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琢玉犯了难,她对使者被害的详细事情一概不知,只凭着只言片语断言此物非凶手所佩戴,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这东西确实不是凶手的,因为,这佩囊出自她之手,是她前几日送给红绫的生辰礼。
“如果大人愿意让我协助办案,我自然能找到更有力证据证明这东西与此案无关。”
护卫抱剑站在一旁,口气不耐:“你一介草民,大人容你说几句话已经是恩德了,你还想插手此案,你……”
“好,本官让你协助办理此案。“
崔恪同意的十分容易,季琢玉不过随口一说,怎料他就答应了。
护卫话没说完,闻言,惊得险些咬伤舌头,他傻眼看着自家大人,真以为是幻听,眼前这人当真是崔大人吗,莫不是叫什么人易容顶替了。
大人何时如此好说话了,他与大人共事数年,经未曾察觉。
“随我回大理寺。”
崔恪大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季琢玉得令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她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让自个多嘴,非要说什么帮崔恪查案。
秦姨和花大叔再三叮嘱她,不可招惹祸事,不可与官家人来往。
她一次性犯了两个错。
话是她自己说的,崔恪也答应了,她不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去大理寺。
若不定,能找到红绫的下落。
红绫的佩囊出现在永兴坊绝对是意外,她跟使者遇害之事不可能有干系,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季琢玉总觉得崔恪身边的护卫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敌意,可她此前从未与这个护卫有过什么仇怨。
百思不得其解。
她低着头,随着崔恪的脚步踩在青苔石子路上,忽然抬头眼睛一亮,好似想明白了什么事。
怪不得崔大人多次婉拒陛下赐婚,年过二七不娶妻,府中更无小妾侍女,也未曾有人见过他留宿青楼花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崔恪站定在大理寺门外,转身对视上季琢玉看他奇怪的眼神,他理了理身上的常袍,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抱剑护卫出声提醒:“季公子,请吧。”
季琢玉眯眼笑笑:“你别多想啊,我只是来查案的,查清此案,立马从你们眼前消失,绝对不会坏了你和崔大人的正事。”
她大摇大摆跟上崔恪的脚步进了大理寺,只留着护卫一人在风中百思不得其解。
“属下和崔大人的正事不就是查案吗?”
“季公子说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懂,难道是这几日偷懒没读书的缘故。”
“看来该日见到贡院诸位大人要向他们请教一番了。”
大理寺院落大得目瞪口呆,铺满院心的青石方砖,棱角如刀切分明。
庭院两侧排列着冷峻的廨舍,四周一切都跟这里面的官差一样,透着一股子身如灰心如铁的寒气。
季琢玉被突然出现在小径拐角处的一尊獬豸石兽吓到,惊呼出声。
“害怕就滚出去。”崔恪站定在前方不远处,侧身冷眼看她,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季琢玉快步追上去,小声嘀咕:“不是应该害怕就跟紧我吗?”
“你在胡说什么!”崔恪忽有无名之火,从胸腔袭卷身体各处,声音里夹杂着不耐。
季琢玉捂着嘴,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跟大人站得近,能清晰看到他压低的眉宇。
“我从画本上看到的,瞎说而已,你别生气。”
只是画本子上的一句话,他就生气了,她更加笃定崔大人不喜男欢女爱,另有其他不方便被人知道的喜好。
他是对男女之事失望了还是受过什么打击,才变成这样的,不被世人所知。
但这天底下还没有她季小爷打听不到的事情,她的人脉遍及长安城大大小小坊市,想打听什么秘密,不出三个时辰定能知晓。
“少看这些无用之书。”崔恪黑着脸,一挥袖进了旁边的书房。
“是,大人。”
季琢玉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自己看的那些画本子才不是无用之书呢,她一身本领都是自个学来的,在旁人看来是无用之书,在她看来确实最有用的东西。
秦姨除了教她做胡饼,旁边什么也不教。
至于花大叔,会的倒是多,但却是吹拉弹唱吟诗作曲,描眉梳头沐浴焚香,这些她都不感兴趣。
她从小就崇拜各种奇人异士,偷偷拜师学艺,一身本领就是师傅明镜大师教的。
此事秦姨和花大叔并不知晓,所以她随身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只能让铁匠铺的人给打造一支簪刃,方便藏在首饰盒里。
“坏了,我的簪刃呢?”
季琢玉摸了摸身上,想起丢在永兴坊了,五两银子啊,她攒了半年的零用钱,就这么没了。
“姓崔的,你赔我簪刃!”
推门进去,她苦笑着来到案牍前,顺手给崔恪倒上一杯茶。
“崔大人,咱们查案,有没有补贴啊?”
“我的意思是说,外头天热,查案免不了要到处跑,小的倒是不要紧,只是怕大人身体吃不消。”
“若是能先支点银子,办案途中喝个茶歇个脚也是好的。”
崔恪放下手中案卷,沉声道:“每日一百文。”
“一百文?”季琢玉张着嘴,吃惊的表情。
秦姨起早贪黑卖一个月的胡饼才赚三百文,她帮着崔恪查案,一天就得一百文,这是肥差啊。
“有什么问题吗?”崔恪凝视她的脸,心里盘算着她奇怪的表情,这是嫌少?
“没问题,没问题,大人,您日后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不仅是这个案子,旁的案子小人也愿意帮大人查明,作为大唐子民,我……”
“好了。”崔恪打断她的阿谀奉承,语气平淡说道:“去把十八叫进来。”
“十八?大人您说的是门口那个护卫?“季琢玉看崔恪一眼,点头走出去,纳闷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难道崔恪身边还有十五十六十七?
这些人不会都是他的男宠吧,她在画本上看过,前朝就有很多权臣豢养男宠,这些人既要满足权臣的**又要为权臣牺牲性命。
崔家人应该算不上大唐权臣吧,崔太傅年事已高,致仕多年,虽在大唐享有威望,连武后都对他十分尊敬,却手中并无实权。
崔恪年纪尚轻,任大理寺少卿,只是个四品官,在他之上,还有数十位臣子,分别是武后亲信,太子岳丈一家以及长公主心腹,另有支持相王者数人。
崔恪有断袖之癖,断然不能被旁人知晓,她心里清楚,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更不能让崔恪察觉她知晓此事。
知晓太多官家的秘密,她的性命堪忧啊。
季琢玉将书房的门关上,留崔恪和崔十八在里头,她自个躲得远远的。
书房内的谈话,她并不知晓。
“大人,您明知道此人谎话连篇,为何还要将他留在身边?”
“此事你不必多问,我自有思量。”
“要不属下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他与杀害使者的凶手究竟是什么关系,依属下看,此人狡猾的很,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怕是很难说实话。”
崔十八磨刀霍霍,一副要将季琢玉捉拿归案的模样。
崔恪许久没应声,他抬起头看自家大人,英俊的眉宇间分明是怒意,他慌忙跪在地上。
“是属下多嘴,望大人恕罪。”
“起来吧。”崔恪手握案卷,神色凝重,语气沉沉:“她身边有个叫红绫的小孩,估计……凶多吉少,你秘密派人去找,不必跟她提起。”
“大人,这跟使者之死有什么干系?”崔十八被自家大人莫名其妙的命令搞得一头雾水,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果没有猜错,带走红绫的人,就是杀害使者的真凶。“
崔恪从案牍前起身,满墙的书卷古迹与他袖口的水墨青竹颜色一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宽大的袖口随风摆动,似有竹香暗中袭来。
“大人,您去哪儿?属下让十九前来保护您的安全吧。”
“不必。”
崔十八看着自家大人往库房去了,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去带人找寻红绫的下落。
大人鲜少去库房,库中尽是大理寺的宝物,有陛下赏赐的珍宝,也有诸多神匠打造的兵器。
崔恪推开库房的门,袖口滑落出一支簪刃,他攥在手中,步伐沉稳走进去。
库中满墙冷兵器,寒光闪烁,藏于此处的暗器更是数不胜数,高架之上堆砌的传世珍宝绫罗绸缎似被弃之物。
崔恪环顾四周,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片刻走到高架之前,取下一个雕刻异域花卉的锦盒,打开盒子,盒中有一褐一白两个小瓷瓶。
白瓶上写着浮沤散三个字,褐瓶则没有留字。
他将褐瓶拿在手里,又将锦盒放回原处。
“崔大人,您怎么到库房来了?”
看守库房的官吏是大理寺中的老人了,花白胡须,崔恪的爹还在大理寺述职的时候,这人就在这里了,大理寺中的人都喊他一声酒爷。
他喜好喝酒,必得每日到城郊竹林酒肆去打酒。
这段时间他就把库房锁起来,今日回来看到库房门敞开,他还以为进了贼人,酒都醒了大半。
酒爷手提执壶,笑着跟面前的崔大人打招呼。
这位可是稀罕人,平日除了审犯人就是在抓犯人,想见他一面可难啊,跟他那个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大人的父亲,倘若不是因为数十年前的那桩旧案,也不会惹怒武后被贬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