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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寒料峭时(2)

作者:酒桂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知微手下不停,接过青黛递来的、药气扑鼻的续骨膏,均匀敷于肿胀腕处,再以裁剪妥帖的净布与竹篾仔细固定、缠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手法老练沉稳,绝非寻常代笔书信的娘子所能。


    “身上皆是皮肉伤,幸未损及脏腑,然失血颇多。”沈知微一面清理其余伤口,一面迅速判断,“青黛,速去巷尾秦娘子处,讨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枣汤,再问她可有洁净旧衣暂借。”


    青黛应声疾去。


    “究竟如何至此?”沈知微这才抬眸直视春娘,声音不高,却似能穿透人心。


    莫春娘浑身战栗,语不成句:“……我……我依您所教……昨日他……他又酩酊而归,我……我未曾如往日般闪躲……只护着头面……放声哭嚎……大喊‘四郎住手!再打要出人命了!’……隔壁王婆……刘家嫂子……她们……都闻声在门外劝解……他……他愈发狂怒……骂我……贱婢……竟敢招引外人……抄起柴房的顶门棍……就……”她恐惧地瞥了一眼自己被固定的手腕,“……这手……便是如此……”


    “后来如何脱身?”


    “他……他打得力乏……嚷着……要将我卖与西市口的黑七……抵……抵他那赌坊的阎王债……便……便锁了门出去……寻……寻人伢子……我……我趁他不在,奋力撬开后窗……爬出来的……”莫春娘言至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身体因惊悸而筛糠般抖个不停。“沈娘子……他……他当真会发卖我的……我……我该当如何?”


    沈知微眸底寒光骤现。


    赌债?西市口的黑七?这已非寻常家暴,竟是欲行贩卖良家之恶!


    赵四郎的凶狂,竟比她预想的更为肆无忌惮。


    ……


    “春娘,你做得甚好。”沈知微轻拍其肩,语声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之力,“你已留下凭据——街坊四邻的耳闻,便是你呼救受难的明证。你这一身伤痕,更是铁案如山。而今,又添一桩:他竟欲贩卖发妻。”


    她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这一次,笔锋不再悬停犹疑,迅疾而沉实地落在素笺之上。所书非是休书,而是一纸诉状的草稿。


    “区区一纸休书,已不足保你周全,更不足以惩治此等恶徒。”沈知微的声音冷冽如冰,“须得将他送上公堂。”


    “公……公堂?”莫春娘眼中茫然交织着恐惧,“我……妾身一介妇人……”


    “莫惧。”沈知微抬首,眸光锐利如刃,“《昭律疏议·盗贼律》明载:‘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绞;为妻妾子孙者,流三千里。’ 赵四郎为抵赌债,竟欲将你卖与黑七,此乃‘略卖’发妻之重罪!仅此一条,便足以陷他囹圄!更何况,其虐妻致残,亦触《斗讼律》‘殴伤妻,减凡人二等’之条。二罪俱发,他难逃法网!”(注1)


    她言语条分缕析,字字铿锵,带着律法本身不容置辩的威势。莫春娘听着,眼中惊惧渐退,浮起一丝不敢置信的微明。


    “然则……凭据……”她喃喃道。


    “凭据,便在你周身伤痕,亦在街坊邻里耳中。”沈知微搁下笔,拈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笺纸,“此状,我替你具陈。你只需画押。至于黑七那头……”


    沈知微眸底掠过一丝幽邃如寒潭的光。


    她需一个契机,一个能坐实赵四郎贩卖之谋,甚或牵出西市口那条毒虺的契机。


    她忆起三日前风雪中,那辆停驻坊门前的青帷马车,及那位新赴任的京兆府少尹。


    “青黛回了。”沈知微闻得门外步履声,迅即将状纸草稿收入袖中。


    青黛端着热气氤氲的姜汤,臂弯搭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厚絮袄。“姑娘,秦娘子所赠,还问可需援手。”


    “转告她,暂不必,唯请留意西市口黑七动静。”沈知微接过姜汤,递与莫春娘,“春娘,先饮此汤暖身,换上净衣。今夜便在此安歇,外间诸事,有我。”


    莫春娘捧着温热的陶碗,感受着那暖意一丝丝沁入冰透的形骸,望着眼前这沉静似深潭却蕴藏着磅礴之力的女子,泪水再次决堤。


    此番,却不再是绝望之泣。


    风雪初歇的昭京,寒气砭骨。一场以这陋巷弱质为引的风暴,已蓄势待发。檐下冰凌无声滴落,似在叩击着铜壶滴漏,为这暗涌的波澜计数。


    【注释】


    1.状纸:古代诉讼需提交书面状纸(诉状),写明案由、事实、诉求。知微代写诉状符合其“隐讼师”身份。


    2.“略卖良人”律条:《唐律疏议·贼盗律》:“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文中调整为“流三千里”以突出严重性(实际略卖为妻妾徒三年,但结合意图贩卖为娼妓抵债,性质更恶劣)。


    3.“殴伤妻减凡人二等”: 如前章,符合唐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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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春寒料峭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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