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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商途

作者:金东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黎明前的雾气像一层灰纱,笼罩着边境小镇的轮廓。雪霁蹲在客栈屋顶,白发被晨露打湿,贴在颈间。他的目光锁定在镇口缓缓集结的商队上——二十多辆货车,三十余名护卫,正是他们北上的最佳掩护。


    "曼国商队,"身后传来陆星染低沉的声音,"每月初五准时经过此地,向边境运送丝绸和香料。"


    雪霁没有回头,他能闻到陆星染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昨晚他为这个"商贾少年"换药时留下的气息。"你对他们很了解。"


    "生意人总要了解商路。"陆星染在他身旁蹲下,左肩的伤口让他动作略显迟缓,"首领叫赵坤,表面做茶叶买卖,实则为二皇子运送密信。"


    雪霁侧目:"你知道他是二皇子的人,还建议我们混进去?"


    陆星染嘴角微扬:"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况且..."他指向商队中央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那辆车底板有暗格,藏着我需要的东西。"


    雪霁眯起眼睛。三个月来与陆星染同行,他已经习惯这人言语间透露的零碎信息——从不完整,但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就像拼图,只有陆星染知道全貌。


    "怎么混进去?"雪霁直截了当地问。


    陆星染从怀中取出两套粗布衣裳:"商队每到此处都会补充人手。你扮哑巴马夫,我做伤患药童,不会有人多问。"


    雪霁接过衣服,指尖不经意擦过陆星染的手掌——那里有一道横贯掌心的疤痕,不像商贾该有的印记。他抬眼时,发现陆星染正盯着他颈间的玉扣,眼神复杂。


    "有问题?"雪霁下意识摸了摸玉扣——赢玉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礼。


    陆星染收回目光:"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让那玉扣离开你的身体。"


    没等雪霁追问,陆星染已经翻身下楼,消失在晨雾中。


    ---


    商队的招募简单得令人意外。雪霁低着头,让白发藏在斗篷下,只用几个手势就获得了马夫的职位。陆星染则凭借对草药的了解,被安排在药车旁打杂。


    "哑巴和瘸子,"赵坤打量着他们,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倒是一对好搭档。工钱日结,到边境就散,别惹事。"


    雪霁点头,余光却瞥见赵坤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上刻着曼国皇室的鹰隼纹章。普通商贾不会有这种东西。


    商队启程后,雪霁按照指示牵着第三辆货车的马匹。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陆星染被安排在队伍末尾的药车上,两人暂时无法交流。


    正午时分,商队在一处林间空地休整。雪霁正给马匹喂水,一个身材魁梧的护卫突然挡在他面前。


    "白毛,"护卫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把头抬起来。"


    雪霁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假装没听见。护卫一把揪住他的斗篷,猛地扯开——白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果然是个怪物!"护卫怪叫道,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听说白发的人血能治病,放点给我们尝尝?"


    雪霁的右手悄然移向藏在靴中的匕首,但还没等他动作,一个瘦削的身影已经挡在他面前。


    "这位大哥,"陆星染佝偻着背,声音虚弱,"我弟弟天生聋哑,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递上一小包药粉,"上好的金疮药,孝敬您的。"


    护卫狐疑地接过药包,打开闻了闻,脸色立刻变了:"这可是曼国皇室专用的..."


    "家父曾是御医,"陆星染低声解释,"留了点私藏。"


    护卫将信将疑,但终究抵不住诱惑,收起药包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雪霁盯着陆星染的侧脸——那张脸上此刻布满谦卑的皱纹,完全看不出是昨晚那个在篝火旁与他争论战略的锐利青年。


    "别谢我,"陆星染借着整理马鞍的姿势低语,"赵坤在观察我们。别暴露身手。"


    雪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发现赵坤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目光阴鸷地盯着这边。他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玉扣,想起陆星染早上的警告。


    日落前,商队抵达一处废弃的驿站。雪霁被分配去后院整理货物,而陆星染则被叫去给赵坤"看诊"——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驿站后院堆满了木箱,雪霁假装清点货物,实则检查每个箱子的标记。最角落的一个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没有商队惯用的符号,而是刻着一串曼国数字:七,三,十五。


    雪霁瞳孔微缩。这是曼**械库的编码方式,他曾在北境战场上见过。轻轻撬开箱盖,里面整齐码放的并非货物,而是一卷卷图纸。展开其中一张,雪霁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是改良后的攻城弩设计图,标注射程比现役型号增加了近一倍。


    "找什么呢?"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雪霁没有回头,保持着蹲姿,右手悄然摸向靴中的匕首。他能感觉到说话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龙涎香,那是曼国贵族特有的熏香。


    "转过来,"声音命令道,"让我看看偷窥者的脸。"


    雪霁缓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陆星染有三分相似的脸——更年长,更阴鸷,右眼下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穿着普通护卫的衣服,但腰间挂着的玉佩却暴露了身份:曼国二皇子陆明翊的贴身信物。


    "白发,灰蓝眼,"男人眯起眼睛,"你就是赢烈要的那个雪霁?"他突然笑了,"看来赵坤没骗我,这次钓鱼真有收获。"


    雪霁的肌肉瞬间绷紧。这是个陷阱,而陆星染知道吗?


    "别紧张,"男人——很可能是二皇子的心腹——悠闲地踱步,"太子殿下在哪?他可是我们最期待的客人。"


    雪霁沉默以对,大脑飞速运转。陆星染说过商队有他需要的东西,但没提二皇子的人会亲自出现。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他们落入了圈套?


    "不说话?"男人突然抽出一把短刀抵住雪霁的咽喉,"没关系,等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看太子殿下还能藏多久——"


    刀光闪过,但切断的不是雪霁的手指,而是男人的手腕。一只匕首精准地钉在他持刀的手上,鲜血喷涌而出。


    "找我有事?"陆星染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语调轻松得像在问候老朋友。


    男人惨叫着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星染:"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摆脱赵坤的?"陆星染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让男人脸色更苍白一分,"告诉他''青丝绕''的正确用法就能换半刻钟自由——很划算的交易。"


    雪霁注意到陆星染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有新鲜的血迹。赵坤显然没让他轻松离开。


    "殿下,"男人捂着手腕,突然笑了,"二皇子说得没错,您果然对这个穆国叛徒格外上心。"


    陆星染的表情丝毫未变,但雪霁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回去告诉你主子,"陆星染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下次派个更值钱的棋子来。"


    话音未落,男人的喉咙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线。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然后轰然倒地。


    陆星染收回第二把匕首,转向雪霁:"计划有变。带上那个箱子里的图纸,我们得立刻离开。"


    雪霁没动:"这是陷阱,而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赵坤是眼线,"陆星染承认,"但没想到二弟会派秦焕亲自来。"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这是他最得力的暗卫统领。"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尸体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雪霁快速收拾了几张关键图纸塞入怀中,跟着陆星染向后门移动。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后门的瞬间,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取陆星染后心。雪霁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陆星染推向一旁——箭矢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埋伏!"陆星染一把拉过雪霁,躲到一堆货箱后面。箭雨随即落下,钉在木箱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雪霁从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至少二十名弓箭手包围了后院,赵坤站在中央,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太子殿下,"赵坤高声喊道,"二皇子只要那个白发小子,您若交人,我保证您安全离开。"


    陆星染冷笑:"赵坤,你跟着二弟多久了?还没学会他的谨慎?"


    赵坤脸色一沉:"殿下何必为了个敌国余孽搭上性命?赢烈陛下可是许诺用三座城池换他的人头!"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雪霁头上。赢烈竟然用国土换他的命?为什么?


    陆星染似乎察觉到他的震惊,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别听他胡说。"然后提高声音,"赵坤,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的商队吗?"


    赵坤皱眉:"什么?"


    "因为每月初五,"陆星染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你都会替二弟运送''黑火''到边境。"


    赵坤脸色大变:"住手!那些货物见火就——"


    陆星染已经将火折子抛向了最近的货车。火焰瞬间暴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后院陷入一片火海。


    "跑!"陆星染拽着雪霁冲向侧面的矮墙。爆炸引起的混乱给了他们宝贵的时间,但赵坤的人很快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雪霁翻上墙头,转身拉陆星染时,看到一支箭正向陆星染后背射来。他来不及警告,只能用力一拽——箭矢偏离了心脏,但仍深深扎入陆星染的左肩。


    陆星染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浸透了衣衫。雪霁扶着他跳下墙,钻进茂密的树林。身后追兵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毒蛇,紧咬不放。


    "坚持住,"雪霁半拖半抱着陆星染向密林深处移动,"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陆星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神志依然清醒:"不...继续走...前面有条河..."


    血液顺着陆星染的手臂流下,滴在雪霁的白发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雪霁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脖颈流下,但他顾不上擦拭。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矢不时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在他们即将被追上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前。


    "跳!"陆星染咬牙道。


    两人一同跃入冰冷的河水中。急流立刻将他们冲向下游,追兵的火把很快变成了远处模糊的光点。


    雪霁死死抓着陆星染的衣领,防止他被冲散。河水冰冷刺骨,陆星染的血在水中晕开,像一团红色的雾。不知过了多久,雪霁终于抓住一根突出的树根,艰难地将两人拖上岸。


    陆星染已经半昏迷,左肩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但血依然在流。雪霁撕下自己的衣袖,熟练地包扎伤口——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角色对调了。


    "为什么..."雪霁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问,"为什么明知是陷阱还要来?"


    陆星染微微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因为...图纸..."


    雪霁这才想起怀中的图纸早已被河水浸透。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发现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角还能辨认——上面标注着某种新型火器的测试数据,落款处赫然盖着赢烈的私印和二皇子的徽记。


    铁证。赢烈确实与曼国二皇子勾结,甚至可能合谋害死了老国君。


    "值得吗?"雪霁凝视着陆星染苍白的脸,"为这几张纸差点送命。"


    陆星染艰难地抬起右手,轻轻拂去雪霁脸上的一缕血染的白发:"现在...你相信我了?"


    雪霁没有回答,但内心某处坚冰开始松动。他帮陆星染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然后起身收集柴火准备生火。


    "等等。"陆星染叫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是那块刻有曼国皇室纹样的玉佩,此刻沾满了血。


    "拿着,"陆星染将玉佩塞进雪霁手中,"护身符。"


    雪霁皱眉:"这是你的身份证明。"


    "所以更能保护你,"陆星染的声音越来越弱,"曼国人...见到这个...不敢动你..."


    雪霁想拒绝,但陆星染已经昏了过去。他握着那枚温热的玉佩,上面还带着陆星染的体温和血迹。一个敌国太子,为什么要三番五次救他?为什么要给他这么重要的信物?


    火光中,雪霁第一次认真端详陆星染的脸——没有伪装,没有面具,只是一个失血过多的年轻人。他想起陆星染为他挡箭,为他周旋,甚至为他跳河...这些举动早已超出了利用的范畴。


    夜风掠过树梢,雪霁的白发在风中轻扬,几缕被陆星染的血染红的发丝格外刺目。他轻轻将那些红发别到耳后,然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活下去,"他低声对昏迷的陆星染说,"我还等着你解释这一切。"


    远处的山峦像蛰伏的巨兽,而更远处,曼国的边境灯火依稀可见。雪霁知道,过了那条线,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大的风暴。但此刻,在这片无名的河滩上,只有火光映照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和一枚染血的玉佩静静见证着某种无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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