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虚惊一场(甜一下)
回家之后,祝玉燕结结实实的病了一场。
但因为原委不能如实告知医生,所以请来的大夫也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见她发寒盗汗,见食就呕,爽快的给她诊了一个:有喜。
吓得苏老师当即脸色惨白跪在地下。
祝玉燕也真实的震惊了:因为她以为是真的。
但误会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苏老师实在担心她这一番折腾会伤身,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胎儿在母体虚弱的时候会加倍损伤母体,就多请了几个大夫。
祝玉燕听他与大夫商量:若母体过弱,是不是将胎儿打下更好?
她更震惊了——彼时仍不知胎儿不存在。
于是,夫妻二人进行了一场互相试探,可笑与可悲都有一点的郑重谈话。
祝玉燕:“你还懂医术呢。”
苏纯钧:“当然懂了。我是我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怀上我的时候,父亲就与大夫商议是不是要将我打下来,他担心母亲年纪大了,熬不过产育。”
祝玉燕:“他还有如此深情的时候呢。”
苏纯钧:“他要不是一直表现得如此深情,怎么会骗去我母亲一颗芳心?不过,我父亲是实用主义者。他对我母亲,对他的后妻,都是如此。感情不是多深,只是他愿意演得情深。他要的妻子就是要出身高门,大家闺秀,识文懂礼,既有貌又有才,还要对他一往情深,才是佳偶。我母亲好的时候,他自然乐意与她做一对神仙夫妻;我母亲久病,他就自然而然的要寻找下一位贤妻了。”
祝玉燕:“原来是这个实用主义。”
她抚着肚子,实在没什么感觉。
“你对这个孩子也是如此吗?”
苏纯钧最近又瘦了些,脸上的法令纹、眼纹都更深刻了,这让他更加有魅力了。
他轻声说:“要除了他,我也心疼如绞。但是,如果留下他,会对你有一分的危险,那我就宁可现在就除了他。我们是一世的夫妻缘份,此生此世,唯你最重,旁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如你要紧。”
他握着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柔声说:“你还小,从未见过妇人产育时的辛苦。妇人孕子,前五个月只是隐隐约约的不适,一时有一时没有,后五个月,就是实实在在的不适,到最后五脏六腑都不舒服,行走坐卧都难得自由,日夜寝食难安。等到生的时候,又是一重鬼门关要过。过了鬼门关,又要喂孩子,从小喂到大,喂到他长牙了,可以吃米吃面了才能脱身。这日子太难熬,我实在不想你这么辛苦。”
在他的心中,二小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叫她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她自从嫁给了他,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现在情势如此严峻,一旦发生意外,他宁愿把手里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保护她,也不想再多一个要他分心的孩子。
孩子与她之间,他更愿意让她活下去。
不管这个孩子是还在腹中,还是已经生下来。
苏纯钧此时才感觉到他与父亲何其相似。对血脉之亲都没有一星半点的留恋和感情。
——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在未来会舍下这个孩子,又何必让他生下来,白白累得燕燕辛苦呢。
祝玉燕却不肯同意。
她两只手捂着下腹,据说孩子就在这里。
她说:“要真是有了,我可不会听你的把孩子打了。流产也一样伤身啊。我只是才打了药,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等等就好了。”
苏纯钧纵使有百倍的算计,也无法在她身上施展。
“那就听你的。但要是怀孩子对你的负担太重,我们还要再商量。”他仍是担心这个孩子会拖累她。
幸好,这种两难的选择在下一次大夫来之后就解决了。
大夫再三诊脉,深思良久,避开祝玉燕,悄悄将已经面色沉重的苏纯钧拉到走廊上,悄声说:“先生,我行医十七年,对妇科并不精熟,实在难当大任,还是请苏先生另请名医吧。”
苏纯钧温声道:“大夫只管放心告诉我实情,是不是怀相不好?若是请您将胎儿堕下,可会伤身?”
大夫一听此言,脸色就放松了些,迟疑片刻,答道:“非是怀相不好。而是……我摸不到喜脉了。”
苏纯钧:“摸不到喜脉?这孩子已经在腹中死了吗?是不是要另开一副药将已死的胎儿流出来才好?”
大夫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之前的喜脉,像是误诊。尊夫人并非有喜。”
苏纯钧:“误诊?”
于是紧急又请来几个大夫,一一诊过后,都认为祝玉燕并未怀孕,之前的诊断确实是有误的。
之前来过的大夫都面露惭色,还要退还之前收过的诊金和喜金。
苏纯钧都回绝了,拱手一一送出门外。
祝玉燕也知道了之前说怀孕了是误诊,当即躺平大出一口长气。
苏纯钧回来躺在她身边,她才说:“吓死我了,还以为真有了呢。”
“是啊,幸好这回是虚惊一场。”他说,“孩子,还是等日后我们都平安了再要吧。”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在这午后的阳光里,静静的睡了一觉。
只有他们俩人。
第432章 10月1日
苏府几日的折腾,他们自己不觉得,外界的人只当祝玉燕是真的有喜了,只等苏纯钧办个什么宴会来敛财,他们就好一拥而上的来送钱道喜。
但过不了几日,医生们来了又来,又传出祝玉燕怀相不好,失了孩子的传言,众人方道大快人心!
苏氏夫妻敛财几年,在外界眼里已是面目可憎之辈,恨他们的人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得知苏氏夫妻失了孩子,无不称快。
当然,喜事变坏事,并不妨碍众人给苏先生送礼。
于是苏先生就得到了许多慰问,来者无不携财而至,还有携美人的。
祝玉燕“尚在病中”也不得不接见了许多来看望她的夫人、太太,和小姐,一个二个的都是携年轻美貌女子前来,巴望着她能给苏先生纳个妾寻个芳。
祝玉燕本来当了许久的好太太,一贯爱做好人,就是骂人也只敢暗藏在话里悄悄骂,有时骂了别人听都听不懂,令她十分的扼腕。
如今得知自己“骤逢大事”“心神不稳”,当即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通。
“男人看轻女子是他们短视无知,女人怎么也看轻自己?甘愿下流?”
“日日把进步放在嘴边,挑丈夫的时候怎么就封建起来了?小妾是进步还是退步?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女人要真想争个长短高低,该争的是一妻多夫!”
“夫人们太太们往日都是体面人,今天听说我不好了,带着自家妹妹自家侄女就上门了,知道的是你们想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不知道的这不是买卖人口吗?”祝玉燕问,“你们要是愿意写个身契,我这就拿钱买下来,不管是灶上灶下,上山下地,都要任我趋使!”
祝玉燕喊人去拿她的皮包手袋,要掏支票写数字买姑娘,还问“这位太太我瞧着年轻又漂亮,请问价值几何?”又问那个夫人“这个夫人纵使徐娘半老,但想必擅妇儿灶上之事,我也愿意出钱买下,一千美金够不够?”
太太们和夫人们不妨这位苏太太发起疯来如此吓人,让她们笑都不敢笑了,全都匆匆告辞出去。
傍晚,苏纯钧从办公室出来才听说二小姐的丰功伟迹。
跟随他的司机笑着说:“太太好威风!听说挥舞着支票本要把太太夫人们都买下来放在灶间当厨娘烧火呢,把那些女人都吓跑了。”
苏纯钧听了不怒反喜,他轻快的走进房间,看到祝玉燕已经下了床,正在桌前写信,过去一瞧,又是例行的捐款感谢信。
苏纯钧:“怎么才起来又写这个?让吴小萍替你写吧,她的字已经练得可以了。”
祝玉燕拿钢笔笔尖抵着纸使力,说:“这都是今天来的人,我这就写了,明日一早赶在她们起床前送过去,不愁她们不给我捐款。”
苏纯钧要拿她的笔替她写,她推开他道:“我又不是真没了个孩子,你写了一天的字了,手指都僵了吧,我自己写就行。”
苏纯钧看看自己手指上洇上的墨,去一旁的水盆里洗手。
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笔划过纸的沙沙声,听久了就觉得这声音十分好听。
祝玉燕写了十几封感谢信才停下来,一一都装进信封中,整齐的放在书桌一角的盘子里,一会儿喊听差拿去发信。
苏纯钧过来搂住她,两人走到沙发前坐下。
苏纯钧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
虽然他没说完,但祝玉燕还是很快接话:“我们的孩子?我当然想过。”
这回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却也提起了他们夫妻二人心中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他们到底要不要孩子。以及,什么时候要孩子。还有,孩子有了该怎么养。
两人之间虽然情浓,但因为平时实在太累,并没有太多时间亲近,大多数都是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个自都是躺下就睡着了,要么就是都睡不着,躺一躺就会开始聊天说话。
等到夫妻二人亲热时,又有橡胶套帮忙。这个东西初时用着不惯,用熟了,苏先生倒是爱得很,祝二小姐心里明镜似的,男人,都爱自己既长又久,有这套子时,苏先生都比不用时更久些,自然喜欢。她都只作不知,只当是苏先生自己能干厉害,夸他十足勇猛。
多亏了这小东西的帮忙,她到现在才一直都没有怀孕。
这也让他们夫妻之间亲热时更加无所顾忌,不必瞻前顾后。
但是,既成了夫妻,孩子就是两人爱情的结晶。
祝玉燕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孩子的问题,盖因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一个问题。
但这一回却把孩子的事光明正大的摆在两人面前。
她才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苏纯钧温柔的抱着她,像在哄她不要吃一块糖。
他说:“我们现在不能要孩子。”
她点点头:“我明白。”她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历来刚强的二小姐靠在了身后这个并不强壮,还有些硌人的胸膛上。
现在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也不是养孩子的好时机。
但假如要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后再生养孩子,她那时只怕都要五十岁了吧。
她转头看苏先生,没有多想,直接的说:“不如,我们丁克吧。”
苏先生:“丁克?什么意思?”
她说:“就是只有我们,没有孩子的意思。夫妻如果决定不要孩子,就叫丁克夫妻。”
苏纯钧不意外从二小姐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他说:“哦,还有这种夫妻呢,倒是比较先进。”
他想了想,说:“我对孩子并没有太深刻的想法。有没有都可以。没有孩子也很好,你可以接受吗?我大概并不是一个传统型的男人。”
祝玉燕:“我也不是传统的女人啊。”
——倒不如说她简直是离经叛道。
她再次靠到他胸口,“好,那就决定不生了。正好生孩子也很吓人,特别是现在的医疗条件也不好。”
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她升起一股难言的轻松感——抛弃一项责任,竟然如此轻松。
苏纯钧想起医院里的外国医生,点点头:“对,医生也确实是个问题,要是去医院生孩子,我就更要担心了。”妇科几乎全是外国医生,怎么保证他们没有问题?
两人各想各的,也不妨碍他们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第433章 10月2日
祝玉燕判断她已经基本得到了山本的信任——就算这个信任像纸一样薄,或者哪怕他不信,在没有被拆穿前,他们都可以借此得到一些优势。
目前他们需要的就是更多情报和更多时间。
山本就是他们新的挡箭牌。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再编几个假情报放出去忽悠一下山本。
她问苏纯钧,要是编几个关于国**高官的假情报,会不会有点用?
苏纯钧:“我也早就想到了。我现在身在局中,山本要是想利用我,肯定会要求我现在就上交一部分权力。”
祝玉燕:“但他已经不是日本在此地的管理者了。”
苏纯钧就笑:“对,他不是现管了。现在的他不管做什么,都等于是在给他的对手添资历。他会愿意跟我们合作的最大原因也是这个。”
山本对日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他并不是毫无所求的。他不怕自己去死,却希望家族后代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和优势,倒不如说这正是他原本期待的。
——所以,和他的家族后代是竞争关系的日本人,其实就是他的敌人。
苏纯钧:“我们可以不必针对他的敌人,因为他会自己针对他的敌人。”
祝玉燕:“那你的意思是……”
苏纯钧:“我一直都在这座城市,假如说我知道什么国**高层内部的情报也并不可信,而且要防着山本还有手段能查到真相。我们上一次的假情报能起效,占的便宜其实是国**内部对日本那边也不是十分了解。而且假情报的具体内容不多,但看起来很像真的。”
给人巨大的脑补空间。
苏纯钧:“我们可以继续这个风格,编一些看起来像真的,但没多少具体内容的情报。国**这边,我编几个情报人员的名字吧。”
——“编”的吗。
祝玉燕就当自己听明白了,两夫妻分别去编自己份内的情报。
但她很快发现她卡了壳。
……她对国**一无所知。
就算有些了解,但那都是还没有出生的人名,编出来也毫无意义啊。相关的政治新闻也只能想到“为爱发电”这种网络知名笑话,要不然就是“一天吃十八斤凤梨”,说实话,这种当情报发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情报,就是要看起来很厉害的才叫情报啊。看起来像笑话的,再是真实的情报它也不对啊。
苏纯钧对二小姐编情报的实力过于相信了,等一天过去,他拿着自己的成果来找二小姐讨论,发现二小姐写了一堆的情感故事?
祝玉燕躺在沙发上:“我尽力了。”
苏纯钧拿起来读,重点人物名字全都被涂黑了,所以读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会让人忍不住去猜。
比如她写的第一个情感故事就是一个妹妹抢了姐姐的丈夫,而姐姐因意外失去了**的故事。
苏纯钧猜“**”是孩子。
他问她:“这个是什么?你给涂黑了。”
祝玉燕看了一眼,说:“腿。”
苏纯钧就发笑,觉得她实在是坏心眼,让她这么一涂黑,本来没问题的,现在看起来就很有问题。
这一家姐妹的故事,妹妹对姐姐有心结,觉得姐姐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父母喜欢,而妹妹一直暗恋姐夫,最终姐夫也爱上了妹妹。
本来是很普通的家庭纠纷,但名字全被涂黑了,还当成情报发出去,这样很容易让人去猜测到底这讲的是哪一家的故事。
苏纯钧就容易联想到最出名的那一家姐妹。他怀疑日本人也会这么联想。
下面一则感情故事,是一个年轻漂亮身份高贵的小姐,爱上了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并愿意当他的小妾的故事。
苏纯钧也马上联想到了张公子与赵小姐。
他问:“这是张公子的故事吗?”
祝玉燕:“不是啊,我瞎写的,能对上张公子?”
赵小姐的身份很高贵吗?
后面还有,竟然是抱错了孩子。说的是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是一个大官家里亲生的,另一个不是,但大官认错了,将不是亲生的那个带回家当亲生的养大了。
苏纯钧:“这说的是谁?”
祝玉燕:“我真是瞎编的。你别对号入座啊。”
不过情报,就是需要丰富的想像力。
苏纯钧的想像力就很丰富,他显然全当真了,真就捧着这几页情感故事意犹未尽的看个没完。
而他编的那几个,祝玉燕也无从指点,因为她连这几个人名是谁都不知道。
没有赵书理,两人编好情报都不知道要怎么汇总上报,好让别人发现。
祝玉燕:“你说我是主动交给山本,还是等他来问?”
苏纯钧:“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散布出去,再等山本来找你要。”
苏纯钧说到做到,拿着这假情报就出了门。
没过几日,街上就有了风言风语,说是有一份关于国**的重要情报流落在外,价高者得。
情报贩子们放出这样的风声,肯定就是等着客人上门的。
反正是假的,苏纯钧借此敛财,毫不心虚。
祝玉燕那边也很快收到山本的召唤。
她如约前去,诚恳的说就是他们夫妻在卖情报。
祝玉燕:“我们要走了嘛,离走想多赚点钱。”
山本听了哈哈大笑,实在是佩服这对夫妻,能屈能伸。
山本:“是什么情报?”
祝玉燕:“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全是八卦。我们也不认识重要人物,只能将以前听过的一些八卦拿出来凑和着卖一卖。知道内情的人拿到后可能会觉得有点用,不知道的人看了也就只当是八卦了。”
山本其实早就买到一份情报了,他将这些情报交给了分析师,让他们分析出这些情报中暗指的都是国**中的那些人物。
至于真假,他觉得应该都是真的。
诚如祝女士所言,这些情报没有重要的部分,全是男女之间的事,这种情报反而最有可能是真的。要是这对夫妻拿出什么重要情报,他倒是要怀疑一下的。
山本笑完,阴森的说:“苏先生是不是也会卖掉日本的情报?”
祝玉燕说:“我说我们不卖,山本先生一定不信。但是,我们卖国**的情报更可信,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卖日本的情报,没有人会信我们拿出来的是真货。就算是真的,也会被怀疑早就过了几手,已经不值钱了。综合看来,我们还是卖国**的情报更方便些。”
山本有好长时间没笑得这么开心了:“你们还要继续卖情报吗?”
祝玉燕点点头:“情报要一点点放才好赚。山本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们手中的东西并不重要,我们也情愿送给您一份,只当谢资。”
山本摆手:“算了,我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还马上就请我过来?
祝玉燕才不信呢。回去就隔一个月放点情报出去,隔一个月就放点,钱多赚了点,便民所也多得了几袋玉米面,这都要多亏情报贩子们这么喜欢这些情感故事。
她都快编不下去了。
就在她打算把杨虚鹤的故事改头换面的重新再写一遍的时候,山本终于又来找她了。
第434章 10月3日
山本观察了很久,对市面上流传出来的情报进行了仔细详尽的分析,最终他得出这些情报的可信度极高这一评价。
他认为,苏氏夫妻是真的打算逃走的。
而且从情报上看来,这对夫妻确实没有更好的情报来源了。
这跟苏纯钧的升官路线其实是非常吻合的。
苏纯钧的发迹就是在这座城,而他直到坐到这个位子上之后,也没有机会继续再往上升到更中心的位置里去。
山本认为,苏氏夫妻想逃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苏纯钧在官场上中已经没有继续升官的希望了。
这也是导致苏氏夫妻最终决定叛逃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他的大儿子,山本松已经从日本来到了中国,他并非以军方的身份到此。山本松并没有入伍,因为他是山本家的长子,虽然应该入伍参军来向天皇效忠,但山本当时特地向军部求情,不要征召他的长子入伍,相反,他推荐了次子、三子、四子入伍,其中次子和三子已经壮烈牺牲了,现在家乡中只剩下还不到五岁的五子,也是他来中国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
山本松做为山本家留在日本的领头羊,他匆匆来到中国,正是因为山本给家中写信,说他得了重病,将要不久人世,因为他对日本的一片忠心,在来中国之前就发下誓,要埋骨中国,不回日本安葬,虽然现在他并没有死在战场上光荣捐躯,但他也并不打算违誓,叫山本松来是为了交待最后的遗言。
山本松就赶紧来了。
他见到父亲自然是跪地痛哭。
山本却没有那么多的悲伤。早在发现自己得了消渴症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因为他的父亲就是死于此症,他的祖父也是因此去世。
他的父亲死前四肢都化为枯骨,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哭号不止,令幼年时的他十分害怕,一度恐惧去向父亲请安而因此装病。
彼时,日本的医术十分的落后,并不知道这种病是从何而来,又要怎么医治,唯一的偏方就是说这种病是来自于吃了过多的精粮大米,要吃麦麸来治病。父亲每天伸着喉咙强把麦麸团子咽下去,天天哭着自己活到现在还要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
最后父亲果然死了,死在了五十一岁。
而他的祖父,死在四十九岁。
山本今年四十八岁。
他觉得,他就快要像父亲、祖父一样死了。
虽然现在有了更好的药,但他仍然恐惧死亡。
他对山本松说:“我终有一日要死。与其像我的父亲一样死在床上,死前还要哭叫,我宁可在这之前自尽。不过我自尽之前,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那就是我走了之后,你是否真的能承担起山本家的重担呢。”
山本松说:“父亲,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一定会令山本家壮大起来的。”
山本:“那你有什么看法?”
山本松:“我会加强与天皇一家的联系。”
山本摇头:“这不够。”
山本想了想,小声说:“我也会加强与美国的联系。我会格外小心的。”
山本松认为,美国、英国、法国,都是强大的帝国。在未来的世界中,这些强大的帝国会占据更多的优势与资源。日本仍是一个狭小的岛国,假如日本能完成占领中国、称霸东亚的野心的话,那日本可能会后来居上,成为能与美、英一比高下的强大帝国!
——但若是不能,山本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山本兜头给了山本松一巴掌。
山本松的嘴巴立刻被打出了血,但他不敢生气,更不敢反抗,哪怕山本已经衰老,打他一下自己就喘得不行,山本松也立刻伏下身,拼命认错。
山本松:“父亲,请不要生气!儿子一定会照您的话做,请指点我的过失吧!”
山本指着他的鼻子骂:“愚蠢至极!外国人是不会跟你一条心的!不管是美国、英国还是法国,都是日本的敌人,你怎么能以为敌人会成为你的朋友!”
山本松:“但是,就算是敌人,与敌人保持友好的关系,也会有好处的。”
山本:“这句话说得还算有些见识。”
山本松这才放松了下来。
山本:“但是,你选择的对象还是不对。”
山本松:“父亲,请指点儿子。”
山本:“我给你两个中国人,你要在合适的时候,悄悄把他们带到日本去。记住,哪怕是我死了,这个命令也必须完成。”
山本松马上答应下来:“是的,父亲。他们是什么人?”
山本沙哑的笑着说:“是两个背叛了自己国家、自己人民的……爱国者。”
山本松不明白:“父亲,这是矛盾的。”
山本:“并不矛盾。这两个人毫无疑问爱着自己的祖国,但他们并不爱国**。”
山本松马上懂了:“他们是共**?那为什么……”
山本:“他们是国**的高官,但是他们对国**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信任,所以他们打算投向共**。”
山本松:“那他们去日本是想干什么?”
山本大笑起来:“因为他们选择的是日本的共**!”
山本松更不明白了,而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日本的共**。
因为日本的共**也是属于动乱分子,一直受日本当局的打压。
山本:“这两个人到日本后,你不必过多的关注他们。不过,要是他们遇上什么性命相关的大事,你要是能帮助他们的,可以帮他们一下——只需要保住他们的命就可以。但不能太明显。”
山本松:“父亲,我不懂。您是打算让这两个人做什么呢?”
山本:“到时他们会自己告诉你的。”
他相信苏氏夫妻会主动找上他的儿子,争取山本家的帮助。只要他的儿子不太蠢,不会被这对夫妻牵着鼻子走的话。
山本:“他们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你要对他们保持警惕。”
山本松快被搞糊涂了,他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这两个人不像是山本家的人,但父亲却命令他帮助他们,甚至必须是生死大事才能出手,仿佛是为了隐瞒山本家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山本不再继续解释了,山本松也无法再追问父亲,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父亲畏惧得不得了。
山本挥退儿子,说:“一会儿,有一个人会来见我,你就在后面看着她,认识一下她。”
山本松:“是个女人?”他反应过来,“是个中国女人?”
山本:“不要小看她。这个中国女人,拥有智慧。”
第435章 10月4日
山本松是以一个普通日本商人的身份来到中国的。他不是一般的商人,而是文化商人。他办了一个出版社,带着名片四处拜访,当然,也到苏纯钧这边递名片了。
本来一个普通的商人是用不着由苏纯钧这种一市之长来接待的。
但谁叫这是日本商人呢。
苏纯钧捏着鼻子请这个日本商人进来喝了一杯茶,很快就把他打发走了。
不过之后他就让人跟踪这个日本文化商人。
苏纯钧:“看他在哪里落脚,都有什么人去拜访他。”
文化商人,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文物贩子。
祝玉燕对这种文化商人最熟了,因为她实在是见过不少打着交流文化的招牌,干的全是收购文物的构当。
当然,现在不叫文物,叫宝贝。
早在满清还没有倒台前,外国的商人就开始追捧中国的丝绸和瓷器,当时法国文化在西方世界盛行,法国宫廷中的美人都时兴拿中国的小折扇,用中国的瓷器,当时中国的瓷画在法国也非常流行,比如鼻烟壶,在法国宫廷倍受追捧。
现在满清倒台了,皇宫大内的宝贝就都流落了出来,散落到民间各处。
文化商人们就用纸印的美钞、英镑、法郎,换走了这些真金白银。
但当真金白银换不来米粮的时候,能买粮食的美钞、英镑就显得金贵多了。
虽然祝玉燕很讨厌这些文物贩子,但她其实也无计可施。
她听过这个人的事就算了,没放在心上。毕竟山本是日本的一个大姓,她最多觉得这个姓挺不好听的,但也没马上就联想到山本身上去。
驾不住这个山本松又来了,这回是点名要写祝玉燕。
祝玉燕也给日本人一个面子,见了他,请他进来喝茶,没三句话她就听出这个男人有问题。
——实在是这个男人也没把她当回事。
怎么说呢?有时骗子的手段会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太没脑子才出来骗人的。
山本松:“苏太太是不是很向往我们日本呢?”
山本松:“日本是个强大的国家,苏太太一定非常向往日本女人幸福的生活吧。”
山本松:“苏太太到了日本以后,要向日本女人学习啊,日本女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美德,日本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苏先生一看就很受女人欢迎,要是他有一个日本太太,他一定会更幸福的。苏太太如果不想被抛弃,一定要好好学习日本女人啊。”
你看,这是不是脑子进水的人?
祝玉燕实在不明白,这个山本松究竟从哪里看出她是一个会接受这种话术的人?
她看起来很蠢吗!
她见过的日本人那么多,除了铃木佳子之外,还没有哪个日本人蠢成这样。但铃木佳子是受限于家庭教育和社会地位,这位山本松可是个男人,在日本那种国家里,他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种,怎么也养出这么一副自大的脾气来的?
祝玉燕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说:“多谢您的金玉之言。我会认真考虑的。”
然后就把这位山本松给送出去了。
——因为她拿不准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设了个套给她钻。
她把跟山本松的对话告诉苏纯钧,问他:“你觉得这人是真蠢,还是在给我设套呢?”
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有八百个,但一时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假如祝玉燕是个凡事多思三遍的人,苏纯钧就比她多心三百倍。
所以苏纯钧根本没往山本松是自己蠢这个方向去考虑。
苏纯钧阴森的说:“要不然把他抓回来审问一番吧。”
祝玉燕摇头:“不太好。他这段时间四处跑四处撞,估计手里已经收了不少东西了。盯着他的人肯定不少,这样,我们找人做一出戏。”
有钱能使鬼推磨。
日本人的势力不止是侵入到了像政治机关这样的地方,就连街头地痞流氓里,也有日本人的眼线。因为日本人一直在面对中国人征兵——是的,征日本兵。
一般小老百姓都是不肯去的,都知道现在当兵就是送死。
不过,活不下去的人也没有办法的时候,也有人只能撞进去试一试。这就跟坐美国船去新大陆一样,当日本兵也一样是拿了安家钱就当买自己一条命。而当日本兵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家里会得到一个证明,裱起来挂在家里堂屋的正中央上,日本人上门搜查时,会客气很多。
有日本势力入侵后,街头上的争斗就更加激烈了。
其中当然也有苏纯钧的功劳,他一直在暗中资助其中几个势力跟日本人做对。
以前两人没说开时,他就瞒着她。后来两人都心照不宣了,他也就不瞒着了。祝玉燕也就知道了。
两人一商量,找了一个帮派,让他们去抢劫山本松。
山本松是真的挺有钱的,来了以后就买了一幢两层小楼,挂了招牌,也请了日本的职员看门和接待一些客人,收购一些文物。
帮派的人踩过点之后就知道这买卖可以做,毕竟他们身后有靠山啊,苏大先生啊,有苏大先生当靠山就意味着他们就算被警察队给抓进去了,转头就又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这还不好?
既有苏大先生在后面撑着,这些帮派份子也没有太遮掩行踪,直接就带着人闯了进去,,想把山本松劫走。
结果除了一个在一楼的日本女人秘书之外,楼上楼下都没有人!
帮派的人一看,坏了,这是走漏消息了啊。
撤!
帮派的人跑了。
路上的其他日本人报警了。
报的不是中国的警察队,而是日本的治安所。
日本在城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治安队伍,有时跟警察队的人巡到同一条街时,两边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日本人报了治安所,日本的宪兵就过来调查。
苏纯钧这边得到了帮派给的消息,说是走漏了风声,被山本松跑了,他就安抚帮派的人不要着急,以后还有机会,把人送走了。
然后就坐等日本宪兵队的人来质问,毕竟中国的帮派跑到了日本人的公司去嘛,日本那边肯定是会来质问的。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倒是等来了山本那边的人。
山本派了一个女人过来,是个日本帮佣,只会说日本话,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
祝玉燕出来接待这位女佣,以为是山本又有什么新鲜招数,结果却听说山本希望她能帮着找一个人。
那个人,叫山本松。
祝玉燕:“……”
原来你们真是一家人啊。
接下来的事就更离奇了。
这个山本松,他被绑架了,而且已经被绑了好几天了。
山本那边一直不知道,因为公司里那个日本女人秘书,她就是内应。
她,联合她的男朋友,以及男朋友的日本帮派,绑架了山本松,想要钱。
如果是以前,山本根本用不着来求中国人,但他现在已经离开原职了,对日本也使不上劲了。不但治安所不听他的,他也找不到日本帮派的那帮胆大包天的绑匪。
祝玉燕送走女佣,十分复杂的去找苏纯钧。
救不救山本松是其次的问题,甚至是不是争取山本的信任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现在的重点是,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创街面上的日本人势力。
——你看,我们是为了寻找被日本人绑架的山本松,才跟日本帮派打的,这可不是宣战啊,我们是为了帮助一个日本人,这是国际主义精神嘛。
理由有了。
打起来脱罪也方便。
但祝玉燕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不是都打算逃走了吗,再跟日本人打起来,山本不会又怀疑我们了吧?”
心眼八百个的夫妻怀疑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们俩人的局,一个山本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想逃的陷阱。
于是,苏纯钧就算很想打击一下街上的日本势力,也不得不按捺下来,磨一磨洋工。
几天又几天,山本等不及了!
这是他用大力气保下的长子啊!
山本把祝玉燕请过去,坦言了他和山本松的父子关系,认真的请她营救他的儿子。身为一个老父,山本还当着她的面落了泪。
——祝玉燕更加怀疑这是一个局了!
然后苏纯钧就开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找人,时不时的跟街面上的日本人打一打。
慢慢的也算是把这件事的拼图给拼全了。
比如,所谓的日本帮派,可能只有三四个人,包括那个日本女人秘书。
他们完全是见财起意。
由于日本商人到中国来之后,仍然喜欢雇日本人干活,这种事其实在日本街道上屡见不鲜。因为日本普通人是没有多少受教育的机会的,日本那边在明治维新之前,百姓连户藉黄册都没有,所以杀个人,灭个门,都很正常,因为也不会有人来管啊。
之所以这样日本人也没灭了国,是因为日本的有钱人都是大地主,除有钱人之外的全是贫户,就是真抢了,也没多少钱,家里能有一瓮米的都是有钱人了,就是穷到这个地步。
所以,山本松刚雇好了人,来工作的日本女人秘书就把他的消息送回去了,那些人很快就决定帮人抢钱。他们等了这么久,是为了找出山本松把钱放在哪儿了,等找到后,就把山本松给绑了。
那为什么,山本松的亲爹,山本没有接到绑匪要钱的消息呢。
因为,据救出来的山本松自己说,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亲爹是山本,特意没有对绑匪说这里本地就有他的亲人,所以,绑匪拿着他的信物,跑回日本要钱去了。
山本松其实就被关了日本女人秘书的家里。
又因为日本女人秘书被山本给抓住审问,山本松被关着好多天没吃的,只有一缸水喝,已经快饿得没气了。
那为什么那个日本女人没被审出来山本松的所在地呢?
——因为审问的人只问了她同伙的消息后就把她放到一边不管她了。
祝玉燕听到这里仍怀疑这不是真的:“他们真的只审了这个女人关于同伙的消息后,就没再问别的了?真的吗?”都没有再多问一句“你们把山本松关在哪里了!”吗?
苏纯钧:“据说是这样的。”
祝玉燕:“……假的吧?是假情报吗?”
苏纯钧:“不知道,那个负责审问的人已经切腹了。”
祝玉燕觉得,正因为切腹了,所以看起来更加像有问题的了呢。
第436章 10月5日
因为这个“意外”,祝玉燕夫妻算是跟山本松认识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病床前。
祝玉燕夫妻一起来探望不幸遇匪的山本松。
这个是由山本亲自邀请的,不然他们夫妻也不会一起来。
山本老头的意思是,苏氏夫妻救了山本松,他的这个蠢儿子要当面致谢。
话是这么说的,但山本松现在连床都起不来,显然不能亲自来道谢,最后只能由苏氏夫妻自己送上门去。
去就去吧,想必山本应该是想好好利用他们夫妻的,不至于将他二人一锅端了。
祝玉燕就亲手采摘了一束花,捧着上门了。
——别笑,这不是她从铃木佳子身上学到的正宗日本礼仪吗?礼轻情意重啊。
苏纯钧本想带两根人参去的,这才是探病的道理嘛。叫她这么一说,苏先生也心疼起人参来,亲自写了一首诗,祝山本松早日康复,郑重的抄写好,郑重的装在漆匣内,郑重的带过去了。
——这可是亲自赋诗一首,多么贵重的礼物啊。
夫妻两个就这样上了门。
山本确实是很生气的,狂怒。
这件事上,他怀疑其中必有阴谋。不过他并没有怀疑中国人,而是怀疑日本人。
因为山本松到中国来的事,从头都瞒得很严,山本松也没有军方的身份,他是以普通日本百姓的身份到中国来的,就算中国间谍想监视他都没有理由。
只有日本方面才可能监视他,也有理由取他性命!
狂怒的山本把家里又给清理了一遍。跟之前他只相信日本人,不相信中国人不同,这一回他审查的全都是日本来的人,相反,他买了一些中国奴隶,让他们成为了这座宅邸新的下人。
祝玉燕这回再来山本家就发现听不懂日本话的人变多了。
换句话就是中国人变多了。
这意味着什么暂时他们还不知道。两□□一个眼神,分别去拜访山本和山本松。
苏纯钧去见山本,这是他们夫妻俩透露出想逃往日本后,他这个应该是一家之主的丈夫第一次来见山本。
这样看起来显得苏纯钧这个男人有点没种,有事让妻子冲在前面,他躲在后面。
当时苏纯钧也很反对这样。
但祝玉燕坚持,她觉得这更有助于取信山本。
一个胆小的丈夫,只会利用妻子的丈夫,才像那个想逃跑的人。
苏纯钧的理性让他认为燕燕说的是对的,可他的感性却无时无刻不在贬斥他,责备他,让他无地自容。
有着燕燕给他打下的好基础,他在山本这里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信任。
多么讽刺啊。
——但他们确实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祝玉燕来到山本松修养的房间前,惊讶的发现这正是金茱丽的房间。
当她走进去看到金茱丽时,反倒不惊讶了。
日本女佣都不见了,只有中国女佣站在门外,可能不许她们进去。
而房间里服侍着山本松的,正是大着肚子的金茱丽。
她穿着和服,瘦了很多,细细的脖子像是要弯折。
她的声音很轻,絮絮叨叨的,听来听去都是“您觉得舒服吗?”
“如果不舒服请一定要告诉我”
“您觉得这个姿势可以吗?”
“如果不适请一定要告诉我”
“您觉得……”
似乎只要山本松说喘气不舒服,她都替他喘气。
祝玉燕出声打断她,她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站起来向她问好:“久疏问候,看到您如此健康真是太令我高兴了。”
然后再跪下来对山本松介绍:“这是先生的朋友,祝女士。”
山本松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了,他躺在那里像一个活的ET,头大眼睛大,除此之外哪里都是细的,脖子、胳膊,全都皮包骨。
祝玉燕进来后就一直只看金茱丽了,没注意到山本松,现在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她其实在家里的时候思考过,假如跟情报一样,那山本松是在没有吃的,只有水的情况下饿了十四天到十七天。
那他还真是挺能撑的。
山本松现在坐不起来,有出气没进气,说话都费力。
全程都是由金茱丽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听他说了什么,再对祝玉燕转述。
来之前,祝玉燕仍是怀疑这是一个局。
看到山本松之后,她这个怀疑不免少了几分。
因为山本松看起来不像是能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金茱丽在这段时间时不时的喂山本松喝水喝汤,然后山本松一边喝一边吐,好像喝不下去的样子。
然后金茱丽就熟练的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吊瓶和吊针,给他扎针输水,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祝玉燕心想,这才对,他这个样子显然不可能靠肠胃吸收足够的能量和药物,只能靠吊针来恢复。
但仍是不太乐观啊。
这次拜访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山本松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谢谢”的,虽然是由金茱丽转述。
祝玉燕退出来后,金茱丽也无法来送她。
两人这次见面,仍是一句话也没办法说。
——而且她的肚子更大了。
这个孩子估计是打不下来了,机会已经没有了。只能让她生,生完了以后再想办法处理孩子,看是送人还是……
祝玉燕心里转着这些事,转头就去寻丈夫了。
山本和苏纯钧正在等她,显然两人谈得还不错。
山本已经答应苏纯钧准备好各种文书送他们夫妻东去,船肯定只能搭美国的船来,美国的船登上日本岛比日本的船都方便。
幸好两夫妻都会讲英文,做派也很西式。
山本就夸祝玉燕:“祝女士没有像其他中国女人一样缠小脚,这是极为明智的。不然就算登上了船,小脚被人发现,也是会被赶下船的。”
祝玉燕:“要是在船上被查问的话怎么办呢?”
山本笑着说:“祝女士如此聪明,怎么明知故问呢?你只需说你是日本人就行了。”
祝玉燕刚去看望过山本松,此时也难免要关心一两句:“那山本松先生要怎么办?要是您信得过我们,不如就让他随我们夫妻一同去日本吧。在这里,他大概也无法好好修养。”
也别让大肚子的金茱丽再侍候了,她怀疑山本松的吃喝拉撒都是金茱丽的活,这兔崽子要是拉了尿了在床上,搞不好也是金茱丽去擦洗,恶心死了。
提起儿子,山本的脸色多了几分人气——愤怒与伤心。
他正色对祝玉燕说:“燕姬,我打算让阿松迎娶贵子。”
祝玉燕:“????”
——有时她真的搞不清日本人的脑回路!
祝玉燕:“阿松先生已经有妻子了吧?”日本有钱人挺流行早娶的,这个山本松怎么看都有三十岁了,搞不好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山本点点头:“虽然是这样,不过他还可以再娶一个。这样一来,贵子的终身就有了指望,就算我以后死了,也能放心了。”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啊!
她有时真的怀疑日本人的脑子!这个山本难道真的以为金茱丽不会恨他吗?他都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他全都不记得了?
不过,哪怕再震惊,她也不能当场反驳,只能违心的夸山本先生真是“疼爱贵子”,是一个“善良的人”,希望“阿松先生日后能好好待贵子”。
说完之后,两边对这次拜访都勉强算是满意了。
祝玉燕就跟苏纯钧告辞了。
虽然并不真的打算走,但既然对山本说要走,那就要做出一个样子来。何况还需要给国**那边做出个交待。
苏纯钧是真的打算趁机从国**这边脱身出来的,他跟祝玉燕设计两人要怎么走才能不动声色又给国**重创。
祝玉燕:“还是诈死更方便些。就伪装成日本刺客刺杀了你,我给你办完葬礼再走。”
苏纯钧:“还要办葬礼吗?”
祝玉燕:“红白事是最好收钱的了,为什么不收完最后一笔礼再走呢?”
有道理。
苏纯钧也不排斥再收一次礼。
总之就是钱越多越好。
既然决定要走,他的所做所为更加不再遮掩。
夫妻两人分别联络大量商人,拼命收购药物、粮食和军*,没有现钱就写白条,苏先生手里的公章从来没这么勤快过。
祝玉燕更是启发他:“何不做几个假的来用用?反正都要走了。”
苏先生大赞:“有道理!”
他转天就拿回来几枚印章,有公章有私章,时而用电报发信,时而亲手抄写文章,总之,许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的文字从他这里流传出去,不知流传到了何方。
夫妻二人现在置国**那边的通知于不顾,不管那边有什么电报发来,两人都置之不理。
国**那边当然不满,但勃然大怒没有用,横加指责也没有用,重责加身也没有用,最后只能怀柔。
苏纯钧趁机替赵书理喊冤,他一直怀疑,赵书理的死并不单纯,不止是日本刺客在动手,极有可能,国**内部也有人插了一脚。
他对赵书理的死根本无法释怀。
苏纯钧用电报跟国**那边吵架,几乎要割袍断义。
他在跟国**用电报纠缠的时候,祝玉燕在努力把城中的百姓送出去。
以前还要遮掩,现在根本不必遮掩了。
她先联络的就是当年在学校里认识的修女,石静宜,她现在带着许多女人躲在假教堂里,虽然有她时不时的接济,石静宜也很小心的选择救助对象,但她们的生活仍然十分的艰难,上一回祝玉燕接到她的信,开头就是一句“又有两个孩子饿死了……”,看得她揪心不已。
而这并不是说只死了这两个饿死的孩子,事实上石静宜那里收下的几乎全是有病或残疾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剩下没死的也因为缺医少药而只是在挣扎。
而且困扰她们的也不止是医药和粮食的问题,还有安全。
哪怕祝玉燕多加关照,警察队也时常去巡逻,石静宜他们还是遇到过不止一次的危险,他们搬家都搬了四次。
因为为难她们的,并不是祝玉燕想像中的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而是普通的百姓。百姓们吃不上饭,发现这里时常有饭有药,所以附近的百姓就会纠集到一起,威逼石静宜他们拿钱、拿药、送粮。
这些百姓甚至不是恶意,他们只是为了生存,因为他们还会把生病的人扔到石静宜她们的门口,似乎觉得她们这么爱救人,那只要是病人都会救,好像别人的好心是浪费不完一样。
祝玉燕不能把百姓们都赶走,也不能去教化百姓不要抢石静宜她们,因为她们是好人,你们要帮助她们,而不是去占便宜。
这都没有用。
没有吃的,饿着肚子的时候,语言是空洞的。
有一次,百姓们甚至把石静宜那里的女人抢走了,幸好,抢走的女人就是祝玉燕她们曾经帮助过的妓*,那几个女孩子被套走后马上高喊我是妓*,我有病,我不能生孩子,我不能吃,吃了我会生病的!
结果那些人就放弃她们跑了,她们自己挣脱后又回到了石静宜那里。
那一次,导致了石静宜第一次连夜搬家。
祝玉燕去找石静宜:“逃吧,我准备好了,你们坐火车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石静宜:“出去也一样。哪里都一样,都没吃的,都有坏人。”
祝玉燕点头:“对啊,外面也一样。但这里是一定没有吃的,一定有坏人,其他地方是未必有这么多坏人,未必有这么多日本人,未必没有足够的吃的。跟这里比,别的地方,可能还有活的希望。不然,你要是不想坐火车走,坐船也行,日本、马来西亚、印度,我都可以送你们过去,趁着我现在能送人走,我想把你们送走。有的人走不掉,你们是能走掉的,别人出去后活不了,你们出去后是能活下去的。”
石静宜看着她:“你也要走了吗?”
祝玉燕笑了一下:“对啊,我也要走了。”
石静宜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来,紧紧抱住她:“你不要死!”
祝玉燕也抱住她:“嗯,好。”
第437章 10月6日
城北火车站一直处于日本人的控制之中。
日本人在这里布置了至少一个连的人手,强攻显然是不现实的。
苏纯钧一直很想突破日本人的封锁,把这个火车站夺回来!
但是,由于火车站附近常年有一大群普通百姓逗留,他们带着行李和家小,就守在火车站附近,想尽一切办法“偷溜”。
虽然能成功偷上火车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是百姓们仍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守在这里。
而日本人,显然是打算让百姓们当肉盾才不驱赶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苏纯钧制定的多个计划都因为顾忌百姓而无法下手。
祝玉燕的办法比他简单的多,那就是美金开路,直接买出一条路,送人走。
之前她也一直在干这种事,收钱卖票,每列火车都有她用美金买下的车厢,借此送走了许多人。
在美金的润滑下,她与火车站的日本人一直合作良好。
她现在就说:“可以把炸*或*气弹藏在放美金的箱子里,但是,这样破坏的范围就很有限。”毕竟他们现在不可能找到体积小又威力强大的炸*。
苏纯钧:“破坏的范围有限,不如不破坏。”他摇摇头,“我现在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办。”
祝玉燕:“总之,不可能一直控制火车站,我们只能短暂的夺到它一段时间,可能几个小时,然后日本人只要加大火力,他们就会把火车站再夺回去。”
人手不足是个大问题。
他们缺乏长时间战斗的人手和武器。
祝玉燕:“不如还是拿钱买车厢把人送走吧。我已经把石静宜她们安排上了,明天下午就走。同车的再多塞一些人进去。”
她给黄牛的条件很宽松,基本就是允许他随便往车厢里塞人。
现在更是一到开车前,谁想进那两节车厢都可以,不收钱都可以进去,能塞多满就塞多满。
祝玉燕:“就算离开了这里,到了外面,只要日本人能控制铁路,逃出去还是会被抓住的。不如就用钱买路吧。”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一条路了。
为了降低票价,她不得不打出“敛财”的旗号。一时之间,黄牛四处招摇,都说出城的火车票降价了,便宜多了。
一问为什么,都说苏氏夫妻可能是最近缺钱了。
祝玉燕才不管,火车一天发十几趟,能带人的只有不到十趟,她每一趟车都买两个车厢——不是她不想买更多,是日本人不肯卖给她。
两个车厢至少能装一千人,勉强也算可以了。
结果因为车票降价,倒是冒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日本人找她买车票了。
她本意是给中国人开绿灯,没想到降价的车票把日本穷人也给吸引来了。
虽然这座城市里,日本人是一等人,中国人是二等。但日本穷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日本国内一直鼓励日本人移民到中国来,打的主意就是用日本人来占领中国的城市。有不少在日本穷得没有房子、没有土地的日本穷人就这样来到了中国。
然后就发现跟在日本过得日子差不多。
跟在日本相比,他们确实可以更容易得到土地,但很快就发现因为他们种地,所以都背上了沉重的田税,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要交给日本军方当军粮。
当然,钱就是日本军方发行的一种纸币。这种纸币按说,中国的商店没有人敢不收它,中国的商人也没有哪个敢不卖给日本人粮食。
——但是中国商店没有粮食。
于是日本穷人就拿着这种纸币去找日本的粮店买粮。
日本的粮店就敢不卖他们了,问就说没有,当然你要是拿美金来,那就有粮了。
日本军方是按人头征税的,收不到钱就揍人,这方面倒是一视同仁了,中国人、日本穷人,一样揍。
日本穷人发现中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美好,税一样很重,肚子一样吃不饱。
但是,他们不能回到日本。
因为他们是受到天皇的命令来中国的,没有天皇的命令谁都别想回日本——有钱人除外。
既然不能回日本,在这座城市里又活不下去,日本穷人当然也想跑。
但是,他们掏不起火车票钱。
跟中国人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不同,日本穷人的问题在于他们掏不起票钱。就算火车站是日本人的了,但是火车票钱可一点都不便宜。而且日本军方很牛,他们给日本人发的是日币,收钱,收的全是美金。
英镑、法朗、黄金都可以,就是不要日币。
用这一套,日本军方算是把日本人手里的值钱东西都给榨得干干净净的了。
所以当祝玉燕专为中国人开设的专列票价降了之后,日本穷人突然发现了这个钱,他们出得起!
于是蜂拥而至,找黄牛买票。
祝玉燕找黄牛卖票是为了散布消息,她并没有跟黄牛说过只准卖给中国人,因为她是想送中国人离开。
现在当然也无法限制日本穷人购票。
她问苏纯钧:“你说要是车厢里的日本人多了,会不会日本军方搜查的时候不会太厉害?他们会不会顾忌日本人的性命呢?”
要是这样,那可以把日本穷人当肉盾来保护中国人,让日本军方投鼠忌器,也算是有用了。
苏纯钧摇头,说:“日本没有爱民如子这个传统。”
祝玉燕一愣:“什么?”
苏纯钧:“中国的皇帝有爱民如子的道德要求,各地政府官员也有爱民、悯民的道德压力。但日本的教育中没有这个,他们只有驭民。所以,他们杀起日本人来,应该也不会手软。”
祝玉燕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这可真让她吃了一惊!主要是没想到爱民这个基本道德要求,竟然日本的教育传统里没有。
不过这也能解释她以前觉得日本很奇怪的许多现象。
苏纯钧:“反正你也没办法阻止日本人买票,就算了吧。”
祝玉燕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除了日本穷人来买票之外,还有几个以前的“熟人”来找她。
其中一个是最叫祝玉燕吃惊的。
于英达。
她早就想不起来这个人物了,此人应该也清楚,特意将自己的来历,以及与祝家的关系写得清清楚楚,她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他是当年她还住在祝家楼时,与祝家打交道的救火局廖局长与廖太太的“朋友”。
祝玉燕曾听张妈与祝颜舒讲过此人的闲话,彼时她不太明白,现在她就懂了。
于英达在廖家,干的应该是家养伎的活儿。
平时在家里服侍老爷和太太,等客人来了,说不定还要服侍客人。
听说他以前是戏班里出身,会唱两折戏。
廖家的事,早就随着祝颜舒离开此地而烟消云散了。祝玉燕自己更是已经许久没想起过此人了,他现在找上门来,却为的是求一张出城的火车票。
看在是家中旧友的份上,祝玉燕并没有吝啬一张票,甚至为了他可能会有的家人,特意多给了两张。
于英达拿到祝玉燕亲手写的条子,感慨万千。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当时的潇洒风采。
祝玉燕记得他当时出入祝家时,不是开着福特汽车,就是穿着西装,样貌就是与苏老师相比都不落下风。
他人生得俊俏,又愿意花钱打造一副公子哥的派头。
但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老人了。
头发花白,身形消瘦,衣服是旧衣,不大合身,打着补丁,现在已经是八九月的天气,热得很,他还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毛线背心。
他的手上全是干活磨出来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在干苦力活。
祝玉燕:“于先生,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若是有其他难处,也可以对我讲一讲。您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有什么话都不必客气。”
于英达从进来坐下起就手足无措,他能来找祝玉燕开这个口,是并不抱丝毫希望的。哪怕是在大门前被赶出去都正常。
结果这位当年的二小姐,不但把他请了进来,还给了他一个座,还从了他的请,给他特批了三张票。
不是一张,而是三张。
二小姐心善啊。
祝女士的孩子养得真好,像她一样,身份高贵,却从不看轻人。
当年他那样纠缠,祝女士从来都没有对他口吐恶言,就是拒绝,也只是回避,给他面子。
于英达再听到祝玉燕的话,慌得立刻站起来,连连摆手:“二小姐,别说这个话!我哪有这样的造化?您能见我,就是给我脸了,我这样的人,进了您的门,都是脏了您的地。”
祝玉燕:“您要这么说,我才要无地自荣呢。当年您也是祝家的座上客,哪回您来,祝家给您气受过?我要真把您给赶出去了,那就等于是不认祝家的旧人了,您这是骂我呢?还是骂祝家没教好子孙?快坐着说话。我现在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小事还是能办的。您家小都好吗?三张车票,够吗?”
于英达又是摇头,又是笑,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他赶紧把眼泪抹了,正色说:“多谢您想着我。当年,廖家出了事,廖太太带着孩子跑了,廖先生后来抽大*抽死了。我就另找差事做,只是一直也不趁手。家里本来养着一个妾,也跑了。我住的那个地方,那一片都被日本人占了,我就另找地方住,这几年,也算是能混个肚饱。家人朋友都没有,幸而一个人,哪里都能活。”
这也是这座城市大多数人的命运。于英达半生的积蓄盘算,都一朝清空。
祝玉燕叹了几声,又给他塞了十块美金,拿了半袋玉米让他背走。
她说:“于先生,您的福气在后头呢。现在的遭的难,日后都会报答您的,老天爷看着呢,不会让好人受一辈子委屈。”
于英达珍惜的看着这个孩子,在他以前的美梦里,还想过要做祝家两位小姐的父亲,还想过他也能过上有妻有女的好日子。
可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家,也不会有孩子给他送终。
等他死了,眼睛一闭,就是一块臭肉,随风化了。
于英达再三谢过祝玉燕:“二小姐,您留步吧,留步。我这就走了,祝您全家平安幸福,事事顺心顺意。您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他把半袋玉米紧紧搂在怀里,快步从大门走了。
第438章 10月7日
祝玉燕现在基本上每天都会问候一下山本和小山本,隔两天亲自去探望一次。
小山本先生的身体恢复得不太顺利,似乎一直处在比较危险的阶段。
医生建议让小山本先生尽快回到日本去,而山本似乎也心动了。
祝玉燕又捧着一束鲜花登门了,七八月的时候,鲜花真多啊,又便宜又好。
大概因为她一直以来跟日本学校那边的关系很好,又替那一届的日本学生找了许多工作的出路,直到现在都有日本学生定期来拜访她,每回也都是送一些他们亲手制的什么什么饼——包树叶的,或是几枝野花。
这一回他们送的就是在大学栽的那一排已经活下来的樱花树上裁下来的花枝。
花儿虽然是无辜的,但她却不想在家中看到这么有日本风味的东西,所以拿布一包,当礼物送给山本和小山本了。
小山本似乎很高兴。
她没待太久,本来目的就不是看小山本,说完废话她就请金小姐送她出去了。
她看不出金小姐现在的肚子有多大,因为她到现在穿和服竟然还系腰带,那么宽的腰带一束,根本看不清肚子的大小。
——她怀疑金小姐估计也在刻意把腰带束紧,想趁机弄掉这个孩子。
现在日本女佣少了,她和金茱丽说起话来就更方便了,但为了避免隔墙有耳,她还是不敢说太多。
只能是两人一路出去的时候,她轻声的嘱咐她:“小心身体,保重身体,我期盼着您一直健康呢。”
她就这样不停的重复着这几句废话。
因为她能体会她的心情,也理解她的绝望处境。这让她无法简单的劝她不要用粗暴的方式打掉孩子。
哪怕是以健康来劝她,都显得不能站得住脚。
她想多陪陪她,所以两人走得很慢。
等于是一步步挪到了外面。
不过到了外面就被拦回来了,因为山本要见她。
他似乎是刚刚出门了,才回来。
没办法,祝玉燕只好转头再回去见山本。
山本的身体也不太好,这一对父子现在都瘦得像骨头架子,让人担心他们能不能顺利喘气。
——喘不上气可就太好了。
祝玉燕客客气气的称赞小山本恢复得不错,今天看起来比两天前更有精神了。
金小姐在旁边小声的说祝玉燕送来了一枝樱花,小山本看了很高兴,一定是思乡心切。
祝玉燕:“?”
她觉得这是意有所指,虽然不明白金茱丽是什么意思,但她肯定不能反驳她,所以她也跟着叹气:“人在病中,一定是最思念家乡的,不管是多么英雄了得的人都无法舍弃家乡的风味。”
山本:“祝女士,我已经安排好了船支,准备送我的儿子回日本。你和苏先生要不要同行呢?”
祝玉燕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在两人的计划里,其实并没有真的去日本这一条。
他们一直想的都是拿这句话来哄山本,顺便哄国**。
如果有可能,他们就可以趁此破局,破除国**和日本对他们的双重压迫,赵书理那样的惨事不能再发生了,他和她都不能失去对方。
最理想的状态是苏纯钧再次得到国**的拉拢和信任,把他从这个城市调走,更加高升。
最不理想的状态是他们俩可能必须假死才能脱身。
但这都比目前胶着的状态更好,可操作性更大。
唯独没想到的是跳出来一个小山本。
这个小山本还把自己给KO了。
然后山本对小山本显然非常看重,他想把他儿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日本保护起来。
但把她和苏纯钧一起带回日本就是艺高人胆大了。
这是又一次的试探吗?
假如他们对小山本不利,是不是就会被当场抓住?
祝玉燕此时演技发挥失常了些,半天没有接话,因为她在拼命想要怎么回答。
山本果然逼问她:“怎么?你们夫妻是后悔了吗?”
祝玉燕深深的叹了口气,“离乡背景,终究不是一件快事。但我们夫妻在此地也是毫无容身之处。唉。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山本先生,哪一天要走?我这就回家去收拾东西。”
山本却摇头:“时间地点都不能现在告诉你。诚实的说,我到现在仍没有彻底的相信你们夫妻俩。你们太狡猾了。”
祝玉燕笑着说:“这并不奇怪。倒不如说,山本先生能真的愿意帮忙,我们夫妻也很惊讶。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难以置信,我们是不同国家的人,正在敌对,我们夫妻却在寻求敌人的帮助。”
“不过,良禽择木而栖。”祝玉燕说,“山本先生或许听过这句中国的古话。”
山本点头:“是的,我听过。”
祝玉燕:“聪明人会寻找更好的路来走。我们夫妻自认不是蠢才,假如不是国**一直派刺客暗杀我们夫妻,我们也不会走。”
山本的疑心再次被打消了。
但他紧接着提起一个让祝玉燕有些难以接受的条件。
山本:“那么,既然如此,祝女士,请你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开船的时候。”
祝玉燕马上说:“等等!那我丈夫呢?”
山本:“假如他爱你,他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那他自然会来找你。”
祝玉燕:“我们还有许多值钱的东西!我们要带着行李走的!”
山本:“这都很容易。你可以现在写一封信给你的丈夫苏先生,让他带着你们的行李,坐上车,到这里来。”
——这么紧急?
——是陷阱吗?
——还是船已经找好了,马上就会出发?
——二十四小时内船就会开吗?
但是,当山本起意要强留下她的时候,她是无法反抗的。
祝玉燕很快判断此时不是她强硬的时候,马上改口:“好吧,既然山本先生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听从。希望您不会辜负我们夫妻对您的信任。”
她打开自己的手袋,掏出自己的钢笔,也就是苏老师送的那一标。
旋开笔帽,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事急从权,达令,你来接我吧,记得带上我的小箱子。”
她把这张撕下来,折一折,递给山本。
山本打开看一看,微笑了一下,叫来自己的副官,把这张条子递过去:“你亲自去送信,送给苏先生,要等到苏先生的回信才能回来。”
副官走了。
山本办完这件事,才算是真正的放了心。
他并不相信祝玉燕——至少是无法百分之百的相信她。
但他确实觉得,祝玉燕和苏纯钧这对夫妻因为太聪明了,他们对国**充满了不信任和反感。
那他们究竟是不是共**,这并不是特别重要的。
哪怕他们是,他们也已经在他的掌握中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敌人,来自日本,来自内部。
而他也渴望着重新获得权力。
固然,他因为生病,已经不得不让出权位。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必须让出一切!
他的儿子,他的势力,他的家族……山本这个姓氏必将成为能影响日本的姓氏之一!
山本盯着祝玉燕,他希望这两个中国人,能带给他一些惊喜。他们在日本能获得多大的作用,全看他们自己的了。
等这对夫妻登上高位的时候,就是山本家要求回报的时候。
山本放了心之后就觉得疲惫了许多,他对金茱丽说:“贵子,你带着祝女士去休息一下吧。”
金茱丽从刚才起就像个人偶一样,仿佛连呼吸都从这个房间消失了。
她闻言伏下身答应了一声,再站起来,走到门前,跪坐着打开门,再请祝玉燕出去。
等她跪着把门关上后,再站起来请祝玉燕跟她一起走。
金茱丽的房间,当然就是现在小山本躺着的那个房间。
不过中间纸门一隔,倒也能变成两个房间。
金茱丽泡了茶,陪着祝玉燕聊天。
祝玉燕现在没心情聊天,她更担心接到她的纸条的苏老师。
——他一定会吓坏的。
现在她就如同高塔上的公主,在等王子的拯救。
——大不了,两人真的上了船,再想办法也行。
接下来也有可能会在山本这里受到一些折磨和审问。
祝玉燕在心里来来回回的盘算。
她现在是真的有点焦虑了。
一时觉得苏纯钧会平平安安的从大门进来,山本也不会审问他们,而是会迅速的把他们送上去日本的轮船。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不理想的状态就是苏纯钧平平安安的进来了,然后山本关住他们夫妻分别审问。
这就比较糟糕了,很难预设后面会有什么结果。
另一种可能就是苏纯钧带着保安队带着枪**闯进来,到时发生大火*,生死难以预料。
她推测来推测去,想得脑袋打结。
已经开始考虑抓住小山本来威胁山本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金茱丽在为她做画,画的就是庭园里的水池和游鱼,写意的画法,灵动得很。
祝玉燕刚才一直在走神,此时必要上前夸一夸。
然后她就发现金茱丽在画鱼的时候,鱼身上的画纹似乎有什么内容。
但她画好后就很快用墨往上一抹,全抹黑了。
祝玉燕笑着说:“真好看,教教我吧。这个我可是不会的。”
她抢过金茱丽手中的毛笔,说:“你把着我的手来。”
金茱丽就到她的身后,把着她的手画。
不是英语。
笔势一起,祝玉燕就能认出来了。
也不是日语。
“木”
“小”
“女”
……
——档案。
祝玉燕笑着说:“其实我也学过,我会画蚂蚱呢。”
她也画了两只草虫,再添上几块石头,一枝垂柳,意境就很足了。
她笑着对金茱丽说:“这是我们合作的第一幅画呢。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一起画啊。”
第439章 10月8日
两人没办法说更多,纸门的保密性基本为零,这个是由在日本学校的酒井老师亲自科普的,她说在日本的妓*中,纸障,也就是纸门,其实就相当于一层布帘子,挡是能挡住视线,但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声音,所以不管周围的人在做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为什么不管是日本的普通百姓,还是高官贵族,都习惯用纸障了呢。
一来是便宜——便宜!
二来是为了防备暗杀。在日本,暗杀是真的不需要成本的。
下*的时候,呼喊一声就能把人全叫来救驾,这是最简单的。
然后因为墙都很低,破门而入、翻墙都很容易,而且在日本浪客是能很简单就被收买的,房子里用纸障和榻榻米当地板,足音就比较明显,来人再轻也会有声音,能更好的发现来人。最后就是房门和窗户太结实,很不利于主人逃命。
当然,火灾也更容易了。
祝玉燕还去酒井老师的房间体会了一下纸障,她和女同学在纸障后换和服,纸障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一点隔音都没有。
所以她们换衣服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不由自主的就变得非常安静。
她真的觉得日本的纸障很变态。
现在,她和金小姐在纸障的这一边,另一边小山本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这就让她们俩说话时更加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她很想知道金小姐所说的档案是什么。
而且她可能会搞错“档案”的意思。
或许她指的是“纸质文件”?
不过,能让她特意提起的,肯定不是简单的东西。
有这件事打岔,她短暂的忘了苏纯钧那边的情况。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祝玉燕陪着金小姐,两人行动都在一起。
小山本似乎一直在睡觉,他想尿尿就会叫金小姐过去,金小姐就会把纸门拉上,不让她看。
祝玉燕也不想看,怎么想都觉得很恶心。
之后,她陪金小姐一起整理了衣物,有她的和服,还有男式的和服,看分类不止是小山本的,还有大山本的。
请来的中国女仆不能进门,有事只能在门外探头,可能要求她们不能在这边说话。金小姐看到她们在门外探头就会出去,中国女仆就会伏耳把话告诉她。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第一次,中国女仆们送来了洗干净烘干的衣服。
金小姐要把这些衣服烫平整然后收起来。
第二次,中国女仆们送来点心和汤羹。
金小姐把点心摆上桌请她先用,她则端着另一份先送到另一边去给小山本吃。
第三次,中国女仆过来问晚饭的菜色,金小姐先进去问小山本想吃什么,然后出来问她想吃什么。
祝玉燕想了想,觉得金小姐可能会更喜欢西式的餐点,就说想吃牛排、薯条和奶油蛋糕。
晚上六点,天还亮得很,山本家的晚饭就开始了。
仍是祝玉燕先吃,金小姐去服侍小山本,她和小山本吃的都是日式传统主食:味噌豆腐汤,米饭,一份腌茄子,半条鱼,应该是鱼腹的一段,看不出是什么鱼类,鱼身很薄,半个巴掌大。
相比来说,祝玉燕面前就是一份切成块的牛排,一份大块的薯条,应该叫薯块,居然不是炸的,而是煮的,染成了酱色——祝玉燕:“???”
奶油蛋糕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就是一块蛋糕,上面抹了一层奶油。
祝玉燕:“……”
她又看向看起来很正常的牛排,用勺子——肯定没有刀叉,也没有筷子,只有一把短勺。
她吃了一块。
酱油烧牛肉。
烧完后拿出来切成的块。
这个厨师——不会做。
他知道一点,但只是知道大概外形,却不知道味道,更不知道做法。
以山本的地位,他难道会请一个不会做牛排蛋糕的厨师吗?
肯定不会。
那这个厨师就是新来的。
金小姐那一份没动过的日式晚饭看起来就很正常。
这是一个临时找来的,只会做日本饭的厨师。
大概率是个日本人。
看来,山本家的人员构成确实很复杂。
这边是不会说日本话的中国女仆和会说日本话的金小姐,厨房应该是只会说日本话的日本厨师,和会说中、日两种语言的另一个人,可能是军官,由这个军官来负责中间传话给中国女仆和日本厨师。
庭院里也是中国人的保镖和日本的军官。
整个宅院都是这样交叉的安排,一方面是为了监视,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
山本。
他既不相信中国人。
也不相信日本人。
他非常恐惧自己身边的危险。
跟他相比,她和苏纯钧至少还能背靠背。
山本有可以相信、依靠的对象吗。
——她不是在同情他。
——而是在奇怪,他为什么还在坚持?为什么还没有崩溃?
假如他对日本的疑心已经这么重了,是什么导致他仍没有背离日本?
还是他的疑心只是针对此地的日本人?他仍对日本国内的天皇和内阁等保持高度的忠诚?
祝玉燕在思考中,食不知味的吃光了面前这些奇怪的食物。
她留下了蛋糕。
等金小姐回来后,她把蛋糕推向她。
金小姐看着这奇怪的蛋糕,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她在英国吃过的美味,而是山本逼她不停的吃蛋糕吃到吐。
山本认为她对英国的爱是可以被打破的,他像训狗一样的训她。让她穿着洋装吃蛋糕吃吐,而只要她穿着和服吃日本的食物,就可以正常的吃三餐。
他骂她的时候就会英语,夸她的时候用日语。
时间久了,连她也扭曲了。
祝小姐的心目中,她还是她认识的金茱丽。
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混合的怪物。
她不是自己。
也不是别的什么人。
就只是一个肮脏的怪物。
金小姐看着祝玉燕,这可爱的姑娘,她眼中的自己那么美好。
她微笑着说:“我现在不太能吃得下东西。谢谢,你吃就好。”
祝玉燕没有勉强,她把盘子拖过来自己吃掉了。
——很好,奶油没有放糖,还有渣。蛋糕底下面是干的,上面是湿的,还有很重的蛋腥味。
这厨子不但没有把奶油成功打发,蛋糕也没做好,不是烤的,是蒸的。
那他是怎么把奶油变成糊状的?放面粉了?
祝玉燕说:“你不吃它是对的,很难吃。”
金茱丽一下子笑起来,无声的微笑——大概是这个房间不许出声打扰小山本休息,让她连笑都不敢发声。
天仍旧是亮的,现在要到晚上八点才会天黑。
祝玉燕吃完饭之后就坐在廊上,看着外面的天空,想像着苏老师现在会是什么心情,他一定非常、非常的煎熬。
但他也一定会非常的冷静。
因为只有冷静,才能让两个人都平安的活下来。
——他会强攻山本宅吗?
像对情报部那样,找帮派人士伪装成刺客,扔汽油瓶进来放火之类的。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先闯进来救她,然后再安排布置强攻。
这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就是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
不过,百分百安全不是最重要的,有时就是需要冒一点险。
金小姐走进来,坐在她身边。
——她说的“档案”究意是指什么?
在宅邸的另一端,山本把一个薄薄的档案袋放进了保险柜。
他仍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让儿子把这份请愿计划送回日本。
这是他最后的忠诚,对日本,对天皇,对国家,对国民。
但国内会同意吗?
他需要国内同意他的计划!
只有这样,他的忠诚才能被后世的日本人知道!
日本的后代会永远听着他山本的名字长大。
他们会记得这是一个日本的忠臣!
第440章 10月9日
天渐渐黑了。
山本站起来,有些晕,他现在每天不能吃太多东西,医生说他这个病是吃出来的,要小心食物,但是又不能少吃,吃少了更容易晕倒,所以他早就不是按顿吃饭了。
上一回吃米饭已经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他慢慢走到廊下,仰望着天空中慢慢爬升的月亮。
中国的月亮,看起来比日本的更美,更远。是因为中国是一片大陆吗?这巨大的国土,多么令人羡慕啊!
日本那么小,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呢?将勤奋的日本人放在那么小的土地上,给了中国人这么大一片土地!
英国可以掌握世界上那么多的殖民地,他们的国王、女王的头衔上有着那么多土地的名字,日本也可以!天皇的名字如此伟大,天皇不应该只统治那么一小片土地,天皇,就应该统治像中国这么巨大的土地!
想到此处,就令山本热血沸腾。
现在是日本的机会,这个时代,是日本获得世界霸主地位的机会!战争会来带胜利,就像英国在海洋战争时夺取了那么多的土地一样,日本也应该在此时变成这个世界上举足轻重的新帝国。
战争是日本的机会,也是日本的利器。发动战争,为的是全日本国民。全日本所有的日本人都应该对此感恩待德。日本的士兵在他国的土地上杀掉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日本未来的伟大奠基。
在日本这样的小国家里,除了战争,还有什么机会能让日本变得强大起来?
山本仰望着月亮,在心底感叹着。
他的梦想,和日本的未来。
一定都是光明灿烂的。
从他的房间这里,可以看到金茱丽的房间。那里本来就是侧室,与他这里是一个范围。
将儿子放在那里是为了就近照看。
他并不担心金茱丽这个中国女人伤害他的儿子。
这个女人已经变得像一条驯服的狗,不会再对主人呲牙了。
因为她记得落下的鞭子和大棒。
中国女人,确实比日本女人更美丽。
日本女人过于瘦小,脸也越长越难看了。不管是身份多么高贵,美女越来越少。
在日本的古藉中就记载过唐人的美丽,唐的男人、女人,都高大而健美。
他一直留着金茱丽的命,并非是仁慈,而是想要在她身上试验日本男人对中国女人的征服。
有朝一日,中国女人在日本的男人面前,会像日本女人一样驯服的。
中国的男人会给日本人做奴隶,中国的女人会在后宅服侍日本男人,生下美丽的孩子。
还有金茱丽腹中的孩子,也是日本男人的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孩,就做为山本家的养子,如果是女孩子,就当做是山本家的血脉养大,日后让她忠诚于日本。
他本想自己收下金茱丽做妾,他相信他的妻子是不会嫉妒的,也会好好扶养送回日本的孩子的。
但现在既然儿子来了,那就让儿子留下金茱丽,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纵使有了孩子,仍不减她的风采。等金茱丽生下孩子,就留给儿子来养育。
还有祝玉燕。
她也是一个骄傲又美丽的中国女人。
但她非常的狡猾。
她的头脑过于聪明了,这让他曾经看走过眼。
如果在她还在上学时就把她抢回日本,她可能早就变成日本忠心的仆人了。她的美丽和才华,也将会为日本而绽放。
但是,他当时过于自信。这个女人又早早的嫁了人,而她的婚姻也是幸福的。
不幸会导致背叛,幸福则会加深信仰。
错失祝玉燕,这是山本心中难得的遗憾。
但是他相信在中国一定还有着像祝玉燕一样优秀的中国人,失去一个祝玉燕,并不值得难过,因为日本会得到更多。
等这座城市落到日本的手中后,杀掉所有的反抗者,将顺从的百姓集合起来,命令所有人只能说日语,只能读日本的书,只能听日本的歌,穿日本的衣服,剪日本的发型。
等孩子降生,从会说话起变教他们效忠天皇,效忠日本,为日本战斗。
那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中国人,就会是日本新的武器。
在东北的日占区,海上的宝*,都已经落到了日本的手中。在中国几千年的土地上,已经升起了日本的国旗。那里的中国百姓只会说日语,他们只知道天皇,不知道什么是中国。
对待这些地区的做法就是杀光反抗者!不管有多少,不管是士兵、军队还是百姓,只要是反抗日本统治的,都是日本的敌人!要全都杀光!
杀光以后,剩下的百姓就会变得顺从起来,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对这片土地,仍然可以用这个办法。
山本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自己的计划,自己将要送给天皇的报告。
他会成功的。
站了一会儿,他感到头晕了,腿也有些虚软。
他招来副官问:“苏纯钧那边有消息了吗?”
副官:“报告说他正赶去码头的仓库取行李。”
山本:“很多吗?”
副官笑道:“据苏纯钧自己说,至少有两个仓库,他想连仓库里的粮食都带走。”
山本:“很聪明嘛。日本也缺粮食,现在哪里都缺。”
山本慢慢向外走,副官跟上来,他摆摆手说:“我去看看阿松。”
副官就离得远了些。
山本松被救出来后不太好,山本大发雷霆,又因为山本松从日本来了之后就只接触过日本人,绑架他的也是日本人,在审问中没有得到重要的情报,致使营救延误的还是日本人。
所以山本一直怀疑身边的日本人会对山本松不利。
副官因为跟随山本多年,忠心不二,又熬过了审问,所以才得已证明自己的清白,继续为山本效力。
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不太敢靠近山本松,生怕自己出什么纰漏,再度引起山本的不满。
他远远的看着山本走进了侧室的房间后,就松了口气,站在远处的廊下护卫。
这里只有两个女人,现在连服侍的女仆都回到下人房去了,此地又位于宅邸内侧,从外面进来也不容易,要过好几道岗哨。
副官悄悄的打了个哈欠,放松了一点精神。
山本走进去,看到祝玉燕坐在纸廊下,而金茱丽在她身边。
两人看到他进来,都起身问好。
祝玉燕拿着金茱丽的扇子,轻轻扇着风,姿态悠闲自得,半点不见被囚禁的不安。
山本不免感叹这个女人实在是聪明灵透。但看到她这副样子,他也不免更加安心了。
金茱丽完全不敢说话,静静的像一抹幽灵般坐在一旁。
祝玉燕:“您是来看望公子的吗?您用过晚饭了吗?”
山本摇头:“我现在还不饿,暂时不吃饭。”
他现在基本不在人前用饭,都是躲着自己吃。假如被人发现他连米饭都吃不下,马上就知道他重病了。
祝玉燕让开路,恭敬的请山本通过。
山本问金茱丽:“阿松怎么样了?”
金茱丽小声说:“公子用过饭,又睡着了。”
山本叹气:“唉,阿松的身体实在是糟糕。你要好好照顾阿松,他现在也是你的丈夫,只有好好照顾丈夫的女人才能得到幸福。你很明白,对吗?”
金茱丽低着头,真诚的说:“能够服侍公子,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祝玉燕怀疑要不是她站在这里,金茱丽很有可能会跪下磕个头。
恰在此时,纸门后传来轻轻的叫声。
是小山本在叫“贵子”。
金茱丽马上对两人示意了一下,转头就赶紧答应着进去了。
祝玉燕猜,这小山本估计是又觉得哪疼哪痒了去使唤金茱丽了。她这一天光看小山本叫人就有不下四五十回,基本上就是隔几分钟就一次,烦人到想让人用枕头闷死他!
这一去,至少要十分钟才能出来。
祝玉燕就算在心里痛骂小山本和山本,面上还要说恭维话:“公子实在是非常喜欢贵子,叫我也替贵子高兴呢。”
山本有些晕,祝玉燕不敢上去扶,幸好山本自己坐下来了。
他装成自己没事的样子,笑着说:“贵子是一个好孩子,我非常喜欢她,将她嫁给阿松,我也感到高兴。他们日后会是幸福的一对夫妻。”
祝玉燕笑呵呵:“是的,呵呵。”
山本感到自己越来越晕了,他的手都开始发抖了,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祝玉燕看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但他没说话,她也不太敢开口。
山本发现有点糟,他可能是需要吃东西了,吃完之后就要打针。
现在身边只有祝玉燕,他却不敢相信她。
他说:“燕姬,你去叫贵子来帮我。”
祝玉燕说:“好的。”
转身就快步走到纸门内。
在门内,屏风后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坐着的肯定是金茱丽,躺着的肯定是小山本。
祝玉燕身为客人,肯定不能直接冲到小山本面前,人家都立起屏风准备睡觉了。
她就在屏风外小声叫:“茱丽,山本先生需要你。”
榻上传来拍击声,像是一个人在有气无力的拍被子。
祝玉燕等了几十秒,没听到室内的动静。
她就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动静。
有点不对。
她想了想,悄悄伸头往屏风另一头看。
屏风里更暗一点,金茱丽像之前一样坐在被子边,和服像散开的花一样围在她身边。
似乎一切正常。
祝玉燕看了一会儿,发现有一点不对。
被子下,小山本的腿在抖。
她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傻眼了。
因为金茱丽整个人都坐在了小山本的头上,也就是他的脸上。
祝玉燕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人头真够坚固的,坐个人上去都没事。
第二个反应是:怎么收场。
现在看起来小山本还没挂。
但救他就等于让金茱丽去死。
不救的话,外面还有一个大山本。
啊,好难。
但她竟然有一点小兴奋呢!
祝玉燕温柔怜爱的看着坐在小山本脸上准备闷死他的金茱丽,这个女孩子紧张的浑身僵硬。
祝玉燕温柔的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说:“没事,有我呢。山本的药在哪里?”
在给小山本推了三针他亲爱爸爸的胰岛素之后,这个公子也安安静静浑身颤抖的……昏迷了。
祝玉燕小声对金茱丽说:“山本在外面,你现在不能出去见他,我去引他进来。你就保持这个动作别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