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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棠花对峙

作者:瓷凝宫a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年前镇国公夫人携女楚晚棠入宫觐见。


    宫道上海棠初绽,少女一袭红粉罗裙翩然掠过,恰似蝶落花间。


    太子萧翊驻足凝望,那抹明艳身影便这般刻入眼底心间。殿前拜谒,皇后见晚棠灵秀慧黠,赐以凤玉,留作公主伴读。


    自此,将军之女裴昭与世子谢临舟亦入宫相伴。深庭岁月,梧桐青了又黄,少女们执卷嬉闹,泼墨吟诗,年少光阴如细沙般悄然


    夜幕低垂,篝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太子营帐内,浓烈的酒气几乎凝成实质。


    案上军报被倾泻的酒液浸透,墨迹晕开,蜿蜒如理不清的乱麻。


    萧翊独坐灯影下,手中白玉杯空了又满。烈酒滚过喉间,灼烧的痛感却盖不住白日林间那刺心的一幕——谢临舟的手掌紧扣她的腰肢,而她依偎在他怀中,笑靥如花,灼得他眼底生疼。


    "殿下......"帐外,李十六的声音带着试探。


    "滚!" 一声暴喝,酒杯裹挟着劲风砸向帐门,碎裂声尖锐刺耳。


    帐外瞬间死寂。萧翊烦躁地扯开衣襟,颈间悬挂的海棠香囊滑落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密精巧的针脚,灯下她蹙眉凝神穿针引线的侧颜仿佛又在眼前。


    "晚棠......" 低哑的呼唤浸满了醉意与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


    轻盈的脚步声忽至帐外,绝非侍从的沉重。萧翊头也未抬,抓起另一只酒杯,裹挟着满腔无处发泄的妒火狠狠掷去——


    "本宫说了,不准打扰!"


    "啊——!"


    一声熟悉的惊呼,如冰水兜头浇下。萧翊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帐帘掀开一角,楚晚棠捂着光洁的额头,指缝间一道殷红血线蜿蜒而下,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划出惊心动魄的痕迹。碎裂的瓷片如寒星,散落在她绣鞋边。


    "晚棠?!" 萧翊霍然起身,带倒了沉重的案几。酒液汩汩流淌,彻底洇透了摊开的奏折,墨迹污浊一片。


    楚晚棠惊惶后退一步,声音带着痛楚的颤音:"臣女不该在此...惊扰殿下..." 鲜血顺着她纤秀的指节滑落,沾染了腮边,她转身欲逃。


    手腕猛地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扣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纤细的骨节。"别动。" 他声音嘶哑粗粝,如同砂石狠狠刮过。


    楚晚棠吃痛,被他不由分说地拽入帐内。烛火剧烈地晃动着,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衣袍凌乱敞开,露出紧实的胸膛,眼尾赤红如染血,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龙涎香,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带着一种近乎野兽的危险气息


    "坐下。" 她被不容抗拒地按在矮榻上。萧翊转身去翻找药箱,宽厚的肩背在凌乱的衣袍下力量,仿佛被激怒后勉强压抑着撕咬冲动的凶兽。


    沾了药酒的棉布触及额角伤口,辛辣的刺痛让楚晚棠本能地吸气后缩。


    "别躲。"


    一只大掌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固定。然而,拭去血迹的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指尖小心翼翼,如同拂拭一件易碎的琉璃珍品。


    "谢临舟抱你时,倒不见躲?"


    轻飘飘的一句,如同淬了寒冰的针,骤然刺破这诡异的平静。


    楚晚棠猛地抬头,清澈的眸底撞进他幽深如寒潭的眼,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


    "殿下何意?" 她心中警铃大作,白日林间谢临舟扶她的那一幕电光火石般闪过。


    "本宫亲眼所见!他搂着你的腰!"


    指腹带着薄茧,重重擦过她颊边未干的血痕,冰冷的笑,


    "还需解释?"


    楚晚棠瞬间明了,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她奋力挣开他的钳制站起身:


    "殿下派人监视我?!"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愤怒。


    原来他眼中的“温雅储君”,内里竟是这般猜忌与控制!


    这深宫,这所谓的恩宠,不过是困住金丝雀的金笼。


    "整个围场皆在本宫眼底。" 萧翊步步逼近,


    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审视,


    "怕被看见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对他残存的那点朦胧好感。


    话语如刃,刺得她心口锐痛。一股被轻贱的屈辱感涌上,她仰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眼中翻腾的暗火,


    扬声质问:"臣女与谢世子光明磊落!今日若非他出手相救,臣女早已坠马受伤!殿下这般猜忌,视臣女为何物?!"


    她不是任人揉捏的玩物,她的尊严与清白,不容如此践踏!


    萧翊瞳孔骤然紧缩,似未料到她竟敢如此顶撞。一步,再一步,他将她逼至冰冷的帐壁,退无可退。


    浓烈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楚晚棠这才惊觉他醉得厉害。那素日清冷自持、深不可测的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近乎毁灭的占有欲与妒火,那**裸的侵略性让她本能地惧颤,心尖却又被一种陌生的、危险的麻意悄然缠绕。


    "是臣女马匹受惊险些坠马!千钧一发,谢世子不过是出手相救!"


    她急促地辩解,声音却在对方强大的压迫感下渐弱,


    "若殿下在场,想必也......"


    "本宫不会给他碰你的机会!"


    他厉声截断,单臂猛地撑在她耳侧的帐壁上,另一只手再次攫住她的下颚,力道大得让她颚骨生疼,迫使她迎视自己眼睛,


    "一根手指......都不行!"


    偏执到疯狂的占有欲如无形的网骤然收紧,勒得楚晚棠心窒狂跳,几乎喘不过气。


    眼前人彻底撕碎了储君温雅持重的假面,袒露出最原始、最危险、也最陌生的内核——那是属于萧翊的,不容任何人觊觎的绝对领域。


    "殿下醉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恐惧,偏头试图躲开那灼人的触碰,"臣女告退。"


    萧翊却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骤然松开了手,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眼中翻腾的烈焰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只余一片混乱的灰烬。


    他抬手用力掩住赤红的双目,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开口时,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走。"


    楚晚棠怔立在原地,看着他颓然跌坐回狼藉的案前。浸透酒液的奏折污秽不堪,墨迹晕染得如同他此刻的背影——孤寂、苍凉,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还不走?" 他没有回头,声线已强行压回了平寂无波,却比方才的暴怒更让人心头发沉,


    "等着本宫......继续发疯么?"


    字字句句,如同钝刀凌迟。她张了张口,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哽住,最终只是对着那道孤绝的背影,深深一礼,决然转身掀帘而出。


    夜风猛地卷入,带着篝火的余烬气息,扑灭了离帐门最近的那一盏孤灯。帐内最后的光源骤然熄灭,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凛冽酒气,彻底吞噬了那道僵坐于狼藉之中的孤影


    楚晚棠几乎是跌撞着冲出太子营帐的。


    夜风裹挟着篝火的余烬和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瞬间卷走了帐内那令人窒息的浓烈酒气与压迫。额角伤口被风一激,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却远不及心口那团被羞辱、被误解的闷痛来得汹涌。


    她扶着冰冷的帐柱,指尖冰凉,身体仍在微微发颤。


    篝火跳跃的光影在她眼前晃动,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映照出方才帐内萧翊那双燃烧着骇人占有欲的赤红眼眸,


    还有那句如烙铁般烫在她心上的——“一根手指……都不行!”


    太陌生了,太可怕了。那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永远矜贵从容、温雅疏离的太子殿下。


    她踉跄着走向不远处一片僻静无人的阴影,背靠着一棵粗糙的老树,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冰冷的树干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寒意,额角的血似乎又渗出了一点,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抬手想碰,指尖却顿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那带着薄茧、既粗暴又诡异的轻柔指腹……


    她低声喘息,试图驱散那不该有的心悸。可夜风拂过鬓角,带着远处篝火的微温,却意外地卷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冰冷刺骨的记忆。


    那年楚晚棠刚满八岁,粉雕玉琢,穿着一身簇新的鹅黄襦裙,像颗刚剥壳的莲子,被母亲牵着第一次踏入这金碧辉煌却又规矩森严的宫闱。


    宴席未开,孩童心性耐不住久坐,趁着母亲与贵妇寒暄,她悄悄溜了出来,循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懵懂地闯入御花园深处。


    春光正好,海棠初绽,云霞般堆叠在枝头。她踮着脚,想摘一朵开得最高的,却听见假山石后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声响,像是……小兽受伤后的呜咽?


    好奇心驱使她绕过嶙峋的山石。眼前的一幕让她呆住了。


    一个穿着明黄常服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背对着她,正狠狠地将一卷书册摔在地上!


    书页散开,墨迹淋漓。少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周身笼罩着一股近乎狂暴的戾气,与这明媚的春光、与“太子”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贵的明黄,都格格不入。


    楚晚棠吓得屏住了呼吸,想悄悄退走。可那少年猛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其俊秀却因盛怒而扭曲的脸,眼角赤红,泪痕未干,下颌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看到了她,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滚着屈辱、不甘,还有一种被窥见狼狈的凶狠!


    “滚!”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冰冷如刀锋。


    楚晚棠吓得小脸煞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少年,像一头被拔掉利爪、困在笼中暴怒的小兽,全然没有她想象中储君该有的温润如玉、气度端方。


    她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撕碎她这个闯入者。


    然而,或许是少年眼中那抹深藏的脆弱刺痛了她,又或许是孩童最本真的善意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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