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图书馆空无一人，年意轻手轻脚地推开天文类书架区的玻璃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她数着书架编号，在"P185"区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基础天文学》《星云图谱》《银河系结构》……她的指尖划过书脊，最后停在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上。笔记本边缘已经有些卷边，书脊处贴着"天文社专用"的标签。
年意屏住呼吸，将笔记本抽了出来。
这是南风的观星笔记。
昨天评刊会结束后，她无意间听到天文社社员讨论他们的社长把笔记本忘在了图书馆。此刻笔记本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星空的重量。
"就看一眼。"年意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翻开扉页，上面用铅笔写着"南风-天文观测记录Ⅲ"，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但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扉页背面——那里贴着一张剪报，正是她半年前发表在《晨曦》校刊上的散文《光年之外》的节选。
剪报旁边是南风密密麻麻的笔记：
"仙女座M31星系距离地球254万光年，作者将之比拟为''触不可及的思念''，从天文视角看，这个比喻存在误差。但情感表达精确度：98%。"
年意的手指微微发抖。她记得那篇文章，当时她写的是对初中转学好友的怀念，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文中那些关于"遥望"的描写，其实融入了她对南风的观察——每天早操时隔着三个班级的距离，那个永远站得笔直的背影。
她迅速翻到最新记录页，昨天的日期下面写着：
"文学社评刊会。《猎户座停电时》作者年意。文中描述的深蓝校服背影与我的观测习惯高度吻合（概率87%）。但结尾科学依据不足，已当面指出。"
年意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原来他早就猜到了。那个"让你想起一个人"的评论，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全都知道。
"找到你要的书了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年意差点惊叫出声。她转身看见图书管理员阿姨正推着还书车站在过道里，慈祥地微笑着。
"找、找到了。"年意慌乱地把笔记本塞回书架，随便抽了本《夏季星座指南》抱在胸前，"谢谢阿姨。"
走出图书馆时，年意的手机震动起来。林小满发来消息："紧急！下周一星空诗会筹备会，校长点名要文学社和天文社联合举办！你现在是总负责人！"
年意盯着屏幕，眼前浮现出南风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会议几点？在哪里？"
"下午四点，行政楼302。南风也会来！"林小满紧接着又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你的猎户座要和你共处一室了哦~"
年意把手机按在胸口，抬头望向天空。虽然是白天，但她仿佛能看见猎户座正在某处闪耀，就像南风笔记里那些关于她的文字，明明存在却不可见。
周一下午三点五十分，年意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她特意换了件浅蓝色的衬衫，头发也仔细地扎成了马尾。推开门时，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在——南风正低头翻阅文件，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年意僵在门口，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南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年主编。"
他的声音比评刊会上更加温和，像是刻意放轻了。年意注意到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南社长来得真早。"年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走到会议桌另一头坐下，刻意与他保持最远距离。
南风合上文件夹："关于你的作文，我后来想了想。"
年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嗯？"
"结尾其实很有诗意。"南风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推过来，"只是不太符合科学事实。我做了些修改建议。"
纸上正是她那篇《猎户座停电时》的打印稿，几乎每一段旁边都有铅笔写的批注。年意看到自己描写"深蓝校服背影"那段时，南风在旁边写道："观测点：学校天台西北角，时间：每周二、四放学后。"
他全都知道。
"谢谢。"年意小声说，感觉脸颊发烫，"我会参考的。"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其他社团代表和老师陆续进来。年意趁机把稿子塞进文件夹，却听见南风又低声说了句："我很喜欢你的文字。"
会议开始了。校长滔滔不绝地讲着"文理交融"的教育理念，年意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余光不断瞟向南风——他坐姿笔直，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偶尔抬头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年意这边。
"具体策划就交给两位社长了。"校长最后总结道，"诗会主题要体现青春与星空，形式不限。预算五千元，下周五前交方案。"
散会后，人群涌向门口。年意故意放慢收拾文件的速度，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南风却依然坐在原位没动。
"需要讨论一下诗会的事。"他说，语气公事公办，"你什么时候有空？"
年意的心跳又加快了："明天下午？文学社活动室？"
"可以。"南风站起身，把笔记本塞进书包，"对了，你的钢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钢笔——正是评刊会上漏墨的那支。
"我在失物招领处找到的。"南风把钢笔放在桌上，"已经洗干净了。"
年意接过钢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南风的手。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谢谢。"她轻声说，"这支笔...对我很重要。"
南风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就在门关上前，他突然回头："明天见，年意。"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第二天下午，年意提前半小时到达活动室。她把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甚至在窗台上放了一小束野花。桌上摆着两份打印好的策划草案，她反复检查了三遍，确保没有任何错别字。
两点整，南风准时敲门。他今天穿着校服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给你的。"他把纸袋递给年意，"天文社上周观测到的流星雨照片，可能对诗会有帮助。"
年意接过纸袋，里面是十几张星空照片，每一张背面都详细标注了拍摄时间和星座信息。最下面一张是猎户座的特写，背面写着："3月21日凌晨2:17拍摄，可见猎户座腰带三星及M42星云。"
"好美。"年意由衷赞叹，"你们经常通宵观测吗？"
"每月两次。"南风在她对面坐下，"下次是周五，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年意惊讶地抬头，对上南风认真的眼神。他是认真的邀请，不是客套话。
"我...考虑一下。"她含糊地回答，赶紧把话题转向策划案，"我拟了两个主题，一个是''星河入梦''，一个是''光年之外''。"
南风认真地阅读着她的方案，时不时用铅笔做些标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年意注意到他皱眉时，眉心会出现一道浅浅的竖纹。
"两个主题都不错。"南风最终说，"但可以结合一下。"他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前半场用''星河入梦''做抒情诗朗诵，后半场转为''光年之外''的科学诗讲解，中间用流星雨视频过渡。"
他说着说着，眼睛亮了起来，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些。年意发现，当南风谈论天文时，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那种刻意的疏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孩子般的热情。
"这个设计很棒。"年意真诚地说，"你对星空真的很了解。"
南风突然停下笔，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如你了解人心。"
年意愣住了。
"你的作文，"南风继续说，声音低沉，"那些关于暗恋的描写...非常准确。"
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年意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整个房间都能听见。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我..."年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五的观测活动，晚上八点在天台。"南风站起身，收拾文件，"如果你来，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离开后，年意呆坐在原地，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洇出一小片蓝黑色的墨迹。窗外，一片树叶飘落在窗台上，正好盖住那束野花中的一朵。
周五晚上七点五十分，年意站在宿舍镜子前，第三次调整马尾的高度。她换上了最喜欢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校服外套——深蓝色的，和南风那件几乎一样。
"要去见你的猎户座了？"林小满靠在门框上坏笑，"记得拍张照片给我。"
年意红着脸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去观摩天文观测。"
"得了吧。"林小满塞给她一个小袋子，"带着这个，薄荷糖，紧张的时候吃一颗。"
天文台的铁楼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陡峭。年意爬到顶层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推开天台门的瞬间，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
南风独自一人站在天台中央，望远镜支在身旁。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月光在他的镜片上投下银色的反光。
"你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年意从未听过的柔软。
"其他社员呢？"年意环顾四周。
"临时改了时间，他们明天早上来。"南风调整着望远镜焦距，"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年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到南风身边，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像是他用的铅笔的味道。
"先看木星。"南风示意她凑近望远镜，"今天能看见四颗伽利略卫星。"
年意俯身看向目镜，一个带着条纹的小圆盘映入眼帘，周围是四个排列整齐的小光点。
"好清楚！"她惊叹道，"像挂在黑丝绒上的宝石。"
南风轻笑了一声："很好的比喻。"
他们依次观测了土星环、火星和几个明亮的星团。南风的讲解专业而耐心，时不时冒出几个让年意忍俊不禁的冷知识。
"知道吗，如果你向织女星发送短信，要25年后才能收到回复。"他说着，递给年意一张星图，"因为距离地球25光年。"
年意接过星图，指尖再次与南风相触。这一次，她没有立即缩回手。
"你之前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她鼓起勇气问道。
南风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正是那本观星笔记。
"我一直在收集你的文字。"他翻开笔记本，里面贴满了从校刊上剪下来的年意的文章，"从去年十月开始。"
年意惊讶地发现，几乎每篇文章旁边都有南风写的天文注释。在她描写"孤独像黑洞"的段落旁，他写道："黑洞并非''吞噬''一切，它也有霍金辐射。"在她写"流星是天空的眼泪"那句旁边，他标注："流星实质是宇宙尘埃在大气层中燃烧。"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的比喻很有趣。"南风轻声说，"后来我发现...你在写我。"
夜风突然变大了，吹乱了年意的刘海。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星图。
"上周我在图书馆故意留下这本笔记。"南风继续说，声音几乎融在风里，"我知道你会去看。"
年意猛地抬头："你...故意的？"
"就像你在作文里写我一样故意。"南风嘴角微微上扬，"我们扯平了。"
天台的灯光突然熄灭，整个校园陷入黑暗。年意这才注意到，头顶的星空如此明亮，银河像一条缀满钻石的丝带横贯天际。
"停电了。"南风说，"但你看，猎户座没有停电。"
他指向东南方的天空，那里，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正明亮地闪耀着。年意突然想起自己作文的标题，不由得笑了出来。
"所以，"南风转向她，月光在他的镜片上流动，"你愿意在下次作文里，写一个关于猎户座重新亮起的故事吗？"
年意望着他镜片后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年意摸到口袋里林小满给的薄荷糖。她取出一颗含在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绽放——就像今晚的星光，和那个关于笔记本的秘密，甜蜜得令人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