那双澄澈的眼眸,就像没有被雨遮住的星辰。
“修普厄斯……”他目光失神地看着他。
白色的灯光穿过透明的雨伞,雨水从天空落下,落在伞上,反射着光芒滑向地面。
雨水从他的肩流下,浸湿了少年的黑发和白衣。伞下的一双人影面对面站在一起,站在那渲染着寂寞气氛的车灯雨夜。
“突然下雨了,幸好我带了伞。”修普厄斯说。
阿斯特看着自己手中一直撑着的伞,有些不能确信它是否一开始就在自己手里。
“你去哪里了。”他用指尖轻轻擦了擦修普厄斯发端的雨水,问。
“没有,看你有些复杂的心事,就去旁边便利店里逛了逛。”他笑着说。
“便利店?那有什么好逛的。”
“你想知道?”他话语间夹杂着些许的欢愉,以至于让阿斯特的心情都忍不住好起来,方才虚无的思绪如潮水阵阵退去。
“我是说,那没什么好逛的。”
“好。” 他应了一声,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明白。
雨一直下着,你们两个挤在伞下,虽说是挤,倒也谈不上不舒服,反而是因熟悉彼此,心中生起一种安心的感觉。毕竟在宿舍一直都是一起睡的,日子久了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感觉和温度了。至少你这么觉得。
一辆车从你们面前的路上疾驰而过,溅起积水。修普厄斯抬起手,在你们与积水之间凭空浮现一片散发着青绿色魔力光芒的无形墙壁,它薄如纸片,在你看来也许根本没有厚度。那些激起的水打在上面,纷纷反射回去,或沿着光幕滑落。
修普厄斯总是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你默默看着那光幕消失,说道:“不愧是卡伦的天才学者,门汀教授和我说起过,你在时空系法术天赋很高。不需要魔杖也能施展法术,是[命格]的权能?”
雨还是很大,大到说话有些听不清。
“嗯。”谈到命格,身旁修普厄斯那青碧色的双眼中,悄悄浮现一抹哀伤的神情,而你的目光停留在伞外的雨中,并没有察觉。
命运编织着岁月,时空记录着岁月,爱诠释着岁月,希望指引着岁月。
你依稀记得书籍中的记载,命运女神死后,她的神格回归世界本源,被世界深爱着的人,将得到来自世界的祝福,获得命运女神神格的一小部分权能,这份祝福被称为[命格]。
但据群星女神阿斯特莉雅所说,书中记载的并不详细,除命运外,时间、爱、希望也拥有对应的祝福。想要成就神格,必备的条件就是拥有对应的祝福,其中,时间的祝福表现为身体和容貌不再随着时间改变。而爱与希望的祝福不详,即便是阿斯特莉雅也不明白其中原理。
世界的深爱?世界拥有思想吗?又出于什么做出爱的择选?
你想到自己的命格,由卡塔琳娜亲笔赋予的[少年]的命格,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权能。所以你也搞不懂这所谓的命格到底有什么用。
“……你很喜欢雨天出门。”他收起表情,转头问你。
“嗯,雨声会消解掉其他聒噪的声音。让人心神安宁。”你说。
“心神安宁么?看不太出来。”修普厄斯看着你,“外面安宁了,心里反而更多地想一些自己的事情。说起来,威尔海姆教授给我的课题我已经提前完成了,如果你想去卡伦以外的地方走走,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你思考片刻,说:“……修普厄斯,我想回孤儿院看看。”
在来到卡伦之前,你曾在王都的一所孤儿院生活,后来那所孤儿院发生了火灾,在国王艾多西斯的引荐下,你来到卡伦学习,在卡伦遇到了修普厄斯,认识了生命里第一个朋友。如今时过境迁,你想再回去看看,并搞清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