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乖宝宝
祝颜舒也不去打麻将了,抱着电话筒坐了一上午,哭得不亦乐乎,讲话讲的嘴都干了,不停的喊张妈给她倒水,就算这样,四五个小时后,她的嗓子还是哑了。
张妈解下围裙,故意叹道:“我看要去买一只老鸭子回来煲汤给你喝。”
祝颜舒咽下一口茶,沙哑道:“家里有没有枇杷膏?找出来我吃一口。”
张妈就去翻柜子拿枇杷膏,拿一只勺子倒了满满一勺,递给祝颜舒:“一口含住,慢慢咽。”
祝颜舒含着膏,浑身舒泰,坐在沙发上手脚舒展,开心快活的让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张妈笑道:“太太,你也收一收,叫人看出来不好。”
祝颜舒哑着嗓子也止不住的高兴,拉着她说:“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眼?我这些天一直发愁燕燕订婚要不要请杨虚鹤。不请,他回头又要在报纸上哭惨讲他对燕燕的父女之情。请了,我要多恶心啊!”说到这里,她两眼一亮,双手一拍,啪的一声!
“巧了!正瞌睡了送来了枕头,他现在被人这样骂,我不请他才是正理!请了这么一个臭不可闻的人到席上来,客人们都该不来了,燕燕她们姐妹也无法做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妈笑道:“正是,正是这个道理。”
祝颜舒笑得像花一样:“以后燕燕和大姐的婚礼也不必请他了,全是名正言顺的,我就是不许她们姐妹再去给他拜年,也没有人能说闲话了。哎哟我的这颗心啊,从今日起才算是舒服了!”
彼时杨虚鹤登报离婚,将污水泼的她一身都是,她不生气吗?不愤怒吗?不委屈吗?
她委屈!生气!愤怒!
可她无计可施。
世人愚昧,一旦女人被男人抛弃,就认为是女人不够贤惠,天然就将错误归到了女人头上。她若是提要求,就是心思不纯洁;她若是哭骂,就是性格不好;她要是再拉着孩子说三道四,更要被人指责没有慈母之心。
男人是天然无错的。
所以她忍气吞声,闭口不言,任由杨虚鹤在报纸上大加议论,宣扬着他爱情的美好,以及他对她的种种影射。
她把门关上,把眼睛闭上,不再看报纸,不再见旧友,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庭,顾着燕燕与大姐两个孩子。只要这一家四口吃饱穿暖了,世间就没有别的事要她操心了。
她不是不生气不愤怒,而是不能让生气与愤怒毁了她的家庭。
本来,早在杨玉燕要订婚之前,她就考虑过在仪式上要不要低头去请杨虚鹤来主婚。订婚时可以省下父亲这个角色,结婚时就万万省不下了。订婚时父亲可以忙于正事无暇他顾,结婚时父亲再不出现,女儿就面上无光了。
那时恰好苏纯钧说起年后政府的大动作,可能会让杨虚鹤倒霉,她就在心中暗暗盘算趁此良机办一场没有杨虚鹤的订婚仪式。
实在是千载难逢,老天爷给的机会。
不想现在订婚仪式还没举行,杨虚鹤突然被人揭丑,他的名字臭大街了!
那结婚仪式也不必请他了。日后她们母女再也不必受他的辖制,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唾弃这个男人了。
从离婚到现在,祝颜舒从没今天这么畅快。
她休息了一个中午就又兴致勃勃的跑到电话前抱着话筒与众多好友、亲友、密友、旧友哭诉讲述她在婚姻生活中受到的重重磨难与折磨。
以前她说都没有人信,今日不必她说,别人就已经信了。
这怎不叫她开怀!
张妈见此,出门去中药堂抓了一两胖大海一两菊花,和着冰糖煮成茶汤灌了一大壶,摆在电话机旁的小几上。
祝颜舒讲着电话,自己倒自己喝:“唉,我怎么好讲他的坏话?毕竟也要看在孩子的面上。”
从第二天起,连祝家楼里的邻居都知道杨虚鹤以前住在这里时,不但与两三个女学生勾勾搭搭,还有一个旧友之妻曾与他暗中相会,议论纷纷,耳语纷纷,全都聚在楼梯走廊里,目光躲躲闪闪,暗中讲些故事。
“你知道……”
“我以前见到过一个穿蓝裙子的……”
“哎哟,我就说他那书房的门一天到晚关得紧紧的,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今日报纸上又有了新的一篇,柯记者将一切写得仿佛亲身经历,历历在目。毕竟杨二小姐口述时她只有两三岁,四五岁,七八岁,写出来实在难以服众。柯记者便将旁观之人的名字隐去,年纪再写大一些,仿佛与杨虚鹤同年,或又比他大上几岁,这才能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祝家也涌来不了少新的客人,全都是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后,又听说祝颜舒“深受打击”,特意前来看望她的。
其中不乏在祝颜舒离婚以后就不再来往的朋友们,大多数都是当年的同窗学友。
当时祝颜舒与杨虚鹤二人登报离婚,其中是非不便于外人道,但对两人共同的朋友来讲就十分的为难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郎心更如铁。倘若联系祝颜舒,又担忧会遇上一个哭哭泣泣的女人,万一她朝他们要丈夫,他们又怎么变得出来?
况且还有瓜田李下之嫌,于是索性便做个缩头乌龟,免得去应付麻烦之人的麻烦之事。
现在报纸一登,是非便分明了!
这些人纷纷涌过来,一来是好奇之心难以遏制,二来也是可以站在祝颜舒面前痛骂杨虚鹤,再也不必选择站在哪一边了。
祝颜舒与旧日同窗相聚,自然喜不自胜。她可以痛快的与杨虚鹤做切割,还可以代两个女儿发言,自此与杨虚鹤这样声名狼藉之辈划清界限,避免受他牵连。
祝颜舒做冷酷无情状:“就是她们两个小孩子不懂事,还要去认这个父亲,我也不许她们认了!女子名声大过天,不是玩的。她们都是未嫁的女儿家,日后找婆家,再被人指责亲生父亲是淫棍,这叫她们日后怎么做人呢?”
同学甲、同学乙等就说:“唉,你以前辛苦了。”
祝颜舒叹气:“我都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不想叫她们难堪。现在他做出那么多丑事,行事不谨慎,被人揭露出来,惹得满城风言风语,也叫我们跟着受连累。”
同学丙、同学丁好奇心更重,不由得问:“哎,你们说,那个长脸女人是谁?”
今日柯记者的报道中重点描述的就是杨大文人的头号红颜知己,如姐如母的那一位。
杨二小姐的讲述十分简短,内容又惊悚。
她说头号红颜知已满脸皱纹,柯记者就以为在杨二小姐记事后才认识的这位女士,彼时这位红颜就已经有了皱纹了。
杨虚鹤成名之时已过而立,算不上早。他三十多岁才出名,才能在报纸上刊登文章,写的还是颂圣之言,官样文章,恰好投了政府缺人吹捧的脾气,可见其名利之心旺盛。
柯记者便从此出发,替这位红颜知己丰富了一下人设,增添了文章的趣味性。
他道杨虚鹤早年未成名时,文章写不好,就四处请教,他虚心肯学,许多大儒禀着教导后进之心,也都愿意指点他。
于是,杨虚鹤就在某一位大儒的家中,遇上了这位红颜知己。
杨虚鹤年青有为,青涩的胡渣子都还没有长全,他少小离家,缺少关爱,遇上红颜知己这样风姿出众,又如姐如母的女性便一见倾心,借着出入大儒家的机会百般勾引,最终抱得美人归,之后在美人的亲身指导下,也终于写出了可以出名的文章,可喜可贺。
至于如何勾引的,这个在报纸上自然不便细表。柯记者请大家去读杨大文人写的寻芳小文,只要将小文中的手段祭出一两分,世间女子莫不信手擒来!
倒是没人怀疑杨虚鹤没这份本事,实在是他寻芳猎艳的嗅觉之灵敏,手段之高妙,技巧之娴熟,全都在他自己的文章中表露无疑了啊。
以杨大文人每旬登一篇稿子计数,每篇稿子中他会遇上三四位红颜,偶尔还会光顾一下旧相识,一个月就有半个月在外猎艳,一年下来,他遇上的美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纵使其中有吹牛的成分,总也有三成可信。
这么一想,报道中杨虚鹤只勾搭了四个女人,怎么会不可信呢?明明只会少,不会多。
旧同学对那穿蓝裙子的女学生固然好奇,可更好奇的则是传说中指点了杨虚鹤的文章,帮他登上报纸的那个最重要的旧情人。
——杨二小姐说杨虚鹤对此女最为信服,也最是情深,纵使面如老妪也情深不移!
——柯记者就发挥道“山川不隔情深,岁月不挡爱浓”。
这可把旧同学们的好奇之心拔得高高的。
他们问祝颜舒,可祝颜舒也好奇着呢。她对杨虚鹤早就没有爱情了,看了报纸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猜不出是谁。
同学们你猜这个,我猜那个,个个都像,又个个都不像。
到了第三天,闻声而来的同学更多了。祝家开起了同学会,祝颜舒换上深绿色的旧衣服,梳一个把子头,粉涂得白白的,眉描的黑黑的,却不涂口红,人人一进门看到她都会立刻喊道:“颜舒,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祝颜舒近日话说多了,嗓子哑哑的,轻轻柔柔的咳嗽,一副西子之态,就是从早到晚都精神百倍的接待朋友,饭也不吃,牌也不打,将张妈和杨玉蝉指挥得团团转。
因为与旧友联系上了,祝颜舒提起订婚仪式,顺手又发出去几百张请柬,令杨玉蝉马不停蹄的去订新请柬,再拿回来亲手抄写,直让杨玉蝉写请柬写到凌晨一点,手指都写肿了。
张妈早上看杨玉蝉在手指上缠胶带,过去帮她系上,叹道:“你妈使唤你可真是不客气。”
杨玉蝉眼下青黑,心中全是新添的账单数字,喃喃道:“等轮到我的时候,我不办订婚宴,不发请柬,直接登报结婚就行。”
张妈好笑:“净说胡话。你妹都办订婚了,你不办能乐意?”
杨玉蝉:“我乐意,登个报就行,我什么宴也不办。”
她话音未落,祝颜舒从卧室出来,听到就说:“对了,大姐,你去找报社登订婚启事吧,买个小的就行,登一天。”
杨玉蝉:“……”
张妈心疼杨玉蝉,忙道:“现在就登?让燕燕看到报纸怎么办?”
祝颜舒把桌上的报纸都归到一处,说:“这几天不订报了,就说为了杨虚鹤的丑事,咱们不能落井下石,这几天不买报纸。”
张妈:“买还是要买的,咱们偷偷看,不让她看到就行。”
杨玉燕从卧室出来,听到后半句,连忙问:“张妈,你在说谁?不让谁看?”
张妈笑道:“说你!不让你看!”
杨玉燕笑嘻嘻:“你又哄我。”但见杨玉蝉面色青白,祝颜舒也没化妆,她也不敢继续追问,生怕牵连到她。
张妈催她去洗漱,夸她:“你这几日乖得很,这样才好,家里事多,你不要惹事让你妈、你姐心烦。”
心中有鬼的杨玉燕越发的乖巧懂事:“我懂,我懂,我不惹她们。”
这几天她成日抱着书本埋首书堆,努力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之事,再也没有比她更乖的人了。
第92章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祝颜舒每听到一句别人骂杨虚鹤的话,都感到自己身上背负的重量被减去一两,她背负着的东西足有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没有一天不再受其所累。
彼时,她不能骂出口的每一句话,不能吐出去的每一口唾沫,今时今日,都由别人替她骂出去了!
她快活,无比的快活。
她不在乎报纸上说的是真是假,不管杨虚鹤到底勾引过多少女人,她们是纯洁还是无辜。
说真的,她不在乎!
她只为有人在骂杨虚鹤而开心!
杨虚鹤被所有人骂,就像当年他登报离婚,背叛家庭,抛妻弃女,却没有一个人骂他一样。
两件事都透着一股荒诞味,黑色的幽默。
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她觉得没有。
但人们对以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毫不在意,对今天发生的事无法容忍。
这不荒唐吗?
都是一个男人与几个女人的故事,为什么结果不一样呢?
无数的文人学者都在研究人类本身。她在少年时也研读过这样的文章著作,也曾与父亲同学讨论。
可除了讨论之外,他们也没法得出一个可靠的结论。
当时她还对这些事好奇,还有闲心去议论。
现在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仍然不明白。
今晚,祝颜舒难得升起了写作的兴趣。
她坐在台灯下,铺开稿纸,拧开钢笔,以自己为蓝本,写下自己的感悟。
不过写到半夜,她重新读了一遍,发现她一直在骂杨虚鹤,骂了足足三页纸,一看就是一个失去理性的女人,剩下的内容也没有意义。
她把稿纸揉烂,准备直接睡觉。
多年没有动笔,她可能早就失去当年灵敏的笔触了。
这时她发现杨玉蝉屋里的灯还没有关。
想起这个女儿的性格,就叫她担心。两个女儿,杨玉燕经过杨虚鹤的事之后,再看世间万物就都蒙上了一层黑影,她相信人性本恶,对男性与爱情天然就有了抵触心理。假如她不是在荷尔蒙旺盛的时期就遇上了苏纯钧,那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老老实实的结婚了。
而杨玉蝉,却变成追求更加无暇的爱情与感情,要求男人没有一丝缺点,要求爱情达到百分之百的纯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她会跟马天保分手,正是因为她开始怀疑马天保的爱情并非出自真心,哪怕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真心,只要有百分之一是出自家庭、金钱,或者是她青春美丽的容貌,那就都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生下这两个讨债鬼。难道就因为她当年选杨虚鹤时瞎了眼,辜负了父母,老天就送下这两姐妹让她也尝尝当妈操心的滋味?
现在,杨玉蝉肯定又为杨虚鹤伤心了,然后她会不会变得更加钻牛角尖?
祝颜舒想到此处,当机立断推开杨玉蝉卧室的门。
“大姐,怎么还不睡?”祝颜舒笑眯眯的走进去。
杨玉蝉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放的是账本。她见祝颜舒进来,连忙合上账本说:“妈,我算算账。”
祝颜舒温柔的把她拉起来,两母女一起坐在床上。
祝颜舒把账本拿开:“别算了,红白事是最花钱的了,因为办事的时候谁都不好还价,还要专挑贵的,这才能显出心意来。你买菜挑便宜的叫节省,办红白事挑便宜的,人人都要骂你的。”
杨玉蝉笑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祝颜舒抚摸着她的头发:“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到你爸爸了?”
杨玉蝉的面孔顿时就变僵硬了,她的肩背都僵了,祝颜舒摸上去都要叹气。
“乖乖,你要为了他气死自己吗?”她道。
杨玉蝉静静的说:“妈,他怎么能这么坏呢?”
祝颜舒没说话,让杨玉蝉尽情发泄。
杨玉蝉的声音很轻,她不想吵醒隔壁房间的杨玉燕。
她说:“我早该想到的。没有人能活到四十岁才突然决定要变成坏人,他一定早就变坏了,早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为了一个女学生就把咱们当仇人看,狠狠的伤害我们,我还当他是父亲……”她冰冷的笑了一下,“燕燕都说,他是迷恋青春的肉体,我还当她说的太过分。我没燕燕看得清楚。”
祝颜舒摇摇头,轻声说:“燕燕那不叫看得清楚,那叫愤世嫉俗。她一个门都没出过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高深的见解?书中看来的东西就往人身上套。你不是也说她没见过男人的肉体吗?她知道什么叫肉体?”
杨玉蝉硬生生的被逗笑了。
祝颜舒:“你可别跟燕燕学,你要是也跟她似的,什么都不会,只会嘴上瞎说,那我才要愁死了呢。”
杨玉蝉不太敢相信,看着她说:“我还当您……更喜欢燕燕呢。”
这是杨玉蝉埋在心底,偶尔才会升起的小念头。不过每次她一这么想就会立刻把这个念头掐灭。
祝颜舒瞪她:“你这是说我偏心啊?”她两只手搂上去,抱住杨玉蝉:“妈不偏心,你和燕燕都是我的女儿,我看哪一个都是一样疼,一样爱。你就吃亏在早出生了两年,这个不怪我。”
杨玉蝉珍惜的靠在祝颜舒怀里,浑身上下,从身到心都暖了。
“我不怪您。”她轻声说。
祝颜舒晃晃她:“嗯,这才乖。”
她说:“杨虚鹤那个人啊,其实也没多坏,他就是个小人,还胆小,还想过好日子,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功名利碌。他想要的太多了,自己又挣不来,结果人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现在这个下场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身上有很多很多缺点,这些缺点都是人的缺点,不独他一个人有。像他这样的人,街上转一转,八成都是跟他一样的。不稀奇。所以,你也别觉得咱们家倒了八辈子邪霉才摊上杨虚鹤。往外数,你的学生吴小萍,她的爹是个赌鬼,就差卖妻女还赌债了。不过我觉得吴家那个样子也不好讲。”
祝颜舒慢慢的讲:“苏先生的爹也是这样,道貌岸然,对妻对子都无情得很,苏先生的妈妈因为这个死了,他这才跑了出来。”
“张妈,她的父母把家里的孩子都快卖光了,她的姐妹一个都没留下来,全都卖了。也不是好东西。”
“代教授,也是被父母卖的,说是吃不上饭,可卖孩子什么时候也不能说是好人吧?”
“金老爷要把金小姐卖给日本人,也不能说是个好爹。”
杨玉蝉苦笑:“这么一看,杨虚鹤好歹还没卖了咱们?”
祝颜舒拍了她一下:“别钻牛角尖。他是没办法卖,可不是不想卖。要是我不姓祝,你当他不会卖了我们母女?只怕早就卖了。我姓祝,我也不傻,家里的钱全抓在手里,他才只能自己跑掉,还要先骂了我,占据上风,才敢露头。”
杨玉蝉若有所思。
祝颜舒摸着她的脸蛋说:“女人要自己够强,就不用怕男人。他再坏,装的再深,只要女人够强,就能从他的手里救回自己。不管是人生还是性命,都要靠自己是最安全的。”
祝颜舒劝了杨玉蝉大半夜,最后娘俩挤一张床上睡了。
早上,张妈看到这一幕,悄悄的缩回了头。
杨玉燕起来时,杨玉蝉和祝颜舒还没起来。张妈把她拉到厨房,让她安静点,别吵着她妈和她姐睡觉。
杨玉燕就在厨房洗漱,懒得再跑,她占着洗菜池子刷牙,张妈只好由她。
“她们俩昨晚上一块睡的啊?为什么?”杨玉燕擦着脸问张妈。
张妈往蒸锅里放馒头,说:“你姐钻牛角尖了,你妈劝她呢。唉,你姐啊,对你爸的感情是真深啊。”
张妈挺不以为然的。
杨玉燕就为杨玉蝉说话:“我姐比我大,记得多。我都不太记得姓杨的了。”
张妈:“就大两岁,能比你多记多少?唉,她啊,就是老想让你妈跟姓杨的再复合。”
杨玉燕吓了一跳:“我姐没有这么想吧!”
张妈小声说:“你可别跟你妈和你姐说。我是这么觉的,你姐是想要爹妈都在身边的。可惜你爹犯的错太不可原谅,她才说不出这句话。不然,你信不信?她肯定会劝你妈跟姓杨的合好的。”
张妈说:“姓杨的犯的错越多,你姐就越生气,越恨他,就越钻牛角尖。”
杨玉燕明白了。她能体会杨玉蝉的心情。就像她当年一样。
她也曾无数次的在心底质问她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别人的父母一样,做一个好爸爸、好妈妈呢?
她都想对着他们的心灵大骂:做个好人吧!做个好人吧!改掉身上的缺点,做个好人吧!
可是没有用啊。
她不值得他们去改变自己。婚姻不值得他们去改变自己。一丁点都不值得。
所以他们坚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为了她而改变。
杨玉蝉也是想对杨虚鹤这么喊的:做个好人吧!做个好丈夫、好爸爸吧!我不值得你做好人吗?
可惜她的质问是不会有结果的,最终只能承认她没办法改变杨虚鹤。
要从自己身上切割,从心底承认父母不值得她去爱,这太难太难了。
她是换了一个世界才想明白,从物理上、地域上、时间上分割清楚了,她才彻底的抛弃了父母。
这对杨玉蝉来说就困难多了。
她正经历着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涌上的同情心和曾属于同一个战壕的友谊让杨玉燕陡然变身成了最体贴的好妹妹。
在杨玉蝉起床以后,她收获了亲妹妹替她提热水瓶,拿牙膏,替她留南瓜饼,倒牛奶等一系列贴心服务。
她的妹妹还亲热的问她吃不吃饼干。
受到一早上热心招待的杨玉蝉没有在早饭过后先去算账,而是拿起杨玉燕的作业本。
检查。
杨玉燕不明白!她做了一早上好事,怎么换来的却是这个!
杨玉蝉认认真真的检查她是不是老老实实的每天完成了抄写任务。检查完以后,她又把杨玉燕叫过来,让她背诵。
杨玉燕:“你不是很忙吗?为什么还有空查我!”
杨玉蝉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这两天我没有管你,今天只是抽查一下而已,背吧。”
杨玉燕气呼呼的站在她面前背诵。
心中大骂。
苍天不公!
为什么她要有个姐姐!她为什么是妹妹!晚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
第93章 无心读书
杨虚鹤只是一个小人物,不过是因为恰逢其会,才能在报纸上占据了那么多的版面。
祝颜舒翻着报纸啧啧道:“现在倒是能在头版看到他的名字了呢,真该恭喜他终于出名了,成大文人了。”
杨虚鹤出事以后,祝家每天就突然多了一份开销:买报。
虽然杨玉蝉每天记账,时常对着暴增的数字心惊,但她也没有对这份增加的开销说什么。
哪怕是不识字的张妈也喜欢让杨玉燕替她念报纸。
吃过早饭,该出门的都出了门,张妈就拿着大家看过的报纸去杨玉燕,央她念给她听。
不过最近的报纸没什么内容,因为许多报社都关门了,许多编辑、主编都被投入了宪兵队的大牢,等待释放。
但杨玉燕却很喜欢看现在的报纸,因为报纸上全都是广告。
民国的广告哦。有很多让她吃了一惊的广告都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比如火柴,这个现在叫洋火的东西,她以为既然叫洋火,必定都是从外国进口来的,不料报纸上已经有国产洋火打广告了,小小的版面上印着一朵牡丹花,这个是国产洋火的商标画。价格也相当便宜,已经把外国的洋火给挤倒闭了。
这种事放在这个洋大人满大街走,比政府官员还牛皮的时代里,你敢信吗?
杨玉燕以前是不敢信的,但报纸上的广告告诉她,许多国产的产品都把洋产品给挤没了。
比如花露水,这个也是外国货先出来的,但现在百货公司里卖的全都是国产花露水。
还有化妆品中的胭脂水,就是她那个年代又复活的唇颊两用液体腮红,也是外国货:密斯佛陀出品。但现在国产的胭脂水卖得满大街都是,广告到处张贴。密斯佛陀的胭脂水?不晓得呢。
张妈给她买的饼干,以前杨玉蝉每天早上吃的面包,这个也有国产的,外国人开的蛋糕房都开在外国人聚集的地方,而点心铺就开在百姓多的菜市场和小巷子里,也很好吃,味道并没什么不同,甚至会更好吃一点。
现在杨玉蝉不吃面包了,张妈就改在点心铺给她买饼干,又便宜,包的又多,还能跟外人讲一讲最近家里缺钱的事。
报纸上什么广告都登,只要有钱买广告就都登。所以上面还有妓院的广告,也有妓女自己掏钱登自己的广告。
还有戏院卖票的,唱昆民、京剧的不怎么出名的人来演出了,也会登个广告上来周知票友前来捧场。
剩下的就是个人的启事了,尤其以红事和白事最多。报社方面都会小心的把红白事放在两个版面,避免读者不快。
杨玉燕念完卖罐头肉的广告,翻过一页就全都是寻人、结婚、订婚等这种广告了。她问张妈:“念寻人吗?”
张妈很喜欢听寻人的广告,她的父母已逝,姐妹兄弟全都不知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或许她是盼着有人会在报纸上寻找她吧。
张妈点点头,凑近她:“念吧。”
杨玉燕就把寻人的广告全都念了,边念边叹息。
寻找女孩子的有很多,十七八的有,七八岁的也有,多数只能是一声叹息。
寻丈夫的也有好几则,几乎每天都有。她常常念到同样的名字,当这个名字不再出现,她就会想:这个丈夫是回家了吗?还是登报的那个女人已经没有钱了呢?
除了寻找丈夫的,还有寻找儿子的,老父老母,登报寻子。这也很让人难过。
寻找成年男子的启事比幼童的更多,而且近年来常常能看到的都是军人的寻人启事。亲人们会写出这人在何时何地参军,什么番号,请知情人士速来联络云云。
她开始不解,后来祝颜舒对她讲,这可能都是人已经阵亡了,但亲人并不相信。
他们或许是没有得到消息,或许得到了通知却仍然抱有一丝希望。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大城市的报纸上登报寻找,盼着或许会有那么一丝可能,亲人并没有死,他还活着。或许能找到一两个知情人,知道他的尸骨在哪里,他们好去寻找。
很多骗子也应此而生,拿着泛黄做旧的所谓士兵名单去哄骗人,骗到钱就跑了,但亲人们就算是被骗了一回、两回……被骗很多回,下一次有人说他有消息,他们还是会上当,因为他们总盼着这一回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念完寻人启事,再念结婚启事就让人开心了。她念到这里声音都不免调高,更加轻快。
“敬亲友,今有陈先生,讳风生,吴小姐,讳思娟,结成夫妻,恩爱与共,白首相携。”她轻轻念着,旁边的张妈擦掉眼泪,笑着点头:“恭喜他们了。”
念完结婚启事,后面还有生孩子的,生女生子都会登个报纸,省了一一通知的麻烦,这也是为了告诉远方的亲友。很多人都是与亲人分隔千百里,数年或数十年不见,现在音信难通,登个报,再将报纸辗转寄回去,比写信风光的多。
杨玉燕和杨玉蝉出生时都登了报,祝颜舒把报纸都收藏起来了,还拿给杨玉燕看过。她觉得登报这个方式真比打电话发短信发朋友圈高明不知多少倍,还更有纪念意义呢。她以前在学校还流行过大家找自己出生那一天的旧报纸看,要是报纸上还登着自己出生的信息,那才真叫纪念品,可以保留一辈子的那种,日后还可以给子孙后代看。
祝颜舒出生时还不流行登报,每回想起都后悔当时没去登一回。不过结婚时倒是登了,报纸也收藏了。
不过据说是早就给张妈当柴火点炉子了。
念完生孩子的,再翻一页就是白事了。
杨玉燕也都一一念过来,觉得张妈可能是担心会从上面听到她的兄弟姐妹的消息吧?可是就算害怕听到,也不敢不看,万一错过了,更让人后悔。
念完报纸,张妈按着膝盖站起来:“好了,我去买菜了。你喝口水,念这么半天,真是累着我们燕燕了。”
杨玉燕放下报纸,说:“张妈,我出钱,你也登一个吧,说不定能找到张家其他的人呢?”
张妈摆摆手:‘找什么找?不找。”
杨玉燕跟到厨房,还想劝,张妈说:“祝家又没搬家,他们想找我是能找到的。”
原来是这样。杨玉燕说:“说不定他们都是在外地,以后他们来这里,会来看你的。”
张妈笑了笑,叹道:“看什么看?还是不看的好。”她一手拄着灶台,一面说:“我的姐姐和妹妹……有不少都是被卖到脏地方去了。”
杨玉燕悚然而惊,嘴都哑巴了。
张妈拍拍她的胳膊:“吓着你了吧?唉,以前你小,不敢让你知道,怕吓着你了。”
杨玉燕结结巴巴的说:“为什么?她们没做丫头吗?”
张妈摇摇头,叹气:“不知道,这个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张妈今天突然就想对人说一说。可能是因为杨玉燕大了,可能是因为她就要订婚了,她担心这个孩子不知人心险恶,把人人都看成是好人。
也可能是她对杨玉燕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想把心里的事对她讲。
她拉着杨玉燕坐下来,说:“我们姐妹都是卖给村里的媒婆的。”
说是媒婆,其实什么都干。接生、跳大神、收神,也收人卖人,帮人找活干。
张家是种地的,男孩女孩养大了,就送到媒婆那里找活干。其中男孩是不会卖掉的,女孩却大多数都会签卖身契,直接卖给媒婆,再由媒婆卖出去。等媒婆卖出去以后,才会把钱给张家。
而卖到什么地方,全看媒婆。
张妈说:“我是运气好,轮到我的时候,媒婆说现在不让买卖人了,只能签身契。我爹我妈还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样收不了多少钱,主家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没办法赚钱了。”
杨玉燕:“后来呢?”
张妈:“后来我就四处做下人。他们说我长得周正,好些人家都愿意要我这样的。”她爹妈也说过,她是家里姐妹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皮肤白,眉毛细,鼻子眼睛都端正得很,手也长得好看。
张妈摸着自己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变得粗大的关节,说:“我到祝家以后攒着钱了,就想寻以前卖出去的姐姐。”她当时在祝家过得好,人也长大了,自觉有能力了,就想打听以前被卖掉的姐姐们都在哪里,要是在那家过得不好,她可以帮她们赎身啊。
可对她一直很好的媒婆却不肯告诉她,先是说她不记得了,张妈送了钱以后,她又说她的姐姐跟着主家去外地了,不在这里。
可总不见得所有卖出去的姐姐都跟主家去外地了吧?同村的其他姐妹也都在外地吗?
她前后送了许多次礼物以后,媒婆才对她说了实话。
张妈闭上眼睛,到现在想起来,眼泪都止不住的往外流。
杨玉燕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张妈,你别难过啊,还有我呢,我帮你找她们,一定能找到的。”
张妈抱住她摇摇头,“我都五十了,她们恐怕早就不在了。那种地方……人活不长。”
她有几年都没有回家,因为恨她爹妈。结果她的妹妹竟然也被卖了,她得到消息赶回去时已经晚了。
张妈:“她是被卖去当媳妇了,后来生孩子没生下来,人就没了。”
张妈因为这个,一直没想过回家成亲。他们能给她找什么好人呢?祝家倒是肯定会放她走,但她宁愿留在祝家,一辈子侍候人,都不回去嫁人!
张妈握着杨玉燕的手说:“还是城里好,人讲理。你妈过得不好,不过她还是有地方可以讲理的。你以后找人家,也要找个讲理的人家才行。我看苏先生就很讲理,他就可以。”
杨玉燕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张妈,你怎么跟我说这个?我跟苏老师现在在谈恋爱呢。”
张妈抒情完了,擦擦泪站起来说:“我就是说他人不错。行了,我要去买菜了,你读书吧。”
杨玉燕把张妈送出门,坐下拿着书本,看了半天,满脑子全是张妈说的悲惨往事,越想越雄心万丈,准备投身建设新中国,誓要将这些封建残余清扫干净!
脑补旺盛,空想暴发,手中的书一个字都没看。
第94章 油嘴滑舌
杨玉蝉在这一天下午终于搞定了订婚的最后一项工作:登报。
她在今天上午才将差不多六百张请柬通过邮局发出去,还有一百多张请柬需要亲手去发,幸好苏纯钧接去了大半的工作,需要她或祝颜舒亲手去发的不足十张。
订婚的日期也已经确定了,就在五月五日。地点是和平饭店二楼。
杨玉蝉赶回家时,在心里盘算着最后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全家去做衣裳了,这个借口很好找。
晚餐时,祝颜舒擦着嘴巴,状似不经意的对苏纯钧说:“苏先生,你做春装了没有?我瞧见四月份的画报上有一套西装十分的衬人。”
苏纯钧知道这是要给他在订婚仪式上穿的,顿时激动的脸都红了,他不自觉的挺直腰背,声音像嗓子被挤了一样细:“还没有……”
祝颜舒就笑着说:“刚好,我们家该做春装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做了吧。”
自然这做衣服的钱也由祝家掏了。
桌上没人觉得不对,尤其是杨玉燕,她一点都不觉得祝颜舒给全家做衣服再捎上苏老师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听了这话,她还抓着自己的袖子说:“好呀好呀,妈,你看我这袖子都短了。”
祝颜舒笑盈盈有看着她说:“好,给你做新的。”她还转头叫上张妈,“张妈也一起去吧,也给你做一套。”
张妈又激动又不好意思,紧张的说:“我、我就不用了。”
祝颜舒早就说过杨玉燕订婚也有她一个席,就在主桌上,跟祝家母女坐在一起,到时就介绍是祝家亲戚,是杨玉燕的姨姨。张妈当时听了自然很高兴,过后就紧张起来,忐忑不安,担心祝颜舒只是说客气话,还担心自己过去会丢祝家的人,想她一个下人,到时坐在主桌上不像话。因为想得太多,胆子就变小了,就不敢去了,甚至不敢表露出她想去,反而要说不去。
祝颜舒肯定的说:“要去,大家都要去。”
张妈的不敢再加上百倍的高兴和激动,让她的喉咙像塞住了一样。
事情宣布完了,祝颜舒宣布散会。
苏纯钧的口袋里放着买来的一只钻戒。他现在吃住都在祝家,平时出门花销去哪里都不要钱,便一口气拿出全部的积蓄买钻戒。结果挑完戒指以后,他口袋里的钱花了个精光,还签下了一笔不小的欠款。
要不是宝石商看他是财政局的人,肯定还得起欠款,是绝不可能让他赊账的。
因为他去挑的时候嫌一克拉的太小,对宝石商说要挑一颗“能看到的”钻石,宝石商就把裸钻拿来给他挑,最后他跟钱包商量了一下,勉强挑中了一颗2.02克拉的方钻,选好戒托以后镶上去看起来还是挺闪的。
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头一次写下了欠条,立志要用自己赚到的钱把这枚戒指的钱付清。
现在这枚戒指就在他的口袋里,是他今天下班回来前去拿的。他盯着毫无所觉的杨玉燕,想找个没有旁人的机会送给她。
可惜临近订婚,张妈和杨玉蝉都盯他盯得死紧,生怕他越雷池一步。他甚至都想像得到,等真订了婚,两人有了名份,只怕张妈防他就防得更厉害了。
可惜订婚以后到结婚至少也要两年,祝女士就对他讲过要等二十岁以后才把杨玉燕嫁出去。一来是她不想让杨玉燕年纪太小就生孩子,害怕出危险;二来也是要顾忌杨玉蝉的脸面。妹妹可以比她先订婚,但出嫁还是应该按排行来。两年时间,足够杨玉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了。
苏纯钧想到订婚就浑身火热,想到订婚之后还要再煎熬两年才能抱得美人归,就更加火热了。但他并不以此为苦,反而像自虐一样觉得更加幸福,这每一日的等待都透着甘甜,就像那树梢花蕊中的一滴蜜,望着它、渴望它却又得不到它的时候,谁能说这不是幸福的呢?就像那弦拉到最紧时,终于释放的那一刻才是最高处的快乐,在这之前的每一次运动、每一次奋进,都是为了到达最后的终点。【这只是对苏纯钧进行的事业的描述,审核千万不要想太多】
于是,他认为他是可以忍耐的。
他最终还是没能得到跟杨二小姐单独说话的机会就被张妈“送”出了门,而杨二小姐好像这几天也格外乖巧。他走在楼梯上时禁不住回忆,自从他得知订婚的消息之后,他就开始陷入了狂喜之中,他或许疏忽了杨二小姐几天——但绝没有一个星期那么久,最多只有四五天。
杨二小姐在前面的一两天里好像还很想跟他说话,不过最近的三天,她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
最近三天发生了什么事?
苏纯钧很快就想到了杨虚鹤杨大淫棍上报纸的事。
杨二小姐确实是从那一天起就变得格外安静了。她在家里不太说话了。不是说她从此变成了一个安静的淑女,而是在杨虚鹤这件事上,她应该更激动一点,要比现在更活泼,更乐意发表意见。
但是恰恰相反,她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嘲笑杨虚鹤,批判他、讽刺他、挖苦他,等等,这些她本来会做的事,她统统都没做。
苏纯钧解下外套,从热水瓶里倒出半温的水进行洗漱,然后坐到床上,打开台灯,换上睡衣,躺上床。
他拥着毯子,把西装口袋里的钻戒拿出来欣赏,钻石切面在灯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线。
他的二小姐,肯定做了一件大事。
他见过许多回乖巧的二小姐。比如她没有按时抄写,没有背诵,没有照他要求的读课文。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得到一个会给他倒茶,会乖乖听课,不会在上课十分钟后就试图跟他聊天,打断他上课的“好学生”。“好学生”会坚持上三十分钟,直到他上完课,开始检查昨天的作业时,再企图用第二杯茶加饼干来搅乱他的头脑,让他忘掉他布置过的作业。
这一回,二小姐足足乖巧了三天。
她必定做了一件比不写作业更大的大事。
第二天早上,杨玉燕发现张妈忘买报纸了。于是她在早饭后主动提出可以下去买报纸。
苏纯钧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二小姐,闻言道:“不必,我可以下班后带回来。”
杨二小姐支着下巴娇俏的瞪了他一眼,“那我们今天一天都看不成报纸了。”
苏纯钧立刻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张妈看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她打断两个年轻人交缠的目光,说:“现在报纸上全是广告,没什么好看的,不用买了。”
因为许多报社不是被迫关了,就是自己主动关了避风头,许多作者和撰稿人也都暂时停止笔耕,龟缩起来,免得被抓去宪兵队吃牢饭。
所以报纸的页数越来越少,越来越薄,只剩下广告可登了。
杨玉燕倒是觉得广告也挺好看的,不过不能否认现在买报纸只能看广告确实有点亏。
祝颜舒也赞成不买报纸,她严肃的说:“近来报纸上全都是杨虚鹤的丑事,你们身为他的女儿,我也觉得不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些。外人看个热闹,当个笑话。你们看多了就该看不起他了,我觉得这对你们的性格来讲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你们最好不要看。”
杨玉蝉面沉如水,她自从读过那一天的报纸之后就是这么一副要去庙里出家的脸了,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说:“我也不想看,看了会恶心。”她对杨玉燕说,“你也不许看。”
杨玉燕理直气壮:“我也没看啊!”
讲道理,她真的没有去看报纸,一次都没看。
杨玉蝉欣慰的点了点头,仿佛她终于长进了,懂事了,知道非礼勿视了。
苏纯钧悄悄戳了一下杨玉燕,趁人不注意,小声问她:“你为什么不看?”
杨玉燕刚要再次理直气壮一回就看到了苏老师了然又戏谑的目光,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粉面含威,使了个“恶狠狠”的眼色。
苏纯钧便坐正,“安静沉默”下来。
等他起身,杨玉燕就主动来送他出门。
两人避开张妈与杨玉蝉走到门口,杨玉燕小声说:“你知道多少!”
苏纯钧也小声说:“你要全告诉我才行,我不会告诉别人。”
杨玉燕目光闪躲,带着那么一股不信任的味儿。
苏纯钧望了一眼餐厅中的其他人,小声对她说:“我肯定跟你站在一边,放心。”
杨玉燕:“真的?什么事都跟我站在一边?我要是干坏事呢?”
苏纯钧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钻戒,说出真心话:“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跟你站一边,这辈子都是。”
杨玉燕听了这甜言蜜语,嗔道:“油嘴滑舌!”
苏纯钧真想现在就试试“油嘴滑舌”,可惜这里是祝家大门口,张妈已经往这里看好几眼了。
等订婚以后,说不定就可以“油嘴滑舌”了。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着戒指盒,说:“我晚上回来有话跟你说,你等我。”
杨玉燕点点头,将他送出了门。
第95章 一声叹息(跟苏老师没关系)
祝颜舒拿着一张请柬发愁,坐在书桌前叹气。
祝家到底是败落了。落架凤凰不如鸡,她也早就忘了自己是祝家大小姐,自从嫁人以后,她就要自己习惯做杨虚鹤的妻子,而不是祝家的女儿。
她不再四处参加宴会,也不再举办宴会。不再看到什么时兴的东西都想尝试,也没有听杨虚鹤的给他买汽车开。
说老实话,她第一次听到杨虚鹤说要汽车的时候,在她心目中美好的爱情就破了一个洞。之后她看到的越来越多,対这个男人的爱情也越来越少。
祝家的交际是看在祝家的份上,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就不再有那些交际了。
她或许留恋过那时的风光,却从来没想过努力把那份风光挣回来。
天晓得!她又不会经商,她爹只教她读书,宁可她风花雪月的过一辈子,也没让她去做商人。
金银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得再多,最后都会像手中沙一样流走。祝家万贯家私,没等祝家人死绝就都没了,万事成空。
教训太深刻,她爹生在祝家非要做个文人,孩子只有一个她,也不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她爹曾说过,虽然女人的日子不好过,但他还是庆幸她是个女儿。
“万一是个儿子,你就惨了,我也惨了。”祝老爷子抱着幼小的祝颜舒笑着说,“颜舒,盼你日日开颜,一生无忧。”
现在杨玉燕订婚,本来只是个小场面,不料场面越搞越大。
先是她的好女婿苏先生要宴请财政局的同僚,一口气要去了一百多张帖子,他说是未必都会到,但其中有一个人物不可小看,乃是财政局秘书处处长,还是市长的心腹。这种人哪怕只是过来喝杯水酒,这宴席都不能小看。
再有杨虚鹤送了一份“大礼”,他二女儿要订婚,他不但赶紧把自己送进监狱住着,还在报纸上大大的出了一回名。
祝颜舒因此而与许多旧友联系上了,旧友相见,物是人非,追忆往夕之后,感情似断似续,却又不得不表现得更加火热,都要做个不忘旧友的好人才更合乎美德。
她因此也不得不告知二女儿要订婚,顺便收了许多祝福的同时,也送出去不少请柬。人家来不来两说,她这边礼数要尽到的。
剩下像廖太太这种人,也不能疏忽,都要把请柬送过去。
一来二去,这场面就大起来了。
祝颜舒原本只想开个两三桌,做一个小而精的订婚仪式。一来是替家里抓一个壮丁,二来也是先把名份定下来,免得苏纯钧在财政局步步高升后再被别家看上,钓去做个乘龙快婿。她祝家先把戳盖上,别人想伸手都要先考虑一下名声好不好听。
现在打算落空,就要考虑得更清楚些。
像廖太太那种人,小场面她估计看不上,大场面就绝不会缺席。她既然到了,那些牌友就都自然顺风而至。
还有金公馆……
祝颜舒叹气,她手中这张帖子就是写给金公馆的。要是照她原来的打算,根本就没有金公馆的这张请柬。她要是真递过去了,那就是打定主意要占人便宜,到时金公馆再看不起她,为了结个善缘,也会拿出几十块钱来打发叫花子。
她就是不想丢这份脸,才这么犹豫。
因为现在这张请柬就必须要递了。
廖太太这个救火队队长的老婆不算什么,金公馆不会看在眼里。可财政局秘书处的处长就不是小人物了。既然苏纯钧说会请这个人,她就必须做好准备这个人会到。这种人物要是到了,回头金公馆得知消息,就会认为祝颜舒眼里没有金公馆,不然怎么会“忘”了送请柬呢?
你送请柬来,难道我会不给礼金吗?还是你仍然记恨金家?记恨当时的那一场“误会”?
金公馆可是好好的道过歉了,礼物都送了几轮,金太太也一直做足了礼数,怎么你祝颜舒仍然心存怨恨?
要是你没有怨恨,那你家这种大事,你都请了财政局秘书处的处长了,怎么能不请我呢?
金家来不来是一回事,祝家的请柬不能不给。
但万一最后那处长要是没来,就等于是祝颜舒牛皮吹破,贪金家的礼金了。
祝颜舒难为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送一封请柬过去。最坏不过她丢一次脸,万一这请柬没送,再被金家记恨,反而不美。
打定主意,她就打个电话先去金公馆约见面时间。
接电话的是金公馆的一个下人,一听是祝颜舒的电话,都没有说再去请示太太或老爷,直接就请祝颜舒下午三点来,金太太必定恭候。
祝颜舒挂了电话,问张妈:“那个孩子是不是还让马家养着呢?找到人家了吗?”
张妈忙说:“找着了,找着了,干净健康的男孩子,不愁送不出去。我打算先去那一家看一看,是不是好人家,再说定把孩子送过去。”
祝颜舒点点头:“抓紧点。”
张妈说:“那我今天就去那家看。”
祝颜舒叹气:“去吧,去吧,我今天下午也要出门。”
杨玉燕在旁边听到,问:“妈,你是去打牌吗?”
祝颜舒看她浑然不知事的天真样子,叫她过来,理理额发、理理领子衣袖,最后握着她的手说:“不是去打牌,我去一趟金公馆。你跟金小姐还通信吗?”
杨玉燕从医院回来以后就写了信寄给金小姐,一周一封,已经与金小姐通了三次信了。
两人在信里从不说家事或父母,只写一些读书读诗,吃点心听曲子的家常小事。
她以前就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最烦有人开解她,说大道理。就是知道她家发生什么事的朋友,她也希望她们装成不知道。
所以她就装做不知道的样子跟金小姐通信,希望这样可以稍稍的缓解一下她的悲观情绪。
但是上一周,金小姐就没有给她回信。这一周她的信也寄出去了,仍然没有回信。算来金小姐已经有两周没有消息了。
杨玉燕担心金小姐又出事了,可是现在街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宪兵队四处抓人,人人自危。她也不敢再多做什么,金公馆跟祝家相比已经是庞然大物,她不能拿祝家去碰金公馆这块石头,做以卵击石的蠢事,所以一直没在家里提过。
突然听祝颜舒说要去金公馆,她十分惊讶:“妈,咱们跟金公馆有什么事要说?”
祝颜舒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闲话。”
她亲身体会过当名份定下以后,男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触,女人対男人的感情却会突然迈一大步。
所以她才不敢这么早把订婚的事告诉杨玉燕,她担心以杨玉燕的年轻和天真,搞不好认为名分定了,就什么都听苏纯钧的,被他给骗到手里去。
就算是订婚之后,她还是会牢牢管住杨玉燕,不许她和苏纯钧越雷池一步。她也早就与苏纯钧讲过了,要是他敢勾引杨玉燕做坏事,两人珠胎暗结,她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不到成婚那一天,两人就不是真夫妻。
苏纯钧好说,让她为难的是杨玉燕。她天真又纯善,已经将苏纯钧看成是自家人就不会设防。年轻人又很容易被情绪牵引,情不自禁。到时做下错事,于男人不过是一场风流,対女人却是莫大的伤害。
她想好好保护她,就只能连她都防着。
祝颜舒看着她可爱的小女儿,红红的脸蛋上还有细细的绒毛,脸颊透出自然的红晕,粉嘟嘟的喜人。
杨玉燕:“也没什么,就是金小姐没有回我的信,已经有两周都没回我了。”
祝颜舒笑道:“那妈去了帮你问一问,看看金小姐是不是功课太忙,顾不上回你的信,还是出去旅游了,不在家。”
吃过午饭,歇过午觉,祝颜舒坐上黄包车,先拐去百货公司买一份礼物,再折转前往金公馆。
到了金公馆,被下人领进去,金太太就在大门口等着她,一见面就上来握住手:“祝女士,我好久没见你,十分想念,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啊。”
祝颜舒笑道:“托您的福。”
她也打量金太太,见金太太已经不像上回在医院见面时那么憔悴悲伤,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她道:“您看起来气色很好。”
金太太:“是吗?快进来,坐。”
金太太拉着祝颜舒去了她的卧室,两人坐在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说话,丫头们送上茶点就退下了。
祝颜舒送上礼物和请柬:“我的小女儿要订婚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里朋友们一起吃顿饭,让大家认识一直。”
金太太拿起请柬,打开看,笑道:“我是必去的。这位苏先生就是……”
祝颜舒笑道:“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做过小女几天的家庭教师,后来毕业了就去财政局做事,我看他一表人才,就想招他做个女婿。”
金太太:“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个好孩子,我要恭喜祝女士了,得此佳婿。”
祝颜舒:“您太夸奖他了。他不过才进去没多久,交了不少朋友,听说与财政局秘书处的何处长也很说得来的。”
金太太听了这话,又把请柬拿起来认真看了一遍,好像要从“苏纯钧”这三个字上看出他跟何处长是何时交上朋友的。
“苏先生果然是有为青年。”金太太啧啧一番,将请柬放在自己手边。
说完正事,开始说闲话。
金太太不免问起杨虚鹤上报的事,祝颜舒便大大方方的说要与杨先生割袍断义,也不许两个女儿再认他。
金太太唏嘘两声,就赞同祝颜舒大义灭亲:“理当如此,我们是女人家,名声最要紧。杨先生现在丑事传扬在外面,人人都能从报纸上看到,你们母女实在不应该再跟他联系了。”
祝颜舒擦泪:“您这话才是为我们好呢,我都记下了。”
祝颜舒也反问起金小姐。她猜她这次这么顺利就见到了金太太,应该就是因为杨玉燕跟金小姐通信得来的情谊。既然两个女孩阴错阳差交上了朋友,那金太太这么亲热就说得过去了。
说起女儿,金太太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欢喜笑容:“茱丽她已经嫁人了。”
祝颜舒怔住了。
金太太:“她向往日本文学,拜了山本先生做老师。上周,山本先生已经娶她为妾室。不过由于山本先生父母不在这里,所以还没有举行仪式,等日后他们回日本了再举行日本那边的结婚仪式。”
金太太脸上的笑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看不出真假。
她笑得这么开心,祝颜舒按理应该恭喜。
但她到底只说了一句:“是我们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这件喜事。”
祝颜舒坐不下去了,她起身告辞。金太太热情的送到门口,还说:“燕燕寄来的信,我都转交给茱丽了,只是茱丽现在正在学日语,没有时间回信。你回去让燕燕不要着急,让她多写几封,等茱丽学会日语就会给她回信了。”
祝颜舒复杂的看了一眼金太太,“不必送了,留步,留步。”
她快步走出金家大门,坐上门口一直等候的黄包车。
祝颜舒:“快走,快一点。”
车夫转了个弯,拉着车飞快的驶离了金公馆华丽的大门。
第96章 桔子汽水
杨玉燕关上门,抱着记账本叹了口气,对站在厨房门口的张妈说:“又搬走一家了。”
张妈也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可能她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回到厨房去了。对张妈来说,厨房就是她的领地,哪怕没有事做,她也会在厨房里拿着一块抹布擦擦洗洗,显示她正在忙着。而她很少在白天回到房间里休息一下,每天只有在深夜时,她才会回到房间关上门。
杨玉燕坐在沙发上,把记账本翻来翻去。这个账本上记着的就是祝家租户每月交房租的情况,还有每个月要交纳的各种费用,每月一结,全都用朱笔写得清清楚楚。
其实她曾在心里默默算过,每月交过救火费、卫生费、治安费等各项杂费之后,还需要给各个机关部门送好处费,除了每月都要给的五块钱之外,夏天每个月会再加五块钱的冰敬,冬天还有炭敬。到了清明、端午、中秋等节日,不送钱,却需要送礼物,各种点心腊肉香肠,都要多多少少送一点。
而祝家的日常开销并不小。她和杨玉蝉的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另外还有张妈的佣金,祝颜舒每日打牌的钱,还有祝家每天的伙食费,那一包包的饼干,一条条的黄鱼,一块块的排骨……祝家楼的房租其实并不能完全满足祝家的日常开销。
她猜祝家是有一点积蓄的,只是平时不会露出来。而且外人也很难看得出来,毕竟看到祝家这么一幢楼,都会以为他们家只是收房租都能收不少钱了。
确实也是这样,一个月的房租基本都能收到三百块,在现在这个年代里,这绝不是个小数目了。
可惜祝家花得也不少。
杨玉燕记得以前她还想过买个小铺面,自己做点小生意,生活多么悠闲自在。结果现在体会到了哪怕做包租婆,不会打点也是不行的。
祝家楼的租金一间在十块以上,二十块以下。但这只是房租,加上每个月的各种杂费就不是这个数了。现在一间房子的租金基本都要再上浮七八块才够,也就是说,十五块租下来的房子,最终每个月至少需要付二十块以上。
这也造成许多租户都开始付不出租金,不得不搬家,去更便宜的地方租房子住。
这已经是这个月搬走的第三家了。
张妈给她倒了一杯桔子汽水:“不要发愁了,最多我不收佣金,替你家省点钱。”
杨玉燕发笑,“张妈,这怎么行呢?”何况一个月多出十五块也没什么用啊。
张妈:“你只是个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事。要是不想看书,就看看画报,听听音乐。”
张妈都这么说了,杨玉燕就坐到收音机旁,拧开旋扭,一边吸着桔水汽水,一边调频道找歌听。
不一会儿,收音机里就传出了电影《马路天使》的主题曲,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杨玉燕也跟着哼哼:“……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啊……”
张妈伸头看了她好几回,她都装没看见,硬是跟着收音机把这首“靡靡之音”给唱完了,郎啊妹的哼了老半天。
等这首放完,接下来又是《夜上海》,她也跟着哼:“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最后张妈终于忍不住过来关了收音机,推她去看书。
“你都听了半个钟头了,去看书去,不许听了,机器开多了该坏了。”啪,张妈把收音机关了。
祝颜舒不到四点就回来了,杨玉燕听到门响就出去迎接,赶紧把又有一家租房退租的事告诉她妈。
“知道了,让他们一周内搬走。”祝颜舒把包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好像累极了似的,长长的呼了口气。
杨玉燕见此,特意把新买来的时兴东西桔水汽水开了一瓶,倒一杯给祝颜舒端过去。
祝家买了一箱呢,就放在厨房里让人想喝就喝。等喝完了再买,这一箱空瓶退回去。
汽水厂不知出于什么理由跑祝家楼来推销了,大概以为祝家楼租户多?也是个可以卖汽水的好地方?
张妈见到就买了一箱,让人送上了楼。
汽水这东西现在只在戏院、电影院、公园这种地方才能喝到,能在家里喝一喝还是挺有意思的。杨玉燕最近极为喜欢这桔水汽水,天天都要开一瓶来喝。
祝颜舒接过杯子,把杨玉燕也拉到身边坐下,温柔的说:“妈去金公馆,没见到金小姐。金太太说她去学习了,归期不定。我看,你那信也别寄了,上一封还在金太太手里呢。等什么时候……金小姐回来了,你能联系到她了,再写信也不迟。”
杨玉燕一听金小姐去上学了,既惊讶,也放了一点心。
“她跟她父母的矛盾解决了吗?解决了才出去学习的?”至少能走出家门,她应该不会再寻死了吧?
祝颜舒面色沉郁的摇了摇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容易解决。你在报纸上看到的也很多,吵起来打起来的都有,断绝关系的也不少。我看金小姐应该是敌不过她父母的。不过,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心底祝福她了。”
听到这些话,杨玉燕的心情也变沉重了。
祝颜舒抱住她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发,疼爱的说:“真想把你和大姐放在我怀里抱一辈子,一辈子都不撒手。”
张妈出来说:“那怎么行呢?太太,女儿大了还是要嫁人的呀,嫁了人会给你生外孙的啊。”
祝颜舒在金公馆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想起金太太端庄合宜的微笑就让她浑身不舒服。
这种事她平时见得也不少,但大概是因为金小姐与杨玉燕年纪相仿的缘故,她忍不住把金小姐看成了是与杨玉燕、杨玉蝉姐妹一样的女孩子。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悲惨故事,真是让她格外受不了。
她抱着杨玉燕好半天才缓过来,放她去看书,她去卧室换衣服。
趁着她换衣服,张妈赶紧进来说了一下□□的事。
张妈:“我今天去那家看过了,家里挺干净的,人也不坏。是一对老夫妻,生了四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他们家倒是不缺钱,四个女儿都好好的养大了,也都上了学。两人现在就是想收养一个小男孩,当自己的儿子养大,也不断了香火。”
祝颜舒:“我记得那个孩子一岁多快两岁了吧?他们不嫌孩子太大养不熟吗?”
张妈笑道:“不到三岁的孩子都不记事,这个您放心,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都愿意。”
祝颜舒点点头说:“那就送过去吧。”
张妈得了这句话,没有浪费时间,趁着还不到下班时间,楼里闲人还不多,直接拿了一篮昨天的剩馒头去了马家。
马大妈还是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孩子就放在旁边的地上,孩子腰上栓了个绳子,让他不能跑远。
马大妈慈爱的目光一直看着孩子。
看到张妈过来,马大妈连忙要站起来。
张妈摆摆手,把馒头给她:“不用站,坐着吧。”
马大妈接过馒头:“多谢您。”她看到张妈的目光转向孩子,心中一紧,忙问:“您有主意了?”
张妈点点头:“就这家吧,我看这家会好好对他的。他们生了四个女儿,这是非要一个儿子不可了。老头老太太都是过五十的人了,再生也生不出来了。不怕这个孩子受委屈。”
马大妈养了这个孩子几天,已经有了感情,可他们家也不可能养这个孩子。她偏过头,把眼泪眨掉,说:“好,那我明天跟您一起去送他。”
张妈说:“我还有件事跟你说,你现在也没事做,就是偶尔出去帮做家务,对吧?”
马大妈擦掉泪,忙说:“是,您有活找我?那您尽管吩咐就是。”
张妈:“上回不是有汽水厂的人过来推销吗?你看,现在天就快热了,你天天坐在这门口的,要是旁边再摆一箱汽水,一毛一瓶,你坐一天不也能赚个七八毛的?多少是个进项。这汽水卖不掉也不会坏,有宪兵队的来了,你开两瓶汽水请他们喝,小买卖,他也不值得再多收你一份孝敬钱。你看怎么样?”
马大妈一下子抓住张妈的手,哽咽道:“您和祝女士都是好人!我们全家都报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张妈拍拍她的手:“这不算什么。你要是愿意干,等下回汽水厂的人来了,我就帮你说,先赊一箱你先卖一卖。”
说完这件事,张妈才放心上了楼。
她总要防着马家再把这件事说出去,败坏祝家的名声。现在是可以放心了。
第97章 奴隶时代
晚上九点,苏纯钧坐着黄包车回到了祝家楼,路边的路灯都关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辆车,街上空荡荡,黑漆漆的。
祝家楼的大门顶上有一盏灯亮着。
车夫停下来,苏纯钧下了车,塞给他一块钱。
车夫连声道谢:“多谢,多谢。”然后蹬着车转了个弯就飞快的走了。
苏纯钧握着门环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马天保把门打开了。
马家大概是自觉没有交房租,祝家也没有收其他的费用,他们就把这祝家楼里的杂事都给做了。
晚上看门守门的是马天保,马大妈则是将楼梯上下、走廊、水房等地打扫的干干净净,好像成了祝家楼里的工人。
这种事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慢慢的大家都默认了。马大妈的身体好像完全好了,马天保虽然还是只能打一些零工,不过他的英语在这里算是有了用伍之地,现在能赚足够的钱支应着家里的吃喝。马大爷不疼了就不肯再吃药了,现在除了每天躺在床上之外,也不给家里找麻烦,而且他的双手可以自由活动,虽然坐不起来,但两只手是好的,就从外面接了糊火柴盒的活,糊一千只五分钱,他一天就可以糊一万多只,不开灯也能糊得很好,两三天下来也能赚上一两块。
总得来说,马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叫旁边的人看着也提气。
马天保看到苏纯钧就把门打开,“苏先生,回来了。”
苏纯钧进来:“有劳。”
马天保关上门:“天晚了,您快上去休息吧。我给你打一壶水上去吧?”
苏纯钧忙说:“不用,不用,屋里有热水,我早上才烧的,正好够用。晚安。”
他蹬蹬蹬上了楼,转过弯就停在祝家门口,平一平气息才轻轻敲门。
不多时,张妈就过来开门了。
“苏先生,吃了吗?灶上还有热着的粥。”张妈说。
屋里亮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还有一股只有家里才会有的气味。
杨玉燕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但她并没有在看,而是放在手里用来应付杨玉蝉的,省得她又要来监督她的学习。
祝颜舒这几日多了许多旧友要应酬,也多了许多牌局要赴,天天忙得脚不粘地,口干舌燥,脚尖受苦。她捧着张妈特意给她熬的凉茶,一双脚放在沙发上,杨玉蝉正在给她按摩。
苏先生已经是半个自家人了,祝颜舒没有再浪费精力起来迎接,连杨玉蝉都只是回头打了声招呼。
只有杨玉燕跳起来,欢快的放下书,过来领他去餐厅:“苏老师,你今天回来的真晚,工作很忙吗?”
苏纯钧摸了下口袋里的戒指盒子,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大概要调到秘书处,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所以正在交接。”
杨玉燕恰到好处的恭维他:“你又升官了?”
苏纯钧笑着摇头,说:“不是升官,只是平调。我在一楼也是做文书工作,现在只是调到二楼继续去做文书工作。”
差别在于他在一楼时是接下面县市的电话,换到二楼就是接各方部门的电话。要说好,并不好。在一楼时隔着电话线,也不会有人冲过来打他,他以上对下,也占尽优势。但在二楼,要是应对不好,说不定就有人越过半个城跑过来打他,下班路上也不再安全。
何处长就被人从下班路上“请”走过,回来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因为替何处长出了几个主意,叫何处长认为他在这方面头脑灵通,就把他调上来,专门接电话。这两天他只顾着帮何处长接电话,别的什么事也没做。
不过调动的事,大概是已经稳了。
他才坐下来,张妈就把饭给他盛来了,桌上的菜就没有收走,打开盖子就可以吃。
杨玉燕不想再回去看书,就坐在餐厅陪苏纯钧吃饭。他吃,她说。她的小嘴叭叭的,胜过收音机百倍,苏纯钧有时光顾听她说,都顾不上吃了。
杨玉燕:“我都跟我妈说让我去上学了,不是听说没有抓学生吗?”
苏纯钧摇摇头:“现在没有抓而已,那是因为学校管得严,没放学生去游行。不过那些抓进去的人要是下周不放出来几个,学生肯定会游行的。到时你再看街上乱不乱?”
杨玉燕压低声问:“情况是不是越来越坏了?我家的租户又跑了一个。”
苏纯钧没有瞒她,说:“嗯。市长这次应该是有了很大的决心。”一直躲得很好不出来呢,局里都有人编段子说“好大一只缩头乌龟”。
杨玉燕看了一眼客厅的祝颜舒和杨玉蝉,继续小声问:“可是他也管不着吧?他不就是个应声虫吗?”
苏纯钧就笑了,“不能这么讲,市长还是挺有魄力的。”
杨玉燕哼了一声,不接这个腔。
一座城里,有市长有总理,你说,听谁的?政府都有好几个,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呢。
苏纯钧:“不过这一回的事,命令确实是从市长那边发出来的。总理并没有管这个。”日常事务,还是归市政府管的。
扫除市面上的不良信息,审查报刊、杂志社,这确实都是市长下的命令。
让宪兵队们日常加强巡逻,保证治安,这也是市长的命令。
因为宪兵们的巡逻暴露兵力不足,需要增加宪兵,这也是市长的命令。
总理府在这次的事件中是完全隐藏起来的。
虽然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市长是不得已为之,他也是提线木偶。但他能有这个“魄力”出来当这个木偶,也是很有魄力了。
虽然现在市政府完全空了,市长和副市长和其他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几乎都躲起来了,这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勇气啊。
苏纯钧没有半丝要对着杨玉燕粉饰太平的意思,小声把这些全都告诉她了。
杨玉燕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好像在背着大人做坏事。
她小声评价市长:“这叫什么勇气?找死的勇气吗?”
笑过之后,她面容发沉的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大人们的事是好笑,可笑完了,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日子怎么过。
苏纯钧挟着盘子里的花生豆吃,冰冷残酷的说:“我们没有办法。”他看着杨玉燕说,“可能会请外国人出来维持秩序。”
政府里已经有人开始联络各国大使了。显然,大厦将倾,人都要跑了,老鼠们跑不掉,只能自救。
政府里人人看得出来,那悬于一线岌岌可危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一旦被打破,这座城市就会立刻陷入混乱中。
此时不是考虑是非的时候,也不是考虑正义与邪恶的时候,首先要保证的是秩序,只要秩序不乱,老百姓就不会受到太多伤害。所以,哪怕是恶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好。
杨玉燕的脸瞬间就变坏了,她直起身:“会到这一步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现在就到了吗?
那他们怎么办?她和祝颜舒、杨玉蝉、张妈、苏纯钧要怎么办?
跑吗?
可是,往哪里跑呢?
这段时间因为租户纷纷退租,他们都是回老家了。她问张妈,他们回老家是不是比在城市里好一点?
张妈:“好什么啊?你以为乡下就没有收治安费的了?胡子土匪一来,才不会跟你商量是收几块钱,那是你家里的一粒米,一块布,一条驴都不会放过,都给你拉走!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土匪最喜欢了,放到车上就给你拉回去给你糟蹋了。”
杨玉燕听到就吓得浑身发毛,还说:“土匪那么多吗……”
张妈:“不止土匪呢,地主、县官、保正,村长还会欺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呢。你在城里还有车坐,你在村里全靠两条腿,你能走到哪里去?像你妈带着两个女儿在村里,那就是绝户。像现在还让你们收租子呢?美得你,房都给你扒了。在村里才是没法活呢。”
往外跑,又能去哪里呢?
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每年学校都有两次出国游,打着学习的名义叫家长掏钱。哪怕是有老师有一大群学生一起去,她都遇到过被人当面骂。不是说没有好人,大部分人都是好的,坏的就那么一两个。可只有遇上一次,就足以让人恐惧。
他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才讨厌我,而是因为我是我,就讨厌我。
这是无法改变的,也是最让人无奈的。
她在美国的一所学校做过半年的旁听生——不过学校的授课老师是中国人,全都说中文。学生也全都是中国的,她觉得除了学校建在美国,跟在中国上学没什么不同。
这就是学校安排的“留学”,纯属骗钱。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老师教了他们半年的美国华人历史,之后还没有考试。
虽然没有考试,虽然她上课不是很认真,但也基本了解在外国的华人是真的在两千年后才获得了更高的社会地位,起因就是中国真的崛起了。在这之前,华人在外国就是三等公民。
每个老师说起这个都有一长串的血泪史,关于他们在美国受歧视的事,他们可以讲一年不重样。
而华人最受歧视的时候并不是他们那个时代,而是五十年前。
也就是她现在所处的时代。
假如让她给现在这个时代的华人在这个世界舞台上的位置做一个定义,最直白的定义就是:奴隶。
第98章 事情好像不太对!
所以,出国也是不行的,至少杨玉燕自己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能够安置她们母女三人,再加一个一点外语都不会的张妈。
还有,她也不知道苏纯钧愿不愿意跟着一起走。
从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是不会愿意的。
她认为他想做的事,只能在这里做。因为假如他想走,他早就走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相信他的心中是想救这个国家的。
他有救国之心。
她认为这也是他跟代教授能成为好友的原因。
代教授一直很欣赏苏纯钧,这种欣赏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进入财政局“同流合污”而减少半分。
在她上课的课堂里,不少人都认为现在还要加入政府的人全都是冲着钱去的,他们去当官就是为了贪污。
所以,他们也认为苏纯钧就是想贪污才进财政局。
哪怕是站在苏纯钧这一边的同学也没有否认这一点。他们最多是认为就算贪了钱,也只是出于生活所迫,不然钱都叫大官贪去了。大官都能贪,小人物贪一点,付一付房租水电,买一点米面粮食,这有什么不可以?
只有杨玉燕和代教授相信苏纯钧不是为了贪钱才进财政局的。
苏纯钧现在努力往上爬,想夺取更大的权势,因为只有他的权势越来越大,他才能站在可以救中国的位置上。
这是她的想法,她还没有跟他交流过,只是放在自己心里想过。想像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的人,也是一个乐趣。
所以她从来没有因为他在财政局贪钱而看不起他,这都是因为她相信他真正的目的不在这里。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的苏纯钧是不可能跟她一起走的。
可是哪怕她早就想清楚了,事到临头还是想逃走。但想一想祝颜舒、杨玉蝉、张妈、苏纯钧,她就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转而想别的办法。
苏纯钧看到杨二小姐面露郁色,不想让她为此烦心,连忙说:“别怕,我早就想好了,等过一阵,我在法租界买一幢房子,你们都搬过去住。”
杨玉燕瞠大双目:“什么?搬家?”
苏纯钧点点头:“我已经看好房子了,到时如果真的有冲突,租界里都是外国人,还有士兵把守,是不会有危险的。这边的楼就先关起来,值钱的东西都锁起来或先送去典当,等事态平息后再赎回来就行了。”
听到这个办法,让杨玉燕头顶的乌云一下子散开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她痛苦为难了这么久的事一下子就解决了!比起逃到国外或逃到乡下,搬个家显然执行率更高。
她马上说:“那我跟我妈说!”
苏纯钧清了清喉咙,他已经吃完了,倒了杯水喝进去,冲干净嘴里的残渣后,他转向杨玉燕,轻声说:“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去说,成功率更高。”
杨玉燕笑着点头:“好呀。”说完就要拉着他站起来,两人去别处说说话。
苏纯钧拉着她的手,将口袋里的锦盒掏了出来,打开,摆在桌上,轻轻的推到杨玉燕面前。
在这一刻,他忘掉了游刃有余,忘掉了巧舌如簧,他变得青涩又无知,像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不会的少年。
杨玉燕看着锦盒里的戒指发出哇的惊叹:“是钻石吗?这是给你的上司订的吗?”
苏纯钧愣了,随即想起他在杨二小姐面前无数次的说起他替许多大人订过名贵的珠宝,结果现在就让她误会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这是给你的。”
杨玉燕顿时愣了。
盒中的戒指上镶着一颗跟冰糖差不多大的钻石,她记得以前在网上常看到女明星晒钻石,别称就是“方糖”、“冰糖”。
所以在她的心中,这种夸张的大钻石都是女明星或社会名流才会戴的,她才会以为是苏纯钧替某个上司订的珠宝。
他,送给她的?
杨玉燕再次定睛去看这枚戒指,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它的样子了。
她的脑袋像是被人施了咒,一片空白。她像是突然变成了哑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你喜欢吗?”
声音又远又近。
她听到自己挤出声音说:“它……它太大了。很贵吧?”
——好像有什么恋爱一百句之类的书中说女生不能说男生送的礼物贵?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苏纯钧发现他把他的二小姐吓着了,看她僵在那里,手足无措,舌头也像被吓掉了似的,他连忙握住她的手,先把戒指取出来戴在她的手指上。
“不贵,钻石是保值的。”他说,“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钻石戴在她的手指上闪着温和的光,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夸张不合适。可能因为这枚戒指的设计很简单,它没有再加其他的碎钻或多余的镶嵌,就是圆环上镶着那一颗钻石,因为净度足够,切割也足够完美,更显得钻石纯净动人。
宝石的魅力就在于它足够美,也能将人衬得更美。
这颗钻石虽然有点大,但并不夸张,戴在杨玉燕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手上,只让她看更添一分时尚与贵气。
苏纯钧握着她的手,越看越满意:“这件戒指你穿洋装可以戴,穿旗袍也可以戴,穿男式的衬衣也很合适,不必摘下来。你说是不是?”
让他这么一说,杨玉燕也觉得这戒指确实是可以应对多个场合了。
她说:“不过平时还是不能戴的,要放在保险柜里。”
她刚要取下来,突然反应过来:“你送我戒指是……”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礼物!它是有向征意义的!假如不是在晚饭后,在餐桌旁,旁边还摆着脏盘子脏碗,她早就反应过来了。
苏纯钧也觉得这个时间地点确实不太合适,可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继续握着她的手:“你愿意嫁给我吗?”
杨玉燕不自觉的就变得更加淑女,她垂下头,细声细气的说:“我……我愿意。”
苏纯钧握着她的手满足的笑起来,一块大石落下来了。
杨玉燕与他脸对脸的笑了一阵,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走,我们去告诉妈。”
两人手牵手出来,走到客厅,祝颜舒已经按摩完毕,正在翻画报看,杨玉蝉去洗手了,张妈则从厨房出来,去餐厅收东西。
杨玉燕拉着苏纯钧的手,说:“妈,他向我求婚了。”
一边把戴着戒指的手伸出去,显摆!
闻听此言,杨玉蝉和张妈赶紧过来,杨玉燕再把手伸过去给她们看,一手还拉着苏纯钧不放。
她笑得合不上嘴。
杨玉蝉看到戒指,看了一眼苏纯钧,平平静静又合乎情理的说了句:“那恭喜你们了。”
张妈笑得更开心一点:“恭喜恭喜!”
可这不够啊。
杨玉燕觉得他们应该更惊讶一点,更震惊一点。
她看到戒指时都失声了几分钟呢。
杨玉燕索性坐到祝颜舒旁边,把手伸到她鼻子下:“妈,你看。”
祝颜舒握着她的手很给面子的看了一眼,夸道:“挺好看的,挺大的。”转头问苏纯钧,“花了不少钱吧?”
苏纯钧笑着说:“我认识那珠宝商,没有花多少。”
杨玉燕瞪大眼睛,再再自己的戒指,再看看屋里的人。
祝颜舒连手上的画报都没放下。
张妈仍然去收盘子,拿到厨房去洗。
杨玉蝉回卧室不知道要写什么算什么,她这段时间都是这样。
她有了一个这么大的钻石戒指啊!
为什么大家都不惊讶!
杨玉燕放炸弹:“妈,苏老师向我求婚了!”
你们还不惊讶?
苏纯钧连忙说:“可以先订婚,先订婚,燕燕还要上学。”
祝颜舒这下终于放下画报,笑着说:“好呀,我看就下个月五号吧,黄道吉日,先给你们办个订婚,结婚过两年再说。”
张妈从厨房伸出头来:“就说好是那天了吧,那天我就不做饭了?”
祝颜舒笑着说:“不用做,我们出去吃酒席。”
杨玉燕目瞪口呆,以为时间线发生偏移,她跳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等等,五月五号?”下个月?今天才求婚,下个月就举行订婚仪式?
杨玉燕茫然而无措。
祝颜舒握着她的手,把戒指举给她自己看。
“你戒指都收了,还想赖账啊?”
不是,收戒指跟订婚有关系?
杨玉燕张着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没关系这句话。
最主要的是苏老师一直看着她呢。
他那么开心,她要是反驳,说不想订婚,他一定会难过。
可是,可是……
她看了看戒指,再看一看仿佛这就已经说定的家人。
她还是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第99章 麻将故事(补完)
晚上,杨玉燕悄悄钻进杨玉蝉的卧室,装模作样的问她:“姐,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杨玉蝉闭着眼睛,很想入睡,无奈躺在旁边的杨玉燕谈兴正浓。
她长出一口气,冷冰冰的说:“说什么?”
杨玉燕趴在杨玉蝉的背后,小声说:“你不反对啊?”
杨玉蝉:“不反对。”
杨玉燕很不甘心:“你不是一直很不喜欢他跟我谈恋爱的吗?他一来你就总瞪他。”
杨玉蝉翻过来,盯着这不睡觉的小东西,恶狠狠的:“那你是想我反对?”
杨玉燕连忙补救,她又不是真不想跟苏老师结婚。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太快了。我这正谈恋爱呢,就要结婚了?”
杨玉蝉重申:“订婚,不是结婚。想成亲还早呢,等你毕业吧。”
杨玉燕一听还要四年,顿时大松一口气,马上将所谓的订婚仪式当成了一场游戏。
不是真的。
就是大人们总爱搞的那个仪式感,差不多跟每年过年都必须亲戚聚会一样的仪式。明明又累又花钱还总是酒后打一架联络联络感情,但每个人都乐此不疲。
她翻身躺平:“要等我毕业啊,那就好,那就好。”
杨玉蝉却来了谈兴,觉得做为姐姐,需要给妹妹上一课。
她说:“家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答应的,可别觉得以后什么事都能这么办,这回是特殊情况。”
杨玉燕应付道:“知道,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大事啊?不就这一件人生大事嘛。”她笑嘻嘻的调侃。
杨玉蝉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她不成熟了,这都要订婚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她语重心长:“你们谈了差不多也有三四个月了,家里都看着呢,妈跟我都觉得苏老师配你是绰绰有余的,要是错过苏老师,你再想找跟他一样的就不好办了。”
杨玉燕不服了:“怎么就配我绰绰有余了?我那么差?”
杨玉蝉冷笑,觉得她是真没自知之明:“你哪里好?你是学习特别好?人长得特别漂亮?性情温柔?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样样都会?”
杨玉燕被亲姐揭短,哑口无言。
杨玉蝉:“你们俩能配到一起是因为你们有爱情,论条件,其实不大相配。”
杨玉燕更加不服:“我跟苏老师哪里不相配了?”
杨玉蝉:“我跟马天保虽然最后分手了,但我觉得哪怕我们两人结婚了,其实也不会过得特别差,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的理想是一致的。”
杨玉燕反驳得特别溜:“先有面包,再谈理想,你跟他在一起就只能为面包奔波了,理想就真的只剩下想想了。”
杨玉蝉反问她:“那你跟苏老师倒是有面包,可你们有理想吗?”
杨玉燕没明白,“我们怎么没有理想了?”苏老师的理想她知道,她是支持他的呀,还能给他一些指导呢!
杨玉蝉支起胳膊:“苏老师以后在官场上应酬,你能当好一个官太太吗?你会打牌吗?会喝酒吗?会应酬他的同事和上司吗?”
杨玉燕一下子愣了,这个倒是她完全没想过的事。
杨玉蝉叹气:“我就是在担心这个。这些你都不会,你也学不了。”她重新躺下来,说:“我跟妈说过,妈说那是因为你懒。”
杨玉燕:“……懒?那要不然,我跟妈学打牌?”她的性格还是很积极的。
杨玉蝉闭上眼睛:“想学你就学好了。睡吧,不说了。”
杨玉蝉翻身睡了,杨玉燕迷迷糊糊的想了一会儿也睡了,第二天起来就想起昨天晚上的谈话,一大早的就穿着睡衣去找张妈,问家里有没有麻将牌。
张妈早上忙得脚不沾地,见这小祖宗又蹦出新点子了,先把她糊弄走:“有啊,你妈会没有麻将牌?好几副呢,白玉的、玛瑙的、镏金的。你要啊?那等我闲了再给你找。”
杨玉燕于是心满意足的回屋换衣服去了。
等到吃完早饭,张妈想起这回事了,当着众人的面问她:“二小姐,你找麻将牌干什么?”
这话一问,桌上的人都看她。
杨玉燕理直气壮:“学啊。”
祝颜舒笑道:“哟,开窍了?以前哄你打你都不打。我跟你说,学麻将好处多着呢,学好了对算数好,脑子越算越灵。”
杨玉燕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闻言顺口捧祝颜舒:“妈说的对,我就是想学一学,以后在家里也能打。”
祝颜舒更开心了,笑着说:“那好,张妈啊,你去找一副出来,我今天不出去了,就跟燕燕打一打,教教她。”
张妈只是笑,望着杨玉燕说:“那我去找了啊。”
杨玉燕半懂不懂,她心中的警报开始拉响警笛,把目光转向杨玉蝉。
杨玉蝉记事比她早两年,记得一清二楚,冷笑着看杨玉燕:“教训都忘了吧?忘了以前在牌桌上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攥着牌不肯下桌,抱都抱不下来。”
杨玉燕目瞪口呆:“什么?我以前打过?输了?”
张妈笑着说:“你和你姐小时候的压岁钱都是让你妈给赢走的。”
苏纯钧在一旁只是笑,不去救人。
祝颜舒也在笑,拍开杨玉蝉,继续哄杨玉燕:“别听你姐的,那会儿你是小,不会打才输,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脑袋瓜子灵,不会再输了。“
杨玉燕左右看看,不肯上当了。
杨玉蝉看了一眼苏纯钧,对祝颜舒说:“她昨天晚上就对我说想学麻将。”
苏纯钧敏感的发觉这事的源头在他身上,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杨玉燕自然要辩白:“我那是想这也算是一门本事,以后也能用得上。妈去打牌,也不纯是打牌啊。这打牌,也是可以交朋友,联络感情的啊。”
苏纯钧这才懂了,原来杨玉燕突然要学打麻将是为了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杨玉燕改造成一个合格的官太太,他不需要她在牌桌上应酬,不需要她在酒席上八面玲珑,不需要她长袖善舞,能替男人做好夫人外交。因为他担心那样的她就会慢慢变得不再是她了。
他只想让她永远都是这样,永远不要变就好了。
他向前探了探身,柔声说:“打牌打得好的确是本事,不过麻将本身就有一定的趣味性,你要是喜欢,以后我陪你玩,咱们不赌钱,只算点数,这是很考验心算的,也要学会骗牌,还要跟上下家打配合,认真玩是很有意思的。”
祝颜舒听懂了苏纯钧话里的意思,笑嘻嘻的说:“不赌钱还有什么意思?”她转过来对杨玉燕说,“不过你苏老师说的对,这就是个游戏,玩就是图一乐呵。你还想当功夫学?你也学不成个麻将状元。”她再指苏纯钧,“再说了,你苏老师也不是靠打麻将混出来的。有他在,也用不上你在麻将桌上做英雄。”
苏纯钧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杨玉燕张口结舌,她身边最权威的两个人都投反对票,她也开始觉得自己的念头傻了。
一桌的人都在笑,连张妈都笑。
好吧,把麻将当功夫练是傻了点,她又不当赌神。
杨玉燕看看这一群人,只怪她姐:“你昨天晚上还哄我学打麻将!”
杨玉蝉:“我怎么知道你哭那么惨都忘了?”
张妈说:“别怪你姐,这是上梁不正,要怪,怪你妈。”
祝颜舒笑嘻嘻的:“怪我,都怪我。”
张妈说:“你妈当时缺牌搭子,就抱你姐妹俩上桌,把你跟你姐的压岁钱、零花钱都赢走了。那年过新年你新得了一只绒花,早上刚戴在头上,美得很呢,吃过午饭上桌打牌,不一会儿就给你赢走了,你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谁哄都哄不住,你外公假装要打你妈,你还拦着呢。”
祝颜舒笑道:“那是最后一回。从那以后,你姐就死活不肯上桌陪我打了,骗都骗不上来。我就只好出去找别人打。”
原来还有这一段往事。
杨玉燕以前还奇怪为什么她和杨玉蝉都不会打牌,明明祝颜舒的牌瘾那么大,家里加张妈她们刚好四个人的。
原来如此啊。
苏纯钧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去上班。
杨玉燕送到门口。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杨玉燕见他懂了,心里一甜,嘴角翘着说:“你知道就好。以后我总要帮你应酬的嘛。”
苏纯钧把她的手拉到嘴边,想亲又不敢,又放下来,拉着不放,说:“不用担心,以后你不必应酬别人。那些人乌烟瘴气的,我不乐意让你见他们。以后我回家就不谈公事,公事都在外面解决,咱们家里就一直这么好好的就行。”
杨玉燕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这样当然更趁她的心愿,最主要是苏纯钧对她的心意,她全领受到了,一颗心像浸在阳光里,暖洋洋的。
她甜甜笑着说:“那好,我只听你的就是。”
苏纯钧放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出门上班了。
第100章 姐弟
四月十九日,晴。
张妈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毛背心,外罩一件灰扑扑的蓝色旧褂子,下面一条旧棉裤,穿一双旧布鞋,背着一条旧包袱皮,怀里抱着一个胖胖的男孩子,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城西。
她抱着孩子下了车,车夫说:“我在这里等您一会儿吧,这里不好叫车,要走到那边大路上才能看到车。”
张妈摇摇头:“不用,我走亲戚,要说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你走吧。”
车夫这才走了。
张妈抱着孩子,熟门熟路的走进巷子里。
男孩子在她怀里左右张望,喊她:“婆婆,回家。”
张妈心里一酸,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蝴蝶酥塞到他手里,让他抱着啃:“吃吧,就快到家了。”
男孩子抱着咬起来,一会儿就吃得下巴上都是口水。
张妈拿手帕在他领子口掖一下,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就有一対老夫妻在等着,他们一看到张妈抱着孩子过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张妈就站住了,把男孩往上抱了抱,指给他看:“你看谁来了?”
男孩子转头看过去,不理,继续吃手里的蝴蝶酥。
那対老夫妻长得一模一样,真可以说是夫妻相了,都是一模一样的方脸,扫帚眉,小眼睛,面相都很慈和。
两人赶上前来,看到小男孩都喜欢的不知怎么样才好了。
上回张妈带着男孩子过来认门,然后又把孩子抱走了。这一回才是谈定了过来送人的。
自从上回小男孩来过以后,老夫妻已经去算过命,替小男孩重新起了名字,写在了家里的祖谱上,也替他重新做了衣服和鞋,还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新请了一个会做小孩子饭的阿嫂。
家里的四个姐妹都不知道这个男孩是收养来的。老夫妻已经编好词了,就说是老先生出去风流,一直养着一个外室,这男孩子就是外室生的。老太太早就知道这件事,也是她提出要将这个男孩子抱回来当亲生的养。两人给了外室一笔钱,送她回乡了,这才把孩子抱回来。
因为这个,老先生还特意躲出去住了几天,编造成他送外室回乡的故事,以后好対邻居和女儿们说。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这个男孩子从此就是老先生的亲生儿子了,抱养这种事是不会有人提了,就是外人提起来,他们自家就可以不承认。
张妈要把男孩递给这対老夫妻,可男孩子不愿意,揽着她的脖子不放。
老夫妻看到这个男孩子早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当然不敢硬扯他的手,见他不高兴,连忙说:“那就先进家吧,先进家吧。”
张妈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就再辛苦一会儿。”
她轻轻打了下男孩的屁股:“怎么不让你妈抱你啊?”
男孩子虽然还不太会说话,可已经会认人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爸爸妈妈,不是他平时喊爸妈的人。他趴到张妈的肩上说:“不是妈,不是我妈。”
张妈抱着他跟着老夫妻进了他们家门,四个姐妹都在院子里等着,厨房那里躲着下人,全都伸头往这里看。
四姐妹站在那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看个头除了一个最小的,剩下三个差不多都该嫁人了。她们穿着宽宽大大的旗袍,梳着一样的辫子,见到张妈都紧张又整齐的蹲身问好,再看张妈怀里的男孩子,全都不由自主的笑成了一朵花。
张妈上回来就注意看过,这四个女孩子被家里管得太严了,都被管傻了,対这个刚冒出来的小弟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恨,个个都喜欢的满脸冒喜气。要是她家的那个小祖宗遇上这种事,那还不把房顶给掀了。
别人家的孩子当然是越傻越好,自己家的当然是越精明越好。
张妈対这四姐妹很满意,対这个家也很满意,进门就把男孩子放在榻上,老先生和老太太赶紧捧着点心和糖果过去哄他认人,四姐妹也凑过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们的新弟弟。
有她哄着,再有一盘盘的点心糖果,小男孩很快就不认生了,除了被哄着还不肯叫爹叫妈之外,很快就対四姐妹喊起了姐姐。
四姐妹更开心了,连忙上榻跟小男孩一起做,哄他说话,教他念新名字。
张妈陪了半天,直到小男孩累了睡着了,她才悄悄告辞。
老夫妻两人赶紧送到门外。
老先生掏出一百块钱想递给张妈。
张妈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我自家不能养,这孩子我是真不愿意送给你们。唉,他爹是个没本事的,他妈是个苦命人。你们以后好好対他吧,别亏待了他。他爹虽然没什么本事,家里也是雇了人的,他妈也是读过书的,两人长得都不坏,瞧这小子的长相你们也能看出来。唉,总之,千万别亏待了他。要是不想养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把他领回去。”
老夫妻连忙摇头摆手。
老先生说:“从一看到您,我就看得出来您不是普通人家,这孩子的爸妈也肯定错不了,唉,都是命,他们养不了这孩子,是命,这孩子到了我家,也是命。您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生的养,他就是我亲生的!我有四个女儿,就指着这个儿子替我传继香火呢,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
老太太也说:“您放心,就是我们老俩口没了,他还有四个姐姐呢,一人一口也能把他喂大了,以后生老病死,都是我们家管,婚丧嫁娶,我一定不会委屈他,我还要指着他给我捧盆呢。”
张妈跟他们在路口说了许久的话才走,一路走到大路上,站在风里等黄包车,等了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黄包车靠过来,停下问:“太太,您坐不坐车?这里风大,您这眼睛都被吹红了。”
张妈吸了下鼻子:“坐,送我去百货大楼。”
车夫赶紧下车,把张妈扶上去坐稳当,“您坐好了,走嘞!”
老夫妻回到家,连忙去看小男孩。
小男孩已经换上了这家给他新做的衣服,都是浆洗过的,柔软得很。他伸着小手小脚,呼呼的睡得正香。
四姐妹两个在屋里静静的做针线陪他,两个小的被赶到屋外不许吵着他睡觉。
老夫妻看到小男孩睡着香甜,放心的対两个女孩说:“招娣,盼娣,你们就在这里陪着弟弟,他要是醒了,就赶紧喊我。”
老太太说:“我也在这里看着。”
老先生说:“我去请大伯和二伯过来,让他们也见见宝盛。”
小男孩已经被起好了新名字:宝盛。
老太太担心,赶走两个女儿,対他说:“太早了吧?他还不会叫爹呢。等他会叫爹妈了再请亲戚来吧。”
老先生摇头:“夜长梦多啊。早点把名分定下来,就是那一家再后悔来要孩子,我们也不能还他!”
老太太说:“他们还会要?这孩子爹妈不是无媒苟合生的他吗?”
老先生说:“唉,我不放心!又不是死了,只要活着,就难保不会再找过来。错过这次,我这辈子就不会再有儿子了。”
老太太只好答应下来。
老先生说:“你一会儿多哄哄他,看能不能让他喊妈。”
老太太发愁:“行吧,我试试。”
等小男孩一觉睡醒,老太太就一直抱着他,哄着他,拿点心糖果引诱他,还让人从街上买来风车鸟哨等玩具,逗他喊妈妈。
小男孩被逼急了就哭着喊“你不是妈妈,妈妈!”
老太太急得一头一脑门的汗,没有一点办法。晚上只好不让他出来。
老先生请来亲戚做见证,又约好了要给宝盛上祖谱才放下一颗心。
两人一心一意哄小男孩认父母改口,慢慢的,小男孩先把老先生当成了他的亲爹,顺顺利利的喊了爹,対着老太太也能犹犹豫豫的喊一声妈,不过他対着这家的大女儿倒是总喊妈。
老太太松了口气,说:“长姐如母,你就当他的妈也没事,以后我跟你爹不在了,就全靠你养宝盛了。知不知道?”
大女儿招娣乖顺的点着头说:“我懂的,妈,弟弟才是家里的依靠,我们姐妹以后都要靠弟弟撑腰的。”
老太太点点头:“你懂事就好。不然你们姐妹四个都嫁出去了,这幢房子等我们老俩口死了以后,你堂兄肯定要占走的,家里这些东西,一个都剩不下来。有你弟在,你们才有娘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