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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30

作者:多木木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21章 近在咫尺,掉头就走


    在这座城市里,流传着苏纯钧的恐怖传说。


    他暗杀了情报部同仁,囚禁了情报部部长,现在因为情报部副部长碍了他的眼,竟然将人给千刀万剐了。


    苏氏夫妻并排站着,做为家属答礼的时候,他们面前的记者正在拼命按动快门,闪光灯爆发着烟雾,跟灵堂燃烧的巨大香烛混在一起,仿佛仙境。


    被带枪的宪兵请来的、抓来的、搜捕来的和尚们战战兢兢坐了一堂,齐声诵念往生咒。


    要是赵书理还在,估计要责怪他们欺压僧众了。


    这场葬礼更像是在做秀。


    被请来参加葬礼的各界人士至少有九成都不是真心想来参加的,不过是畏惧苏纯钧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霸道不得不来。


    棺材里是假尸体,考虑到可能会有间谍或特务怀疑赵书理是不是真死了,所以棺材里真放了一具尸体,不过是路上捡来的。


    祝玉燕每回对着灵堂鞠躬时都念着罪过罪过,希望这位死者不要怪罪他们的不得已,也希望这熊熊燃烧的香火当真能搭一道通往极乐之境的通道,送此世苦难的人们前往彼世。


    停灵要停九九八十一天,也就是将近三个月,跨度从秋天到春节。


    天气越来越寒冷,尸体得已保存的还算完整。


    差不多隔上几日,就能发现一伙人想潜入灵堂。


    苏纯钧抓了好几拨人,结果全是帮派人士和小流氓,问就是来偷尸体,什么日本人国**,通通不认识,现在外面一具新鲜尸体值两块钱呢,问为什么这么大胆敢来这里偷尸体,那就是顺便过来的,不知道这是哪里。


    苏纯钧倒也不手软,重刑加身,就为一份情报。


    但就算如此,这些人也没办法说出来什么。


    因为他们只知道这么多,他们就是为了赚一点点钱,不是跟日本军方勾结,也不是编外的日本间谍。


    街上现在流传着另一个恐怖的耳语,据说美国人用尸体做香肠和罐头。


    虽然过于离奇,但市面上确实突如其来的冒出来大批收购新鲜尸体的买卖。


    以前街上到处都是倒尸,要劳警察每天巡逻捡拾,就算这样,都来不及送到化人厂烧掉,夏天时滋生的老鼠苍蝇蟑螂叫苏纯钧头痛不已,生怕发生大规模的疫病。


    但是,不知该不该庆幸,因为城里的人跑了许多,治安太差,人与人之间不复信任,原本聚居的百姓现在都住得相当分散了,因此就算环境恶劣,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时疫。


    或许发生了,但是因为人数少,地方偏蔽,并没有被发现。


    结果,现在街上出奇的“干净”,警察巡逻再也遇不到新鲜死亡的尸体了。


    百姓们虽然没有情报机构,但他们就住在街上,生存的压力让他们都变得更加灵醒,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尸体的减少让人不安。


    既然少了,就肯定运到了什么地方消化掉了。


    百姓们的想像力有限,于是就变成了“美国罐头香肠是用尸体做的”。


    祝玉燕很清楚,外国贩来的香肠罐头不是用尸体做的,其实是用土豆做的,里面想找出一片肉来都难,肉类的香味全是香精的作用。


    不是她不想买含肉的香肠,而是现在市面上的香肠罐头几乎都不含肉。


    全球陷于战乱这么久了,现在期望还有稳定的畜牧供应就是天方夜谭了,不止是她买的罐头香肠是土豆做的,就连美、英军队配发的香肠都是土豆做的。


    尸体去哪里了。


    她想到了在后世都是罄竹难书的罪行的731部队。


    也就是,人体试验。


    德、日在战争时期犯下累累罪行,其中最恐怖的就是利用战俘进行人体试验。


    先是尸体,然后是活人,罪恶一步步升级。


    从这个流言暴发开始,她就在想要用什么办法制止这件事,哪怕做不到,也要提醒百姓,做出警告,让他们对日军更加警惕一点。


    之前的情报是通过赵书理传递到国**,再通过国**进行扩散。


    ——倒不是国**主动扩散,赵书理都说过了,国**情报室是一个公开的机构,任何情报到了那里都会流传出去的。


    但是现在赵书理已经牺牲了,他们没办法再通过这个渠道将情报扩散出去。


    而她自己的手段只有通过八卦小报。


    她思考了好几天,犹豫到底要不要再跟苏纯钧说一声她想再编几个情报。


    现在继续惹怒日军,并非明智之举。


    而她通过八卦小报扩散出去的情报,究竟能起多少作用呢。


    晚上,苏纯钧离开情报室,回到他睡觉的卧室,一进去就看到灯是亮的。


    他往里探了一下头,看到祝玉燕坐在床头,正在写什么东西。


    他这才进来,关好门,走过去说:“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祝玉燕摇摇头:“不算急,只是有个想法。你那边怎么样?”


    苏纯钧叹了口气:“老赵一走,情报就断了。情报员都知道他死了,我就是手里有他的密码本也拿不到情报,电台什么也收不到,我怀疑这个电台已经取消了。”


    祝玉燕:“董世昌的呢?”


    苏纯钧:“也没用了。他的早就什么都收不到了,老赵怀疑董世昌被我请回来后,他的情报点就停了。”


    苏纯钧:“现在城里有多少间谍我都不清楚。”


    整个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了。


    祝玉燕也没有办法。


    以前他们有铃木三郎,还有赵书理,两相验证下来,勉强可以称得上耳聪目明。


    现在,先是失去了铃木三郎,后又失去了赵书理,等于日方和国**两边的情报都没有了。


    苏纯钧在屋里转了两圈,盯着她看了一眼。


    祝玉燕不解的看向他。


    他想了想,把她抱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伏在她耳边说:“你在这里假装一下。”


    祝玉燕小声说:“假装?”


    苏纯钧:“我出去一下,你假装我还在这里。”


    祝玉燕一下子懂了,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勿需多言。


    心照不宣。


    祝玉燕:“我假装……”


    苏纯钧在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对,太太,都交给你了!”


    祝玉燕:“这么晚出去,街上都没有人,你这个目标也太显眼了,为什么不白天去?”


    苏纯钧:“白天也一样显眼。晚上黑,更隐蔽。”


    对了,现在的街上不会有太多路灯,而大多数人夜视能力都不好——营养不足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确实比白天更安全。


    白天的街上照样是没多少人的。


    祝玉燕:“好,你去吧。”


    苏纯钧又拥抱了她一下,转头不再掩饰自己,换了装就出去了。


    他这边还在换衣服,苏太太就开始做法了。


    苏太太先开门让警卫把楼下小客厅里的唱片机搬过来。


    唱片机搬来后,苏太太公然开始放靡靡之音,然后在屋里一边笑一边跳舞,扭得比蛇精都好看,险些让苏先生把胡子粘到脖子上去。


    然后苏太太更加公然的把警卫给赶到楼下去了。


    ——显然今晚苏氏夫妻要办大事。


    警卫员离开后,苏先生就要出发了,他出发前,苏太太已经抱着自己的胳膊亲起来了,啧啧有声。


    苏先生:“……”


    往日是他小看太太了。


    第二日,苏太太的两条小臂上全是引人遐思的红痕,让人怀疑苏先生的嘴巴累不累。


    往后的每一日,苏太太都在卧室里跳舞,娇笑,葡萄酒液洒满浴室,然后把床和沙发摇得咔咔响。


    警卫员做证,苏先生卧室里的沙发已经从东头跑到了西头,他们在楼下时亲耳听见沙发是一格一格蹭过去的,至少花了半小时,不由得替苏先生叹一声好腰。


    外面传言苏先生终于疯狂了,他连杀多位同仁,仿佛暴君一般。历来暴君除了杀臣下,就是酒池肉林,固然苏太太一个人当不起肉林,但苏太太年少貌美,让苏先生如此着迷也说得过去。


    苏先生连续出去几天,似乎是有些成果的,但无奈不能告知苏太太。


    苏太太也大肚,并不介意被保密。


    她提起了日军搞人体试验的事。


    苏纯钧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这是你新编的情报?”


    祝玉燕犹豫一秒,肯定点头:“对啊。”


    苏纯钧反而不确定了,他认识二小姐多年,她是怎么说谎的,他一清二楚。


    但假如“对啊”是谎言,难道真话是——“不对”?


    他望着妻子,燕燕,二小姐。


    同样的,二小姐、燕燕、妻子,也望着他。


    两人相伴数载,了解对方就像是了解自己。


    祝玉燕看出苏先生怀疑了,发现了,他就站在真相的边缘。


    但是,她要怎么说呢。


    而她早已打算不说了,保守这个秘密。


    既然当年没有告诉祝颜舒,她也不必告诉其他人。


    苏纯钧的疑惑真实而合理。


    燕燕每天就在家里待着,她从哪里得来的情报?


    如同赵书理曾有的怀疑一样,不过在应对赵兄的疑问时,他并没有此时此刻的迟疑。


    编的嘛。


    ——假如不是编的,那是哪儿来的?


    一个名字在他嘴边翻滚,可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假如是真的,他更不敢说出来。


    兰……


    是吗。


    苏纯钧深思片刻,说:“那就找小报记者扩散出去吧,我来安排。”


    祝玉燕没想到苏先生胸宽如海,临门一脚时还要退出去。


    “好。”她点点头,深刻认识到苏先生在面对她时有多没原则,近在眼前的事实都要假装看不到。


    第422章 有问题


    人肉包子、人肉香肠、人肉罐头之所以这么有市场,不得不说这是有民间传说的作用的,《水浒传》里就有人肉包子,现在换成美国的人肉香肠、人肉罐头,也是可以想像的。


    老百姓的想像力很有限,同时也很丰富。


    在祝玉燕准备用流言破除流言的时候,市面上已经开始有“工人被香肠机卷进去一起被制成香肠”的传言了。


    工厂事故这个并不是新鲜事,倒不如说很常见。受限于现在的机器并没有后世都会有的安全装置,关心工人的生命安全也并不是工厂主的重要事项,所以几乎每周都能听到工厂事故,而每一个工厂都发生过事故。


    比如纺纱厂,常有工人掉进煮绵线的大锅里被煮死。


    履带绞缠工人的手或脚,致使工人残疾也是常常发生的。


    还有因为在炼钢厂被烧死的,严重烧伤最后疼死的,等等。


    太多了,就不稀奇了。


    而就算有这么多事故,年轻人还是挤破了头想进工厂,卖身也要进工厂,因为现在只有工厂还在开工,也只有工厂还在发钱了。


    在这个机器不停,工人也不能停的时代里,每个工人都能说出几个发生在自己身边,或自己身上的工厂事故。


    这就让人肉香肠和人肉罐头有了传播的土壤。


    而祝玉燕准备的“日本人抓中国人做人体试验”,这个说法就很没有市场。


    首先,什么是人体试验呢。


    比起人肉香肠和人肉罐头,人体试验就缺乏可以被百姓迅速理解的土壤,理解才是传播的第一步。


    所以,祝玉燕不得不把这个传言改头换面,来方便百姓理解。


    她设计了好几版,担心苏纯钧不能提供可靠的参考,她先让吴小萍来听。


    吴小萍现在住在这里,名义上她是祝玉燕的学生,干的工作却多数是抄写诗词或是被安排了数学作业题,有时她会想去厨房帮忙,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厨房平时锁着,怕有人进去偷粮食或投毒,做饭的时候厨师身后都站着警卫员,发现有不明动作立刻就会将厨师拿下。


    祝玉燕想避免吴小萍无所事事,又苦于没有合适地方安置她,只好真的把她当学生看,每天都给她安排功课,布置大量作业。


    给吴小萍讲题和批改的时候,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了。


    吴小萍平时沉默寡言的,但一直渴望能帮得上忙。


    她认认真真的读出来,仔细品味后,说:“我觉得都不可怕。”


    祝玉燕想来想去,写出来只有“日本人在试验满清十大酷刑”和“日本人说人肉好吃,他们喜欢吃人肉”这两个。


    吴小萍说:“都没有人肉香肠和人肉罐头可怕。”


    是啊,其实祝玉燕也明白。老百姓対人肉香肠和人肉罐头的恐惧里还有対新的生产工具:机械的恐惧。


    机器対他们来说是全新的、未知的东西,而且机器都很巨大,运行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工厂外巨大的烟囱和滚滚浓烟,还有巨大的锅炉,这都会加重百姓対工厂和机器的恐惧。


    再加上外国人,这就是双重恐惧了。


    她写的流言已经够平实了,也接地气,就是不够恐怖。


    祝玉燕让吴小萍回去,她自己关起门来又想了想,重新写了一版,然后不敢叫吴小萍来看了,她把苏纯钧叫来让他看。


    苏纯钧看过上一版,本来対其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以为这一回也差不了太多,至少应该是同一个水平的,不想被吓得干呕了起来。


    祝玉燕看他吓得人色都没了,赶紧倒水给他压惊,把他扶到沙发上,给他顺气抚胸。


    “快缓缓。”她说,“没事吧?”


    苏纯钧摆摆手,举着那张纸的手都在抖,他的脸色恐惧中夹杂着无边的愤怒。


    “这是……这是真的吗?”他震惊的瞪着她。


    祝玉燕怔住了,她听得出来他问的意思,不是他不信,而是他已经信了。


    这一回,她没有专注于编假流言吓唬百姓,而是把她曾经看过的《731部队》这部电影里她她还有印象的场景给写了出来。


    《731》是按真实历史改编的。


    祝玉燕犹豫了片刻后,摇头:“不是。”


    但她的表情和语调都显示,这句“不是”其实并不是否定的。


    苏纯钧目眦欲裂,他刚刚只是扫了一眼就已经无法忍受了,现在就算不去看,只是目光碰到这张纸都好像会被上面的内容炙伤。


    ——日本人会把人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拉出来量有多长。


    ——日本人会把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的肚子都剖开,看看男人与女人,老人与孩子的肠子有没有区别,会不会女人更短,或是孩子更短,或是老人更短,或是成年男人最长。


    ——日本人会把怀孕女人的肚子剖开,看婴儿有多重,羊水有多少。


    ——日本人会把人关起来,不给食物或不给水,看一看人没有食物几天会死,没有水几天会死。


    ……


    两人都陷入无言之中。


    苏纯钧抹了把脸,努力镇定下来,站起身,把这张纸郑重的放在桌上,看了许久,然后坐下来认认真真的抄了下来。


    他将这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披露?”


    祝玉燕:“尽快,尽早。”


    苏纯钧:“我来办,你不要再插手了。”他看着她,走过来紧紧拥抱了她一下,说:“放心吧,我会让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


    她知道他把这份假情报当真的。


    可这并不是真的假情报。


    这是真实的历史。


    她只是不知道731部队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日军有没有开始这样灭绝人性的实验,但她知道,他们做了这样的恶事,她就想提前告诉百姓,告诉这个时代的人,提高警惕。


    苏纯钧的动作很快,他当天晚上出去,应该是传递了情报,回来后,第二天就公然派警察去码头等日本人招工的地方驱赶那里的船工、苦力、帮派份子和普通百姓。


    他用的理由是“听说有危险分子会対日本人不利”这样官冕堂皇的理由,虽然也跟日本人发生了冲突,但対“一心来做好事”的中国人,日本方面也显得摸不着头脑。


    最后日本人还是把警察们给赶出了这一片地区,理由是他们阻碍了日本人正常招工。


    但苏纯钧仍然派警察全城驱散人群,逼得不少人不得不开始向外面跑。


    小报都说苏纯钧这是又嫌没有人给他上供了,所以他才会公然妨碍日本人的正常生活。


    鉴于现在的小报都是外国人的报社了,祝玉燕也不太在乎苏纯钧在报纸上的名声如何。


    市面上又开始冷清起来。


    本来有些恢复的街道再次空无一人。


    然后,一个流言在码头的苦力和帮派份子中间流传。


    据说在一天深夜,几个互相扶着的人从码头的一个角落逃了出来,他们有的死在了街角,有的幸运一点被人救了,或是送到了医馆,或是送回了家。


    这些人说了一个大秘密。


    日本人在拿中国人做试验。


    日本人是这么说的。


    什么叫试验呢?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逃回来的人也很快就死了,他们说他们被日本人用招工的名义骗走,然后被关起来,他们中有的人肚子被活生生的剖开,肠子被拖出来,日本人还拿尺子量他的肠子有多长。


    还有的人说他们在那里还见到了怀着孩子的女人,孩子也是被生生的剖出来,日本人还把孩子放到秤上秤有多重,孩子还没足月啊,就这样生剖出来,那还能活吗。


    还有人被日本人活剥了皮,剥下来的皮就血淋淋的挂在墙上。


    还有……


    还有许多许多类似的传闻,一下子就在码头工人中间传开了。


    因为确实有许多码头工人上了日本人、葡萄牙人、荷兰人的船后就不知去向,也毫无音讯。


    不管有多少人来码头要找工作都不会找不到,因为这些外国人永远都缺人。


    也有一些人连船都没上,而是坐火车或汽车离开的。


    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没有亲人,也有很多人在离开之前就是为了给父母妻儿赚下足够多的钱,他们已经不抱希望还能回来了。


    但是,辛苦工作到死为止,跟被日本人开膛破肚,这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啊。


    百姓们可以接受自己的亲人在遥远的他乡辛苦工作,可能会吃不饱穿不暖,工作可能会很艰苦,但是,没有人能接受亲人上船后就被杀了。


    工人们开始鼓燥起来,帮派吸纳这些苦力,在利用他们赚钱的同时,也很爱惜他们的生命,假如日本人喜欢把中国人杀着玩,他们肯定不会再愿意送自己帮内的年轻人出去了。


    不管是为了安抚工人,还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帮内的苦力,帮派开始调查这些送走的年轻人的下场。


    确实有大部分的船到了外洋,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年轻人消失在了人海中。


    帮派开始相信这个可怕的传闻,帮中的苦力和码头徘徊的百姓也听说了,连帮派都不肯定再介绍人去日本的工厂工作了,肯定有问题!


    第423章 慎入,明天白天再看吧,要么攒攒


    山本瘦了很多,穿着和服,衣服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荡。


    近来,他非常沉默。


    但在暗地里,他恢复了与旧部的联系。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每到深夜,他都会派人悄悄离开,与旧部接头,取得情报后,他阅看过后就会立刻烧毁。


    就连传递情报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的心腹副官知道山本怀疑军中有情报泄露,而且泄露情报的人还是他们自己人。


    这确实不能宣之于众。


    找到这个人后该怎么办也很简单。


    只能私下处决了。


    泄露情报的事绝不能被人发现!


    副官早就在心中暗自思索,他怀疑泄露的情报跟之前被摧毁的铃木家有关。


    铃木三郎失踪,而他的妻子对此一无所知。那个女人真是无能啊,竟然对枕边的人的丈夫一无所知!连丈夫逃走了都不知道。


    副官一直在奉命追查铃木三郎的去向,基本能确认他逃到了美国,但日本人在美国很难行动,美国对东洋人的面孔一直都很警惕,日本的□□在美国还没有太大的势力,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帮助。


    副官只能暂时按捺下来他的杀意,慢慢寻找合适的间谍,继续追查铃木三郎!


    山本又烧掉了一份情报,副官的目光对准地面,不去看在铁桶中渐渐消失的火光。


    山本清了清喉咙,问:“最近,街上有没有新的情报?”


    副官赶紧取出一份报告,说:“最近几日,在码头确实流传了一个新的流言,似乎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他把报告递给山本。


    山本打开看了一遍,发现全是码头工人和苦力的口供,其中的内容带着一点志怪小说的风格,却十分的悚人听闻。


    他收起报告,问:“这个流言的出处找到了吗?上面说是几个逃出来的人,那这些人呢?他们在哪里出现的?最后出现在哪里?亲人朋友都是谁?他们是死是活?死了,尸体在哪里?活着,人在哪里?”他盯着副官,“继续找,把他们的底细都挖出来!”


    副官立刻回答:“是!”


    山本严肃的说:“继续追查这个情报,要是有进展,随时报告!”


    但情报的收集并不顺利。


    副官花了两天时间,抓来的苦力都对此一无所知,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说得出这个故事,详细的就像亲眼所见,可问他们具体的人名,让他们指出流言中人物的家庭地址,或是亲友,这些人又都说不出来了。


    一开始,副官认为他们只是嘴硬,但刑求过后仍无结果,他开始怀疑流言的来源。


    但想再抓苦力却不那么容易了。


    苦力之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且码头工人最近对日本人的警惕心非常高。


    副官再次抓捕苦力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帮派抵抗。


    虽然以前就遇到过中国的帮派袭击日本军人,但日本军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占据着码头,人数众多,而且有武器,而大多数的中国帮派只能用拳脚或刀剑,他们的武器不足,再加上大多数的苦力加入帮派的目的是养家活口,所以一直以来,日本军与码头的苦力和帮派是能相安无事的,就是遇上冲突,苦力和帮派也多是宁愿息事宁人,不会与日本军硬打个你死我活。


    但这一回却不一样了,帮派的人手聚集的特别快,与日本军的对抗也显得过于强硬。


    副官只带了一个小队前来,很快就被包围了。他们手里本来有苦力可以当人质,但这些人质一点也不配合,不但拼命抵抗,发现可能没有获救希望后,他们竟然对自己人大喊:“杀了我!朝我来!杀我啊!”


    结果他们竟真的被自己人给杀了。


    副官在手中的人质失效后,很快明白不能恋战,必须尽快突围。


    于是在牺牲了四个人以后,副官和剩下的人逃出重围。


    虽然之后码头工人和帮派受到了日本军的一次围缫和搜捕,但副官本人的擅自行动却也暴露了。


    这引起了轩然大波。


    山本一夫因重病退职是事实,而接替他的人也早就就位了。山本一系的军官大部分都不得不让渡权力,只有少数仍在原位,但也处于沉寂之中,也有一部分对上首之人表示臣服,算是改换门庭。


    山本一夫固然与现任有默契在先,但这不代表他继续插手军官的任务,而在职军官仍接受山本一夫的命令是可以接受的。


    接替山本一夫的人当然非常不满,他认为这是山本一夫打算架空他的表现。


    于是他大力斥责了这种不道德、不忠诚的行为。


    副官被解职,并被派往前线,立刻出发。


    在这之前,副官被审问,但他没有说出山本一夫怀疑军中有泄密事件,这算是他最后的忠诚。


    不过,剩下仍留在职位上的山本一系的军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只有极少数仍能保存自己,大部分山本一系的军官都被调离,从此军区转移到了其他军区。


    山本一夫失去情报来源,对军中的情势估计不足,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势已去。


    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除了一屋子雇来的中国保镖之外,只有家中的日本侍女仍听命于他。


    山本一夫陷入了深深的仇恨之中。


    他誓言复仇!


    对于这个带给他屈辱的国度。


    只有胜利能洗涮他身上的屈辱!他必将获得胜利,为了大日本帝国,也为了他自己,还有牺牲的日本军人。


    他来到金茱丽的房间。


    金茱丽的肚子已经渐渐大起来了,与此同时,她的人也更加消瘦。


    山本像一个鬼魂一样走进来,金茱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她恐惧的望着这个恐怖的人。


    山本:“贵子,现在,所有人都背叛了我,你告诉我,你也会背叛我吗。”


    金茱丽恐惧的拼命摇头,在床上拼命往后退。


    房间里明明还有两个侍女,但她们只会视而不见,根本不会管山本对她的虐待。


    山本:“那么,你明天请祝玉燕过来坐客。她可能不会愿意过来,但你要非常诚恳的请她来,只有她来了,才能救你。要是她没有来……”


    金茱丽瑟瑟发抖,满脸是泪,不停摇头。


    山本把手放在金茱丽的肚子上。


    她的肚皮都是僵硬的。


    山本:“贵子,我一直非常爱护你,你难道不应该报答我吗。请你的中国朋友来吧,假如她关心你,她就一定会来。假如她不来,那她就不值得你去为她着想。她有丈夫,有美好的家庭,而你一无所有。她每天都能睡在自己家的床上,而你的床上每天都可能会有不同的男人。”


    金茱丽惨叫起来,那些可怕的回忆,她再也不想记起来。最让她害怕的是……她害怕山本现在仍会让人来找她。


    山本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让她来坐客,不然明天这个时候,你会在这里见到两个男人,你还记得鹿尾和高岛吗?你喜欢他们吗?哦,你不喜欢对吗?”


    金茱丽的牙齿卡卡作响,清晰的甚至能听见。


    除了点头,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第424章 三生有幸


    祝玉燕在写一封信,这是一封劝学信。不过并不是写给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写给仍在这座城市里的家庭和他们的孩子。


    社会上的气氛越来越险恶,而日本人强制所有中小学生上学,日本老师会挨家挨户拜访,将每一家的孩子都“劝服”到学校去,当然,住宿制学校,可能一年才能放孩子回一次家,她甚至听说有些日本学校根本不在城市里,而是在乡下。


    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在乡下建的学校,就是去问苏纯钧,他也说不清楚有没有人曾经报上来过类似的情报。


    毕竟重要的情报那么多,每一个都比日本人在乡下盖房子重要。


    这封劝学信,名义上是劝学——不然报纸也不给登。但事实上她是希望百姓在眼下尽量不要再内耗了,能跑就跑,跑不掉就尽量一家人在一起,不要留下遗憾。


    城市里大多数仍不得不留下而不是逃走的百姓都是穷人,还有来不及逃走,流离失所的人,不管他们曾经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丈夫儿女家人,他们现在都被半强迫的留在了这座城市里。


    她不能强迫所有人离开,她也不知道逃到外面是个什么下场。相比较起来,至少在这里可以和家人在一起,还不算太坏。


    除此之外,似乎城市外的其他地方也并不太平,每天都有人逃到这座城市里来。


    这座城市一直很巨大,人们因此对她有了更大的信心,认为这里一定是安全的。


    苏纯钧最近又张落着再多设几个济民点,施食施衣施药。


    但没什么用,只是杯水车薪。


    城市越来越混乱,各方势力夹杂,小冲突越来越多。


    情报的稀少也让他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敢去计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国**的情报人员似乎已经全线撤离了,他们全都深潜了下去,不再冒头,也没有情报在市面上流传。


    赵书理离开之后,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祝玉燕上回看到苏纯钧在经过赵书理曾经的房间时,驻足看了一会儿那扇门才离开。


    她也没办法安慰他。


    另外,她开始安排吴小萍离开。


    从海上离开是不可能的,吴小萍没有外国生活的经历,让她去外面是死路一条。


    她打算让她坐火车走,去找祝颜舒他们。


    虽然只有一个方向,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她没有明说让吴小萍自己走,而是借口需要她为她送一封信,打算就这样把她送上火车。


    吴小萍在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长了一些肉,但仍是瘦得厉害。


    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孩子独自上路,危险是必然的。


    而她却找不到一个可托负的对象保护她。


    这让她感到自己失职。


    她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找到祝颜舒他们的踪迹,跟上去,哪怕不能,也能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活下去。


    为了训练吴小萍,她把她在学校学到的卫生医疗知识全都教给了她,让她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假称自己是一个护士,若是遇到军队,能被送到军医那里就好了。


    她还把傅佩仙的信找出来,写了一封信给傅佩仙。虽然未必吴小萍能遇上,但假如遇到了就是幸事,希望傅佩仙还记得她,能多照顾吴小萍几分。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准备这几天就送她走。


    写完劝学信后,她又看了一遍,改了几处不合适的词句,就交给通讯员送到报社去刊登。


    九点半的时候,接线员通知她有一通电话是从日本租界打过来的。


    接线员:“祝女士,那边称自己叫贵子,是个年轻的女士。”


    祝玉燕:“我知道了,接过来吧。”


    接线员:“祝女士,职责所在,我需要对这通电话录音。”


    祝玉燕:“可以。”


    接线员:“祝女士,接过去了。”


    一段停顿过后,电流声中,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喂,燕姬,我是贵子。”这个声音颤抖的说,“我非常想念你,你能来看望我吗?今天就来。”


    这通电话可疑到了极点。


    可疑到苏纯钧不到三十秒就过来了。


    显然刚才监听这通电话的人就是他。


    苏纯钧在纸上写“拒绝她,这是陷阱。”


    祝玉燕对着话筒没有吭声,她与苏纯钧交换着眼神。


    铃木三郎跑了,铃木家被烧成了灰。


    赵书理被刺身亡,刺客极有可能是日本人。


    苏纯钧和她在外面散布了许多对日本不利的情报。


    她和山本,和日本人之间的温和假相已经不存在了。


    这通电话,绝对不是善意的。


    但打这通电话的是金茱丽,她是唯一一个无辜者,也是她最初想要救的人。


    假如不是因为那个关于兰花的情报引起的这一切,可能她早就在她的计划中被铃木佳子约出来,约到铃木家作客,而她也能趁机救人。


    到现在为止,她是不是已经不能在救她了。


    要放弃她了。


    听筒对面的声音仍在颤抖,金茱丽的声音很细小,她很不安,很害怕,她在不停的说话,在假装一切都还好。


    最后,她甚至开始背起英文诗。


    她快疯了吧,快要被逼得崩溃了吧。


    祝玉燕望向苏纯钧,她从桌上抓了一支笔在纸上草草的写“兰花”,然后圈起来。


    写完,她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对电话那头说:“好啊,我正想去找你玩呢。你的身体还好吗?病好了吗?”


    听筒的另一边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像是根本没想到她会答应。


    很久很久之后,另一边才传来声音,尖细颤抖的英语:“我还好,还不错。我……我等你,朋友。”


    祝玉燕挂上电话,抢先对苏纯钧说:“这是一个机会。”


    苏纯钧能明白她的选择,甚至他在她的这个立场上,可能也很难袖手旁观。他们已经救习惯了,假如有人向他们伸手求救,他们无法置之不理。


    可他无法消气!


    他非常愤怒!却无可奈何。


    “什么机会?”他气呼呼的说。


    祝玉燕:“我可以利用兰花。”


    苏纯钧:“兰花可能正是日本人制造的假情报!”


    ——除非,你就是真的兰花。


    祝玉燕肯定的说:“我不是兰花。但我可以是兰花。”


    苏纯钧:“什么意思?你认为你可以伪装成赤*吗?要知道,日本人对赤*会更残忍的。”


    祝玉燕:“现在,我们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金茱丽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必须要从一开始就掌握主动。”


    没有金茱丽,也会有下一个来引他们上钩的诱饵。


    既然这样,选金茱丽更方便,因为她更了解金茱丽。


    祝玉燕:“我可以借金茱丽的嘴,透露一些情报,假装我是一个重要人物,就像兰花那样,身居高位,知道许多情报,日本人要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他们就不会在这一次直接干掉我或是抓住我用刑,我们就成功了,就又争取了一段时间,甚至可能变劣势为优势。失败的话……”她咬咬牙,“失败的话就是一个死呗。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只想干掉我,肯定也想干掉你。假如我去找金茱丽后,他们紧接着又想办法抓你,那肯定是我们俩都有危险。但只要他们暂时没有对你动手,那就有极大可能会把我放回来,我们的计划就会成功。”


    苏纯钧:“这太冒险了!”


    祝玉燕:“每天都有危险。但我觉得,山本让金茱丽来找我,打的主意就是利用我来操纵你。”


    苏纯钧:“你有没有想过会遭遇到什么?”


    祝玉燕深吸一口气,说:“老实说,我想过。毒*或强*吧,这两种对人的意志和精神的折磨都是最厉害的,后一种对女人尤其如此。”


    苏纯钧:“所以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祝玉燕:“我想赌。赌这一次去,山本不会图穷匕现。第一次,可能是试探。当他们发现没有进展后,才有可能上手段。而我只要显得更愿意合作,比如,我会愿意背叛你,或是你会愿意背叛*,那就……”


    苏纯钧打断她的话,“这样吧,那你就直接对山本说我打算背叛国**,愿意当日本人。”


    祝玉燕一怔,反应过来:“现在?就是,能行吗?”


    苏纯钧:“对,就这么对山本说。我愿意当日本人,改姓,认山本当爹。”


    祝玉燕:“倒也不用这么牺牲自己吧。”


    苏纯钧:“没事,我爹不会介意的。”


    祝玉燕:“……他老人家有你这个儿子,也是三生有幸了。”


    第425章 如果没有遇到你


    大概因为提起了苏老师的父亲,祝玉燕突然之间就好奇起来了,以前她从未问过他老家的事,因为她觉得他的过去不重要,既然他都离开家乡了,她也应该照顾他的心情不再提起。


    结果现在想起来,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夜色温柔。


    她与他,可能都想聊一些不是此刻、现在的事。


    于是就来聊一聊过去。


    她一口气提出了许多问题。


    他的父亲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他的哥哥姐姐叫什么名字?他家里有几口人?小时候有没有养宠物?家里有佣人吗?是不是像《红楼梦》里一样有许多在他家繁衍了好几代的下人?


    有没有从小住在他家的表姐表妹?


    苏纯钧笑起来,搂着她,两人一起坐在床上,靠着枕头说话。


    他柔声说:“表姐表妹是有的,表哥表弟、堂亲也有不少,都是依附我家生活的。小时候听下人说这都是穷亲戚还挺讨厌他们的。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失去土地和生计的人都挺可怜的。”


    他也是留学过后才知道什么是旧社会,也因此懂了许多生产关系和劳动力,什么是技术革新这些新概念。


    回国时,他是想过要大干一场的。


    “我家的姓氏在当地算是一霸了,当地九成都是我家这一姓,分出好几百支来。不过亲戚之间都不太熟。”


    “我家是大地主,每一支都有出去当官的。家训之一就是要读书考秀才当官,男孩子都是从小挨着打上学,女孩子都要嫁个当官的才叫嫁得好,不管这当官的是二婚还是几婚,多大年纪,有没有孩子小妾。我姐姐嫁的就是个比她大得多的男人。”


    “家训如此,你也可以想像我家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家里的气氛很封建,我姐姐是裹小脚的,家里堂亲姐妹、表亲姐妹,娶进来的媳妇和小妾都是要裹脚的。因为裹脚的才是小姐,大脚的那都是家里要干活,是穷人,既然穷,就不可能是读书人家,这样的人家就不能结亲,更不能结交。”


    苏纯钧说着摸了摸祝二小姐的脚,笑着说:“你这脚没裹过,我就觉得好。”


    祝二小姐踩在他手上,说:“外国女人也不裹脚。本来就不该裹脚。”


    苏纯钧:“是啊。裹脚是陋习。我们那个地方,说是大家小姐才不裹脚,事实上镇上的楼子里的姑娘都裹脚,难道她们也是大家小姐吗?裹不裹脚,本来就不该是女人的美德,更不应该标榜出来。但风气如此,从上到下没有人想过要变一变。”


    他叹了口气。


    “家里那些穷亲戚,就是虽然也努力读书了,但没能当上官,父亲祖辈没有当上官还能有田产有房舍有下人能读得起书,到了孙子这一辈就不会再有钱了,田产房舍都当了,下人也卖了,自己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当然更不可能去做工,只能到亲戚家讨一口饭吃。这样的人多得很,我家当时因为父亲要名声,愿意收容接纳穷亲戚中的上进之人,博一个善人之名,好叫别人都说他是好人。被赶出去的穷亲戚就只能流落街头等死了。”


    “这样的人,不止我一家有。镇上家家都有,每家每户都有几个提不起来的穷亲戚。”他笑着说。


    “我在外国上了学,立志回国后要在家乡开办工厂,这样就可以给穷亲戚们一条新的工作之路。帮他们重新立足。我当时觉得这是百年之计,只要做得好了,我家一定可以重新成为家乡的龙头。”提起从前的幼稚念头,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祝玉燕却觉得这正是苏老师会有的想法,他肯定是有野心的,当时想要继续帮助家族壮大势力,但另一方面,他也是真心想帮助别人。


    用另一种说法就是“合作共赢”。


    只有发展更多的同行,把更多的人卷入到他的事业中来,事业才会成功。


    当然,这个梦想在回国后就马上破灭了。


    苏纯钧:“我爸爸是个老头子,他娶妻很晚,像他这种男人,都不肯早早娶妻,一定要等功成名就以后再娶,这样才能娶到最好的妻子。我父亲三十多才回家乡娶了我娘,我姐姐嫁人的时候,我姐夫都四十多了,比我姐大三十岁。他们都是功成名就后选了一个最能配得上他们的妻子。要是早娶了,肯定娶不到家世优秀的妻子,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现在说起家乡事,他不再有怀念,但也不再有怨恨,就像说故事一样,讲给他的妻子听,好抚慰她惊惶难安的心灵。


    “我的父亲虽然晚娶,但家中早就有妾。他最大的一个妾早早就去世了,家里还有她的小灵位。她不能入祖坟,灵位寄在我们当地的一个香火灵盛的庙里,我娘还带我去上过香。我娘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对家里的妾都很温柔和蔼。”


    祝玉燕瞠大双目。


    苏纯钧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因为我父亲对他的妾都很不好。”


    祝玉燕:“他喜欢打人吗?”


    苏纯钧笑着摇摇头,说:“不是那种不好。他啊,好美色,却更好名,他很喜欢把妾送人,用来证明他对朋友有多好,有多么轻美色而重友人。”


    祝玉燕怔了一下,旋即感到了一股寒意。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单纯的以为送人就是让一个个女人换个地方继续生活,比如金小姐,她是被父亲送了人,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苏纯钧:“父亲的妾,大多数都没什么好下场。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小时候家里唱堂会,父亲有一个爱妾曾唱过戏,他就让她扮上出来唱一场给大家助兴。我记得那个姨姨匆匆赶来,听完了父亲的吩咐后,一脸尴尬僵硬的在笑,再匆匆回去换了衣服,扭扭捏捏的上台,她因为不是这个戏班里的人,她在台上唱的时候,只有师傅在鼓弹,余下的都是扮上的戏子,立在一旁看着她,她就一个人在台上边唱边舞,我觉得,那个样子,很凄凉。”


    祝玉燕能感受到,当时那个妾,一定很难堪很无奈。


    苏纯钧:“堂会很成功,夜里宴会时,又有人提起堂会上的姨姨,我想他当时只是想恭维父亲,结果父亲又叫姨姨出来唱曲子助兴,还让她给众位男客人执壶倒酒,大家都赞我父亲,我却很为姨姨难过。”


    祝玉燕轻声问:“那这个妾,后来怎么样了?”


    苏纯钧叹了口气,说:“我出去留学了,不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回来后她已经不在家了,听我妈说的意思,我猜并没有死去,大概不是被我父亲送人了,就是因为别的缘故走了吧。”


    祝玉燕:“你父亲的妾都送人了吗?”


    苏纯钧摇摇头,说:“也有得病死的。有生孩子生死的,也有吃错了东西死的,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没的。小时候没人告诉我,我想自尽的也有。从我懂事起,送人的妾总有三五个了。”


    祝玉燕震惊:“送人的三五个,生病的、生孩子死的、自尽的,你父亲究竟有多少个妾啊?他比《红楼梦》里的贾家男人还有钱有势吗?”


    苏纯钧就笑,笑完叹气,说:“贾家确实是有钱有势,可贾家上头还有皇帝,还有一众皇亲呢。我家在家乡就是土皇帝,我父亲是我家那一辈最出头的。而且我留学时我父亲四十多,我回家时我父亲快七十了,他活了七十年,前前后后有十个妾,很稀奇吗?”


    祝玉燕目瞪口呆:“荒唐啊。”


    苏纯钧点头:“就是,荒唐啊。”


    祝玉燕立刻支起身,认真道:“那你不就是贾宝玉了?你爹比贾政强,你应该比贾宝玉强吧。你留学时也有十一二岁了,贾宝玉那时都有袭人、晴雯了,你就没个通房丫头?”


    苏纯钧想了想,也认真的说:“要是以前,我一定说没有通房丫头。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祝玉燕屏住呼吸,心里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苏纯钧正色道:“真的没有。”


    祝玉燕不相信,可心里却好受多了。


    她捶了他一下,说:“你骗我。”


    苏纯钧:“没有骗你。是真的没有。我父亲的妾多,一半是因为他并不克制自己,并不是家风如此。另一半则是家里没人管束他,我爷爷从不管这个,我奶奶早就没了。我妈天性如此,温柔贤惠得过了头,而且她大概自认与我父亲是有真感情的。我父亲对那些妾也多是玩弄的心态,没有把她们当人看。”


    “所以我家并没有专门安排通房丫头的家风。”他思考过后,说:“我哥哥可能与丫头有首尾,不过这事他们都是瞒着我的,不肯给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猜测。我出去留学后,我哥哥娶亲,我也不在,等我回来后,也没有细认我哥哥那边的丫头,当时也没有那个功夫,我连我哥哥的媳妇叫什么、长什么样,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当时应该是认过亲的,不过不等熟悉起来,我就已经跑了,现在脑海里就剩下个影子了。”


    他摇摇头,说:“其实也不怪他们把我当陌生人,我看他们也陌生的很。我出去那么久,回来人人都变了。父亲老得不像个样子,还染黑头发娶新老婆,哥哥和姐姐都是一脸老态了,看起来跟我差了一辈,我刚回家时,人人都像是新认识的,一个熟人都看不到了。”


    祝玉燕轻声问:“你还想他们吗?”


    苏纯钧回忆着说:“不知道该想哪一个好啊。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梦到家乡,但是梦里的我应该还是小时候,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是以前的样子。我有时会梦里跟他们吵架,骂父亲另娶,哥哥姐姐不拦着,可母亲仍在,我就拉着母亲要带她走。有时又忘得干干净净的,梦里与父亲亲密无间,父亲带我上山,带我骑马,踏春、赏枫、钓鱼,等我醒来,又会恨自己怎么能在梦里与他那么好,怎么能忘了他做过的事。”


    苏纯钧:“有时我就想,要是父亲没变,我回去后,他们仍然跟我走的时候一样,我真的在家乡开了工厂,真的做到了帮助家乡里的人找到另一个出路。但是日本人来了,我可能还是会投身官场,一切就会跟现在一样。”


    不过那时,他身边不会有祝二小姐,也没办法娶她为妻。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会从冒出一身冷汗。


    “我又想,要是我在家乡开办工厂,我肯定需要到大城市来找销路,或是找法国商人、美国商人,把我的工厂推销出去。那样说不定就又会租到你家的房子,又会认识你了。”他笑着说。


    祝玉燕摇摇头:“那可未必。你要是家里没出事,你就是留学归来的大少爷。怎么会租在我家的房子?你肯定是要去住大酒店的,这样谈生意才有底气,你是会这样选的。”


    苏纯钧又说:“那或许我们会在街上遇到呢。你跟妈去过生日的时候,不是去过饭店吃饭吗,说不定我们就会在那时遇上呢。遇上以后,我肯定会想,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姐?我一定要请她看电影,请她吃饭。”


    祝玉燕:“那你肯定请不到。我从不接受陌生人的邀请,我妈也不会让我去。”


    苏纯钧:“对啊,所以我只能住到你家里去,再当上你的家庭教师,才会遇上你。”


    我们俩人才会结婚。


    祝玉燕想起祝颜舒跟她说过要不是有苏纯钧,她的性格必定孤独终老。


    她笑着说:“我妈都说过,你是我在家门口捡到的,老天送给我的好女婿。不然,以我这人憎狗厌的性格,肯定是嫁不出去要当老姑娘的。”


    苏纯钧哼道,“你哪里人憎狗厌了?你又青春又美丽,性格爽快,为人机灵懂事又诙谐有趣,喜欢你的人多得很,你只是不知道也不在乎罢了。”


    第426章 准备计划1


    背叛国**说起来像开玩笑一样,但实施起来却必须慎之又慎。


    两人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商量怎么取信山本一夫。


    祝玉燕:“首先,要保证他不会转手就把你背叛国**转投日本这件事卖给国**。”


    苏纯钧:“其次,就是让他相信我真的会背叛国**。”


    这都不太容易。


    第一个问题,因为他们无法准确预测山本一夫的想法和动向。


    他现在虽然已经不再担任日本军方的具体职位,但他在日本军方一定还很有影响力。根据赵书理之前取回的情报显示,山本一夫在日本军方有一个“山本帮”,或是叫“山本一派”的集团。这个集团里的人都是山本一系的在职军官,他们都与山本一夫有着盘根错结的关系。


    在山本一夫退职之后,山本帮的其他军官并没有全部退居二线或是转职,大部分仍留任原职,少数还高升了。


    苏纯钧:“这应该是山本一夫退职前提出的交换条件,他并不是毫无准备就离开的,在他离开之前,一定给山本帮的军官们准备好了下一个领头之人。”


    这个人之谁,目前还没有情报。


    假如山本一夫想把苏纯钧这个重要人物好好利用,哪怕他马上就要病死了,他也可以把苏纯钧留给自己的继任者。


    祝玉燕:“要是这样就太顺利了。”


    苏纯钧:“他未必能相信我会背叛国**。”


    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能怪谁?怪他们俩一直以来跟日本作对太用心了吗。


    祝玉燕:“国**那样的组织,背叛也是很正常的吧。你一直被打压,被抛弃在这里,没钱没兵没人手的,我觉得你背叛一点问题也没有,很正常。”


    苏纯钧:“就算我会背叛国**,但要让他相信我会背叛国家,这就不太容易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齐声叹气。


    爱情就像咳嗽,无法隐藏。


    他们两人有多爱这个国家,山本一夫一定一清二楚。


    背叛国**并不难以相信,但要相信他们俩愿意背叛中国,这就有点可笑了。


    祝玉燕想了想,说:“不然就从另一个方向来思考。要是我们抓住山本一夫的把柄呢。”


    苏纯钧:“抓住把柄要怎么威胁他?威胁他让我们加入日本?”


    两人同时停顿了下来。


    ……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祝玉燕紧跟着往下思考:“我们去日本干什么?刺杀日本天皇吗?”


    苏纯钧:“谋求和平呢?假如我们打算去日本,想办法寻找日本的反战分子,这个说法可信吗?”


    这时,祝玉燕想起一个日本的网络笑话——日共。


    祝玉燕迟疑的说:“日本好像有共**。”


    苏纯钧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祝玉燕:“你没听错,日本的共**好像势力还挺大的,运动搞得风声水起,挺有名的。”


    这个就是苏纯钧的知识盲区了。


    他知道有共*国际,知道各国都有共**的活动,但具体到某一个国家,他就完全不了解了。


    苏纯钧记下这件事,决定之后想办法调查一下。他从未怀疑过从燕燕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虽然她从哪里得到的情报他还一无所知,但他相信两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彼此心照不宣。


    苏纯钧:“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俩想去日本就可以说得通了。”取信山本一夫也就有可能了。


    怎么抓山本一夫的把柄,两人也并不是毫无头绪。


    赵书理遇刺身亡,他们推测是因为他调查日本军方的事。


    当天警察封街后,并没有抓到什么可疑人物。但警察队长和保安队长都表示,在他们封锁的街区,只有日本人离开了。他们没有权限逮捕日本人,只能放他们走。


    剩下抓回来的就是一些小流氓了,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苏纯钧事后也再次审问了被关在这里的国**审查组的人,他们也是情报人员,但他们说他们并没有此地情报人员的联络密码。


    审查人员在刑房里,脸色惨白的说:“联络密码是定时更换的,我们只有当时那一次的联络密码,用过即废,现在已经不可能再用同一套密码把人叫出来问情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请相信我!”


    苏纯钧在赵书理遇刺后,第一怀疑日本人,第二怀疑国**。


    他通过自己的手段得到了国**的内部消息,发现国**对赵书理遇刺的事也有两个怀疑对象。


    第一也是日本人,第二则是他苏纯钧。


    似乎国**内部并没有下令除掉赵书理。


    而赵书理离国**中心已经相当远了,他在遇刺前做的工作也全都围绕着这座城市进行,并没有深入到国**内部的斗争上去。


    综上,国**内部派出刺客刺杀赵书理的可能就降低了。


    苏纯钧:“要是国**那边想杀什么人,我觉得我应该排在赵书理的前头。”


    祝玉燕:“我觉得也是。那刺杀书理的,应该就是日本人了,他一定触碰到了什么日本人不希望他碰到的情报。”


    苏纯钧:“书理遇刺之前,每回出去得到的情报都与我分享,其中并没有任何机密的东西啊。”


    当时国**方面要求赵书理继续调查日本方面泄露的情报本身就是假的,是祝玉燕和苏纯钧两人一起编的。


    既然本身就是假情报,赵书理根本也不可能真的去调查什么。


    苏纯钧:“他也只是去吃吃喝喝,假装在做事而已。”


    祝玉燕:“书理这个人,确实有些好享受。”


    两人想起旧友,相视苦笑。


    两人早将赵书理当时搜集回来的情报都翻阅过几百遍了,现在想起来,每一页都清晰的映在脑海中。


    祝玉燕:“一定要说他在刺探什么的话,那就是铃木三郎了。”


    铃木三郎是真的从日本军方刺探出了不少情报,而且也都卖了出去。比起祝玉燕瞎编的情报来说,铃木三郎这只蛀虫的威力一点也不小,她都有些惊讶,当年她套路铃木佳子的时候确实想过将铃木三郎这个日本男人也拉下水,但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之好,让她不由得升起自己超级厉害的错觉。


    在铃木三郎的手中,究竟有多少泄露情报的日本军官仍是个未知数。


    因为日本军方似乎根本不打算调查此事,至少赵书理在与日本军官沟通交流的时候,没有探听出来日本军方最近在搞什么大审查的风声。


    这种事是不可能瞒得住人的。


    就像国**搞党内审查,人人闻风胆丧。


    祝玉燕说:“会不会是秘密调查?日本军方发现情报泄露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一直在进行秘密调查。”


    苏纯钧:“这也不无可能。”


    祝玉燕:“但是,假如他们怀疑赵书理是刺探情报的人,为什么不把他抓回去审问,而是杀了他呢?”


    赵书理自己身中数枪,同行人几乎都被当成靶子打,这一看就是灭口,根本没想过要留活口。


    祝玉燕:“会不会是当时泄露情报的日本军官在灭口?”


    苏纯钧:“这可能就是答案了。”


    铃木三郎失踪,铃木佳子和家中其他人全都被火烧死了。


    现在赵书理也可能是因为调查铃木三郎与日本军官交往的事被灭了口。


    显然,幕后之人不希望此事再被人提起,要将知情人都杀光。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人。


    山本一夫。


    她说:“山本一夫对日本的忠心是毫无疑问的。但他对自己的家族和眷属应该也不是全然无情,家族和山本帮的军官,应该是他想要保全的对象。”


    苏纯钧:“对。他不但想保全他们,他应该也希望在自己为日本牺牲后,家族能够得到更高的奖赏,看在他的份上。”


    祝玉燕:“那么,假如在此时此刻流传出一个情报,那就是山本一夫背叛了日本,泄露了大量的日本情报,并将这些情报卖给了美国,应该会对他有重大的打击。”


    苏纯钧:“那这个情报应该在我们取信了山本一夫之后,再做为杀手锏放出来,进一步削弱他在日本军方中的威信和影响力。”


    祝玉燕接话:“这样的话,他就会把我和你留给他的后继者去使用了。”


    苏纯钧:“对。假如我们二人需要利用山本一夫的影响力登上日本并联系上日本共**,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把柄,可以让山本一夫的人反过来利用我们。”


    祝玉燕说了个笑话:“互相利用才是良好友谊的开端。”


    苏纯钧捧场的笑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我们表示要利用山本一夫的家族在日本的影响力,山本也可以利用我们未来会在日本共**内的影响力。这样我们就从随时可以牺牲出卖的一次性用品升级成了长期持有的股票。”


    祝玉燕:“对。这样的话,哪怕我去见山本后有什么失误,说话做事有些漏洞,那这就都可以理解了,就连你要改姓山本这件事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你现在还需要改姓吗?”


    苏纯钧想了想,说:“改不改都行。我们对日本共**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接受日本人——既然要说谎就要更真实一点。假设日本共**真的需要改姓才能加入,那我就改一个,也未必就需要姓山本,姓个别的也可以吧,日本人的姓一向都挺乱来的。”


    祝玉燕:“那这个就到时我看情况再说。总之,我们的计划是,你背叛国**后需要换个国家继续救国,你看中了日本共**打算加入,我做为你的妻子自然要跟你一起去,我们俩都要去日本,就需要山本一夫帮忙。这是我们的目的。然后以此做为交换,我们可以跟山本一夫交换条件,看他需要我们做什么。”


    苏纯钧:“应该就是这些了。你除了随机应变之外,还要多加小心。把这一切当成是真的那样去跟他谈,山本一夫未必会马上相信你。”


    祝玉燕:“然后,你在外面想办法把山本一夫出卖日本情报的事传到日本军方的耳中——你有渠道吧。”


    以前他们是通过赵书理,由国**的情报机构向日本军方输送假情报。


    现在……


    苏纯钧肯定的点头:“我有办法,你放心。”


    祝玉燕心领神会,放心的点头:“好。那,这一切就都准备好了。”


    此时窗外已经升起了太阳,微明的日光透过密闭的窗帘洒进来了。


    第427章 入目所见(补全)


    时值盛夏,日本租界的街上多了不少行人,而且都是日本侨民。


    他们已经是第三批、第四批,甚至第五批、第六批侨民了。


    祝玉燕坐在汽车里,通过日军的岗哨后,汽车缓缓驶入租界,她在车里,却仿佛来到了日本。


    不止是路两旁的建筑风格,还有街上的人群。


    日本人和中国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首先,他们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样。


    穿着打扮上,租界里的日本人分两种,女人多是穿和服,男人有的穿浴衣,有的穿西装,穿西装的人比穿浴衣的男人多得多。


    在明治维新后,日本掀起了学习西洋文化的风潮,男人受其中的影响远远比女人更多,也更深刻。


    日本男人首先就改掉了剃头的习惯,其次就是换掉了和服改成西服——就是开始穿内裤和裤子。


    西服没有挂武士刀剑的地方,刀剑只能拿在手上,这对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全国搜查武士刀剑提供了方便。


    在明治维新之后,太多的武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主人,他们没有工作,也不屑于像普通百姓那样种地或做工人赚钱,武士当然要像武士一样生活,凭着一身武力,服侍将军或大名,当一个受人尊敬的武士老爷。


    不过明治维新也把西方武器给带进日本,枪远比刀剑更快也更方便,杀伤力也更大,武士就这样成了废品。


    不过,在日本开始大搞军国主义之后,这些原本成了废品的武士就全都重新入伍当兵了,他们变成了更可怕的杀人机器。


    在第一批日本侨民中就有不少原本的日本武士,或是向往着武士多金的生活的日本流氓。他们是中国百姓最初对日本恐怖的来源。


    现在这已经是第五批、第六批的侨民了,他们是日本的普通百姓,被强制或是被骗,或是出于其他原因,被日本政府送到中国来。


    她曾在学校跟日本学生一起上课时就知道了日本政府的一个阴谋,或者说是计划,那就是把日本人送到中国来,让日本人与中国人结合,生下混有日本血缘的孩子,用这些混血来占领中国。


    这些日本侨民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被送来的。


    ——只要日本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在这里,那这里就会变成日本的土地。


    这些新来的侨民穿着日本的服装,走在日本风格的街道上,日本的商人已经建起了新的纺织厂,日本的工人也带着妻子和孩子搬到了这里,在这里,他们的妻子会去说着日语的商业街买菜,孩子会去说着日语的学校上课,一切都跟在日本时一样。


    事实上,祝玉燕也觉得这里像日本,而不是中国的土地,这让穿着旗袍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而她的汽车上一边插着日本国旗一边插着民国政府的旗也引起了周围日本侨民的注目。


    还有日本浪人想冲过来,但很快就被日本人自己的巡捕给拦住了。


    在见识过不下一百个日本武士之后,她觉得日本武士的脑子里只有血肉横飞的肢体肉块,而没有人类这个概念。他们不觉得杀人是残酷的,相反,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快乐的事,就像猎犬被驯养的只会追着猎物跑,只会撕咬猎物一样,武士的脑子里也只有杀人这一件事。


    他们是冷兵器时代被训练出来的专业杀手,杀人就是把人砍成一块块的。


    不可否认里面确实有脑子的日本武士会想到救国这件事,不过他们救的是日本。对日本武士来说,中国人,只是敌人,只配被他们切成肉块。


    在认识到这件事之后,她再看日本武士就一点也不会同情他们被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一再利用又一再抛弃了,狗咬狗的事,笑一笑就行了。


    这些街上的日本侨民,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希望。


    因为他们被送来中国是来建设新生活的。新的土地,新的家,新的事业,所有一切都是崭新的。


    崭新的就是有希望的。


    对日本侨民来说,他们其实感觉不到中国人现在的悲苦与艰难。


    同一座城市,侨民与中国百姓之间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一边是秩序井然,一边是混乱不堪;一边生机勃勃,一边白骨森森。


    祝玉燕看着这些幸福的日本侨民,渐渐的,她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幸福了。


    以前她觉得可以把日本百姓和日本军国主义者分开来看,现在她却做不到了。


    幸福真的很刺眼啊。


    穿过布满日本侨民的街市,租界深处就是一排一排的深宅大院。


    山本一夫的房子就在这里。


    这附近又有两道日军的岗哨,一个是固定岗,一个是巡逻岗,一定还有其他的暗哨。


    她进来只带了两辆护卫车,一前一后夹着她乘坐的汽车。


    但在经过岗哨时,护卫车也被搜查了一遍,所有的手枪都被收剿了,只能带步枪。而且步枪也不能是连发式的,只能是单发步枪。


    不是第一次被搜查,但这一次是最严格的,连她的手提袋都被搜过了。


    经过两重搜查之后,才能走进山本一夫家的这条街。


    街上空无一人,更不会有车辆经过。


    汽车停在大门前,鸣笛。


    一会儿,大门开了一半,小跑着出来了一队士兵。


    为首的是队长,他走到车前,朝着车里看了一眼,对祝玉燕说:“祝女士,欢迎,请下车。”


    然后他打开了车门,站在一旁。


    祝玉燕握紧手提袋,客气的说:“有劳。”


    她慢慢下车,一举一动都不带丝毫的遮掩,避免让这些日本士兵产生误会,进而有理由对她的司机和其他人进行搜查或逮捕。


    ——要小心谨慎。


    她在心底说。


    她下了车,自自然然的对司机说:“在门口等我。”


    陈司机点点头,说:“好的,夫人。”


    她再对带队的日本小队长点点头,示意:“请带路吧。”


    陈司机亲眼看着祝玉燕在日本兵的包围下,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而他不能跟上去,只能在日本兵的监视下把车停在这条路上。


    在这一队日本兵都进去后,紧接着又出来了两队日本兵,是刚才的一倍。他们分成两列,挡在大门前,对着三辆汽车,举起了手中的刺刀枪。


    陈司机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两辆护卫车上的人也绷紧了神经。


    他们条件反射的就要端枪。


    但陈司机连忙喝止:“都停手!”


    所有人在这一排刺刀枪的面前都无法不紧张不恐惧。


    汗毛直竖。


    心脏狂跳。


    冷汗直流。


    但是,陈司机咬紧了牙没有下命同样端枪反击。


    大概过去了有十分钟,从大门里又慢慢踱出来了一个日本人。


    他阴笑着走到日本兵后面,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我们的保护措施。只要你们没有多余的动作,我们是不会开枪的。”


    陈司机在心里骂翻了天,但他知道,日本兵的动作越危险,这就说明进去的祝玉燕也越危险,情势越紧张。


    ——可是,仍然不能反抗。


    ——不能破坏祝女士与苏先生的计划。


    ——哪怕他们全都死在这里,都被日本人用枪打死了,只要祝女士和苏先生能保存下来,就是胜利!


    陈司机知道自己会有牺牲的那一日。


    为了祝女士与苏先生,他时刻准备着。


    陈司机慢慢放松,转身,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他平静的看着那个站在日本兵后的日本人,大声对另外两辆车里的人说:“都冷静下来,保持警惕。”


    两辆护卫车里的人都是精选出来的,他们沉着冷静,有牺牲的准备,也都知道服从命令。


    所以哪怕这很艰难,所有人也都在命令中慢慢放弃了抵抗,把手从武器上拿下来了。


    日本男人看着这些中国人都放弃了,都在等死,他咧着嘴大笑起来。


    他举起手。


    陈司机想闭起眼睛,可他闭了一下又睁开了。


    他要看着,要睁着眼睛死。


    日本男人:“预备!”


    汽车里的人都发起抖来,有的人眼睛里涌出泪,有的人想反抗,手却被同伴握紧。


    时间越过越慢。


    但日本男人迟迟没有把手挥下来。


    陈司机转过头看,见日本男人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对日本男人说什么,这让那个日本男人慢慢把手放下来了。


    最后,日本男人看了陈司机他们一眼,气呼呼的进去了。


    日本男人走了以后,另一个日本人出来,对举着枪的日本士兵说:“收枪!立正!”


    这一排端着枪的日本兵齐声“嗨依”,然后把枪都收了回来,重新站好。


    在“嗨依”声中齐齐发抖的汽车里的人,在看到日本兵们收了枪之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从死神面前逃脱,让他们都激动极了,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只有陈司机知道,这说明祝女士成功了。


    但对她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大声喊:“保持警惕!”


    在把大家都给叫回神后,他继续警惕的盯着大门,盼望着里面的祝玉燕能够一切顺利,平平安安的回来。


    第428章 说服


    怎么向山本一夫表示苏纯钧和她都愿意加入日本,变成日本人呢。


    她其实没有多少头绪。


    她在苏纯钧面前说得好像成竹在胸,事实上她并不是很有把握。


    当她对日本人毫无所求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出自本心,也就是在那时,她得到了日本同学和日本老师的青眼,而她对此是不明所以的。


    当遇到铃木三郎和铃木佳子的时候,因为铃木佳子本人的性格特别外露,是一个很好捉摸的人,她并不期待拥有铃木佳子的友谊,坑起来也从不手软。


    但是,日本男人和日本女人是不同的。


    铃木佳子固然自傲令人讨厌,但她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她的丈夫身上,日本的明治维新只停留在统治阶级,没有从下到上进行彻底的革命,日本女人就像是人形的骡马,她们身上的枷锁从未卸下去。


    所以铃木佳子对她没有统治欲,只有破坏欲,她讨厌她,想把她压下去、比下去,这都是出于争夺男性注意力的缘故。


    她讨厌铃木佳子,但并不恨她,甚至还暗暗可怜她。


    山本一夫在她面前,自带日本人和男性两种审视的目光,让她非常不自在,她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再三思考。


    她不喜欢他的态度,不喜欢他的目光,更不喜欢他话里话外的暗示,不管是对身为女人的她,还是对身为中国人的她,山本一夫的姿态都让人恶心。


    她不喜欢山本一夫,而她猜测,他可能也知道她对他的感观并不好。


    不过,他并不在乎。


    你会在意强者的看法,而不会在意弱者的看法。


    在山本一夫的眼里,她就是个弱者,是个不需要去在意的人,不管她有什么想法,也不管她有什么念头,她始终是个弱者。


    她讨厌他,仇视他,憎恨他,但最终还是要来寻求他的支持和帮助。


    因此,她认为她在山本一夫面前,是不必演得太辛苦的。她可以假哭,也可以假装可怜,只要达成目的,山本一夫把她想像成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她,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跟在日本男人的身后走进那间熟悉的和室,山本一夫就坐在他常常端坐的地方,面前摆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摊放着一本书,他正在读。


    祝玉燕坐下来,领她来的日本男人就退出去了。


    山本一夫仍在读书,好像不知道她来了。


    这是在故意晾着她,好让她焦急。


    祝玉燕今天来是“投降”的,自然要表现得更加真诚一点。


    可她又必须尽快“投降”,毕竟她和苏纯钧正在被国**追杀陷害,这都是要命的事,所以她要很急才行。


    于是她时不时的看一看山本一夫,虽然跪坐的非常标准,也没有说话,姿态上也尽量向日本女人靠拢——低头,就像脖子要断了那样低头。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山本先生……”


    山本一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侧转过身,“燕姬,是贵子邀请你来的,你应该先去见她。”说完,他就招手准备喊人进来。


    祝玉燕马上打断他,急切的说:“山本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我和我的丈夫都需要您的帮助。”她向前支着手臂,像是要五体投地的跪下来。


    “我和我的丈夫,遇到了非常可怕的危险,有人正打算杀了我们。”她坚定的说,没有哭,因为哭不出来,但恐惧是有一点的,因为她真的感到恐惧。


    金小姐突然请她来,肯定是山本打算对她做什么。


    她不知道原本山本计划对她做什么。


    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最害怕的事可能就在这一扇扇纸门的后面等着她。


    她必须在这之前扭转自己的命运,取信山本一夫。


    山本一夫没有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他转回去继续看书。


    祝玉燕继续说:“我相信您知道,我的丈夫和我都不太讨人喜欢。在国**内部,有许多人觉得我和我的丈夫太多事了,我们应该更加顺从一点,更加和光同尘,就像之前的官员做的一样,只要做到和他们差不多就行了。但我们没有,我们没有顺从他们。”


    “山本先生,我和我的丈夫爱我们的国家,无比的热爱。假如连我们都不去救国,不帮助我们自己的国家,那谁又有义务必须帮助我们呢。正因为这样的感情,才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这番话倒是让山本一夫抬头看了她一眼。


    ——坦白爱国,是必须的。因为她和苏纯钧在这座城市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他们不可能找到比说真话更好的理由了。


    她和苏纯钧都明白,不止是国**怀疑他们两个是共**,山本一夫这个日本人一定也怀疑。


    但是解释他们是不是共**不是重点,因为不管他们承认自己是,还是说自己不是,都不可能让山本一夫相信他们的话。


    重点在于找到跟山本一夫谈话的切入点,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祝玉燕沉重的说:“但可惜的是,爱国成了我们的缺点,在国**内部,他们不承认爱国,他们不认同我们保护这座城市的做法,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这段感情是真的,她稍稍放纵了一点,大骂国**。


    “我平时无法对任何人说,但我真的很寒心,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同胞。”


    祝玉燕深吸一口气:“我的丈夫有一个秘书,赵书理,他前段时间遇刺身亡了。国**那边认为是我的丈夫杀了他,他们正在准备秘密逮捕他,要么就是可能把我们夫妻转移回去之后再审判,不管是哪一条路,等待我们夫妻的只有可能是监牢。”


    刺杀赵书理的正是山本一夫,听到这个消息让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笑来。


    祝玉燕注意到了,但没来得及细想,她现在全部的精神都用在取信山本一夫上,没办法空出脑子去想别的。


    她说:“我和我的丈夫并不想坐以待毙,我们要从这个死局中取得一线生机。于是,我想到了您,山本先生,您可以帮助我们!我请求您……不,我祈求您帮助我们!”


    她端正的对着山本一夫磕了一个头。


    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又像是突破了什么。


    好吧,大概人世间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她了。


    山本一夫对这一幕显然有些满意的,因为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愉快的说:“燕姬,抬起头来,让我看着你。”


    祝玉燕抬起头,看到他对门边做了一个手势。


    刚才那个领路的男人竟然一直藏身在纸门后面,而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领路的男人现在才真正的离开。


    他走了以后,山本一夫对她招手:“燕姬,再靠近点。”


    祝玉燕往前膝行了两步。


    山本一夫:“再近一点。”


    她继续膝行,直到距离山本一夫非常近,两人只差一只手的距离。


    她从未距离山本一夫这么近,近到假如她是一个武林高手,可以手握利刃,那一下就可以捅死他了。


    ——太可惜了,她不会武功。


    山本一夫盯着她的脸:“燕姬,告诉我,你和你的丈夫为什么没去找共**呢。难道是他们不肯帮你们吗?”


    这个问题,苏纯钧也跟她商量过。


    为什么舍共**而去求日本人,这个问题不解决,山本一夫不可能相信他们。


    苏纯钧说:“因为我是国**高官,而你是资本家小姐,我们不是穷苦人家,这个理由怎么样?”


    祝玉燕:“不太充分。因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我党的方针不是吗?”


    她只是把上过的政治课内容给背一下而已。


    结果苏纯钧一脸“哦,你露馅了”的愉快表情。


    祝玉燕:“……”


    她已经发现这个误会了。


    那就是苏先生相信她是一个共**。


    但每当她想解释,他都是一脸的“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神情。她越努力想解释,他就越会用力的表示“你放心,我相信你”。


    就很气人!


    现在面对着山本一夫,祝玉燕带着微微的疲惫,对他说:“我们确实考虑过这一条路,但是首先,我们想取得对面的信任并不简单,其次,我丈夫和我是打算逃走的,不然我们很难面对国**层出不穷的刺杀和审查,但一旦我们离开国**,我们对共**的价值就没那么高了,他们更需要能够留在国**内部的人员。”她说,“我们最后没能谈拢。”


    她说:“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山本一夫轻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和你的丈夫呢?你们想去哪里?美国?”


    祝玉燕摇头:“不,美英都有排华法案,我们不能去西人的国家。我和我的丈夫想去日本。”


    山本一夫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老实说,要是苏纯钧夫妻想去美国,他反倒觉得更正常。国**高官往美国逃的可不少,他就亲手送过去好几个。


    山本一夫:“为什么是日本?”


    祝玉燕:“因为日本离中国很近。我们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回到中国,继续我们的事业。”


    山本一夫震惊了,但是这个理由无比的适合苏纯钧和祝玉燕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这对夫妻一直在阻挠日本,他们是爱自己的国家的。


    受到国**的迫害想逃走这很正常,逃到美国也很正常——不过他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因为在他的眼中,他认为这对夫妻是中国人中少有的硬骨头,是不怕死的人。他们不爱财,不爱名利,一心只为了救自己的国家。


    他们和那些为钱为利的人不同。


    虽然属于敌人,但山本一夫自认是非常了解这对夫妻的。


    假如燕姬对他说,她想逃到美国去,他是绝不会信的。


    可现在她说她要和她的丈夫去日本,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再回到中国来继续救国。


    山本一夫的心在告诉他,这是真的,这是这对夫妻会做的事。


    可他的直觉又在报警,让他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


    山本一夫的理智和直觉在打架,他按捺下来,继续问:“你们去了日本之后打算怎么生活呢?我国对中国的留学生是有着优厚的政策的,不过只针对你的丈夫,我国的女人不上大学,也没有大学愿意接受女学生,外面也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你,燕姬,恐怕你去了日本只能像日本女人一样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丈夫了,你能习惯那种生活吗?”


    祝玉燕:“我并不想瞒着您,因为一旦我们进入日本,可能一举一动,您都会知晓,我也只能对您说实话——我们打算加入日本共**。”


    山本一夫今天震惊的次数还是相当多的,现在又震惊了。


    山本一夫:“你说你的丈夫打算加入日本的共**?”


    祝玉燕:“想必您知道,共**是一个国际性的组织。中国的共**有不少都曾去日本的共**进行学习。我们觉得,假如我们先在日本加入共**后,再通过日本共**联络中国的共**,这样再回国,就方便多了。”


    假如刚才祝玉燕说的“有朝一日回中国”是一个空头支票,那现在就让山本一夫看到满满一箱的黄金了。


    她的这个计划成功率极高!


    而且,非常有可行性。


    山本一夫眯起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几年以后又会成为日本的敌人,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吗?”


    祝玉燕:“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或许,您会需要两个不同阵营的朋友。就如同我这次来向您求助一样。未来的某一日,我和我的丈夫也将会回报给您同样的善意,您不会失望的。”


    山本一夫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山本一夫:“燕姬,我不止一次遗憾,你不是日本人。”


    祝玉燕感受到了他态度的软化,她也轻松了一点,状似玩笑的说:“我和我的丈夫还不知道日本共**加入的条件,假如只能由日本人加入的话,他是打算换个姓氏的,到时我也会成为日本人了,山本桑。”


    山本一夫瞠大眼,大笑了起来。


    纸门外负责警戒的日本男人都惊讶了,他已经等了许久,却一直都没等到山本先生下令,真可惜,他还想尝一尝这个中国女人的滋味呢。


    第429章 半章


    山本一夫没那么容易相信祝玉燕,虽然这个计划成功率高,但他肯定需要握有更多把柄。


    以及,目前他的困局,也需要有人来帮他解开。


    山本一夫:“燕姬,你要明白,我的信任是很珍贵的。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我的信任?”


    祝玉燕:“您需要什么呢?”


    山本一夫:“你的诚意。”


    这个说法就很宽泛了。


    什么叫诚意呢。


    美金吗?还是黄金?古董珠宝?


    不能怪她的想法这么有铜臭味,实在是这三样是如今这个社会的硬通货。武器、药品这类东西山本一夫又不缺,三百箱盘尼西林和三百箱黄金放在一起让山本选,他肯定选黄金。


    祝玉燕想了想,说:“假如您需要一些资助的话……”现在去抢一两个有钱的美国商人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山本一夫这回改了,他对钱不感兴趣了。


    他举起一只手:“不。”


    祝玉燕就停下来,听他怎么说。


    山本一夫:“你认识铃木三郎,你对他怎么看?”


    铃木三郎。


    没想到出现的会是这个名字。


    祝玉燕的脑筋飞快转动,她谨慎的说:“我认为铃木先生是个聪明人。”她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可能会有一些过于聪明。”


    聪明人,这是一个褒奖的说法。


    过于聪明,就有了贬意。


    山本一夫:“你这么看吗?为什么?我记得你跟他的妻子关系很好啊。”


    祝玉燕点点头:“是的。”她觉得此时不能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她利用铃木佳子的事,山本一夫一定早就看出来了。


    她说:“铃木先生在选择妻子的时候,并没有注重妻子的内心。他挑选的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家具。”


    山本一夫:“家具?这个评价有些刻薄了吧,燕姬,你跟铃木夫人那么要好,结果在心里却看不起她吗?”


    祝玉燕摇摇头,说了一部分心里话。


    “我没有看不起铃木夫人,但是确实曾经可怜过她。她因为家庭教育和局限性,一直没能看清自己的处境和所处的社会。她的愚昧不是她的错,而是社会的错。”


    山本一夫:“你是在批评日本社会对女子的教育吗?”


    祝玉燕仍是摇头:“对女性来说,古今中外都一样,没有区别。”区别在于中国在未来会进行彻底的革命,而日本的女性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日本社会的革命已经完成了,她们错过了这一次,而在未来也看不到下一次革命的机会。


    山本一夫靠在凭几上,说:“继续,我想多听听你的想法。”


    祝玉燕:“我并不认为聪明人更容易得到幸福,而笨蛋就没有幸福的资格。铃木夫人确实不聪明,但这不是她无法得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丈夫的原因。铃木先生对他的妻子毫无爱意,他选择妻子只考虑功能性和实用性。”


    山本一夫仰起头说:“功能性和实用性吗。你的说法倒是十分的贴切。这就是你认为铃木三郎是个过于聪明的人的缘故吗?通过他的妻子,你对他十分的了解。”


    ——原来如此。


    她明白了。


    山本一夫在寻找铃木三郎背叛日本的原因。


    山本一夫应该从来没有去了解过铃木三郎。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也确实不需要去了解一个仰他鼻息生存的日本商人。


    只是铃木三主郎背叛日本,出卖日本军方的文件——


    ——她编过的那几个文件情报,不会也被山本一夫相信了吧。


    仔细想想,确实有可能啊。


    山本一夫再厉害,不可能知道所有日本军方的情报。而她编的情报又是绝密,山本一夫就是知道有这样的情报泄露了,可能、大概、也许……他也没有去找日本军方要一份情报原件看一下?


    ——他可能真的没有去找“原件”。


    因为他已经退职了。


    退职的军方大佬,身份应该很敏感。他要是去追查绝密文件的原件,可能日本军方也不会大大方方的给他开绿灯。


    假如他没有去找原件,那他就不会知道这两份情报都是假的了。


    那他就会以为这全都是铃木三郎盗出来的了。


    所以,在他眼中,铃木三郎的份量就变得更重了,从小间谍一下子变成大间谍。


    第430章 审核,这是个计谋啊


    没有料到山本一夫对“铃木三郎”如此关切,这让祝玉燕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她没有很快接话,而是思考山本一夫需要什么样的回答,而她又能答出什么样的答案。


    山本一夫:“燕姬,你一向聪惠,假如你是铃木三郎,你会怎么做呢?”


    ——他肯定不是真的需要这个答案。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与铃木三郎有没有关系。


    那当然是有关系的啊。


    铃木三郎卖情报,她和苏纯钧都是大客户。前期是她暗中偷取情报,后期基本就是铃木三郎直接与苏纯钧一起商量怎么挖日军情报了。


    祝玉燕先照着她的思路把整件事推一遍。再从山本一夫的角度把整件事推一遍。


    停了几分钟,她才慢慢的说:“说来惭愧,虽然铃木先生有诸多道德瑕疵,但他却是一个极好的商人。我自认比不了他的。在铃木先生的心目中,没有国也没有家,只有自己。”


    山本一夫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她说:“假如铃木先生此时身在美国,再次与我联系,我大概会继续找他买情报的。”


    她说:“情报就是生命。”


    她说:“以前,铃木先生的情报就曾多次救我于水火,令我可以打开僵局。”


    她说:“我不需要与他做朋友或夫妻,只做一对主顾就很好。他卖,我买。”


    山本一夫缓缓吐气,面带微笑,仿佛很友善,问:“如你所说,我应该放过他,对吗?”


    祝玉燕正视着他,说:“这是您的事,怎么能听我的呢?山本先生,我从来不想替别人做决定,因为那肯定是错的,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山本一夫缓缓起身。


    他的动作已经有了一些迟钝,似乎右腿有一些问题,但看不出来。他穿着裤子,脚上还有袜子,包得挺严实,看不出是不是有伤。


    祝玉燕动都不动,没有主动上前扶他或是如何。


    现在山本一夫站起来,而她坐在榻榻米上,行动都落入下风,是非常危险的。她不确定山本一夫是不是打算对她用武力,或许是威摄,或许是胁迫,或许是虐待,他想做什么,其实她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在这里,她孤身一人,只能受人摆布。


    ——只要最后能活着走出这里就什么都值得。


    山本一夫并没有对她动手,这让她狂跳的心多多少少落回去了一点。


    他在室内缓缓走着,慢慢走到对面的纸门前,推开纸门,门外的雨丝和湿气就涌了进来。


    原来下雨了。


    水的凉气顺着微风一丝丝向屋内侵入。


    山本一夫在这片静谧中,说:“你知道天皇曾下令逮捕日本共**吗?”


    祝玉燕:“我知道。”


    山本一夫看着外面的天幕,静静的说:“我曾经亲手抓捕过日本共**,给他们用刑,逼供出他们的集会地点,搜捕他们的同党。”


    他转头看她,目光森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祝玉燕:“我是中国人。”


    山本一夫大声喊:“那更该杀!”


    房间门陡然被撞破,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的冲进来,刺刀立刻就对准了她。


    山本一夫还在大声说:“你以为我会背叛日本吗?认为我会背叛天皇吗?你来到我的家中,大言不惭的对我说要加入日本共**,还说日后还要回到中国来继续对抗大日本皇*!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刺刀抵着她的脖子、胸口、腹部和大腿。


    似乎下一刻就要扎进来。


    他突然翻脸,祝玉燕却很镇定——说实话,怕是有一点怕,但这比她之前设想的最后一关要好过得多。


    她确实让山本一夫相信了,她和苏纯钧打算背叛国**准备逃走。


    ——不然,就不会有这一步试验了。


    山本一夫正是相信了,也决定送他们去日本了,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得到一个更有力的保证,来确保她和苏纯钧在到了日本后会听他的话。


    不是把柄。苏纯钧身为国**高官,暗中与日本人联系就已经是把柄了。


    他们要是真的出逃了,却是由日本军方高官送他们去日本的,这也是一个把柄。


    最后,他们真的加入日本共**了,那他们夫妻跟山本一夫的关系,也是把柄。


    从她走进山本一夫的宅子,把“出逃计划”合盘托出时,山本一夫就握住了能随时置他们夫妻于死地的把柄了。


    但是,这并不能令山本一夫感到满足。


    做为敌人,看到敌对阵营的人向自己讨饶,这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难道要什么也不做,就答应送他们夫妻去日本吗。


    她和苏纯钧都推测,最后会有一关:试将。


    就像古代演义中常有的环节,主公会做戏,试一试这个来投效的人究竟忠不忠心。


    先扬后抑之下,也更容易试出真心来。


    所以山本一夫才会突然发难,让她面临死局。


    倒也不是说真的就不会死。


    她的反应要是不能令山本一夫满意,那就真的死了。


    来之前她和苏纯钧都考虑过很多可能。


    比较低端一点的,可能会有刑求,就是把她拖到刑堂去用一遍刑。


    这个比较惨,她并不想要。


    中级就是性虐待,她是女人,这是最有可能的。


    她当然也不想要。


    苏纯钧提供了第三种可能:药刑。


    苏纯钧:“前两个确实有可能摧毁你的意志,但同时会连你的健康也毁掉。假如他需要我们立刻能派上用场,□□伤害应该会是最后的选择。”


    祝玉燕:“你觉得他会让我吸**?”


    用药物控制确实更隐蔽,也更有效。


    苏纯钧:“你不知道,美国军方研究出了一种高纯度的精神类药物,比鸦*更厉害,叫海**。”


    祝玉燕:“什么?”


    ——这么早就有海**了?


    她总能在这里跟鼎鼎大名的历史名物汇合。有时她并不想要这种幸运,但没有办法。


    现在刺刀就放在身上,她必须尽快叫山本一夫满意。


    祝玉燕望向他,打开自己的手提袋,取出里面的一个小铁盒。


    铁盒扁而小,一看就不可能放枪,就是放刀剑也只能放一把小水果刀。


    所以室内的日本兵和山本一夫都没有阻止她。


    只见祝玉燕打开铁盒,里面有一支玻璃注射器和两个玻璃小药瓶。


    瓶身上并无标记,是光秃秃的。


    她把药瓶的切口在铁盒边沿轻巧的一划,轻松掰开药瓶。


    山本一夫挑眉,挥退日本兵。


    祝玉燕用注射器把药瓶里的液体抽上来,撸起袖子,找到手肘内侧的血管,没有用止血带就一针扎了下去,并快速的把里面的液体打进身体。(审核,这是在蒙日本人,药是假的,绝不是吸*。这一章的结尾会写到,别封。)


    山本一夫坐下来,非常感兴趣的看着她。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是仔细思考,似乎又非常符合燕姬给他的印象。


    ——这是一个有胆有谋的女人。


    药起效很快,远远比她预料的要快。


    几乎是瞬间,她就感到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


    但她必须坚持住。


    她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从手袋里,取出一颗哨糖含在嘴里,轻轻的吹起了哨,一边吹,一边笑。


    她躺了下来。


    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嘴却在笑,脸色阵青阵白,心脏狂跳,头晕目眩。


    她躺下来,其实是因为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眼前黑了下去。


    可她必须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既能取信山本一夫,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又拿起一颗哨糖,一边大笑,嘬起嘴开始乱吹,最后撑不住了,她就开始乱喊乱叫。


    她的人半清醒半昏迷,但神智却无比的清醒。


    两颗糖是极限了,再多,山本一夫就会起疑了。


    这个办法她在家里试过一次,虽然有些惊险,但最后也算是平安。这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胰岛素纯度不高,她又事先用水兑了一半,苏纯钧想只保留三分之一的原液,但她怕药液太少效果不够明显。


    ——是的,她刚才打进身体里的是胰岛素,就是山本一夫用的那种药。


    在思考怎么取信山本一夫,同时又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自身受伤害时,祝玉燕先想到了胰岛素。


    这里要多谢日本国民动画《柯南》中的一集就有胰岛素杀人事件,让她得到了这个没用的知识,并在此时此刻成了她救命的法宝。


    她静静的躺在榻榻米上,闭着眼睛,身体在不自觉的抽搐着。


    她能感觉到山本一夫可能请来了军医来给她做检查,等她清醒过来,眼睛能看清之后,发现自己面前确实有一个日本军医,甚至还有一台像是心电监护一样的东西。


    她盯着那台笨蛋的机器看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舌头:“这是什么?你们准备电我?”


    山本一夫坐在她身边,笑着说:“是我担心燕姬出危险,这才喊来了大夫,你刚才的心跳很快,大量出汗,你知道吗。”


    祝玉燕:“可能是药量太大了,我很少一次用一支。”


    山本一夫:“燕姬,你竟然有这样的爱好。你的丈夫知道吗?”


    祝玉燕:“正是他介绍我用的,据说是美国士兵的宝贝,美国部队会发给士兵,让他们偶尔可以开心开心。”


    山本一夫亲眼所见,实在由不得他不信。


    刚才祝玉燕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反应,神态荒诞,军医说她的心跳和体温都在极为危险的边界。


    祝玉燕躺着,仍然不想起来——也有点起不来。


    虽然药量减了,她来之前也吃了许多糖,但是这还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她闭着眼睛,开始演戏,嘴里唱起了歌,各种流行歌的杂烩串烧,由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出来,就像是一种折磨。


    山本一夫一句都听不懂,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首中国民歌或流行歌曲,似乎也不是戏曲,句子也不通顺,什么“套马的汉子”。


    他避到另一个房间去,让医生继续记录观察。


    等到医生把记录拿给他时,他问:“她像是装的吗?”


    医生肯定的说:“绝无可能。”


    他问:“在你熟知的药物中,有没有能造成这种情况,但又不是海**的?它应该毒性小,不太伤身。”


    这个日本军医在军中多年,熟知多种药物。


    他沉思过后,说:“我使用过的药物中,没有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反应,却又无害的。”


    军医肯定的说:“不管它是什么,它对身体必定是有害的。”


    山本一夫这才打消了最后的疑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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