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挟着樱花香气穿过校园,粉白的花瓣打着旋落在公告栏前。年意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外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作文本的边缘。公告栏上,新张贴的征文比赛结果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
"让一让!"林小满拽着年意的手腕往前挤,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特等奖肯定又是你。"
年意踉跄着被拉到公告栏前,一片樱花花瓣恰好飘落在特等奖后面的名字上。她伸手想拂去那片花瓣,却在即将触及纸面的瞬间收回了手指。阳光透过花瓣的脉络,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就知道!"林小满一把扯下花瓣,露出底下清秀的"年意"二字,"《猎户座停电时》——这名字起得真够矫情的。"她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年意,"比上次的《仙女座情书》还酸。"
年意抿嘴笑了笑,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人群,投向教学楼另一侧的理科班走廊。那里空荡荡的,高三的学生们正在为下周的模拟考埋头苦读。她的视线在三年二班的后门停留了几秒,那里的窗户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什么也看不清。
"别看了,你的''猎户座''这会儿肯定在刷题呢。"林小满凑到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惹得年意耳根发烫,"说真的,你把南风写进作文里,就不怕哪天被人看出来?"
"谁会看出来?"年意慌忙把闺蜜拉到梧桐树后的角落里,声音压得极低,"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写小说。"
"可你明明——"
"那只是文学创作的手法。"年意打断她,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她想起昨天傍晚在天台偶遇南风时,那个穿着深蓝校服的背影如何站在暮色里,望远镜的金属支架反射着最后一缕阳光,像是给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那画面太美,以至于她回家后连夜重写了参赛作文的结尾。
"文学社三点的评刊会,别迟到。"林小满看了眼手表,突然压低声音,"我刚听学生会的人说,天文社今天破天荒投了稿过来,该不会是你的''猎户座''吧?"
年意的心跳漏了半拍。
下午两点五十分,年意提前十分钟到达文学社活动室。作为主编,她习惯在会议前整理好所有投稿。推开门时,初夏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西侧的窗户,将整个房间分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图形。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份来自各社团的投稿。年意的目光像不受控制般,立刻锁定了最上面那份署名"南风"的诗稿。稿纸是最普通的A4打印纸,边缘裁得一丝不苟,像是用尺子比着裁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诗稿。纸面上飘来极淡的铅笔芯味道,像是被人反复修改过。标题《恒星纪行》下面,是一首十四行诗,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字的笔画都规规矩矩地待在田字格中央。
"当光年成为丈量单位,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片星云。
你看见的我,是五百年前的模样,
而我看见的你,或许已不复存在......"
年意读到第三行时,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她手忙脚乱地把诗稿塞回原处,抬头看见副社长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
"年主编来得真早。"副社长把资料放在桌上,"听说这次天文社投了稿?"
"嗯,在这里。"年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指尖却不小心在稿纸上按出了一个汗湿的印子。
两点五十八分,文学社成员陆续到齐。年意作为主编坐在首位,面前摊开着所有投稿。阳光已经移动到了她的笔记本上,照得墨水微微发亮。
"先从特等奖作品开始讨论吧。"副社长敲了敲桌子,"年意的《猎户座停电时》,有人要发表看法吗?"
活动室突然安静下来。年意捏着钢笔的手指微微发紧,这种沉默通常意味着褒贬不一的争议。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
"我觉得结尾太仓促了。"摄影社的男生率先开口,"前面描写那么美,最后却说''星星终将熄灭'',是不是有点消极?"
年意轻轻咬住下唇,正想解释这是为了表达人类情感的脆弱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是消极,是悲观。"
所有人的头都转向声源。南风倚在门框上,阳光从他身后漫进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今天穿的正是那件深蓝色校服,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松开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皮肤。年意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人抽走了活动室里所有的氧气。
"南社长居然大驾光临?"副社长惊讶地站起身。
"投稿不是要作者到场么?"南风走进来,目光扫过年意瞬间涨红的脸,落在她面前的稿纸上。他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猎户座停电时》把恒星生命周期和人类情感类比,创意很好。"
年意握着的钢笔突然漏墨了,蓝黑色的墨水晕染在评分表上,像一小片失控的夜空。她慌忙用纸巾去擦,却把墨迹抹得更开。
"但结尾断言''星光抵达地球时,或许那颗星早已死亡'',这不符合事实。"南风继续说,声音里带着理科生特有的笃定,"大部分恒星死亡后,它的光还会在宇宙中传播数百万年。"
墨水已经浸透了纸张,年意慌乱中碰倒了手边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响打断了南风的发言,也给了她一个低头掩饰表情的借口。
"对不起,我..."她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了道小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在指尖凝成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南风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递过一张纸巾。年意抬头时,发现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盛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眼尾有一颗很小的痣,像是谁用铅笔轻轻点上去的。
"你的作文..."他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年意的心脏几乎停跳。就在这时,林小满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年意!教务处找你!说征文比赛的奖状要重新核对!"
等年意处理完杂务回到活动室,已是黄昏时分。评刊会早就结束,房间里只剩下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缓缓浮动。她的作文被单独留在桌上,其余投稿都已收走。
年意拖着脚步走过去,发现作文的空白处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建议修改结尾——猎户座β星距离地球约900光年,当你看见它的光芒时,它确实还在那里。"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星形标记,画得极为工整,像是用圆规比着描出来的。
她将作文对折收进书包,开始整理桌上散落的资料。在归置南风坐过的位置上的资料时,她发现天文社的观测日志扉页被撕去了一半。剩下的半张纸上,抄着她半年前在某篇作文里写过的话:
"我们之间隔着多少光年?当我凝视你时,看见的是否只是你过去的影子?"
而原本应该署名的位置,被一道铅笔痕粗暴地划掉了。
年意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划痕,铅笔的石墨沾在了她的指尖上。她突然想起南风说的"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年意弯腰去捡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今日观测:猎户座β星亮度异常,建议持续关注。"
字迹与作文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年意把纸片夹进日记本里,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锁门时,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天空——暮色中,猎户座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她想起自己作文里杜撰的"猎户座停电"情节,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走在回家的路上,年意摸出手机,点开学校贴吧。在搜索栏输入"南风"后,屏幕上跳出几条关于天文社近期活动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下,又输入"南风诗",结果一片空白。
正当她准备退出时,一条新发布的帖子突然跳出来:《求问今天文学社评刊会天文社投稿内容》。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问题却直白得惊人:"听说南风今天去文学社了?他投的什么诗?有人记得内容吗?"
年意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点进去。暮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她突然想起南风说"星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时的表情,那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回到家,年意从书包里取出作文本,翻到《猎户座停电时》那一页。她盯着南风的批注看了许久,然后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他说的对,星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今晚,当猎户座高悬天际时,我允许自己假装,其中有一颗星的光,是专门为我亮起的。"
写完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形标记,与南风留下的一模一样。
窗外,猎户座的三颗腰带星正明亮地闪耀着,像是谁在夜空中留下的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