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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多木木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升官


    吕小姐身中两枪,却很幸运都没有打中要害,但也流了许多血,住进了医院,一直昏迷不醒。


    冯市长如临大敌,他疑心这是一次针对他的心腹之人的刺杀活动!苏纯钧因为资历最浅才第一个遇害,他立刻联络所有的心腹,提醒他们小心安全,并将邵太太送走,府中只留了夫人。


    小陈司机上过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事后,他带着人一路追捕搜查,找到了下手的人,将人给抓了回来。


    冯市长接到审问的报告,递给蔡文华:“大家都看一看吧。”


    蔡文华看了报告,冷笑着说:“竟然是我们自己人。”


    他把报告给了苏纯钧。


    苏纯钧打开报告一目十行看完,起立赔罪:“市长,都是我行事不谨慎。”


    冯市长看过报告后就紧皱着眉,叹气说:“我们自己人的队伍里出了这种事,真是叫人害心啊。”


    在座的人都看了一遍报告,得知袭击者竟然就是市宪队大队的大队长张文山。


    张文山辩称他行刺苏纯钧是因为苏纯钧要害他,所以他不得已先下手为强。


    而且他举报苏纯钧索贿!


    ——就是说苏纯钧向他要钱,要了好多好多钱!


    他还举报他受苏纯钧的指使绑架了很多商人,人也都在苏纯钧的指使下杀了。


    现在苏纯钧是狡兔死,走狗烹,打算杀他灭口,他为求自保只好先动手了。


    大家都很同情苏纯钧,唉,无妄之灾。


    因为根据这张文山举报出来的“罪状”,在蔡文华等人的眼里都不值一提好吗!


    苏纯钧索贿什么的,很正常啊。


    千里做官只为财。在座的人有几个不贪财啊?冯市长就是头一号大贪。他们这些做官的最擅长的就是从底下人的手里要钱,底下的官员要是送钱不及时,那就是无能之辈。


    所以苏纯钧找一个宪兵队长要钱,那是看得起你好嘛!你不好好的把苏处长要的钱准备好送上来还叽叽歪歪,真是不成器。你知道外面想给苏处长送钱的人有多少吗?


    至于苏纯钧指使宪兵队长绑架勒索……这个应该算“公务”。


    冯市长现在缺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苏纯钧做官像坐火箭也是有目共睹,今天才知道原来苏处长这官是这么升上来的——他替冯市长找钱去了,还找到了,这是大功劳啊。


    手段固然有些简单粗暴,但暇不掩玉。


    最后苏纯钧想收个尾,把张大队长灭个口,这也是很正常的,他们都会这么做。


    唉,可能就是太年轻了,行事不周密,让这条恶犬嗅到了味道,就反过来噬主。


    蔡文华笑眯眯的说:“还是年轻啊。”


    苏纯钧就是乖乖认错。


    冯市长叹过后,这件事就定性了。张大队长是害群之马,肯定是间谍,阴谋陷害年轻有为的苏处长。


    至于他的“诬告”,自然不值一提。冯市长命令销毁审问的档案,再把张大队长枪毙掉就结案了。


    调查结果不是什么麻烦的大反扑,只是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让所有人都很高兴。


    苏纯钧也要意思意思受一些罚,就罚他回家休息几天,暂时不用来上班。


    事后,蔡文华又命人把这件事暗地里调查了一遍,发现事情还真就是这么简单。


    蔡文华:“只有一个人下落不明,是那姓张的人的妾?”


    下属说:“是。那个妾是张文山从一个商人手里抢来的。事发后我们去搜查,张文山在南京路上住的一妻一妾都归案了,那是一对姐妹。在歌舞厅包的两个舞小姐也抓回来了。只有这个妾,据说是张文山最喜欢的,两人就住在那个商人送的屋子里。我们去的时候,妾和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蔡文华:“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下属:“姓陈,叫陈阿娣。”


    蔡文华:“听着像个化名。让邻居描绘其容貌长相,让人画影图形,先通缉吧。”


    蔡文华把结果报告给冯市长。


    冯市长把报告放下,先让蔡文华坐下说话。


    “小蔡,你觉得苏纯钧这个人靠得住吗?”冯市长知道蔡文华跟苏纯钧不合,但他还是喜欢他看好的人可以好好配合工作的,最好不要搞内斗。


    蔡文华先认错道歉:“我只是还有些不放心才再去调查了一下的,市长,我不是有意针对苏处长。苏处长这个人,我是很看好他的。”


    冯市长就笑:“哦?是吗?”


    蔡文华笑着说:“他年轻,人又聪明,还读过大学,是留学生出身,家里也没什么问题。他是个人才。”


    冯市长:“可这个人才,你偏偏不喜欢。”


    蔡文华只好再站起来:“市长教训的是。”


    冯市长叹气:“我不是教训你,坐下,坐下说话。”他摆摆手,让蔡文华坐下。他拍着报告说,“再调查一下安安心也好。金家的事我知道,缴获的车队和船队我们都已经在使用了。这都是苏纯钧的功劳啊,不然我们还是像只动不了的乌龟,只能在原地爬着,任人宰割。”


    蔡文华低头:“是。”


    冯市长:“他这人太年轻,还有些不够沉稳,你以后多教育教育他。”


    蔡文华:“我哪里能教育他?他那嘴皮子,一向阴阳怪气的。”


    因为蔡文华的名字是“文华”,苏纯钧就有一次暗中嘲讽他名叫“文华”,实则没有“文化”,名不符实。


    蔡文华也是家学渊源。祖父可是在翰林院供职,他也是从小读书。


    不过后来是凭恩荫出来做官的。


    所以其实蔡文华的学问……确实不太行。


    而且苏纯钧十几岁就出国留学了,家族教育西化很深。


    蔡文华则是从小四书五经读出来的,英语和日语那是当了政府的官以后才请先生学的,到现在都是只会看不会说。


    他看苏纯钧自然就不太顺眼。


    但两人之间的矛盾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争宠。


    以前冯市长最喜欢蔡文华,现在冯市长最喜欢苏纯钧。


    而且新宠总比旧人招人疼。


    蔡文华看苏纯钧就怎么都看不顺眼了,总觉得他要夺去冯市长的宠爱。但他也只能嘴上占占便宜,实际上半点也伤害不到苏纯钧。


    因为苏纯钧只听冯市长调派,别人都管不了他。


    蔡文华从冯市长那里出来,回去深思片刻,一拍桌子:“市长这是要升那小子的官啊!”


    苏处长因为替冯市长找钱而受到了刺杀,不能叫忠臣良将受委屈啊,冯市长就琢磨着将苏纯钧的官位向上抬一抬。


    邵太太又被接了回来。


    一出事就被扔出去,邵太太心里也是颇不是滋味。可她能攀在冯市长这棵大树上才能保得荣华富贵,所以半点不敢埋怨,一接就赶紧回来了,对冯市长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好像一点也不怨恨。


    听冯市长说要宽慰苏处长,邵太太说:“唉,莺芳还没出院呢,那孩子也挺可怜的。”


    冯市长这才想起吕莺芳来。他犹豫片刻,说:“以后不要让吕家人登门了。给吕家送一万块钱过去。”


    要是吕莺芳漂亮一点,冯市长就把吕莺芳送给苏纯钧做妾了。可他听邵太太说苏纯钧的未婚妻比吕莺芳漂亮得多,吕莺芳脾气性子又不好,浑身上下没半点优点,现在还受了重伤,日后也不知道恢复起来怎么样。这样一来,就不好把她送给苏纯钧了,送妾是要用的,不能用的,送去干什么?


    既然不能送人,吕莺芳又受了重伤,再让吕家人登门去求冯夫人,冯市长就担心冯夫人身体虚弱,会受吕家人影响,索性就不许他们来了,也免得他们哭哭啼啼,让冯夫人难过。


    邵太太听得浑身一寒,半晌才答应下来。


    此时她再想起吕莺芳,不免从心底掏出几分同情送给她,连她往日的坏处都能忘了。


    第202章 招生


    马天保提着一桶水放到门外。


    这桶水是用来防火的。


    现在街上已经没有救火队了,昨天远处天边就冒起了黑烟,应该是又有流氓抢劫烧屋。小流氓们就在大白天,把浸了油的破布烂木头砸破玻璃窗户扔进屋,等人跑出来了,他们再披着淋了水的棉被跑进屋里抢东西。


    有的家里男人有血性,跟小流氓打起来,两边都各有死伤。


    唉,世道变坏了。


    不过一个月一百多块的救火费还是照收的。


    马天保把水桶放在门外,街头一个倒卧的乞丐就爬起来,捧着破碗走过来,跪在马天保面前,磕两个头,说:“大人,赏碗水喝吧。”


    马天保叹了两口气,拿他的碗在桶里盛了一碗水端给他,又回屋去给他拿了两个馒头。


    乞丐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个乞丐是前几天来的,晚上躲在背风的小巷子里,白天就躺在大街上晒太阳。马婶不让马天保天天施舍他,马天保就隔三岔五的,碰到就给他两个馒头。


    马天保回到屋里,马婶看着他叹气,没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她也不浪费口水了。


    马天保也沉默下来。


    或许他的善良是一种负担,但那是他仅有的美好了,他舍不得放弃自己的善良。


    以前在金公馆时,他也努力做一个好人,一个高尚的人。那时马婶从来不说什么,金公馆里里的下人也都说他人好,心好,读了大学也没有瞧不起人。


    他一直以为他做的是对的。


    现在他才明白,做什么事都跟环境有关。在金公馆和学校,他的善良会得到称赞。但在贫穷的时候,善良就不会得到称赞了。


    可是变得精明就更好吗?那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做一个精明的人呢?


    他不是不知道精明的好处,但当时他就选择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帮助别人的人。


    他希望能坚持到底。


    他到屋里看了看爸爸。


    他们家新搬的这间下人房是有窗户的,窗户下半截是用木板封着的,只露出上面的一小块,那里会有阳光洒进来。


    他的爸爸现在眼睛已经没办法睁得太大了,总是半睁半闭。但就算是这样,他醒着的时候,脸一定是朝着窗户的。


    爸爸现在睡着了。


    几乎没有呼吸。


    他伸手在被子下面摸了摸,果然又尿湿了。


    现在他的爸爸一天到晚都不会说话,一天也吃不了一碗饭,水也只能喝半碗。尿也控制不住,什么时候去摸,席子都是湿的。


    他把爸爸推成侧躺,把下面的尿擦干,再铺上报纸。报纸吸湿吸味。


    他再把人放平,爸爸喘了两声,眼睛仿佛睁了一下,又似乎只是眼球在眼皮下转了一下。


    爸爸快死了。


    马天保很清楚。


    那个大夫施针以后,爸爸就不再疼了,也能顺利的呼吸,不会再说胸疼、肩疼、背疼。


    仿佛就像好了一样。


    但很快的,他就虚弱了下去。吃饭、喝水都少了,也不再能控制大小便,睡得越来越多。


    到现在,已经连话都不说了。


    马天保和马婶已经在商量办丧事了。


    马婶说,要在外面租一间房,把他爸爸搬过去。


    “不能让他死在祝家,这不合适,也没有这个道理。就是人家不嫌弃,我们自己也要做足礼数。”马婶说,“看着日子差不多了,你就去租一间房,不用多好,有张床就行。我们把你爸抬过去,在那里等着他咽气,装裹起来,点一块地,埋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用讲究排场,不用停了,道场也不用做了,吹吹唱唱的也不用要了,也不必请什么亲人朋友。我跟你爸都是做下人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你的朋友……唉,现在也不必请了。”


    马婶显得很消沉。


    马天保能理解。


    她和爸爸以前都盼着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要是他能顺利的毕业工作,跟杨玉蝉结婚,那等到爸爸去世的时候,爸爸的丧礼就可以办得非常风光了,来致意的不会只有金家的下人,而是会有他的朋友、同事,他妻子的朋友、同事,等等。那一定就是她和爸爸期盼的了。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他没能做到父母期望的事,让他们失望了。


    马天保这段时间也很少说话,他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苏先生突然不回来住了,他猜是因为王小姐总来的事。这让他很愧疚,因为马婶很害怕不安,担心自己一家人会被赶出去,破天荒头一遭骂了他还打了他。


    自己没有能力是帮不了人的,他连自己都帮不了。


    马天保发现他是如此的无能。


    读书只是读出了一座空中楼阁。


    但有人在读了书以后,能凭自己的双手建一座楼阁。


    而有的人在读了书以后,没办法把知识转化成财富,那到最后,他读的书就只是一纸空文。


    马天保不由得开始怀疑他当年的理想。假如他顺利的跟杨玉蝉结婚,那他最终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这个念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他一直以为,他和杨玉蝉分手只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是无可奈何。


    但现在再想,就算他们结婚了也不会得到他们想像中的幸福生活。


    因为他仍是他。


    家里出事反而让他在短时间里就认清了自己。


    如果没有出事,他可能要花上更多时间来认清自己的无能。那时,他可能已经害了杨玉蝉或另一个女人,可能还有他们的孩子。


    人贵有自知之明。


    很可惜,他没有。


    晚饭,马婶只煮了一锅土豆汤。他先盛了一碗去喂爸爸,今天他喝了四五口就不喝了。


    马天保把那一碗剩下的汤喝完,想起外面的乞丐,就盛了一碗,打算拿出去给他。


    他端着碗到那个小巷子里,却听到女人的呼救声。


    他赶紧跑过去,竟然是那个乞丐按住了一个女人正在欺负她!他顾不上多想,扑上去把乞丐给扯下来,拿着那碗就往他头上砸,瓷碗一下就砸碎了,割伤了他的手。


    乞丐看到是个男人,不知有没有认出他来,挣扎着跑了。


    他这才去把那个受欺负的女人扶起来。


    是王之娥。


    旁边还扔着一个包袱。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破,头上脸上都有伤,人看起来很不对劲,有些糊涂的样子。


    马天保顾不上多想,把她扶起来,拾起她的包袱,将人给带回了祝家楼。


    马婶一看这样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叹道:“造孽啊!”


    她认出了王之娥,却没有再说难听话。


    她把王之娥扶到了屋里,让马天保去烧水。


    等热水拿来,马婶帮王之娥擦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服。


    马婶拿着脏衣服出来,对马天保说:“万幸,没叫恶人得呈。这姑娘是趁家里人开门买菜的功夫跑出来的,包袱里还带着她的镯子,不知她是计划了多久才跑出来的。不过人虽然可怜,却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叫她给祝家、给苏先生惹祸。你想想一会儿把人送到哪儿吧。”


    马婶又给王之娥端进去了一碗热汤,只剩下马天保在门厅台阶上坐着发呆。


    他要把王之娥送到哪里?


    他没有地方安置她。


    可他刚救了人,不能就这么把她再推出去。


    马天保想了又想,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想问一下苏先生说过的那个帮助穷人学知识的学习班还有没有,如果还有,他想把王之娥送过去。


    学生会的学生接到电话,听说是要送一个逃家的女孩子来,这个女孩子反抗封建的家庭,为了自己的命运勇于抗争!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接电话的学生激动的说:“有有有!我们还在办这个学习班,一直在招收学员!不收学费的!人在哪里?我们可以去接人的。”


    马天保松了一口气,说明天他把人送过去。


    挂了电话,他仍在发怔。


    仿佛隔着一条电话线,他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理想,充满希望的国度。


    他跟马婶说,明天他把王之娥送到学校去。


    马婶叹了口气,同情又怜惜的看着他:“天保,爸妈让你受委屈了,妈知道,你一直想做点有用的事,就像在学校里一样。爸妈拖累了你。”


    马天保的眼眶泛潮,摇摇头说:“妈,没有,不是这么回事。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第二天,他带着王之娥,两人步行去学校。


    一路上,王之娥都很忧虑,很不解。她不停的问马天保:“你说要送我去上学,为什么?”


    “上学怎么会不要钱呢?”


    “我上了学,能干什么?上完了学,我回哪儿呢?”


    马天保拉着她,因为王之娥几次都停下来,好像想逃跑的样子。


    他们这样在路上拉拉扯扯,看起来很像恶人在强迫女孩,可路人看到了都远远避开,不会上来管闲事。


    马天保说:“你上了学以后,就能自己找工作,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用做丫头,做妾了。”


    王之娥觉得他在骗人,可她又觉得马天保是好人,好人是不会骗她的。


    但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不明白啊。


    做丫头就是工作啊,也有薪水,她就住在主家,侍候主人,这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另外去上学,学技术,再找工作呢?


    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是什么意思?做丫头就能养活自己啊。


    她其实也不想做妾。但要是苏先生要求,她也不敢拒绝啊。苏先生不要她,她就一直做丫头了。


    她担心马天保想把她卖掉,一直想跑,可又害怕他,不敢反抗。


    两人就这样走了四个小时才走到学校。


    听说要来新学生,还是个女学生,杨玉蝉和杨玉燕特意到学校门口迎接。


    等看到是马天保拉着一个女孩子过来时,两人都愣了。


    杨玉蝉赶紧上去帮忙——帮女学生挣脱马天保,她护着王之娥,把人拦在身后,对马天保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开始“你你你”的卡带。


    杨玉燕跑过来说,“女学生?她不愿意来吗?”


    马天保:“不是不愿意,她只是不懂。”


    杨玉燕这段时间为了这个学习班,使尽了坑蒙拐骗的招数,闻言就说:“没事,我们教一教她就懂了。”


    为了得到一个学生,她们这些招生的人什么都敢干!


    杨玉燕转头看这个新学生,目光慈爱——有点眼熟?


    王之娥也看到了杨玉燕,惊讶极了,她马上紧张的问好:“杨二小姐好。”


    杨玉燕最近见的生人有限,也想起来了。


    杨玉燕:“要当苏纯钧丫头的那个?”


    她语调温柔,面上带笑,尾音上挑。


    马天保无端端就觉得背上冒起了汗。


    ——他应该先跟苏先生讲一声的。


    第203章 生存智慧


    杨玉燕对王之娥暴发出了浓烈的兴趣。


    而王之娥在见到“杨二小姐”之后也安静下来了,不再反抗,乖乖的跟着杨二小姐走了。


    以杨玉燕的敏锐,她怀疑王之娥是已经进入到了丫头下人的心境领域,开始以她的丫头自居。


    既然是丫头了,那自然是主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哪怕前面是火坑,一个好丫头也要听话的蹦进去,百死而不悔。


    不知道是谁给王之娥洗的脑,估计是三从四德,效果真叫一个好!


    杨玉燕领着王之娥去了给学生准备和宿舍——目前就她一人入住。


    然后给她拿来了水和苹果,在营造出温馨的氛围之后,她开始套话了。


    不费吹灰之力,王之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杨玉蝉找过来,杨玉燕已经把王之娥从里到外掏空了。


    因为王之娥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的思想,她的过往,她的家庭,全都简单得很。


    杨玉燕回到小红楼里,坐在沙发上说:“她的思考模式是直线式的。”


    王之娥是生活在四方天里的,从小,她的世界就只有王家这一块地方。


    她所见的人中地位最崇高的就是王太太和王老爷。因为王老爷不常见,所以王太太是最伟大的人——杨玉燕语。


    杨玉燕:“最伟大,也是她最憧憬的。”


    得益于王太太的伟大,现在王之娥已经无师自通的把杨玉燕当成了王太太,对她开始了无脑崇拜。


    杨玉燕扪心道:“因为我是苏老师的未婚妻,她自认是要做我家的丫头的,所以我就是未来的王太太,她现在就对我伏首贴耳了。”


    王之娥的小心机在于早点投靠太太,以后就是太太的心腹丫头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眼睛都放了光。


    心腹丫头,以后就是最受太太喜欢的妾室。


    王之娥的母亲是外面买来的妾。王老爷的妾挺多的,除了死了的和卖了的,剩下的姨娘中间,地位最特别的那一个就曾经是王太太的丫头。


    王之娥的母亲见到王太太都会发抖,而那一个姨娘却可以跟王太太坐在一起吃饭。


    杨玉燕:“她心里觉得既然要当姨娘的话,那当然要做最受太太看重的姨娘。”


    苏纯钧坐在她旁边,跟她并排,支着脑袋,大脑放空,很有兴趣的听杨玉燕讲王之娥。


    他笑着说:“她就没想过当老爷最喜欢的姨娘吗?”


    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了。


    杨玉燕意味深长的说:“王之娥说当老爷喜欢的不如当太太喜欢的。”因为老爷会花心啊,喜欢一个姨娘最多喜欢一两年,过后老爷就去喜欢更年轻的姨娘了。但当太太喜欢的姨娘可以当一辈子的,只要忠于太太,这辈子都安稳了呢。


    王之娥对着杨玉燕这未来太太大表忠心。


    苏纯钧笑着叹气,拍了拍她的肩:“我以后是不会有姨娘的,我哪里敢?”


    杨玉燕看了他一眼,哼道:“现在不要,以后未必不要。”


    苏纯钧也要表一表忠心,可眼前碍事的太多了。


    杨玉蝉就更想讨论王之娥。


    这可是需要她们帮助的人啊。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我们可以帮她找工作呢?”


    杨玉燕叹气:“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她已经给自己设计好升职路线了。”


    先当丫头,当太太最喜欢的丫头,然后当姨娘,当太太最忠心的姨娘。


    杨玉蝉急道:“我们可以帮她在外面找工作啊!她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啊!”


    杨玉燕杠成了习惯,从反方的立场反驳杨玉蝉:“什么工作比得上当富贵人家的丫头呢?纺织女工?护士?洗衣妇?清洁工?家庭老师?”


    杨玉燕一一列举。


    纺织女工是现在穷人家的女人最受欢迎的工作,因为门槛低,只要你能坐着在开水里缫丝,你就可以来干,不管是六岁还是十八岁,都行。


    但这也是出了名的辛苦。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天干二十小时以上是很正常的事,吃是不可能吃好的,一天一个饼就差不多了,更多的连饼都没有,只有菜汤。


    护士需要一定的技术,前期学习少不了,药物大多是外语,还需要通晓英语与德语,就算王之娥是个天才,给她五年时间让她通读这两门语言,够不够?学成以后,工作起来却跟纺织女工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都要待命,照顾病人吃喝拉撒,还要负责打扫卫生,为医生服务,除了崇高的信念以外,单纯以回报来说,还不如去当纺织女工——从傅佩仙的信上看,真就是如此。


    洗衣妇、清洁工,都跟纺织女工差不多。


    家庭教师则跟护士一样,学习时间长,回报却少。


    与这些“自立自强”的工作相比,富贵人家的丫头那就是天堂般的工作了,特别是王之娥要当的亲信丫头。


    工作环境优良,工作强度不高,升职道路明显,潜力巨大,回报丰富。


    杨玉燕如此说,苏纯钧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就是代教授也是暗自点头,似乎颇为赞同。


    杨玉燕:“只要抱对了大腿,那就是一份旱涝保收的好工作,前途光明的很呢。”


    杨玉蝉气得大骂:“你又胡说八道!”


    张妈在旁边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拦住她道:“燕燕说的有道理啊。当年我来当丫头,同村人都很羡慕呢。做祝家的丫头可是一件风光的事呢。我以前每年都能往家里封个大红包。”


    她在祝家吃喝不愁,衣食都由主人家负责了,平时住着窗明几净的屋子,屋里还有电灯,偶尔回一趟家都不习惯了。


    祝颜舒揽住杨玉蝉的肩,对她说:“大姐,别跟你妹妹吵,你吵不过她。燕燕,不许再耍你的小聪明,好好说话,瞧把你姐急的。”


    杨玉燕叹气:“姐,我觉得我们给王之娥找的工作,都不可能打动她。”


    从前途到钱途,从生存环境到生存质量,富贵人家的丫头远超什么纺织女工、洗衣妇、清洁工。而王之娥的知识储备也不足以去当护士和家庭教师。


    从她的角度来看,找一个富贵人家当丫头和姨娘预备役是最优解。


    “省时省力,方便快捷。”杨玉燕说,“而且,那是她最习惯也最擅长的环境,别的地方她都要重新学习,还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


    杨玉蝉震惊道:“你说什么啊?”


    杨玉燕:“我是说真的。真要为她好的话,替她找个富贵人家,送她去当丫头,要不然就送她回家。”


    杨玉蝉:“我们是要拯救她啊!我们要告诉她什么是自由啊!”


    杨玉燕:“别拿自由说事了!自由是什么啊?你跟我理解的自由,都是在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的前提下更加不受拘束。但王之娥一旦离开家,她就没办法维持她的生活水平了!”


    杨玉蝉:“为了自由这都是……”


    ——都是值得的。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她明白王之娥并不想要“自由”。她想要的是幸福的生活。


    她们把自由灌输给王之娥,然后介绍她去过更加贫困的生活吗?


    王之娥的脑子要进了多少水才能相信她们啊。


    她要是真信了,那她们难道不是在害人吗?


    王之娥确实是愚昧的,也确实是无知的。可在她的生活环境中,她又是拥有生存智慧的。


    杨玉燕:“王家住着三进的院子,一家十几个下人侍候,吃着白米饭炖猪肉,偶尔还能尝一尝外国点心和外国糖。她从小没有挑过水,没有背过柴,没有烧过灶,做的最多的活就是侍候太太和老爷吃喝,再做做针线,一天也是三个饱两个倒。她自己工作,什么时候才能住进不漏雨的房子,屋里有衣柜有床有桌子,一天能吃上三顿不重样的饭呢?”


    靠王之娥自己,那真要祖坟冒青烟才能在死之前赚到跟王家目前齐平的条件了。


    杨玉燕转头对苏纯钧说:“所以,她抓着你不放还真是够聪明呢。”


    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年轻。


    王家给王之娥选的第二条路是送她去给一个高利贷的人,至于去做什么就不一定了,就是被高利贷卖去当妓女都有可能。


    相比而言,苏纯钧是最好的选择。


    苏纯钧:“这样吧,我替她找个去处。她要是真想当丫头,不必来当我的丫头,我送她一场富贵。”送给冯市长,或者蔡文华,都可以。他认识的人里,有不少人家都符合王之娥的需求,也不必非抓着他不放手了。


    杨玉燕与杨玉蝉对视一眼。


    杨玉蝉说:“不行!”


    杨玉燕也叹气:“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再看看吧。”


    跟王之娥交谈过后,她并不讨厌她。可她也拿她没办法。


    进步的思想与先进的知识都不能解救王之娥,不能立刻帮助她化解眼前的难题。


    做丫头?


    还是学习知识,历经艰难与困苦来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是走捷径,还是——


    第204章 有教无类


    王之娥的事不是一例,从创办这个学习班以来,学生们已经受了太多的挫折。


    杨玉燕也没想到。


    她毕竟只是一个嘴炮,擅长将事情描述的看起来很像真的,但事实上却未必会那么顺利。


    她以为她提出的学习班就算不能收进很多学生,但应该是不缺学生的。


    可学生们去招生的时候却屡屡碰璧。


    学生们一开始选择的招生范围就是乞丐。


    乞丐应该是最需要工作的人了吧?


    可学生们满怀热情,分好各自负责的街区,以小组为单位,对穷人和乞丐最多的城区以地毯式的方式进行招生宣传,却被人骗了个底掉。


    他们连回来的车费都被骗光了,没挨打实在是因为人数够多,又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学生。


    原来,真的有丐帮。


    乞丐会抱团这不奇怪,但没有一个乞丐愿意出来工作就很迷。


    事后他们开会分析原因,分析来分析去……似乎原因就是“都当乞丐了,那当然就是不想工作的人啊!”


    有一个乞丐很善良,只骗了他们的干粮,骗完就说不想来学习班,不想学习,也不想工作。


    学生当时还不识人心险恶,热情的劝他:“你工作了就有钱了啊。”


    乞丐:“我不工作也有钱啊。天天躺在这里就有钱赚啊。”


    这还真的无法反驳!


    学生:“你工作了赚的钱才有自尊啊!乞讨来的钱不会让你觉得丢人吗?”


    乞丐:“……”


    乞丐把他们打跑了。


    这个学生在工作会议上大声发言:“我认为给乞丐钱是一种极为不负责的行为!这会助长他们的懒惰!只要所有人都不给乞丐施舍,他们就一定会去努力找工作了!”


    马上就有人反驳:“但有人是真的需要帮助吧?不是所有的乞丐都是太懒才不工作的,那些生病的啊,残疾的啊……”


    杨玉燕马上说:“街头就有人故意把人打残疾控制他们去讨钱。”


    “真的?”


    “天啊!这太残忍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这个学生是坚定了从此以后遇见乞讨的就不给钱,一口馒头都不给。


    除了好手好脚的乞丐拒绝工作,个别是真的残疾或生病,那就真的没办法工作,就是招来学习班也没用。


    所以这第一次的招生计划,失败。


    第二次,他们把目光对准了穷人,就是普通的穷人,家中没有固定收入,也没有固定经济来源的。


    但这部分的人本来就很勤劳啊,他们本来就一直在工作啊,不管白天黑夜,拼命找活干。


    学生去招生,说想请他们去学校学技术,学会了就可以回来自己做小生意赚钱了,就不用每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四处找活干。


    穷人看傻子一样看学生:“做生意要本钱的,我哪里有钱去做买卖。”


    学生:“……”


    学生不气馁,继续游说:“可以让你们家的孩子来上学啊,不收钱!“


    穷人摆手:“不行不行,他们在家里要干活的,去上学了谁来干活啊。”


    大人们都出门赚钱了,家里的家务自然是由孩子来干了。所以还没有灶台高的小孩子就要烧灶煮饭,挑不起扁担的孩子也要抱着木桶打水,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带弟妹。手小劲小搓不动衣服?简单,踩着洗衣服就行了,拎不动柴刀?简单,用手把柴折断就行了,折不断就撕开,撕成一片片的木片子,一样可以当柴烧。


    学生茫然的看向穷人的家里。


    老人?老人只要不是动不了了,都在干活,干不了重活就干轻活,不然搓一搓棉线,做几个香包,做点鞋垫,在家门口巷子口摆个摊,好歹也能赚上一两分钱,积沙成塔,也是一份收入。


    女人?


    大户人家的女人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穷人家里的女人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她们像男人一样干活,都是卖力气,洗衣服做饭看孩子当奶妈,什么都行,她们都干。


    学生再次回到学校开会,觉得他们的治学方针有很大的问题。


    一个男学生十分茫然的发言:“经过这次的走访,让我发现,其实穷人们都很勤劳,但他们就是穷。因为他们的劳动力非常非常的廉价,根本赚不来太多的钱。”


    另一个学生说:“我觉得这还是因为他们没有知识的缘故。”


    但经过杨玉燕这段时间的“调教”,这回她都没有开口就有人反驳。


    “暂且不说这些穷人有没有钱和时间去进行长达数年的学习,就算人人都上了学,至少都读到了中学吧,可街上有那么多工作给他们做吗?没有嘛。我们城里,只有这两条街上有银行、酒店、百货商店这些需要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来工作,其他地方需要的还是普通的人。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工作机会,我们不是才要教给他们技术,让他们自己创造出工作来吗?”


    假如没有老板雇你,那你就自己当老板!


    想法是对的,但施行起来却总是不顺利。


    “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但很多穷人家根本没有那份本钱,去借贷又有风险,他们的家庭是没有承担风险的能力的。”


    “那我们借钱给他们?”


    “穷人有那么多,每一个都借,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这样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我们做的根本没有用!”


    有的学生走了,也有更多的学生又加入了进来。


    学习班这个想法到底有没有用?


    大家都不知道,但都不想放弃。


    王之娥的到来给学生们提供了新的生源。


    一个女学生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目标对准想要离家出走,但又没有生活经验,也没有生活来源的人身上,我们可以给他们介绍工作机会啊!”


    报纸上天天都有报道说某地某家,有女私奔离家,亲人盼归云云。


    他们的生活中也时常能听到邻居家或旁边那条街上有一家的女儿跑了,或者是儿子跑了。


    这些人离开家以后能生活得下去吗?


    看王之娥,那显然是不行的。


    学生们都对帮助王之娥很热情,应该说是重新焕发了热情。


    他们积极的询问王之娥遇到的困难,想找出能帮助她的办法。


    杨玉燕没有提起王之娥的心腹丫头到受宠姨娘的目标,也没有提及王之娥的上一个目标是她的未婚夫。


    反正这个目标是不可能成功的了,就不必提了。


    但王之娥的心理还是很快就被学生们给挖出来了。


    几天后的讨论会上,就有女学生说:“王小姐的目标,估计是当一个姨太太。”


    有男学生显然没有那么敏锐的心思,他说:“我记得她说她是想当丫头啊,什么姨太太。”


    当丫头出卖劳动力,算是一种正当工作。虽然有学生觉得当丫头有点不够风光,但既然王之娥的目标是这个,他们也想要试试看能帮他什么。


    女学生们却更能领会王之娥低头不语时暗含的潜台词。


    一个女学生冷笑:“她要是安心当丫头,那我替她介绍工作也没什么。可这种丫头我可不敢用。”


    王之娥的出身也算是不错,没有读过书,还缠了小脚,家里应该也是有人侍候的,算的上是大家小姐。而且她性情柔顺,很是温柔可亲,许多学生对她的印象都不错。听说她想当丫头,还觉得有些委屈她了,毕竟小姐去当丫头,那不只是降低了生活等级而已。


    可当明白她真正的意思之后,女学生和一部分男学生都对她改观了。


    毕竟,当姨娘并不是一件光明的事。


    学生们可以介绍王之娥去当丫头,却不能真替她保媒拉纤送她给人当姨娘去。


    杨玉燕因为已经经历过这份绝望了,所以在同学们都再一次消沉下去时,她说:“我觉得王小姐是因为以前生活在那个环境中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应该再给她一次新的机会,看一看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杨玉蝉问:“什么机会?”


    杨玉燕:“就让她在大学中生活,跟我们一起上课学习。我们再给她私下补习,尽量让她读一点点书。”


    总之,就是见识一下眼前的这个新世界。


    在王家长大,王之娥在当不成苏纯钧的姨娘时才会有当丫头这种曲线救国的念头。换一个环境,那她会不会改变呢?


    第205章 幸福的定义


    “要让我去上课?”王之娥跃跃欲试。


    杨玉燕发现王之娥将女生宿舍打扫了一遍。


    窗帘被拆下来清洗、修补后重新挂了上去。有掉漆的桌面被铺上了用旧床单改制的桌布,掉漆的床头也被罩上了一块布。她拿去给王之娥用来替换的衣服鞋袜都被修补过了,还绣上了花。


    杨玉燕与杨玉蝉对视一眼。


    王之娥是一位有生活情趣的年轻女性,她渴望的生活必然不是辛辛苦苦的在工厂缫丝缫到关节变形。


    “我能学什么呢?”王之娥很想去上学,但她紧接着就自卑起来:“我……我不识字。”


    王家养女儿,肯定不会再费钱给她们请老师。王之娥和姐妹们从来没有读过书,连杨玉蝉的学生吴小萍上的日本小学,王之娥和姐妹们都没有上过。不是王家没钱,而是没有必要。


    旧时的观点,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的职责,前半生用年轻的美丽身体去服侍男人,后半生用乳汁去哺育孩子,操持家务。以平均寿命三十岁来说,女人的一生确实不用读书识字。


    读了书,女人就不安分了,就要狂言妄行。就像现在报纸上到处都在报道女学生私奔离家,就有老古板说,这都是读了书的缘故,像以前把女人关在家里,不让她们出去见人,就没有那么多私奔的故事。


    所以,王之娥在最美丽的时候被父母送给某一个买家。


    杨玉蝉在来之前问杨玉燕:“你有没有想过,她就是读了书,也有可能不会改变志向。”


    杨玉燕:“想过。这也很正常。难道读了书的都是正人君子吗?不见得吧。我们的父亲就是一个小人啊。可见读书并不能让人做好人。”


    但读书确实可以开拓眼界。对人生已在谷底的人来说,它也可以改变命运。


    以前王之娥的世界只有王家那么大,所以她的人生至高的目标就是王太太身边的姨娘,或者更大胆一点,当一个王太太!


    眼界变大之后,她说不定可以想像一下自己当市长的姨娘?


    杨玉燕不顾杨玉蝉瞠大的双目,拉着她开玩笑般讲了邵太太的传奇故事。


    “固然不太符合公序良俗,但不可否认,邵太太避免了当活寡妇当一辈子。”杨玉燕说。


    邵太太就像没有逃婚成功的傅佩仙,在父母之命下嫁了人,随后丈夫就上战场战死了。按照这个社会对善良的期望,邵太太应该一心一意的孝顺公婆直到老死,这才符合社会大众对她的期望。至于邵太太自己能不能从侍候公婆中得到幸福,这个就不在社会大众关心的范围里了。


    “当没有足够的回报时,社会就会开始给人戴高帽,吹捧奉献的伟大之处。”杨玉燕,“但我反而更佩服邵太太的勇气。”


    杨玉蝉不能苟同,她皱眉说:“邵太太没有名分,现在看着是好,等她老了以后,难道市长还能像现在一样对她很好吗?”


    杨玉燕:“我想邵太太也不是把一生都寄托在市长身上了。她能从家里走出来,在面对新的困境时,一定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姐,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会困于家庭,而你太崇拜家庭了。”杨玉燕第一次对杨玉蝉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这让杨玉蝉在感到改变的同时,也思考起来。


    ——我,崇拜家庭?


    杨玉燕挽着杨玉蝉的胳膊,两姐妹继续往前走。


    明明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但她开始对家庭和婚姻不信任,而杨玉蝉却反而更像建设一个完美的家庭。


    这真奇怪。


    杨玉燕很清楚,就算现在她与苏纯钧是相爱的,可她也很确定,假如有一天,苏纯钧对她的爱情消失了,两人从相爱变成了怨偶,她是不会一定要维持婚姻不变的。


    而杨玉蝉却好像是一条路走到黑也不会回头的那种人。


    这让杨玉燕不得不更担心她。


    王之娥先去参加了学前班,也叫扫盲班。这是大学一项持久的政策。施无为就上过这个班,上了一年以后就被代教授抓走了。


    不过一般的学生是不会上那么久的,因为这个班完全免费,中午不回家还可以在学校白吃一顿饭。为了防止有人专门来骗饭,所以一学期是两个月。


    像施无为那样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开班这么久,能被教授们捡进大学的也不过一只手而已。


    王之娥就是一个智商正常的普通人,而且她也没有头悬梁的意志力。上了两个月以后就毕业了。她的教学成果是,毕业以后就可以看画报了!


    王家也有画报这个杂志,都是王万川买来给王太太看的。哪怕是王太太,想看画报这种时尚杂志还要儿子偷偷从外面带回来。


    王太太平日的消遣就是打八圈。太太们打八圈的时候,王之娥可以在纱橱后坐在小凳子上看画报,那时她看不懂字,只看图,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可以看图了,学校的图书馆里也有画报杂志,王之娥就天天去图书馆借画报看。


    她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就是替女生宿舍的小姐们打扫卫生。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王之娥有着普通清洁妇没有的对美的情趣,她能把屋子收拾得又干净又漂亮。虽然宿舍里住的女学生不多,但有一个丫头还是更方便些。何况王之娥又是她们要帮助的人,真要把完成学习的王之娥推到残酷的社会上,女学生们都有些不忍,于是几个人一商量,共同出钱雇佣了她,一个月一块银元。


    不知道王之娥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样,但做到这个地步,大家都尽力了。


    在王之娥完成学习的同时又找到了工作之后,杨玉蝉打了个电话给马天保,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马天保特意到学校来看望王之娥。


    王之娥见到马天保之后很紧张,连忙问他:“我家里去找我了吗?”


    马天保摇摇头:“没有。”


    在送走王之娥后,更麻烦的事就是王家万一找过来怎么办。


    苏纯钧对马婶说,假如王家敢来,就让他们说不知道。


    也就是说,装傻到底,不承认见过王之娥,更不承认王之娥失踪与他们有关。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苏纯钧交待这件事是交待给马婶的。


    但苏纯钧也对杨玉燕说:“我猜王家不会来。”


    王家连亲生女儿都愿意送给苏纯钧当丫头来拉拢他,哪里会为一个女儿的失踪找上门兴师问罪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家根本没有找来,好像也根本没有张扬他们丢了一个女儿。期间王万川还曾经送礼到祝家楼想再见一见苏纯钧,也没有提过王之娥。好像这个女儿根本没有存在过。


    在帮助王之娥之后,学习班正式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更想把精力和时间花在宣传上,而不是确实的去帮助什么人。


    “把我们的想法,我们的主张告诉别人,这样才能号召更多的人。”


    另一部分却愿意再多帮几个王之娥。


    “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我更想看到我真的救了一个人,而不是自我陶醉。”


    人人都以为杨玉燕会去第一分部,但她偏偏留在了第二分部。


    第一分部的人还来劝她,希望她能在更能发挥才华的地方施展。


    杨玉燕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家里所有的人都劝她去第二分部,她问杨玉蝉去哪一个。


    杨玉蝉:“我去第二分部。”


    杨玉燕:“那我也去。”


    杨玉蝉对施无为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她对施无为说:“我就知道燕燕会听我的。”


    施无为点头:“你说的对,她肯定听你的。”


    苏纯钧听说她决定去第二分部,松了一口气。


    第二分部以女学生为主,她们已经确定了行动纲领,就是帮助女性。


    他问杨玉燕:“你们现在有什么目标没有?”


    都是女学生,应该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


    杨玉燕:“有啊,我们准备帮助妓女从良。”


    苏纯钧:“……”


    第206章 容身之处


    在小伙伴们提出帮助妓女从良这个目标之前,杨玉燕一直以为现在妓女是合法的职业。


    因为报纸上天天都在放妓女的广告啊。


    杨虚鹤天天都在报纸上替妓女打广告不是吗?


    画报上时不时的就会刊登一则“北地胭脂”之类的广告,用词像震惊部出来的,类似明星走穴前来演出的感觉,许多火山孝子就挥舞着钞票扑过去了。


    这么多光明正大的广告,她当然会以为妓女合法啊。


    结果被激情的女学生科普,其实政府早就立法说妓女不合法了,禁止女性从事“伤风败俗”的工作,为了涤荡社会风气,防止疾病传播,等等。


    但事实上却是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


    妓院或妓户只要交够了保护费,都能继续开。反而是你不交保护费,警察局和卫生局都会有理由查封你的店,把妓女都抓进监狱,等老鸨交钱才放人。嫖客抓了也是可以勒索一番的。


    但政府也不是完全不管。时不时的扫个黄,把杨虚鹤抓进监狱的就是政府的扫黄运动。


    女学生们几乎都加入了第二分部,似乎是王之娥的事给了她们一点勇气,她们才敢继续自己的理想。


    当然,既然要开会,当然要分析一下为什么妓女会产生,什么是她们产生的根本原因。


    从源头分析起来,才能够对症下药,彻底消灭妓女这种毁灭人性的罪恶职业。


    参会的众人大多都是家中薄有资产,基本上都见过妓女。


    ——除了施无为。


    杨玉燕想了想,说:“我以前在我爸爸那里见过。”


    就是去给杨虚鹤拜年那一次。她见到了一群妓女。


    “我觉得她们看起来跟我想像的不一样。”她说。


    她想像中的妓女,都是浓妆艳抹,风情万种,一看就很有性意味。


    但当时她见到的那一群女孩子,全都穿着灰扑扑的大棉袄,一看就是旧衣,肥肥大大的。她们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一二,清汤挂面一样,黑头发都是编着辫子,或是两根,或是一根,拿棉绳一系,垂在胸前身后。她们都没化妆,粉都没有涂,也没有戴首饰,小女孩都用红棉线穿过耳洞,只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戴着银首饰。


    总之,就是看起来——


    杨玉燕:“很穷啊。”


    都不像有钱人。


    还有两个女学生也说她们在堂会上见过妓女。


    堂会就是请了唱戏的班子来,亲朋好友坐在一起游戏玩乐。


    一个女学生说:“我跟妈妈坐在一起,一个换了戏服的小戏子过来乞赏钱,我就拿了两块钱给她。她从我们这边的楼里下去后,我见她跟其他几个戏子去隔壁楼那里乞赏了。”她停顿了一下,脸有些红,声音变小:“后来我看她们都进到那边楼的屋里去了,唱完了戏也没见出来。”


    戏都是一折一折唱的。先唱完的,要是下面没有她的戏,就可以换了戏服出来找客人们乞赏。遇上女客,最多是伴席清唱一段,赏钱就到手了。可要是到了男客那里,若是当时戏上扮的再是什么崔莺莺、杨玉环、虞姬等角色,就容易被占便宜。


    另一个女学生说:“我见我表哥把那小戏子给拉进屋里去了,后来那小戏子还找到表哥家去了。呸,恶心死了!”


    二分部的男学生不多,施无为是完全没有经验,从开始就是一副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


    另外几个男学生也都有些尴尬。女学生都讲完了,都去看男学生。因为默认男学生对妓女肯定有更多了解——都十八九、二十几岁了,别装傻说你们不知道!


    一个男学生只好提供了一个劲爆的故事。


    男学生:“我有一个堂兄……就纳了一个妓女做妾。”


    这就真的很劲爆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去了。


    男学生想一想,觉得堂兄反正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学校讲他家的丑事,何况前面几个女同学不都说了自己家的事了吗?杨同学连她爸爸的事都讲出来了呢,他才讲一个堂兄,已经很替自家留面子了。


    男学生讲起来也是绘声绘色的:“我堂兄成亲后就搬出家去,另外买了个院子住。大概过了半年,我堂嫂回家说,堂兄时常借口做生意就跑出去,而且总是三五天不见回来,花钱如流水。家里担心堂兄染上赌了,就把人给绑回来了,一问才知道,他不是去赌场,而是买了个小妓,还特意在外面租了个院子放她。每回从家里出去都是去看这个小妓了。”


    杨玉燕听得津津有味,替大家发问:“后来呢?”


    男学生两手一摊,特别不负责任:“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后来我堂兄和我堂嫂又搬回去住了,过年我堂嫂来就带了个新姨娘,听说就是那个放在外面的小妓。”


    男学生讲到这里,不免有一丝艳羡。


    问他对那个新姨娘有什么印象,比如受尽苦楚,受尽白眼之类的。


    结果男同学的思路就是不一般。


    他思考片刻,说:“这个新姨娘挺能喝酒的。我堂兄都让她到席上帮他挡酒。”


    女学生听到这里自然非常同情,脑补出的都是新姨娘被迫喝酒的惨状。


    施无为事后很好奇:“我以前的二爷在打高粱时能喝二斤。不知道这个新姨娘能喝几斤。”


    杨玉燕:“……”


    总之,二分部十几个人,八成的人都见过妓女。这是个什么概念?二分部里见过警察的都没有八成。


    这说明现在外面,妓女比警察还多。跟菜市场小贩差不多是一个数量级的了。


    但是,形成妓女有这么多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次,杨玉燕是真的不知道了。


    杨玉蝉也不知道。


    施无为:“……”


    三个新时代的知识青年,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于是回到小红楼以后,他们开始四处找人询问。


    张妈:“妓女?那都是可怜人,都是被卖的。”


    代教授:“这个……我没有研究过。”


    苏纯钧:“……”


    他刚回来,外套还没放下,杨二小姐就如一阵旋风刮过来,香气袭人,亲亲热热的替未婚夫倒了茶,扶他在沙发上坐下,请他帮忙写作业。


    作业题目是:你见过妓女吗?


    你对她们有什么印象?


    你认为妓女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当妓女的呢?


    苏纯钧端着茶,望着这三道题。


    杨玉燕:“你一定见过吧?武威龙他们都见过。”


    苏纯钧:“武威龙是谁?”


    杨玉燕:“我同学。”


    苏纯钧放下茶杯。


    杨二小姐·未婚妻:“你见过的妓女都是什么样的?她们可不可怜?穿的衣服旧不旧?头上有首饰吗?首饰是金的还是银的?”


    苏纯钧:“……”


    苏纯钧剧烈咳嗽起来。


    张妈听到动静跑过来,看是他,忙倒了水端过来:“这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喝了风受凉了?”


    杨玉燕赶紧放下作业,帮着给苏纯钧拍背,茫然道:“刚才还好好的。”


    苏纯钧一阵大咳嗽,喉咙受损,无法说话。张妈喂了他两口秋梨膏,又让他含了一颗清咽薄荷糖。


    苏纯钧就闭上嘴开始修闭口禅,听别人说。


    整个家里,没有一点心理包袱就可以发言的只剩下祝颜舒了。


    她拿着杨玉蝉的作业当扇子,叹了口气说:“因为女人啊,只能在家里待着。她们只能从父家到夫家再到儿子的家,这个社会没有给她们留位子。男人可以考科举当官,可以做生意做小买卖,不然做苦力也有活路。女人不行。所以,女人一旦被人从家里赶出来,就没有活路了。”


    或是父家不要她,或是夫家不要她,或是儿子的家不要她,她就只能流落在外。


    但人每天都要吃饭,天黑了要睡觉,这是生理需求。


    可是,没有钱,她要怎么养活自己呢?


    祝颜舒:“她们都是苦命人。但凡有一条活路可以走,她们都不会走这条路的。”


    所以杜十娘之流才会找到一个一心人就想从良,哪怕她自己家财万贯,有百宝箱,可是没有男人,她就没有可容身之处。


    第207章 艰巨的任务


    苏纯钧早上出门之前,杨玉燕拿着一个罐头瓶子跑过来,塞给他:“给,拿着。”


    瓶子还是热的,里面看着像是梨汤。


    苏纯钧笑着问:“这是什么?给我带的点心?”


    杨玉燕:“我自己炖的冰糖燕窝梨,你昨天晚上不是咳嗽了吗?我猜你可能是在上班的时候说了太多的话,喝点这个补补嗓子吧。”


    冰糖燕窝梨。


    这种奇特的搭配苏先生生平从未尝过,但他却能想像出这是怎么炖出来的:每天张妈都会给祝女士炖一小盅冰糖燕窝补身,燕窝都盛在祝女士的碗里,多添一碗水的甜汤会分给杨玉燕和杨玉蝉两姐妹尝尝。


    用张妈的话说就是“年纪小,不用补的那么早”。


    想必是昨晚的冰糖燕窝又多添了一碗水,叫杨二小姐切了两颗梨加进去煮成了这一罐甜汤。


    这从嘴边省出来的补品叫苏纯钧都想今天回家来带一车的燕窝了。


    他心里甜蜜,头脑就有些不清醒,动嘴问杨二小姐:“你们今天上完课干什么?”


    ——要是没事做,不如他下午逃个班,一起出去逛一逛。


    他心里的话没来得及说,杨二小姐就道:“下午应该会去活动室,我们要捐款。”


    要搞活动就少不了经费,费用从哪里来?自然要靠部员们捐献。自从杨二小姐上了学,花钱如流水,一个星期少说也要扔进去五六块,而且不像是去书店买不入流的闲书还能得回一本书,这钱花出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上回他们捐钱就去购买制作麦芽糖、修自行车、擦皮鞋补鞋等这些技术的工具了,买回来学生们还要自己先学会,这才能教给学生们。


    结果学生没招回来,买回来的东西现在还摆在活动室的仓库里呢。上回表决过了,他们打算全捐出去,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吧。


    现在二分部决定要帮助妓女从良,活动纲领还没有一个大概的框架,但总脱不去那几样。


    妓女最需要的就是医药了,她们生病没有地方看,中药铺和医馆是很忌讳给妓女看病的,正经大夫都不肯去。好在现在有西医院了,西洋大夫倒是不介意给妓女看病,教堂也频频施药。


    她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不能跟洋人医院和教堂相比,只能略尽绵力。


    杨玉燕:“先买药肯定是没错的。我不知道她们的病怎么治,还要再翻译出一些常用药物的清单来。”


    这个翻译的话当然就交给了施无为了。


    至于医学杂志和书刊,则由代教授去想办法,祝女士也说愿意打电话联络几个以前的旧友,看能不能找到地方借书。


    苏纯钧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是不太赞成的。诚然,妓女很可怜,也很需要帮助。但他觉得帮助妓女和近距离接触她们是两回事。妓女的生活环境很复杂,学生们未必能应付得来。而且不是可怜人就一定是无害的。


    他很担心杨玉燕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可他也没有直接开口阻止她这么去做。


    一方面,他不想过于简单粗暴的干涉她。他一直避免让自己变成一个固执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


    假如她希望去认识这个世界,那他也不希望遮挡她的天空。


    另一方面,他看到代教授和祝女士都没有阻拦,就觉得可能他的保护欲过于旺盛。虽然这件事有风险,但未必不可控。


    这些原因都阻止他开口。


    他思考片刻,说:“妓女因为职业的缘故,她们得的病都有很强的传染性,你们要做好防护和消毒。”


    杨玉燕:“你放心,我们也觉得这是一次练兵的机会。我们会严格按照消毒规定去做的。”


    就算是这样,苏纯钧仍是担忧了一路,到了市长府,都开始工作了,还是忍不住在想。


    冯市长提问时,他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冯市长笑道:“这是怎么了?”


    蔡文华说:“我了解苏处长,这是在想未婚妻呢。”他状似关心,对大家说:“唉,我的大儿子也在学校,天天跟同学们折腾来折腾去,我听到他的事就头疼。苏处,你未婚妻是女孩子,想必是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的吧?”


    蔡先生的儿子颇多,他原配只生了一个女儿,外室生了六个儿子。大儿子正在读日本军校。


    在座诸人,儿子女儿都在上外国的学校,有的就在外国。


    唯有冯市长,孩子死了个精光。还有苏纯钧,还没有结婚,也就没有孩子的烦恼。


    在座众人开始议论起自家不省心的孩子,冯市长听得叹气,转而问苏纯钧:“你未婚妻也有十七八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女孩子一结婚就会安静下来了。”


    苏纯钧一直像个秘书似的站在离冯市长最近的地方——排座次那他可就要坐到桌子尾去了。


    他端正严肃的说:“她今年十八岁,我想再过两年,等情形好转了再结婚。”


    冯市长苦笑,轻轻拍桌子:“情形不会再好转喽!再过两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你别也拖了,赶紧成亲吧。”他看苏纯钧像在看自家孩子,不过他的长子要是还在世,比苏纯钧还要大个四五岁。


    “是不是你那未婚妻听多了学校里的歪理邪说,不打算早早的嫁给你,要做什么职业女性?”冯市长是个老派人,他一直觉得学校可以收男学生,但最好不要收女学生。女孩子在家里学学女红针线,再学学钢琴跳跳舞就可以嫁人了。


    这都是外面乱嚷嚷的文人搞什么男女平等惹出来的祸事,败坏三纲五常。


    苏纯钧笑道:“市长误会了,燕燕本性善良,最喜欢帮助别人,她在学校从不惹事生非,平时也就捐点钱什么的。她倒是从来没提过结婚之后还要继续工作,我看她也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


    冯市长是看过关于杨二小姐的报告的,他看了不停夸杨二小姐的苏纯钧一眼,摇头发笑。


    瞧瞧!这就是女人。她们能当面温柔贤惠,背地里还有另一张脸。苏纯钧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以为他未婚妻在学校里从不惹事!


    蔡文华就坐在左手第一个位子上,听得清清楚楚,他跟冯市长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学校里,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待购的清单。


    杨玉燕个子不够高,负责站在讲台上唱名,杨玉蝉负责写黑板。


    杨玉燕:“石灰,三百斤。”


    现在没有方便又便宜的84消毒液,那个要等1984年才有。也不能奢侈的用酒精进行环境消毒,现在消毒用的酒精是管制商品,未经允许私制的话要被宪兵队抓的。


    所以,最常用的消毒物就是石灰。


    连洋人医院都用石灰消毒。


    但有病人的时候肯定不能在病房扬石灰,所以他们还需要很多手套和防护罩。


    幸好现在口罩已经发明出来了——当然只有棉布的。


    当然,她们必须手工缝制。


    上回没捐出去的绷带重新煮一下就可以用了,真是可喜可贺。


    手套也是棉制的。橡胶手套虽然也发明出来了,但这东西贵到让人哭泣。因为现在中国没有橡胶树,全都要从美国进口,还没有地方买。因为橡胶制品是禁止出口到中国的,要买只能买走私货。


    既然这么贵,那他们当然就用不起了,只能用棉制的手套凑和一下,外加勤洗手。


    剩下的就是妓女身上可能会有的疾病。


    施无为花了两天一夜,现学了不少新的名词,才翻译出了半篇美国的一个科学杂志上的文章。


    这个作者是个传染病学家,他研究的是法国和英国的病例,他罗列出了上百种妓女会传染的疾病,从蛀牙到臭虫叮咬都算在了里面。


    但最可怕的是伤寒、肝炎和梅毒。


    妓女并不只传染性病。她可以做为中间宿主,传染所有能通过亲密接触传染的疾病,因为生活环境恶劣,以及缺乏良好的卫生习惯,她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巨大的病菌集合体和培养基。


    施无为气喘吁吁的把这半篇刚翻好的拿给大家看,所有人都沉默了。


    可能他们有预料到会有困难,但他们绝没有想过困难会这么多,这么大。


    施无为说:“我读过一篇法国的小说中提起了在一个妓院中暴发了传染病之后,所有的客人都再也不去那里了,所有的妓女都死了。但是疾病还是在那条街上暴发了。”


    因为一个嫖客不会只光顾一家妓院,一个妓女。他会把这座城市所有的妓院都逛一遍。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认为大家都需要再考虑考虑了。


    第208章 来了个大麻烦


    一些人离开了。


    显而易见,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自保是一项可贵的品质。帮助别人要以不会伤害自己为前提。


    大部分的女学生都决定不再参与真正的救助,取而代之的是她们都愿意援更多的钱。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留下了,但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一个女学生也留了下来。


    她叫黄明曦。


    她是一个有一点胖胖的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家里是大地主,父亲还开有几个工厂,生产棉制品。


    她平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在此时留下显得有点奇怪。


    黄明曦坐在她们面前,握着双手,有些紧张的告诉了她们一段往事,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我的老家在山西,在那里有许多地。我小时候是在老家长大的。”


    因为那时已经有了新文化运动,黄明曦一出生是女孩子,住在老家的老太太不想让家里养出一个新时代女青年,就要求她的父母把她送回老家。黄明曦就跟着乳母一起回了山西,在山西长到十二岁,老太太去世了,才又被接了回来。


    跟金小姐的遭遇不同,黄明曦的父亲在她幼时常常回老家看她,每年都要陪她住上两个月,过完了年才回去。黄明曦的母亲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舟车劳顿,她就一个月给黄明曦写一封信,小时候她和母亲常常这样通过写信来完成她的教育。


    黄家老太太也并不限制黄明曦读书看报,只是不许她跟朋友出去逛大街,不许她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


    老家的大宅十分的寂寞,她是主人家的小姐,那一片十里八乡都是她家的地,黄家就像是土皇帝,她就是黄家的公主。没有人敢带坏她,也没有人敢跟她玩,她的那些家里寄来的画报,美国的洋娃娃,太过新奇,她不敢拿出来。


    黄明曦小时候就有一个婶子陪着她。


    婶子长得很漂亮,却总是灰头土脸,从来不敢抬头看人,含胸驼背的。


    黄明曦小时候看画报,对上面的女郎用的胭脂水、玻璃丝袜无法想像,她还想学着画报女郎自己画眉,把自己关在屋里折腾大半天,结果两条眉毛都剃秃了,却不会画,眼看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一定会重重的罚她。


    黄明曦一个人在屋里吓哭了。


    她哭了很久,那个婶子就走进来问她怎么了,听说她是在发愁眉毛的事,这个婶子就帮她把脸用油擦干净,再替她画了一双和以前一样的眉。


    “小姐的眉长得很好看,是天生的柳眉。不用画就可以了。”


    觉得自己住在乡下,不够时尚漂亮的黄明曦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很好看,还是天生的好看。


    她就对这个婶子的印象很好了。


    “后来她上吊死了。我听说的时候都过去了两年。她是在外面扫地的,不能进屋里去,她也很怕别人说她,让我不要把她进屋的事说出去。”黄明曦轻轻的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她没有眼泪要流,但当时听到婶子上吊的消息时的震惊与难过就像一道伤痕刻在了她的心上,直到现在都无法愈合。


    “她曾是一个妓女。”黄明曦说。


    那个婶子曾是一个红姑娘,等到她二十多岁的时候,楼里就不要她了,老鸨人不坏,没有再卖了她,而是把她给放了出去。她就带着自己攒下的钱,悄悄来到了乡下,改姓换名,说自己是从山东嫁过来的,丈夫和婆家都死光了,她没有活路,要自卖自身,进了黄家做事。


    平安无事过了十几年,一个马车队的人到这里来,在路上看到了出去办事的她,认了出来,尾随到黄家,然后就假称是她的娘家哥哥,请她出来相见。


    她出来了,那人就威胁她,要说出她以前的事。她给了那个人钱,以为这能堵住他的嘴,但是人的贪心是无穷的,那人想要更多的钱,让她从黄家偷钱出来,她被逼无奈,只好上吊。


    她死了以后,那个马车队的人就跑了。


    可这人嘴巴也不严,竟然在外面炫耀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得来了这一大笔外财。


    黄家本来就奇怪为什么自家下人会突然上吊,以为是有什么阴私,查了很久。听说这件事后才知道前因后果,为了避免有人在外面继续讲黄家的私事,就想办法找到了这个马车队的人让他闭上了嘴。


    所以,两年后黄明曦才知道那个据说是回老家的婶子并不是回了老家,而是死了。


    “她躲了十几年都没有用。”黄明曦紧紧握住双手,“太惨了。”


    杨玉燕说:“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妓女都是好人。过于同情她们可能会让人变得盲目。”


    黄明曦点点头:“我知道。”


    加上施无为,他们就有四个人了。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定下几条规则。


    “先定一个小目标。”杨玉燕说,“我们可以悄悄的救一个或几个人,但是不要一开始就说我们救助的目标是妓女,我觉得这会引来不好的窥视。”


    杨玉蝉赞成,施无为赞成。


    黄明曦好玩的说:“哦,我早知道你们都听燕燕的。”她说,“我也没有意见。”


    妓女到底在哪里,这真是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就真的找不到地方。


    四个人都没有头绪,他们就决定先在附近的一个地方设一个施粥施药的摊子,扯一条横幅,每天都去站一会儿。


    黄明曦说:“为什么去那里?”


    杨玉燕说:“那边穷人多。我想妓女应该都不算有钱人吧。而且也未必就只救一种人,其他人都不救。我们施粥施药,肯定是能帮到人的。”


    但为了避免增加不劳而获的人,他们还定下一条规定,就是来拿粥拿药的人必须要拿东西来换。


    他们准备了很多收来的破衣服,只要有人想要粥要药,那就把这些破衣服补一补,或者洗一洗,总之,用劳动换取食物和药物。


    这种奇怪的规定被认为是学生们的怪癖。


    但杨玉燕很得意,她觉得这样一举两得了。


    “看,这样骗粥骗药的人就少了,而且补好的旧衣也可以施舍出去。”


    其他三人也觉得这样很好,他们的人手本来就不足。


    四个人坐在桌子里的时候,人人手里都拿着破布在做绷带呢。来求粥求药的人看了,也没有觉得这是受到了侮辱,反而觉得他们是真的需要这种东西。


    于是就有人来找他们“谈生意”,问他们要不要旧衣,他可以送货上门,全都按斤卖。


    “都是没有洗过,你们要是愿意要,我就送来。”


    施无为等三人都觉得可以谈谈,毕竟他们需要很多绷带和医护用品。


    可杨玉燕想到了洋垃圾,警觉的问:“你说的不会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吧?”


    施无为:“……”


    杨玉蝉:“……”


    黄明曦:“……”


    三个年轻学生都露出了被恶心到家的神情。


    不过那个来谈生意的人竟然不以为意,还当杨玉燕也是懂行的,笑道:“您是个行家。我看您这也是收来的旧衣,我那里还有绸缎的呢,都一样价。您收回来洗洗蒸蒸,一样可以用,要裁要剪都行,不少人都去我那里买衣服呢,便宜。”


    这些死人的旧衣拿回来光是消毒就是一个大麻烦。


    杨玉燕见这人也很诚实,说破了他也就承认了,也就没说难听话,道:“我们不要。您往别处转转吧。”


    那人也没有多纠缠,说了声您发财就走了。


    暂且不说三人受到多大的震撼,他们如此施粥施药施了十天左右,发现一个女人每天都来,她会把衣服带走补好,要是需要绷带,她也能又快又好的做好,一卷绷带两米长,她每天都能拿来五卷,可见家里有很多做针线的人。


    有时她是自己来,有时带妹妹来。可她的妹妹每回都不是同一人,十天里,他们至少见过这个女人的六七个妹妹,这六七个妹妹都是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五六岁。


    一个家里或许会有很多孩子,但这些孩子的年龄差距会很明显,至少也要隔上一年。


    杨玉蝉跟她搭话,问她家里有几个姐妹。


    这个女人笑着说:“九个。”


    过两日,她又来,却是想求他们给她一点大米好煮米糊汤。


    杨玉燕他们施的粥是玉米粥,以玉米为主,放了红薯土豆,只有很少的大米。没办法,单独煮大米粥就吃不起了啊,这种杂粮粥还可以多施一阵子。


    杨玉蝉问:“家里有孩子?”


    这个女人笑着说:“对,我姐姐刚生了孩子。”


    杨玉蝉就给她拿了半袋大米。


    又过了两日,他们刚把粥摊支上,就在旁边发现了一个篮子。


    里面放着一个婴儿。


    那个天天都来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第209章 施小草(BE,慎入)


    “天,这是哪来的孩子?”施无为熟练的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


    其他三个女学生全都敬仰的看着他。


    刚才看到孩子,她们三个全都僵住了。


    虽然她们是女人,似乎被社会赋予了带孩子的天职。


    但她们三个都表示这不是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在小时候就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的施无为,唯一的一个大男人,对这个孩子表现出很熟练的样子。


    幸好幸好。


    不然她们三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孩子好像有人管了,杨玉燕才开动僵化的脑筋,左右张望了一下。


    他们选择施粥的地方是一个空无一人的街道口,没有挨着大路,只有旁边远处有一排低矮的民居。


    这里离他们的大学不远,他们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就是遇上什么抢劫的,不管是抢粮食还是抢女人,他们都来得及跑回去,不然喊一嗓子也能把学校里的人叫来。


    基本上哪怕是流氓都知道不要惹学生,因为学生都是愣头青,不知轻重,很容易搞出人命,而且学生打架很喜欢一拥而上,打退了能再引来更多的人,很麻烦。


    学校,就是一个愣头青集合地,连宪兵队和日本人都不想招惹的地方。


    杨玉燕没有找到人影,他们的家伙什还摆在地上没有架起来。


    那个放孩子的人就算躲着,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杨玉燕问施无为:“这孩子是男是女?”


    会不会是重男轻女呢?


    施无为正在摸孩子的小肚子,笑嘻嘻的说:“哟,肚肚是鼓的,吃饱了。”然后很熟练的伸手摸屁屁,干的。


    他说:“是个男孩。吃饱了,拉过了才送过来的。看来送孩子来的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算好时间才把孩子放到这里。”


    杨玉蝉叹气:“男孩子也扔,可能家里养不起吧。”


    施无为把篮子里抱着孩子的被子拿出来看,摇头说:“孩子用的被子还不错,是新棉花,也没有补丁,不像是穷人家。”


    能专门用新布新棉做孩子的襁褓,这不是穷人,穷人舍不得,也没有这个钱。


    黄明曦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睡着也很乖,问:“他几个月了?”


    施无为托着孩子的头,说:“我看,不到一个月。”


    孩子咳嗽两声,声音又小又弱。


    施无为赶紧再把孩子用襁褓包好放进篮子里。


    杨玉燕说:“今天先不施了,咱们先回去,给这个孩子做个检查,再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收拾收拾,又把板车原样拉回去了,孩子的篮子也放在车上。


    回到学校,先去了医务室。


    这里因为要准备帮助妓女,已经屯了一些药物和清洁用品。


    几人进来都很自觉的洗手,穿白大衣,戴口罩和手套,然后才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还睡着。


    先秤体重。


    施无为今天的任务就是抱孩子,因为三个女孩子都不会抱,就由她们三个负责准备实验工具,记录实验数据。


    施无为把孩子放进盘子里,杨玉蝉一个个往上加砝码,最后黄明曦记录数据:“四斤五两。这是不是有点轻?”她记得她小弟弟生的时候都有六斤重。


    但大家都对正常婴儿应该有多重不知道啊。


    接下来是用听诊器听心肺音。


    虽然大家都时常互相拿听诊器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可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是什么样,他们还是不知道。


    学校医务室没有病人留床啊,只要确定生病都送到医院或中药馆去了。


    杨玉蝉听一听,说:“是不是跳的有点小声?感觉不是很有力。”


    黄明曦听一听,也觉得心跳声很弱,“会不会是他还太小了?”


    杨玉燕也听不出来。


    只好先记下来“心跳有些弱”这种话。


    然后数心跳,这个计数就人人都会了,听着心音看时间数次数。


    黄明曦:“一百一十四次。小婴儿的心跳都是这么快吗?”


    不知道。


    杨玉蝉说:“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杨玉燕说:“也好,我们真的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准备了药物,却忘了准备一个医生。


    但送去医院前,还应该给这个孩子洗个澡。


    不过担心他身体弱,泡水洗容易生病,几人就打来热水,用被子包着,给他擦了个澡。


    这个小孩子应该是出生时洗了个澡,后来就没洗了,身上一层婴儿的皮垢和油垢,热水一激,味道十分的刺激,像是一个十几年没洗澡的大汉身上的汗酸味。


    最近天又热,三个女生都受不了,都跑了,只剩下仿佛鼻子失灵的施无为洗完了澡,还给婴儿换了块布包着。


    襁褓和篮子都收起来了:需要消毒。


    施无为说:“他背上起皮疹了。”


    杨玉蝉:“是不是痱子?”


    她走过来要看,施无为让了一步,不让她靠近,他摇头说:“不太像。”


    他的记忆力是很优秀的,看过的东西基本八成都不会忘。这个孩子背上的红疹很像他最近为了翻论文找到的那些资料中的一个染病的人身上的疹疱。


    杨玉燕看施无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杨玉蝉。


    三个女学生都做好准备要帮助妓女,她们都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困难。所以这时,三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的问题。


    幸好他们在进医务室的时候都做好了防护。


    杨玉燕说:“黄明曦,你留下进行消毒。我们三个带孩子去教会医院。”


    黄明曦咬着嘴唇,跟着他们到门口,紧张的说:“小心点。你们带够钱了吗?我这里还有点。”


    杨玉燕:“放心吧,我们都有准备。”


    三人不能穿着白大衣去医院。所以又换了一遍衣服,将孩子包好,给他用手帕临时做了一个小口罩戴在嘴巴上。


    施无为:“我带上点草木灰。”


    他竟然用草木灰现给孩子做了一个尿布兜子,这样孩子拉了或尿了,直接就有草木灰兜着,可以马上清理干净。


    要是不考虑草木灰是不是干净的问题,这还真是方便快捷呢。


    三人出校园,坐上黄包车,直奔教会医院。


    教会医院是法国人开的,悬挂法国国旗,以前还挂着英国国旗、葡萄牙国旗,现在又挂上了日本国旗。


    但没有中国国旗。


    医院大门现在已经有了保安守门,许多来求医的中国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可是外国人却可以直接进去。


    杨玉燕三人一看就是中国人,所以一脸黄胡子的保安就过来拦他们。


    要来教会医院,杨玉燕早就把十字架戴上了,这还是张妈以前去教堂白拿的呢,木头十字架。


    杨玉燕上前用法语说:“我们要进去。”


    幸好她还记得怎么说!


    保安是个法国人,听她说法语,态度好了点,但看了一眼抱孩子的施无为,指着他说:“你可以进,但下人不能进。”


    杨玉燕:“……”她的语言储备不足了!倒是有一句她会,可是不敢说!


    杨玉燕:“他是我的丈夫。”


    杨玉蝉听不懂,还好。


    施无为膝盖一软。


    法国人再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施无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路了。


    三人成功进入医院。


    幸好医院里头倒是不像外面那么狗眼看人。


    护士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连忙过来,不过一张口就是英语。


    这个护士明显是一个中国人。


    但她看到杨玉燕几人是中国人,却还是用英语说:“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杨玉燕没有难为她,也用英语说:“我需要一个对婴儿的病很有经验的大夫。”


    护士马上推荐了威廉大夫,并亲切的领他们去威廉大夫的办公室。


    医院里的病人显然不多,所以威廉大夫还是挺轻闲的,他在抱着护士跳舞。陪他跳舞的护士是一个外国人。


    两人甚至还喝了酒,桌上摆着酒杯。


    不过看到病人进来,那个护士就走了,威廉大夫也马上客气的请他们进来说话。


    威廉大夫:“哦,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可敬的小姐。”


    杨玉燕没有隐瞒,说:“我捡了一个孩子,我担心他可能会有一些疾病,所以想带他来检查一下。”


    威廉大夫看到她胸口的十字架,也在自己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还拿出放在桌上的一本旧圣经用手按着:“您真是一个善良的天使。请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杨玉燕虽然对这个喝酒的大夫有许多不放心,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不过,幸好他还是靠得住的。


    施无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他让护士关上窗户和门,并打开了灯,施无为打开襁褓,把孩子的背翻过来让他看。


    威廉大夫皱起眉,让护士拿酒精来,然后他就直接上手去摸那些疹块。


    杨玉燕这才看到,孩子的后背上是大片大片连起来的红色疹块,从背部到腿,屁股和大腿上都是,连小腿上都有。


    威廉大夫翻看了一遍,然后用护士拿来的酒精消毒双手,坐下望着这个孩子说:“不管您是从哪里捡来的,我必须告诉您,这是一个魔鬼的孩子。”


    杨玉燕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妓女文化在西方国家很普遍,连绅士们都把逛妓院当交际,但主流观点中,几乎都把妓院和妓女当成是邪恶之地,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她说:“我了解了。这个孩子他危险吗?有救吗?”


    威廉大夫摇摇头,虽然在说一件悲伤的事,但他的坐姿很放松,他靠在椅背上说:“我很遗憾。但他的母亲应该就已经染了病,然后才生下了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身体里都是病毒。”


    杨玉燕:“他身上的是什么?”


    威廉:“梅毒疱疹。”


    三个人在来之前都已经有了准备。


    施无为重新把孩子包了起来。


    杨玉燕:“他还能活多久?”


    威廉:“那只有上帝知道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死。您可以把他扔在垃圾堆里。”


    杨玉燕:“或许我可以给他一个坟墓。”


    威廉叹了口气:“您是一个仁慈的小姐。”


    为表敬意,他特意起身送他们出门。


    三人抱着孩子走出来,在医院大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个在施粥的地方见过的女人,她被黄胡子的保安拦着,躲在角落里,一直伸头往里探看。


    看到他们时,她露出渴望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然后转身跑了。


    杨玉燕难过的说:“她以为我们能救他。”


    施无为抱着这个仍在睡觉,或者是已经昏过去的孩子:“我们回学校吧。”


    这个孩子在这天晚上停止了呼吸,他在最后喝了杨玉燕从小红楼拿过来的奶粥,在张妈的指导下,她才知道给婴儿喝奶,不能喝纯奶,要加面汤或米汤。


    在学校的预定墓地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施无为说:“我家好多人都死了,我把我弟的名字给他吧。”


    杨玉蝉:“你弟叫什么?”


    施无为:“草头。”


    墓碑上最终刻上了施小草这个名字。


    第210章 巧儿(虐,配角往事)


    巧儿今年十五,是姆妈从河边捡回来的。


    这话,她不信,可也没办法。小时候才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大了就不想知道了。


    她亲眼见到姆妈买孩子,也见过姆妈卖孩子。


    来卖孩子的有人贩子,也有亲生父母,背着个筐,到门前把筐放下,把上面的干草扒开,从里面捧出个孩子来。


    她见得多了,就不做找亲生父母的梦了。


    楼里有十个姑娘,都是最年轻漂亮的时候,小的十一二,大的十七八,这个年纪的姑娘,哪怕穿着最便宜的棉布袍子,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能把客人引进来。


    她不到十岁时一直住在厨房里,跟四五个女孩子一样年纪的住在一起。她没有见过更大的姑娘,楼里脸上有皱纹的女人,只有姆妈。


    她长得不太好。姆妈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嫌弃的说:“小时候长得还行,怎么大了,这腮帮子就发起来了?越大越不好看。”


    她害怕得很,怕让姆妈给赶出去。


    可姆妈也只是在她九岁时就把她从厨房赶出去,让她去楼里侍候了。


    楼里的姐姐们侍候客人的时候,她们就站在帐子外看着。


    姐姐说,姆妈有春宫画,不过很少给人看。


    姆妈说:“给她们看书干什么?都不识字,看也看不懂。就让她们在屋里侍候,亲眼瞧瞧怎么侍候男人,瞧多了就会了。”


    其实,她是识一点字的。楼里的姐姐们教她看黄历,黄历上有字,她慢慢的也能认识四五十个字了。


    黄历上常有宜嫁娶的好日子,姐姐们到那天就尽量穿点红衣服,好跟客人开玩笑,讨赏钱。可私底下,姐姐对她说:“进了这个楼,嫁啊娶啊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楼里的客人不多,但每个姐姐的床都不会空着,总有人在上面。


    那些男人有穿绸的,也有穿布的,还有衣袖上有补丁的。


    他们有年轻的,但还是年纪大的多,头发白了,路都走不稳了,上了床还会折腾人。


    巧儿看得多了,再看这条街上的男人,总觉得都不像好人。


    她们在屋里不止是为了学本事,也是为了保护姐姐们。


    楼里的房间都没有门,只有帘子。


    巧儿站在屋里,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床,有的客人喜欢这样,有的客人就想叫她出去,这时她就要撒娇耍痴,不能出去。


    姆妈说:“碰见打人的,把你姐姐打出血了,或是拿绳子腰带往你姐姐脖子上缠的,或是掐脖子的,赶紧叫人!”


    总能遇上跑楼里来一边睡女人一边打人的。


    巧儿叫过,也听别的屋里的女孩子尖叫过。只要楼里一有人叫救命,门口的姆妈就赶紧叫人往楼上跑。


    姐姐救回来了,哭得厉害,一边哭一边骂。姆妈坐在床边一起骂,一边骂一边劝。


    姆妈:“都是没用的货!不舍得打自己家的女人,就到楼里来打人了。”


    巧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打人啊?”


    姆妈:“男人想打就打了,他们拳头痒痒啊。打了老婆,娘家人要来的。打了楼里的姑娘,赔点钱就了了。在哪里受了气的,也来这里撒气。”


    姐姐搂着她哭,说:“我们才值几个钱?三块五块的,还比不上酒楼里的一壶酒呢,他们打就打了。”


    巧儿越来越怕这男女之间的事了,这事只有男人喜欢。


    她最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客人就少。


    没有客人了,她就跟姐妹们坐在门槛上往外看,看行人淋了雨,看小贩湿了货,边看边笑。


    都不是好人,活该他们倒霉。


    在他们的楼对面有两家店铺,一家是卖药的,一家是卖棺材的。


    姐姐坐在楼上,从窗子里看外面,对她说:“也就这样的店才不嫌我们晦气,肯跟我们做邻居。”


    巧儿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另一条街上去买点心、做衣服,为什么这小小的巷子,长长的街,除了楼子,就是这两家店。


    因为他们都晦气,都不嫌弃对方。


    姐姐喝了酒,醉了,笑嘻嘻的说:“正好,吃了药再来楼里,出了楼就去棺材铺!”


    巧儿很少出门,除了姐姐使唤她出去买点心买东西,她自己从不出门。姐姐就更少出门了,几乎从不下楼。


    姆妈就住在一楼,谁出门她都能看到。


    巧儿出门时,姆妈都会交待她:“沿着墙根走,别跟人对脸,别看人家,低着头,快去快回。”


    好像她见不得人。


    终于有一次,姐姐带她出门,结果路上遇上的男人好像都认识姐姐,街上的小贩也都认识姐姐,嘻嘻哈哈的笑话她,好像她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姐姐拉着她的手,两人沿着墙根,低着头,走得很快,什么也没逛,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巧儿终于知道她是真的见不得人。


    她在楼里,跟楼外的人是两种人。这世上就两种人,楼里的,楼外的。


    比起街上,楼里更自在些。


    等她长得和柜子一样高的时候,姆妈就想让她接客了。


    姆妈把她拉过来,捏捏肩,捏捏腿,点点头说:“长起来了,那就可以了。”


    姐姐说,姆妈是怕她们小的时候被客人给弄死。


    姐姐:“长大了就不容易弄死人了。”


    所以年纪小的都住在厨房里,不让到楼里来,省得叫哪个畜生看到了。畜生都是没人性的,还就有畜生喜欢玩小孩子。


    她长得不好看,姆妈也不打算给她的初夜叫价,而是托给了姐姐,叫姐姐找个好客人替她开苞。


    姆妈说:“过了这一遭,才算是入了行。唉,日后不要恨我,我养你这么大,是要赚钱的。”


    她不恨姆妈。真的不恨。外面河里天天都飘着死孩子,那都是没人捡的。人穷卖孩子的多了,她就见过不少。


    姆妈养她这么大,白吃粮食,她离了楼,也没有活路。


    姐姐也摸着她的头说:“到时我先侍候客人,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人了,你再上床来,我求求他,你替他品萧吹笙,让他替你破了身,日后才好干活。”


    她四五岁就学品萧吹笙,都是拿面蒸的馒头学,那馒头做得细细长长,单手可握,学完就可以当饭吃了,小时候她和在厨房住的姐妹们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她能品上一刻,上面没有一丁点齿印。


    到了那日,姐姐选的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花白头发的熟客。


    姐姐先侍候客人,等事毕,姐姐喊她倒茶,她倒了两盅茶,侍候姐姐和客人喝了,才跪在床下,抱着客人的一支脚,娇滴滴的说也想上去。


    客人累了,也有些困倦,笑呵呵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抱着客人的脖子说:“我这妹妹爱上老爷了,跟我说了好几回,说老爷像她爹。”


    客人笑了,喊她上床。


    “我真像你爹啊?”


    “像,爹爹,疼一疼女儿吧。”


    她伸着两只像芦柴棒的细胳膊,吊在客人的脖子上,姐姐在一旁担心的笑着,哄着。


    客人果然累了,时间很短,虽然疼,但她熬过去了。


    事后,客人累极,抱着她和姐姐睡了一觉。


    睡醒起来,她赶紧和姐姐一起侍候客人吃面条,吃完了面条,客人穿上衣服,找姐姐要了一张红纸,在里面包了一张钱,塞给她。


    “乖女儿,爹给你的压岁钱啊,哈哈哈!”


    她和姐姐送走客人,她就拿着这红包去找姆妈。


    姆妈当着她的面打开红包,拿出一张五十块的钱,呸道:“抠门鬼!”


    姆妈把这钱放进匣子里,拿了一块银元,放进红包,又把红包还给了她,“收着吧。下回再有客人,记得要银元,票子不值钱!”


    她捧着这一块银元受宠若惊,回到屋里,藏在了她的妆匣内,又藏在衣服里,又藏在被褥。


    等她日后要出楼了,攒够了钱才能回乡下买地生活啊。


    姐姐的年纪大了,楼里不要了,


    姆妈问姐姐,有什么打算没有?


    姆妈:“你要是还想嫁人,我就去问问媒婆。要是还想干这一行,那我这楼里不行,别处还是收人的。”


    姐姐从听到这个消息时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姆妈叹气:“你总要找个营生,你攒的钱也不够你吃一辈子的啊。不然,你去那劝业所看看?别说你是楼里出来的。”


    姐姐冷笑:“人家的眼利得很,一眼就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了。何况我这身子骨,哪里能干活呢?”


    姐姐瘦得很,以前就瘦,现在更瘦,坐在那里,肩上的骨头好像要刺破衣服。


    姆妈给了姐姐五个银元,把她送走了。


    姆妈:“我不能开这个例,把你留下了,那以后人人都要留下,白吃白喝我的,又赚不来钱,我是要被吃垮的啊。你啊,还是找人嫁了吧,去外地,找个不知道的人。”


    后来,巧儿听说,姐姐租了间房子,还在干这一行。


    今年情形不好,客人少了。


    一个常来的客人是宪兵队的大兵,来了从不给钱,姆妈还要好吃好喝的侍候。


    他这回来了,姆妈赶紧叫上好几个姐姐过来陪着。他在楼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走的时候跟姆妈说:“上面要做事,你还是回乡下躲躲吧。”


    姆妈发愁:“真这么厉害?那我这一楼的姑娘怎么办?”


    他笑了,说:“你这卖姑娘还卖出善心来了?”


    姆妈想了想,把门关了,把她们姐妹几个都叫过来,让她们出去躲躲,能找到父母的就先回父母家去。


    姐妹们都哭起来。


    “我们能去哪儿呢?”


    能卖了她们的,怎么能算是父母呢?这种时候回去投靠,真的能有活路吗?


    巧儿这种没父母的更是手脚冰凉。


    可姆妈还是走了,临走前一人给了她们一块钱和半袋粮食。


    姆妈眼中含泪:“唉,我也是没办法带你们走。等日后我要是还能回来,你们再到我这里来,咱们跟亲母女一样。”


    巧儿知道,真到那时,楼里自然会有新的姑娘,像她这样的老姑娘,姆妈是不要的。


    巧儿没办法,带着这些姐妹去找姐姐了。


    她们找到了姐姐,姐姐病得厉害,还扛着肚子,仍是把门打开,让她们都进来了。


    姐姐病了,又怀着孩子,又多了这么多张口,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了。


    有人半夜来敲门,姐姐想接客,她拦住,自己去接了,拿了钱赶紧去买粮食买药。楼里的人常生病,药方子都是传了几百年的,她一抓药,大夫和药僮就都知道了,她抓了几次,大夫就不肯卖给她了。


    她跪下求大夫,大夫也摇头,叹气:“不是我不做你的生意,只是这外伤药现在管得厉害,我开出去一剂,宪兵队就要来查,查出来,最后还会牵扯到你。唉,那不还是会害了你吗?姑娘。”


    姐姐身上长了包,这种病在楼里都是拿烧红的烙铁按上去,把那一块皮给烧焦,等皮长好,不再有包,这病就是治好了。


    姐姐身上都是烧出来的伤口,一块一块都连着,到了天热的时候,伤口都发臭了,没有药,她只能拿小勺把发臭的肉挖掉,免得烂得更厉害。


    姐姐硬扛着,直到生下孩子,还给孩子喂了奶,才断了气。


    她们埋了姐姐,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孩子,可孩子身上也开始长包。


    巧儿拿着烙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得了手。


    她想出个主意。


    孩子刚落地,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是楼里出来的,那把孩子给一个好人家,是不是孩子就有救了呢?


    她四处找,想找一个合适的、有钱的人家可以收养这个孩子。


    然后她就发现了四个学生,他们有钱!他们还在街上施药施粥,不像是为了上报纸挣名声,就是为了帮穷人。


    她把孩子悄悄放在他们施粥的地方。


    他们捡走了孩子,还带了孩子去洋人医院。


    洋人大夫有洋药!


    孩子有救了!


    巧儿天天去看那些学生,生怕他们再把孩子扔了。


    那些学生停了两天,就又开始施粥施药了。


    过了两个月,他们对穷人们说不施了,今天施完就不施了,让大家明天起就不要过来了。


    巧儿才在他们走之前找过去。


    她就是想问问那个孩子现在好不好,他们是自己养了,还是送了人。


    那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学生听到她问,将她拉到一旁,轻轻的对她说:“孩子已经去世了,我们把他埋在了大学里,你想去看一看吗?”


    巧儿愣住了:“……不是,去看洋人大夫了吗?”


    那个女学生轻声说:“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法治。孩子太小,不像大人能扛,他扛不住。他去的时候没有受苦,是睡着的。”


    巧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等她回神,她已经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那个女学生蹲在她面前,轻轻的给她擦眼泪。


    “没事了,不哭。”女学生说。


    她捂着脸,趴在了地上。


    神啊,给她们一条活路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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