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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多木木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登报离婚


    那个小男孩被送走,祝颜舒放下心中大石。


    张妈还有点难过,虽然没说,可回来时眼睛是红的。祝颜舒拉着她的手哄她:“张妈,我也是没办法。”


    张妈点点头,擦着眼泪说:“我懂,你们这一家女人,多一个孩子出来算是怎么回事?何况又是那谁的种,养大了也是个白眼狼。”她叹了口气,既是说给祝颜舒听,也是安慰自己:“那一家看起来家教很严,必会好好教他,日后长大了不跟他亲爹妈学就差不离了。”


    祝颜舒哄道:“等过两年,让燕燕生一个小的给你带!”


    张妈马上摇起了头:“燕燕还小呢,怎么着也要过了二十再生孩子,年纪小怀孩子对当妈的不好。”


    祝颜舒:“行行行,都听您的,过两年。”


    祝颜舒交待杨玉燕这两天多去陪张妈说说话。


    杨玉燕小声问:“怎么了?您惹着她了?”


    祝颜舒叹气:“那个孩子送走了,张妈心里难过呢。”


    杨玉燕哦了一声,送个猫狗还要在心里挂念两天,何况送的是个孩子,家里人心里都不太舒服。


    她点点头:“那我多找张妈说话去,不让她再想这件事就好了。”


    杨玉燕找人说话的本事不太高,左右思考半天,钻到厨房去对张妈讲:“张妈,我想吃生煎包。”


    张妈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去拿碗开面缸,一边说:“要不要再煮个鸭血汤?”


    杨玉燕蹲下来:“好呀好呀。”


    张妈今天也不赶她走,就由着她站在厨房门口看。她和面、拿肉剁馅、调葱姜水,等等,直到包子口朝下放进锅里了,才拿了个盆使唤杨二小姐:“去楼下卖鸡鸭那家找他买一毛钱的鸭血、鸭肝和鸭胸,看着他现杀啊。”


    杨玉燕就拿着盆蹬蹬蹬下楼。


    往日热闹的走廊,今日还是一样的热闹,虽然搬走了三家,但剩下的人家还是一样过日子,大白天的没事做,就聚在走廊里说闲话,看到杨二小姐亲自拿着盆出来买菜,都亲热的打招呼:“二小姐,买什么去?”


    杨玉燕:“鸭血。”


    一个租户说:“做鸭血汤吧?那可鲜呢!就饼还是就包子?”


    另一个租户笑话她:“吃鸭血汤当然是就肉包子才好吃。”


    剩下的租户就都笑起来。


    “还吃肉包子?你有钱买肉吗?”


    “肉铺都关门了,你去哪里买肉?还想让猪肉刘多给你一条猪尾巴吗?”


    杨玉燕去买完鸭血回来,她们还在说笑,也不知怎么那么闲。


    一个租户看到她端着的盆里有还冒热气的新鲜鸭血,连忙说:“哎哟,我要赶紧去买鸭脚鸭翅!”


    她一说,剩下几个租户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回屋拿盆往外跑,一时竟有四五个女人冲出大门去。


    杨玉燕端着鸭血回来交给张妈,把刚才的事当笑话说了。


    她道:“不知谁抢了鸭脚鸭翅呢。”


    鸭脚鸭翅便宜,还有鸭头鸭脖子鸭架都是便宜东西,剩下的鸭胸脯和鸭腿是最贵的。卖鸡鸭的那一户能把鸭架子上的肉全都片下来,只剩下一丝丝挂在鸭架上。张妈说那就只能煲个汤下个面,别的做不了。


    张妈:“也就嘬个味。”


    晚饭别人都吃正经东西,就杨玉燕面前是鸭血粉丝汤和生煎。


    杨玉燕自己面前有六个生煎,她让了一圈,其他人都意思意思的挟了一个,剩下的都归她。


    她就着粉丝汤吃生煎,听桌上的其他人闲聊。


    苏纯钧说他已经正式调进了秘书处,薪水从这个月起涨了五块钱,好处是从一楼搬到了秘书处,坏处是从此不再可以随便挂账了。


    他笑道:“少了一大笔收入呢。”


    祝颜舒笑道:“能得上面看重就是好事,先祝贺您高升,张妈,拿酒来。”


    张妈就拿了红葡萄酒和四只水晶西式酒杯,小小的,倒满才一口的量。


    杨玉燕不喜欢葡萄酒,这酒她过年时就喝过,觉得不好喝。


    她说:“我要喝香槟。”


    张妈嗔她:“香槟早叫你一个人喝完了,没了,凑和着喝吧。”


    张妈给大家倒酒,杨玉燕说:“我来。”


    她站起来拿着酒瓶倒酒,苏纯钧端着酒杯凑到她手边,酒液徐徐滑入杯中,慢慢注满。


    酒倒好了,祝颜舒举杯:“来,大家一起祝贺苏先生升官。”


    苏纯钧笑着说:“您太抬举我了,我先来,各位女士小姐请随意。”


    他一口喝干净,剩下的人就只是抿了一口,杨玉燕根本没碰,看他喝完就直接把自己的酒推过去了。


    酒瓶没拿走,让他们继续喝。


    祝颜舒说:“苏先生高升,订婚时会不会来更多客人?”


    苏纯钧说:“大概会多十几个人吧。秘书处的人我今天已经先请了他们,明日补上请柬。拖家带口的,估计还要再添两三桌。”


    杨玉燕听得目瞪口呆,转过头问杨玉蝉:“订婚……请了很多客人吗?”


    不是一家人吃顿饭就完了吗!


    她以为是全家一起出去吃饭就行了的啊!


    杨玉蝉看她死到临头尤不自知,冷笑:“请柬发出去了五百份,就算来得少一点,也有二三百人。和平饭店订了二十桌,还未必够坐呢。”


    杨玉燕的眼睛瞪得溜溜圆,蹦出一句:“咱家不吃饭了!和平饭店开二十桌酒席?!这要花多少钱啊!”


    祝颜舒正跟苏纯钧说话,嫌她声音大吵人,骂道:“你嚷什么?要让邻居们听到吗?”


    杨玉燕马上问:“我们请邻居了吗?”


    祝颜舒:“没有。”


    杨玉燕松了口气。


    祝颜舒:“可能吗?你傻不傻?邻居当然要请啊。”


    杨玉燕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皮将要被剥得干干净净,浑身冒起热气,尴尬无处不在,疯狂生长。


    “这怎么可以!那也太太太过分了!”她站起来叫道。


    祝颜舒惊讶:“怎么了?怎么了?前两天还没有生气,今天怎么生起气来了?”


    杨玉蝉赶紧拉住杨玉燕看她的神色,见是真的气得满脸通红,身上都发僵,立刻搂住哄道:“不气不气,怎么了?不想让邻居去?怕人太多?”


    杨玉燕在姐姐怀里跺脚:“就是嘛!为什么要请那么多人!太丢人了!”


    张妈从客厅伸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装不知道。


    祝颜舒哭笑不得,只得也起身过去哄:“别人都嫌不够风光,只有我生的这个与众不同。乖乖,这是好事呀,你看看,哪有人不喜欢自己订婚上风风光光的呢?到时那么多人都祝福你和苏先生这段良缘呢。”她拉了下杨玉燕的胳膊,假装小声说:“你瞧,你一生气,苏先生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杨玉燕本来就觉得哄自己的少了一个,此时看过去,果然见苏纯钧站在那里,仿佛不敢过来,神色竟然有几分无助。


    她瞪了他一眼,他才好像松了口气,放下餐巾,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讨厌私事被这么多人知道,这次的事是我不好,等结婚时我们就不办这么大了,好不好?”


    杨玉燕也只是刚听到吓了一跳,又尴尬发作,才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被全家人围着哄,也觉得是她无理取闹了。是啊,女生都喜欢风光的,他们要办大,也是为了她好。


    她便偃旗息鼓,只是最后挣扎般问了一句:“那不是要花好多钱吗?”


    苏纯钧连忙说:“不用花钱。酒席是我找的人,说好的费用全免。”


    杨玉燕自然要震惊的。而祝颜舒与杨玉蝉早震惊过了,此时就显得格外淡定。


    杨玉燕急忙问:“全免?那是多少钱?”


    苏纯钧:“我没有细问,大概有两千块吧。”


    这份人情也是苏纯钧挣来的,他说不必在意,祝家母女只好都不去在意。


    一群人重新落座,要换个话题。


    张妈赶紧过来打岔,“吃完了?我给你们盛甜汤,放在沙发那了,都过去喝吧。”


    大家过去喝甜汤,苏纯钧走在后面,试探着牵上杨玉燕的手。杨玉燕也正好想道歉,主动把手伸过去。


    两人牵上手,再对一个眼神,刚才的不谐就烟消云散了。


    坐在沙发上,人人手里一碗甜汤。


    祝颜舒提起去做新衣服的事。


    “明天、后天都是晴天,也没什么风,你看呢?”她问苏纯钧。


    苏纯钧忙放下碗说:“我都听您的,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都方便。”


    祝颜舒便定下明天一早去裁缝店做衣服。


    因为第二天要早起,今晚势必要早睡了。


    祝颜舒早早的回卧室做美容操,进去前对杨玉燕说:“不要学太晚了,早些睡。”


    杨玉燕觉得这是讽刺她,但还是在手中拿着一本书做掩护跟苏纯钧说话。两人又避开众人换到餐厅,装模作样的。


    杨玉燕要拿出个认真学习的样子来,又有刚才的事作祟,她不免要显得更正经些,便拿着课本先给苏老师汇报她今天背了几个词,读了几章书,抄了几篇诗作,还练了十页毛笔字呢。


    苏纯钧也很客气,坐的离她有一掌远,也不再找机会动手动脚,摸摸辫子,摸摸小手。


    他说:“我明天给你带几本书好不好?都是新书,我去书店特意买的。”他小声说,“都是小说。”


    小说好,小说好。


    杨玉燕已经很久没能去逛书店买小说了,因为她家楼下最近的那家书店已经关了,老板吓得回乡了。


    她问:“你找的书店还开门吗?老板胆子好大呀。他不怕被查吗?”


    现在书店的书来源都很复杂,因为书刊杂志虽然也是需要按号出版,但更多的都是私自出书的,刊印书籍报纸在现在只需要一架油墨机就可以干了,市面上的有日本产的和德国产的,许多书店自己都备着一台,印一些风花雪月的书好卖钱。


    也因为这样,宪兵队查书店基本都是一查一个准,抓住老板就可以直接投进监狱,书店里的书全搬回去,按照有无书号进行入罪,再将其中词句敏感的挑出来问一问,够书店老板在牢里过年的了。


    她在书店里看书时就能时常看到类似的书籍,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它们的封面和名字一点也不刺激,反而都起一些婉约的仿佛情诗一样的名字,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新派诗人写的伤春悲秋的诗集。


    但翻开里面的内容就刺激了。


    不过她从来不买,因为杨玉蝉买的够多了。


    苏纯钧说:“没事,老板跑了就行,等没事了他再回来,一样开店做生意。”


    杨玉燕惊讶:“张妈也是这么说!”


    她说书店老板跑了的时候,张妈说:“过一阵还会回来的。”


    苏纯钧笑着说:“大家都习惯了,风声紧的时候离开,风声没那么紧再回来。说不定过上几个月,肉铺老板也会回来。”


    杨玉燕:“那就好,张妈现在买肉都要跑到另一条街去,抱怨好几回了。”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的天,张妈就过来清一清喉咙,问苏先生要不要再喝一碗甜汤了。


    苏纯钧闻弦知音,立刻起身说:“晚了,我该告辞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杨玉燕把他送出门,两人站在门口又告别了一番才分开。张妈抢上来锁上门,推她回屋换睡衣。


    张妈:“明天早上就能见着了,以后你天天能看到他,看到你都烦了。”


    杨玉燕认真的说:“那要等他老了以后吧。”她应该是不会喜欢老头子的,到时爱情带来的滤镜也该消失了,唉,爱情最终会毁灭,只剩下生活的鸡毛蒜皮。


    张妈:“他老,你也会老,到时你也长一脸皱纹,跟我似的。”她把脸伸到杨玉燕跟前,逗得她笑倒在床上,刚才骤然升起的对于爱情的感悟也消失无踪了。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又想起了刚才的念头。


    等他老了,她也老了,他会不会变成她眼中最帅的老头呢?


    她翻了个身。


    要是她一脸皱纹,他到时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她发现自己或许可以接受苏纯钧变成史上第一帅老头,却没把握他会不会继续爱着一脸皱纹的她。


    一夜翻来覆去,到早上就连连打大哈欠。


    杨玉蝉早早的把她从床上叫起来,赶她去洗漱,催她换衣服,把她拉到阳台让她背书,她给她梳头。


    杨玉燕背对着升级为妈的姐姐,眨着泪花,木然的念诗。情诗被她念得干巴巴的,毫无感情可言。


    杨玉蝉替她梳好辫子,说:“你把情诗念的像已经走进了爱情的坟墓。”


    杨玉燕笑嘻嘻的说:“听说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我确实快要走进去了。”说完,自己先叹了口气。


    杨玉蝉关心的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她一直觉得杨玉燕现在还远远没有到可以结婚的年纪,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她都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走进婚姻。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她很担心杨玉燕没能转换心态,再出现什么问题。


    杨玉燕认真的问她:“姐,你说要是……等我四五十岁,满脸皱纹时,苏纯钧他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杨玉蝉:“……”


    毕竟是亲生的,杨玉蝉打不下手。


    她按着杨玉燕的肩说:“你可以先他一步登报离婚啊。”


    第102章 好日子


    “离婚也是女性的权力。”祝颜舒说。


    早餐桌上发起了一项让人浑身发毛的话题。起因是杨玉燕与杨玉蝉两姐妹的讨论从阳台延伸到了客厅,被祝颜舒听到了,她也随即加入了话题,跟着张妈来到客厅喊大家去吃早饭,她也加入了,最后苏纯钧敲门进来,他也成功加入了进来。


    于是,在将要去做参加订婚仪式的新衣服的这天早上,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离婚这件事。


    苏纯钧咽下一口馄饨,说:“我认为以后男女的各项权利都会达到一个平衡,哪怕是表面的平等,在法律上将不会再将女性区别対待,认为女性不具备与男人一样的权力与义务。”


    祝颜舒说:“这确实是现在的一种趋势,我们都在向西方学。”


    杨玉蝉:“西方社会确实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们发达的科学,强大的工业,还有完善的社会制度。”


    张妈站在旁边:“我就觉得那个女人也能请律师离婚的事挺好的。”


    杨玉燕低头只是吃馄饨,不肯参与进去。她小心翼翼的目光看了好几回苏纯钧,怕他误会她想跟他分手,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解释,心里很焦急,这表现在她没有去挟放在旁边的小咸菜,以往她是很喜欢吃小咸菜的。


    苏纯钧注意到了她的沉默,就故意问她:“燕燕,你怎么看?”


    马上就要拥有名分了!他终于可以直呼杨二小姐的闺名了。他让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去,轻快的弹出去。


    杨玉燕:“这样当然很好。但离婚之外,财产问题恐怕才是最大的困难。”


    苏纯钧立刻大加赞赏:“说的好极了!”他心里还真有一点惊讶,不过跟着他就觉得是他太过小看杨玉燕了。她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象牙塔里的孩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点也不比成人差到哪里去。


    “燕燕说的是现在女性离婚最大的一个难题。”苏纯钧说,“女性本来没有财产,她要怎么在离婚后仍然保有自己的财产呢?现在的律师一惯爱用西方法律进行辩护,但最终还是要看法官们是怎么想的。”


    直白一点,就是看这个律师能不能走通法官的门路。因为离婚这件事实在是个新奇之物,要不是著名的皇妃跟皇帝离婚,世人还不知道夫妻之间女人也能主动不要男人,自古以来只有七出三不去。在皇妃跟皇帝离婚之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都是在哭喊秩序崩坏,天纲不存。


    但就算是有这么一件轰动的故事让人人都知晓了女人也可以离婚,但离婚之后的女性要如何生活,如何保护自己,这就又成了一个难题。


    因为根本就没有相关的法律规定,而就算有这样的法律条文,法官们有没有读过还是一个问题。许多现在的法官在审判案件时都是随心所欲。他们更关心跟权贵有关的案件,対普通民众的离婚案根本没有兴趣,常常是随手就判了。


    这就让将离婚当成一件救命稻草的女性时常蒙受更大的伤害。


    许多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从父亲的手中被转到了丈夫的手中,自已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她们的嫁妆也并不由自己掌管。她们在家里时住着父亲的房子,嫁人后住着丈夫一家的房子。


    所以当她们离婚后,就会被赶到大街上,没有住的地方,没有钱买吃的,什么也没有,假如能被娘家重新接纳,那已是万幸。否则就只能沦为乞丐,或者遭遇更加悲惨的事。


    杨玉蝉坚定的说:“所以,最重要的是启智。要让女性也有获得教育的渠道,让她们也认识世界,这样才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杨玉燕也说:“対。直到有一天,我们自己也可以插手去制定跟我们自身相关的法律条文,那时才能得到真正的保护。”


    苏纯钧替她鼓掌:“不得了!燕燕以后要当法官吗?那我以后可不敢不听太座的话啊。”


    这个玩笑开得好极了。


    祝颜舒与杨玉蝉都暗自放下了心。就是张妈也笑呵呵的离开了。


    杨玉燕听出他并不生气,反而是在向她表白,心中欢喜之下,嗔他:“胡说什么啊!”


    早饭吃完,祝颜舒和杨玉蝉就回屋换衣服了,杨玉燕也要再去换一条出门的裙子。她犹豫了一下,换上了一件白色带荷叶边的衬衣,下面穿了一条粉色的百褶裙,配一双白色半截袜,一双棕色小皮鞋。


    她站在镜子前转了转,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条披肩,这才出来。


    苏纯钧就坐在客厅里等三位女士换好衣服,他拿着杨玉燕抄写的诗词看,见她还在页角画上了诗中所述的花朵、拱门与月亮,便静下心慢慢品味她的这份浪漫心思。听到门响,他就立刻站起来,打算好好的夸一夸。


    转过身来一看,第一个走出来的正是杨玉燕。


    她穿着洁白的衬衣,胸前鼓起,腰系的紧紧的,不盈一握,粉红色的百褶裙像花瓣一样散开又合拢,下面露出她雪白圆润的小腿,白的就像从来没见过太阳。


    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偏着脑袋可爱的问他:“好看吗?”


    苏纯钧这才呼出一口气,他刚才一直屏住呼吸。


    “好看,真好看。”他想上前,又克制自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非常适合你,清纯又美丽。”


    祝颜舒推门出来,一见杨玉燕就赞道:“这么穿真好看,哎呀,应该再给你买几件衬衣,你以前怎么没穿过?対了,再去拿一条领结来戴上更好看,快去,你那里有没有?”


    杨玉蝉也出来了,她就是简单换了一件去年的新衣,没有多做打扮。她说:“我那里有,我去拿。”


    她转身回去,少顷就拿了四五条领结出来,都是女孩子用的,有红色格子的、深绿色的、黑色的、黄色的。


    祝颜舒挑了红色的,亲手给杨玉燕系上:“喜事当然要用红的。”


    小巧的领结打在领扣下。祝颜舒又不满意了:“这里要是钉一个珍珠的领扣就更好了,我记得我有一件。”


    她又回屋去翻,张妈跟进去帮她找,找翻了天才找到。因为祝颜舒早就不用这枚领扣了,万幸珍珠找出来还未失色,仍然温润而有光泽。祝颜舒把它扣在领结上,枕型的珍珠足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下面的金托都有些黯淡了。


    她扶住杨玉燕的肩,把她拉到全身镜前,望着镜中已经长成少女的杨玉燕,她感叹道:“真好看,真衬你。”


    杨玉燕望着镜中的少女,她双目水润黑亮,面庞富有青春的光泽,她脸颊微微泛红,嘴角不自禁的在笑。她身边有妈妈,有姐姐,有男朋友,有张妈。


    她很幸福,非常幸福。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她很快的笑了一下,眨了眨眼,摸了下领扣上的大珍珠:“好大个啊。”


    祝颜舒豪气道:“给你了。”


    她把杨玉燕推到从刚才起就像变成哑巴的苏纯钧身边,说:“苏先生,你帮我照顾她。”


    苏纯钧这才找回舌头,慌忙点头,咽了口口水,有些僵硬的把胳膊伸给杨玉燕让她挽上。


    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还有微微失神的面庞。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难过,猜测可能是因为想到就要嫁人让她不安。


    他轻声说:“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我不会让你跟你妈妈和姐姐分开的。”


    杨玉燕紧紧挽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祝颜舒揽着杨玉蝉,小声说:“妈也给你留着好东西呢,等你的好日子到的时候,都给你。”


    杨玉蝉又感动又好笑:“妈,我哪有那么小心眼?今天是燕燕的好日子,她不风光谁风光?”


    祝颜舒高兴的握了握杨玉蝉的手:“大姐,妈真高兴。有你们姐妹,妈这辈子都值了。”


    祝颜舒这时才觉得她前半辈子的苦难都结束了,从这时起,她们一家的幸福生活才要刚刚开始。


    她转头看到张妈还没换衣服,连忙催道:“张妈,你怎么还没换啊?快去换衣服,要出门了。”


    张妈还是觉得她跟着祝家母女一起去做新衣服不合适,“我还是不去了吧。”


    祝颜舒:“不行。一定要去,我都跟人家说好了的。”


    她把张妈推回去。


    不一会儿,张妈换好衣服出来,又紧张又高兴。


    杨玉燕就去拉着她,解除她的不安。苏纯钧站在另一边,笑着说:“张妈,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张妈笑骂道:“苏先生,以后你就是这家的姑爷了,咱们是一家人,嘴里留点德吧。”


    祝女士摇曳生姿的挽着杨玉蝉走到大门口等黄包车。


    马大妈就坐在大门口,旁边是坐在旧椅子上的马大爷。地上还摆着一箱桔子汽水。


    马大妈见到祝家母女出来,赶紧打招呼:“太太,大小姐,二小姐,苏先生,你们这是要出门啊?”


    祝颜舒笑着回她:“出去转转。”


    马大妈就要开汽水请他们喝。


    祝颜舒忙道:“不用不用,我们赶着出去呢,您这是做生意的,老请人喝还怎么赚钱啊?不用了不用了。”


    这时黄包车也过来了,几人分别乘上三辆车,很快就走了。


    马大妈坐回去,笑着问马大爷:“我开一瓶给你尝尝?”


    马大爷也笑,含糊着说:“不用,不用。”他现在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在屋里就很容易昏睡过去,马大妈就趁太阳好,天气暖和的时候把他搬到外面来,让他的精神好一点。


    “尝尝吧,这汽水挺好喝的,你喝过我也能尝尝。”马大妈开了一瓶,插了根吸管,递给马大爷,让他用两只手握着慢慢吸。


    这时过来一行骑自行车的青年男女,看到路边的马大爷喝汽水,就过来问:“汽水多少钱一瓶?”


    马大妈连忙说:“汽水一毛钱一瓶,桔子味的。也有吸管,吸管要两分钱。”吸管是纸做的,这是杨玉燕出的主意,说有的小姐可能不喜欢対着瓶口喝,用吸管更文明些。


    文明不文明的倒不是最重要的,张妈担心这吸管没销路,还要白花钱去买,一毛钱才五十根,卖不掉就亏了,纸是会坏的啊。


    结果没想到这边还真有许多小姐愿意买这个账。


    这一行男女中就有两个涂了口红的小姐要了吸管,结果喝汽水时,其他的女孩子看到她们两人秀秀气气的吸着汽水,她们却要和男生一样仰着脖子喝,一不留神就喝到脖子里去了,竟然有人后面又买了吸管。


    马大妈笑着等他们喝完收回瓶子,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她手里抓着一把毛票和硬币,坐下认认真真的把票子都好好的展开再塞进口袋里。她対旁边的马大爷说:“今天又赚钱了!这一会儿就赚了有五六毛了!”


    马大爷笑着点点头,把汽水瓶推给她喝。马大妈喝了两口解解渴又推给他,说:“这味是挺好喝的,我以前都没喝过,你喝,你喝。”她坐下喊:“汽水,好喝的桔子汽水啊!好喝的桔子汽水啊!”


    三辆黄包车来到了裁缝铺前停下来。薛记女士西装店的老板薛女士早早的就站在门口等着,一看到他们下来,立刻出来迎接,声音扬得高高的:“哟哟哟,祝女士,你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好像年轻了呀!”


    第103章 百尺杆头


    苏纯钧以前来过这里,还叫杨二小姐撞见了他玩弄口舌的时候,此时重游故地,不免有些紧张,于是他肩背挺直,拿出百倍的精神来应对,无形之中便闪闪发光如同贵公子般矜傲。


    店主薛女士竟然不敢上前打招呼,先与祝颜舒对话。


    “祝小姐,这位是……姑爷吧?”她一时情急叫了旧称呼,却刚好合了祝颜舒的心意,一张笑脸更添三分光彩。


    祝颜舒也往那边看,只见杨玉燕与苏纯钧挽着手站着,可称郎才女貌。杨玉燕天真纯美自不必多言,苏纯钧拿起架势来也足够唬人。他本就出身富贵,只是这几年过惯了苦日子才变得油滑了些,现在背直起来了,那份贵公子瞧不起人的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可他这个样子,一双眼睛却只盯着杨玉燕的身影,望着她的脸说话,那份关爱看重叫祝颜舒怎么看怎么满意。


    祝颜舒轻描淡写的说:“是我二女儿的好朋友,正好我家要做新衣服,就带他也来做一件,他啊,就跟我自家孩子是一样看待的。”说罢就招手喊苏纯钧过来。


    苏纯钧与杨玉燕手挽手过来,祝颜舒指着薛女士介绍说:“纯钧啊,这是你薛阿姨,你跟着燕燕一起叫就行了。”


    杨玉燕就先做个样子叫苏纯钧学,她客客气气的行礼问好:“薛姨好。”


    苏纯钧就跟着说:“薛姨好。”


    薛女士连声说:“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啊呀,真是金童玉女一样啊。”


    杨玉燕含羞带笑,苏纯钧也笑起来。


    祝颜舒说:“他们小孩子,不要夸他们了。我这次是想做两件新衣去吃酒席,五月初的时候,天气大约有些热了,你这里有没有好料子叫我瞧瞧?衣裳样子有没有新的?”


    薛女士连忙说:“有,有,料子有,新样子也有。你说了以后我就去了一趟百货公司,你说的那个样子我见到了,没问题,我能做!”


    她挽着祝颜舒走进去,还是那个里间,已经打扫一新,靠窗的台子上摆着十几样新料子,靠墙的西边摆了一件新沙发,跟原来的大镜子挨着,另一边放了一个架子,全都是做出来的衣裳样子。


    薛女士请祝颜舒一行人坐下,又亲自去外面买了饮料进来,倒给他们喝,然后把帘子一拉,指着衣裳架子说:“这上头的衣服都是我和我丈夫先试做出来的,要不然我穿给你看一看?当时我在百货公司也试穿过,那衣裳怎么裁的都学了。”


    祝颜舒就站起来去看那一架子的衣裳,乍舌道:“乖乖,你是试了多少件啊?只怕是把他们那边的衣服都试回来了吧?”


    薛女士就笑:“我跟我女儿一起去的,她虽然年轻,也有四五分了,帮我记了好几种样子。就算有我们俩也足足去了四回才全学回来,那边的那个售货员脸色难看死了。”


    祝颜舒哈哈笑起来,喊张妈也过来挑,对薛女士说:“这是我表姐。”


    薛女士看张妈衣着打扮就知道这估计是祝家下人,但也客客气气的喊:“您看有合适的也可以上身试试。”


    张妈个头比祝颜舒低一头,又有些胖,架子上这些她是都没办法穿的,笑着说:“承您的情,先给我们太太挑吧。”


    别看张妈穿着普通,家里的画报她可是没少看,挑起衣服来头头是道。祝颜舒拿那件绿色的,她说:“这件看起来不错,可胸口这一圈蕾丝不太合适,显得累赘,你又不是那没胸的,没必要穿这件。”


    祝颜舒拿另一件枣红的,她说:“好是好,就是扣子改成珍珠的更好,这水钻的不合适,不衬你。”


    祝颜舒又看上一件黑色的,她说:“这件倒是最好看,就是当天只怕是不行,别人还以为你是寡妇呢。”


    祝颜舒也喜欢这件黑色的,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笑着说:“那我就当一回寡妇好了。”


    薛女士插不上话,就在一旁捧哏,笑着说:“大姐眼光真好,我可比不了。”她拿起那件黑色的,“那我就先试这一件,您坐回去吃点瓜子,喝点饮料。”


    薛女士拿衣服进去换了,祝颜舒就跟张妈坐回去了,赶杨玉燕和杨玉蝉去看,两姐妹就手拉手走过去。祝颜舒对苏纯钧笑着说:“男士的西装就那几个样子,只好先屈就你等我们选完了再选。”


    苏纯钧笑道:“我以前常陪家母家姐挑衣服,一坐就是一天,从来不烦。多谢您给我这个机会重温。”


    祝颜舒笑着对张妈说:“瞧瞧,这是熟了,不拘束了,敢开玩笑了。”


    张妈笑着说:“这还不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以后就多个儿子了。”


    苏纯钧半点磕巴不带打的,张嘴就喊:“妈。”


    祝颜舒哪怕有这个心,也没料到他这么容易就喊上了,脸都稍稍红了一下,作势要打他:“真叫妈我可就真打了啊。”


    苏纯钧一派坦然,眉梢眼角没有半丝为难的说:“当娘的教训儿子是正经。”


    祝颜舒望着这个年轻人的神情,突然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伤害。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家,想再喊一声妈。


    她把苏纯钧的手拉过来,轻轻拍打了一下,说:“既叫了这声妈,我也就觍着脸受了。教儿子跟养女儿可不一样,养女儿是怕她被人骗,教儿子是怕他学坏。对女儿我是宽着来的,对儿子我可是严着来的。张妈啊,回去你把家里的戒尺找出来,以后就放在客厅里。”


    张妈笑着说:“行啊,以前老太爷打你总下不了手,以后你打这儿子怕也是下不了手。”


    苏纯钧眼中星光闪动,一时成了个哑巴。


    杨玉燕挑好了一件衣服,比在身前,转过来问他们:“这件好不好看?”


    三个人都没注意,此时便齐声说:“好看。”


    杨玉燕便晃到大镜子前转,皱眉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长了?这层蕾丝也有些多余。”


    苏纯钧眨了眨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走过去一同望向镜子里,说:“你穿什么都好看,这件你穿一双高跟鞋就行了。”


    有苏纯钧过去哄人,祝颜舒就省事了,只管翘着腿跟张妈说话。


    这时薛女士换好衣服出来,她还把头发挽高了,换了一双高跟鞋和玻璃丝袜,一站出来就艳惊四座!


    这袭漆黑的长旗袍直到脚面,叉开到大腿,剪裁极为贴身,将女士的身材裹得淋漓尽致,优点全部放大。它是五分袖,露出整条小臂。薛女士的手腕上没有首饰,她摸着自己的手腕说:“到时祝女士你戴一件好首饰,保准吸引人!”


    祝颜舒赶紧站起来,走过去细瞧。她啧啧道:“你家那个人可真会裁,瞧这件衣服把你衬的,都年轻了二十岁。”


    薛女士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咬着嘴唇小声说:“我家那个人也最喜欢这件,我刚换上他就不许我脱呢。”


    祝颜舒啊呀呀的打了她一下,“死相!这都是孩子,你也不收着些。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薛女士就认真讲解这件衣服的好处,她伸着脖子说:“这个领子极妙,比别的领子都低,也都松一些,却显不出来,你看,反衬得人脖子长。”她转了一圈,祝颜舒双眼越看越放光:“哦,这领子这里是有弧线的,后面高一些,前面低一些,这样显得脖子长,下巴也好看。”


    她以前也是非常爱打扮爱做衣服的,围着薛女士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立刻就订下这一套。


    薛女士忙说:“这件还裁了件白色的,你要不要看一看,我觉得那件也好看。女要俏,一身孝啊。你连黑的都穿了,这白的也不必忌讳。”


    祝颜舒就答应要看看白色的那套,结果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她就预定了两套,一黑一白。


    此时杨玉燕和杨玉蝉都坐在沙发上看热闹,张妈对她们说:“这叫黑白双煞,你妈也是真不忌讳。也对,现在能叫她穿孝的都不在了,也不怕再妨着谁,可不就随便穿嘛。”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暗中发笑,唯有苏纯钧还自觉不太敢放肆,就把脸扭开了再笑。


    薛女士倒是想一口气就把生意做成十件二十件的,倒是祝颜舒记得今日的主角是杨玉燕,订下两件就毅然决然的喊了停,把杨玉燕拉过来,道:“今天是给你选衣服,你躲在后面干什么?快过来挑啊。”


    杨玉燕忙说:“我挑好了,挑好了。我要这件、这件和这件。”


    薛女士马上夸:“二小姐眼光真好,不愧是新新青年。”


    可祝颜舒看不上杨玉燕的眼光,将这三件批的一无是处:“怎么全是白色、黄色的?你那天是干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都不行。”说完怕杨玉燕不高兴,又说:“那件白色的勉强可以,剩下两件黄色的你喜欢就也做了,回去平时穿。”


    杨玉燕:“三件都是带蕾丝的,我平时可不穿。那就要白色那件吧。”


    薛女士连忙将杨玉燕指的那件白色捧出来,这件旗袍有些西式风了,袖子是个两层的,里层是普通的短袖,外层接了一个五分的白蕾丝袖子,袖口还攒成花瓣状,浪漫可爱。除了袖子做了一些变化之外,其余就平平无奇了,就是白色丝绸上用暗纹绣了一些报春花。


    薛女士当然要夸出花来,将最有特色的袖子点出来后,又夸这颜色:“现在西方流行白色,他们那新娘都穿白纱呢。”


    当然,报纸上一直认为西方结婚女的穿白,男的穿黑,那是大大的不吉利,全是丧事的颜色啊!结婚是大大的喜事,怎么能不穿红呢?


    不过现在样样都是西方的好,西方的妙,裁缝店也只能顺从潮流。不然薛女士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别人说要去吃酒席时推荐白色的裙子。


    薛女士捧祝颜舒:“您是最懂流行的,我这只是班门弄斧了。”


    祝颜舒还真不觉得杨玉燕订婚穿白色有什么不好,她自己都买了件白的呢。她说:“这件白的还勉强可以。不过不能只挑一件,要防着万一。再挑一件。”


    杨玉燕就又挑出一件绿色的。


    初春时节,淡绿色的衣服也是很相宜的。但刚才还说白色衣服可以穿的祝颜舒这回就改口了,“你就不能挑一件喜庆点的?不是白的就是绿的。”


    杨玉燕也是很牛气的,抓着一件摆在最角落的,薛女士拿来凑数的大红色旗袍说:“那我挑件红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祝颜舒笑完就说:“你敢挑我就敢付钱!当天你穿不穿?”


    杨玉燕瞬间就把那件衣服放开了,她才不要这么快就穿大红呢。


    最终还是苏纯钧出来挑了一件粉色的,鲜嫩的桃花一样的粉色,这件倒是祝颜舒和薛女士都夸好看,衬小姑娘,连苏纯钧自己也觉得与青春正好的杨二小姐十分相衬,唯有杨二小姐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她自己进去换了出来,虽然衣裳不太合身,有些长,有些宽,但确实把她衬得娇艳无比,叫她自己都看愣了,捧脸站在镜子前欣赏,发出感叹:“我靠,原来我这么白吗?”穿这么艳的粉都行?


    祝颜舒当即给了她的屁股一巴掌,眼如铜铃:“哪学的!”


    杨玉燕立刻噤声,缩头认怂。


    祝颜舒不好在外面使家法,威胁道:“等回去再给你好看。”


    杨玉燕便乖乖的滚回沙发做认罪状。轮到杨玉蝉和张妈去挑了,这两人起来时都暗暗威胁她。


    杨玉蝉:“回去再好好问你。”


    张妈:“你说你这小东西,一眼看不到就胡说八道的。”


    唯有苏纯钧仍在她身旁,不离不弃。


    杨玉燕对在沙发旁陪着她的苏纯钧小声求情:“你回去以后帮我说说话吧,我不是有心的。”


    “嗯。”苏纯钧一脸严肃的回忆:“我没在你面前说过脏话。是在大学里学的吗?”


    显然打算找出源头给予扼杀。


    杨玉燕不甘的抱怨:“不是,我就随口一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声音在苏老师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苏老师温柔道:“没事,一次两次不要紧,以后不说就行了。这也不怪你,是教坏你的人不好。君子坐言起行,都要慎独,不能放纵自己。以前是我疏忽了你的教育,只顾着应试,从明日起,我开始教你四书五经。”


    杨玉燕被惊天大霹雳砸得头昏脑胀,茫然无措的说:“不是,我以前学的是应试的?我应什么试?我当时要考试?”


    她怎么不知道?那不是祝颜舒不允许女儿当文盲才一直给她请家教吗?


    苏纯钧温柔抚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你妈对你的心意,你要好好感受啊。”


    杨玉燕陷入亘古的迷茫之中,开始怀疑以前祝颜舒给她请家教是真的想让她去考个什么试了。


    但回忆以前的家教时光,好像也没什么目标啊?莫非是想让她参加女子中学的考试?可她也没学女四书这种摧残人性的东西啊,女子中学是必考女四书的,听说要用毛笔字默写《女诫》全文的。


    所以,到底是要去哪里考试?她现在都进大学读书了,还需要考吗???


    杨玉燕的背上乍起久违的汗毛,仿佛暑假最后一天才发现少写了一门作业。


    第104章 汽车


    从薛记女士西装店回来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祝颜舒一到家就哎哟哎哟叫着回卧室躺着去了,张妈跟进去帮她开灯拉窗帘,侍候她把衣服脱了换上睡衣才关上门出来,说:“你妈累着了,今晚不吃饭了,你们吃点什么?”


    杨玉燕和杨玉蝉也坐在沙发上起不来,唯有苏纯钧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还有力气,对张妈笑着说:“恐怕大家都不太饿。”


    张妈笑道:“可不是吗?这一天可没少吃。”


    早上去薛记女士西装店量尺寸做衣服,挑好款式后留下订金后出来时间还不到十一点,这母女三个就疯了。先是拐到酒楼吃茶点,吃完茶点填饱肚子就直奔百货公司,从一楼逛到三楼,每一个柜台都逛了个遍。


    逛完百货公司,出来以后还不肯回来,又寻了个戏园子听他们下午的相声大鼓,一边听一边乐一边吃园子里的小吃,什么鸡皮馄饨扬州包子乌梅糖糕点了一桌子,人人都吃了不少。


    从戏园子出来,终于要回家了,路过看到点心铺子,又停下打包了几样点心,全是杨玉燕说要吃的。


    苏纯钧把那几样点心放在茶几上,张妈故意去问瘫在沙发上的杨玉燕:“祖宗,你现在还吃不吃点心了?”


    杨玉燕摇头,按着胃说:“不吃,张妈,我撑得慌。”


    张妈:“活该。给你说吃不完吃不完,一个劲的点,每一样都吃两口不吃了,瞧瞧,都包回来了,够你吃一周不重样的。我都给你留着,你给我都吃了才行。”


    张妈去把打包回来的剩菜都提进厨房去腾到盘子里,苏纯钧见这一家子都累了,只怕也没力气再应酬他了,就去厨房去张妈说:“张妈,我先走了,让她们好好休息。”


    张妈喊住他:“你等等,这菜你带回去,晚上饿了热一热吃吧。”


    她找了一个大汤碗,把肉菜全装进去,盖上一个盘子给他,苏纯钧伸手来接,她又收回去,不放心道:“我还是给你送上去吧,你端不住再摔了我的碗。”


    苏纯钧笑道:“张妈,我哪里那么没用?不会连个碗都端不好,给我吧。”


    张妈扬扬下巴:“算了算了,你忙您的去吧,对了,你把你那鞋拿回去吧。”


    在百货公司祝颜舒买了好几双鞋,专给苏纯钧买了一双新的,还给张妈买了一双皮的呢。


    苏纯钧也不客气,弯腰提起来,这是给他在订婚仪式上配西装穿的,他的西装做了两身,一身黑的一身灰的,要不是张妈拦着,祝女士只怕还想再给他做一件俏一点的。他算是今天才见识到祝家大小姐的风采,这才有那么一点点当年祝半城养出的大小姐的样子呢。杨二小姐只有一点点像祝女士,但也是对花钱极为没数的一个。


    想起日后他也要像张妈似的跟在杨二小姐身后替她张落操心,他这心里就别提多快活了。


    杨玉燕看到他要回去了,也不站起来,坐在沙发上招手:“你要走了?”


    他过去弯腰笑着说:“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杨玉燕点点头:“你一走我就回去睡觉。”


    苏纯钧看了一眼还白着的天,笑着说:“早点睡挺好的,今天累着你了。”


    张妈说:“瞧瞧,苏老师笑话你呢。还不快起来送送,没规矩。”


    杨玉燕就起来送人,回头见杨玉蝉还坐着不动,使唤她姐:“姐,起来送送。”


    杨玉蝉不起来:“我现在升职了,是大姨子了,大姨子不用送姑爷。”


    张妈笑得手里的碗都要摔了:“你们这两小兔崽子,都该打了。”


    杨玉燕头回在她姐面前张口结舌,苏纯钧就只剩下笑了,牵着杨玉燕对杨玉蝉说“那大姨,我先走了。”


    杨玉蝉眼一瞪,也笑了。


    张妈说:“你活该,叫你先占人便宜,现在也不许恼。行了,你也坐着吧,等我烧水,你们洗洗都早点睡吧。”


    杨玉燕把苏纯钧送到门口,两人一番依依后才告别。回来后就见杨玉蝉去厨房捅开炉子准备烧水,她走过去靠着门说:“姐,你不生他的气了?”


    杨玉蝉:“他对你好我就不生气。”


    杨玉燕有点不明原因的消沉:“嗯……”好像从今天才隐约有感情她将要离开这个家了,将要离开以前的世界,迈向新世界了,这份不安今日开始生长漫延。


    杨玉蝉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别怕,你要是以后过得不好就离婚,回家来。”


    杨玉燕捂着嘴嘻嘻笑。现在只有姐妹两个,说话就不必那么谨慎小心了。


    杨玉蝉说:“皇妃离婚案后,我们学校的女学生都很高兴。以前成亲婚后过得不好只能忍,以后我们就可以选择放弃这段婚姻,拯救自己。这是女性解放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离婚是你的权力,你以后要好好用它保护自己,别不好意思。”


    杨玉燕点点头:“我知道。我要是过得不好才不会忍呢。”


    张妈开门回来,听到这句说:“又说什么呢?你们姐妹背地里说说还行,你可别当着人苏先生的面说。人家对你多好啊,这话说多了伤人心。”


    杨玉燕点点头:“我懂,张妈。我也喜欢他啊,我也会对他好的。不过人生的事谁都说不准,要是以后他不对我好了,我也不会忍着不说。”


    张妈说:“你这么想是对的,对你不好当然不用忍啊。到时也不必非要离婚争个是非对错才能走,你这点要跟你爹学,人先跑了,等人安全了,再折回来争黑白。”


    杨玉燕和杨玉蝉一起笑了。


    张妈理直气壮:“怎么?我哪儿说错了?以后杨先生肯定地位更高,燕燕跟他哪里敌得过?不想过了先跑了才是对的。”她推开杨玉蝉,“行了,你们姐妹都出去,别给我添乱。”


    一周后,薛记女士西装店就把衣服送来了。


    人人都是两套,杨玉燕站在屋里转着圈的试她的新衣服,不等高兴呢就被张妈给挂到柜子里去了,还系上了除虫的香包。


    从这一天起,时间好像一下子加快了脚步,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五日当天。


    早上四点半,杨玉燕就被张妈给从被窝里拖出来,昏昏欲睡的坐在桌前让梳头娘卷头发。


    梳头娘笑眯眯的说:“小姐别急,我给你卷好了,今天就没有女的能比你更漂亮!”


    杨玉燕打出一个天大的哈欠,眨着满眼泪花应道:“好,多谢您。”


    她又暗中盹过一小觉,睁开眼已经六点了,头发上横七竖八的缠着许多竹签子,动一下就插着脖子了。


    她脖颈僵直,看到杨玉蝉坐在床上,梳头娘已经出去了,连忙喊她姐:“姐,姐,她给我卷成什么样了?”


    杨玉蝉走过来递给她一本画报,摊开后让她看中间那幅画,上面是个法国女人,头发垂到肩,全是整齐一条条的螺丝卷,像蛋卷似的直直的。


    杨玉燕哇了一声:“烫的是这样的?”


    杨玉蝉点点头,拨了下她头上的竹签子,笑道:“你这样跟糖葫芦串子似的。”


    杨玉燕:“你怎么不说我像牙签肉啊?”


    杨玉蝉摇摇头:“毕竟是亲生姐妹,我还是不太忍心的。”


    张妈端着早饭进来,看到这对姐俩还逗呢,骂道:“大姐,你赶紧出去吃早饭,这会儿我看人就来了。燕燕,你赶紧吃,一会儿那梳头娘还要给你化妆呢。”


    杨玉燕此时已经听到客厅的人声,目瞪口呆:“人?为什么还要有人来?”


    张妈:“廖太太带着人上门了,我看是来看热闹的,不过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你妈一个人是太少了点,多几个人陪着也显得咱们亲戚朋友多啊。”


    杨玉燕小声尖叫:“我这是订婚!不是结婚吧?苏老师呢?”


    张妈:“他去接人了,还要去两个地方,先去大学,再去那何秘书家,说不定还要去一趟财政局。他救不了你了,赶紧吃你的。”说着就把包子给她放下了。


    廖太太有儿子也有女儿,可还是爱别人家的热闹。她早早的盛妆打扮了,叫上一群朋友就上祝家来了。


    祝颜舒昨晚已经烫好了头,今天早上只需要换上衣服就能走,本来是为了省事,免得早上梳头娘子忙不过来,不想竟然真的做对了。廖太太一来,她什么也办不了,只能先陪客。


    杨玉蝉就是因为在外面被廖太太说得不好意思才躲进来的。


    现在又被张妈赶去吃饭,只好转出来,悄悄溜进厨房吃。她站在灶台前吃包子——今早张妈省事,除了祝颜舒还有面条吃,剩下的人全都只能吃包子。


    才吃了一口,祝颜舒也躲进来喘口气,看到她就皱眉:“一会儿你也把头发烫一烫吧。”


    杨玉蝉吓了一跳,忙说:“我不烫,烫了就不像学生了。”


    祝颜舒:“你那学我看也不必上了,过一年看情况变好了你再回去领个毕业证。不过我看这证不证的,没有真才实学重要。你在学校学了四年,比那张证有用的多。”


    杨玉蝉有些犹豫,祝颜舒说的有道理,她也不太排斥。


    祝颜舒说:“既然不去学校,那烫不烫头还有什么啊?今天人人都烫,张妈都梳了个新头呢,你也烫一烫,也好看呀。”


    杨玉蝉一会儿就被梳头娘给拉回杨玉燕的屋里去了。


    杨玉燕已经吃过包子,也漱过口刷过牙了,正等着梳头娘给她化妆,见杨玉蝉被拖回来就笑:“你也要烫头哈哈哈哈哈。”


    杨玉蝉:“你还要化妆呢。”


    杨玉燕就苦了脸,对梳头娘说:“不要化太浓的妆吧,我不喜欢。”


    梳头娘笑着说:“不浓,不浓,小姐放心,我还给电影明星化过妆呢,不会给你化难看的。咱们只上一点粉就行。”


    说是这么说,梳头娘却先给她修眉,将杂毛都剃干净,将眉形修成了双燕眉,再用眉笔画型。


    画完叫杨玉燕看,梳头娘说:“小姐看,这样是不是像电影明星了?”


    杨玉燕看镜子里的眉毛,这不就是挑眉吗?不过还真挺像国画中的燕子翅膀的,叫双燕眉真是好听多了。


    接下来梳头娘让她站起来,用大粉扑在她的背上、腋下、腰上周围全都扑上了粉,连胳膊和手背上都有。


    杨玉燕举高双手做投降状:“为什么连这里都要上粉?”


    梳头娘说:“怕你出汗湿了衣服不雅观呀,扑上粉就不会出汗了。”


    有道理。


    就是这粉闻起来特别像痱子粉……


    杨玉燕坐下来就闭着眼睛当木偶了,让梳头娘子在她脸上折腾,虽说现在没有粉底液啊美妆蛋,但各种家伙什也不少,梳头娘子在桌上摆了一个小箱子,打开全是一样样的东西。


    她把她的脸当画布揉搓,折磨了许久才放过她。


    杨玉燕都不敢睁眼睛了,生怕把她画成一张大花脸。


    不过真照了镜子发现也没那么吓人,就是粉涂的白了点,胭脂多了点红了点,但奇异的并不难看,反倒显得她粉光脂艳,颜值蹭蹭蹭跃上好几个台阶。


    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杨玉蝉就代替她被按在椅子上折腾头发,浑身汗毛直竖,梳头娘子说:“大小姐别紧张,我不给你卷太多,这样你回来一洗头,卷子就没了。要是想多留几天,就别洗也别梳,睡觉戴睡帽就行。”


    杨玉蝉听说不会久留才舒了口气,转头看杨玉燕捧着镜子照个没完,说:“看什么呢?画的跟个唱戏的似的。”


    杨玉燕才不管呢,目光不离镜子,啊呀她可真好看!


    一边道:“娘子,你也给我姐扑点粉,省得一家里就她不涂粉,不合群。”


    杨玉蝉大骂:“胡说八道!这算什么合群!”


    梳头娘子笑嘻嘻的听两姐妹逗嘴,一边把杨玉蝉也收拾好了,嘱咐她坐着不要动,然后就去给杨玉燕拆发卷子,拆完又涂了一层发胶才说:“弄好了,我去喊人进来帮你穿衣服。”


    少顷,张妈进来帮杨玉燕穿衣服,一边笑着说:“一会儿你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可热闹了呢。”


    杨玉燕站着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钻就钻,问:“什么热闹?”


    张妈说:“廖太太把那于英达也给带来了,他开了一辆汽车停在楼下,说想接我们坐汽车去和平饭店。”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惊叫:“什么?要坐他的车?”


    张妈打了杨玉燕一下,“站好,让我说完呀。他把车停在那里,刚才又开来一辆财政局的福特汽车!一来就把他的车给赶跑了。你们猜这车是谁借来的?”


    这还用猜?


    杨玉燕:“他还借了辆汽车?他没说啊。”


    杨玉蝉戏弄她,故意问:“谁是他?哪个他?”


    第105章 钻石


    祝家楼下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闲得没事做的邻居们也都抱着臂膀三五成群的对着大门外的两辆汽车指指点点。


    马大妈一见今天这么热闹,就不把马大爷搬出来了,她自己在外面卖汽水,一个劲的喊:“好喝的桔子汽水,一毛钱一瓶!”


    于英达今日是特意来帮忙的。他知道祝家没有车,这才特意向廖太太说情,把廖家的汽车借出来了一辆。他与廖先生和廖太太都是好朋友,借辆汽车还是很容易的。


    廖太太也真心的对他讲:“你现在也有些年纪了,该考虑一下家庭的事了。你不要瞧祝女士年纪大又有两个女儿,但她才是那种可以过日子的女人。当年姓杨的一个穷鬼瘪三,毛都没有一根,祝女士要追求爱情就肯下嫁!可见她这个女人啊,容易被爱情打动。你往日来往的那些女人眼里都只有钱,不会用心待你。”


    于英达自己也很明白,外面都说穷苦人老实不爱财,这才是大大的瞎话!越穷的人,越爱财。他自己穷得卖了一辈子身,现在开着小汽车,住着小公馆,身上穿西装,家里请佣人,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穷,还是爱财。一颗心里有多少真意,他自己最清楚。他看着廖太太与廖先生,那都不是在看人,那是在看喂狗的主人。


    他就是那条狗。


    真心?好奢侈的东西啊。跟钱比,当然是钱更好。


    若是有人给他钱,让他去出卖廖先生和廖太太,他是绝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可惜廖先生这个救火队队长位卑职小,这等曹操求将的事一次也没发生过。


    以前他被廖先生带去参加酒会,招待客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真可惜。


    跟廖先生比,女人总是更加心软。他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能为廖先生出力的地方就少了。廖太太就想着给他找一个归宿。


    在廖太太心目中,当然是他比祝女士更加是“自己人”。


    当然,其中也不乏女人嫉妒同类的心。


    廖太太将他介绍给祝女士,千方百计的替他找机会,还教他如何讨好祝女士。


    于英达本来只有三分真意,但现在慢慢的,他竟然真的渴望着要与祝女士结成夫妻了。


    他甚至还设想过有两个女儿喊他爸爸的场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他从此变成了一个体面人,不是贵人席榻前的玩物,赤身倒酒点灯的漂亮东西。


    他真的很想很想,做一个体面人。以后死了,葬在一个有后代会来祭扫的坟地里,以后每年都能看到子孙后代来坟前磕头上香。


    所以,他并不想逼迫祝女士。他希望让她慢慢体会到他的真心。


    廖太太说的许多主意,他都没有听从。


    他在祝女士这里,是一名叫做于英达的绅士。


    所以,哪怕今日他的好意落了空,他也没有纠缠,让人看笑话,让祝家难堪。他马上把车停到远处,再下车来与司机让烟说笑,然后才回到楼上报喜信:“外面有一辆福特汽车,讲是来接祝女士母女去参加宴会的。真是好风光啊!”


    于英达上楼这么一讲,围着祝颜舒的太太们都应和的欢叫起来。


    廖太太推了一把祝颜舒,笑道:“你这东西,竟然找了这么一个好女婿,真是叫我嫉妒啊!”


    祝颜舒笑着说:“现在讲究自由恋爱,我哪里管得了?再说,廖太太你最清楚,我那女婿之前就租我家的房子,一个穷学生。我哪知道他去年毕业进了财政局就得了贵人青眼?”


    穷小子鱼跃龙门,这种故事大家最爱听了。


    立刻七嘴八舌的追问。


    祝颜舒就讲出一两件趣事给他们听:“燕燕爱吃饼干,我家就常常买来给她吃。可是她竟然把饼干偷偷包了拿给苏先生吃,还是我家张妈说饼干现在吃得太快,我才发现的!还有啊,燕燕爱看书,也爱在我的钱包里拿零钱出去买零嘴,我隔上几天也会给她一两块钱花,结果她把这钱全都借给了苏先生。哎哟,气得我哟,打又舍不得打,可不是只好把她嫁过去了?”


    太太们听了这样的趣事,笑声尖的要刺破窗户。


    富小姐爱穷学生,好戏,大戏!


    廖太太笑得最大声,指着祝颜舒说:“像你!母女两人一个样,有多少钱都能叫男人给哄了去!”


    祝颜舒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挥掉她的手,气哼哼道:“我那是瞎了眼!再说,燕燕的运气比我好,苏先生现在风光了,买了好大一颗钻戒来求婚,我才答应的。”


    听到钻戒,众太太又高潮了,尖叫不断,都说要看钻戒。


    祝颜舒轻描淡写的说:“也没有多大,我看也就两克拉。”


    廖太太中肯的说:“那也要七八千块,好一点的上万都有可能。你这个女婿真是不错,这回和平饭店也是他订的桌?”


    祝颜舒点点头,长长的叹气:“我本来只想要自己家人开一桌,吃吃饭就好。他说要请何秘书,席面小了不好看,我就叫他去张落,结果他就把桌开到了和平饭店。我哪里掏得出来钱?卖了这幢楼还差不多。最后都是他付的,也不晓得他哪来的钱?”


    祝颜舒一脸茫然无知,廖太太便认认真真的给人科普讲解,周围的太太们也都凝神细听。


    廖太太难掩酸意:“你可不要小瞧财政局,他们那里的人管着金库呢。你那小女婿,随便签一个数,钱就能领出来了。财政局的白条子是真的钱,可比别处肥多了。”


    祝颜舒这才恍然大悟,又说:“那他还说以后结婚了也要住我这里?还让我腾一间大点的房子做新房。唉,要不是最近租户都快跑光了,我还不晓得新房从哪里变出来呢。”


    廖太太本来正为祝颜舒捞了这么一个多金又上进的女婿而眼酸,再一听这女婿回头就挖丈母娘的墙角,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精明的很,以后祝颜舒要出的血多着呢,说不定这幢祝家楼都保不住,立刻便心平气顺了。


    她笑道:“祝家楼这种位置的房子掏钱也买不来啊,他就是有千金万贯,也没办法买这条街上的房子。反正你也舍不得女儿,就让他们一起住又如何呢?”


    祝颜舒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燕燕那么小,我哪里舍得?大家一起住还热闹些。”


    廖太太抚着祝颜舒的肩笑着说:“你啊,可真是老样子。”


    她给于英达使眼色,叫他过来坐到祝颜舒旁边。


    于英达摇摇头,只站在她身后。他的身份在座的人都知道,站在这里也没人在意。


    廖太太只好替于英达说好话:“英达这个人,心最软,人最好了,对女人最体贴。我出门,儿子女儿都不肯来,只有他跟着。”


    祝颜舒笑着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张妈过来说:“二小姐准备好了。”


    祝颜舒勾头看了一眼钟表,连忙说:“十点半了,咱们快走吧,十二点开席呢。”


    这么一说,客厅里的女人都作鸟兽散。她们都要赶紧下楼,自己招黄包车赶去和平饭店。廖太太虽然带她们一起吃祝家的酒席,可没保证车接车送,想去,自己坐车。


    廖太太稳坐不动,于英达也就没动。


    这时杨玉燕和杨玉蝉出来了,两姐妹一亮相,顿时就把这客厅给照亮了。


    青春逼人。


    祝颜舒与廖太太不能跟青春少女比漂亮。祝颜舒还有收获自家地里的白菜的快乐,能平心静心的欣赏两姐妹的青春之美,廖太太的心里就难受多了,她像一个恶婆婆,对着杨玉燕招手:“好漂亮啊。燕燕,过来叫姨姨瞧瞧。”


    杨玉燕就走过去,端庄大方的问好。


    “廖太太好,于先生好。”她甜甜一笑,十分可爱。这可爱不止能击中苏先生,于英达也隔空升起了贷款父亲之爱,伸手掏出口袋里的红包塞给她:“恭喜你,拿着吧。”一边很周到的给祝颜舒说,“一点心意,只放了五十块,让燕燕做个零花钱好了。”


    五十块确实不算多,要是五百块,祝颜舒就要拦住了。此时她只好点点头,笑一下,说:“让您破费了,一会儿一定要多喝一点!”


    杨玉燕的两只手上光秃秃的,廖太太故意问道:“听说你的未婚夫那个苏先生送了一只钻戒,怎么不见你戴?”


    祝颜舒说:“在我这里,燕燕,你现在戴上吧。”她从钱包里拿出一个锦盒递过去。


    杨玉燕接过来说:“现在就戴?”


    祝颜舒:“又不是当着神父发誓要苏先生亲自给你戴?这只戒指就跟聘礼差不多意思,早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了,戴吧戴吧。”


    杨玉燕就打开盒子,戴上了那枚方糖。


    于英达夸道:“好闪的钻石啊。太太,您看。”


    廖太太探身去看,然后又捧着杨玉燕的手看,最后评价说:“倒是挺净的,成色不错。我看,也值个一万来块吧。”


    她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杨玉燕,无奈实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只见这位少女年方二八,穿一身粉色的旗袍,袍子上大片大片绣着白色的花朵,仿佛身上落满桃花。


    她烫着公主头,规矩整齐的卷子拢着她年轻的面庞,让她像真的公主一样贵气。


    粉白的面颊上是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眉毛罩在上面,她的眼睛像会说话,闪着光。


    描画得鲜红的嘴唇像一颗樱桃,嘴角好像一直带着笑。


    她不必太多的首饰装点,青春是最好的装饰物。


    更别提她还有一颗大钻石。


    和一个明显已经对她着迷的年轻男人。


    廖太太实在不喜欢像杨玉燕这样的女孩子。她以前灰秃秃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现在打扮起来就变得精明了,像是会勾引男人的样子。偏偏男人就是会被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吸引,爱情就像她手中的武器,总会有男人上当受骗,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心甘情愿的付出身上所有的钱。


    廖太太还是喜欢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样男女都不得见面,男人就不会被年轻女人勾走了。


    她左右一望,看到了杨玉蝉,立刻眼前一亮,对祝颜舒讲:“你可不能偏心呀,燕燕穿的这么好,小蝉怎么穿得不像妹妹这么好看?”


    杨玉蝉的衣服也是当时一起新做的,只是她又不订婚,所以挑的两条都是偏重平时也可以穿的。今天她身上这一件就是一件黄色的旗袍,也绣了花,只是没有杨玉燕那身的花朵大。


    杨玉蝉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廖太太挑拨离间,手段下作。


    祝颜舒招手把杨玉蝉叫过来,搂在手里说:“大姐这身也很好看啊,不像我们年纪大了,脸上都有皱纹了,她们这个年纪,怎么穿都好看的。”


    祝颜舒说着就抚着脸叹气,望着廖太太说:“瞧瞧,咱们眼角的纹都快织成网了!”一边说一边指着廖太太的眼角。


    廖太太像被烫了一样,要怒又讲不出口,咽又咽不下。


    于英达赶紧上来打岔:“时间不早了,太太们,咱们快些吧,不然开席要晚的。”


    廖太太和祝颜舒这才休兵,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纷纷起身,拿好东西,一起出门。


    第106章 众生相


    祝家母女并廖太太一行人下了楼,自然各坐各的车。


    廖太太上的是于英达的车,上车前也没再被祝颜舒说话。于英达坐上去后还鸣了两下笛,向祝家母女这边示意,然后才出发。


    而祝家这边也有点尴尬,因为开车的人不是苏纯钧,是个不认识的人。


    不过此人马上下车帮忙开车门,主动解释:“苏副科长去接何处长了,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好好将几位送到和平饭店。小姓赵,几位叫我小赵就行了,我就在苏副科长手下做事。”


    几人面面相觑,这人又拿出一张苏纯钧亲手写的便条才终于上车,实在是因为现在城里的拐子太嚣张,什么人都敢拐,上回还拐了一个名门小太太,惹起轩然大波。


    坐上车后,大家就再无怀疑了,因为这个小赵啊,开始吹苏纯钧了,那叫吹的一个响亮!在他的嘴里,苏纯钧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出身不凡,聪明绝顶,深受何处长的信赖。而何处长,人人都知道那是市长的自家人,连局长都没有何处长说话好使,何处长一个电话可以直接拨到市长家!


    所以综合起来说,苏纯钧也约等于市长的自家人了。


    祝家母女只好干笑,只有张妈跟小赵颇为合拍,点头说:“相府的丫头还是七品官呢。”


    小赵拍大腿:“就是这个理!”


    两人越说越火热,等到了和平饭店,张妈就要拖小赵也进去吃酒席。小赵不敢,连连推辞:“不行不行,我要在车里看车啊,这车是何处长特批才开了条子开出来的,回去要是有个刮擦,把我劈了我也赔不起啊。”


    祝颜舒就道:“那等到开席以后,你进去喝杯水酒,只当是贺你们苏副科长的好事了。”


    小赵心动道:“呀,那倒是该去喝一杯。”他在身上摸了又摸,祝颜舒看出来他是想摸红包,笑道:“今日只是订婚,不兴收红包的,等他成亲你再送吧。”


    小赵立刻松了一大口气,连连答应,又一路将他们送到大门口才转回来。


    能喝一杯苏副科长的喜酒,也是不虚此行了。


    他站在车旁,哼着歌拿出烟抽起来。


    杨玉燕挽着杨玉蝉的手走进和平饭店,一进去就扬起脖子四面观看,很像一个土包子。但因为她今天是个美丽的土包子,所以自觉并不丢人,便放心大胆去看。


    和平饭店是由犹太商人建的,极尽奢华。


    现在还不到中午,饭店里已经有许多客人了。其中有许多外国人,而且它的客人以外国人为主。


    它虽然叫饭店,却并不只卖饭——废话。这是一家高档酒店,有很多外国人在这里住宿,他们长年累月的住在酒店里,特别是在这里没有房子的外国人,他们就以酒店为家了。


    当然它也承接一些酒席安排,据说苏纯钧订下的用来订婚的大厅以前就招待过许多外国的知名人士。


    至于是什么知名人士,请恕作者就不编了。


    酒店里有许多侍者,分为穿西装的和穿长衫的。他们站在角落里,随时准备着为客人服务。


    祝颜舒一行人走进来时,就有一个长衫侍者过来询问,得知他们是要参加订婚宴,而且就是主宾之一,马上亲自领他们上去,还对杨玉燕轻声说:“恭贺小姐,有一间小厅是专门给小姐休息的,我这就领您进去。”


    他还解释说假如一会儿杨玉燕不想在大厅吃饭,可以在小厅单独开桌。这是为了避免大厅里有人喝酒吵闹,而小姐们不喜欢的贴心之举。


    杨玉燕没想到他们的服务这么周到,跟杨玉蝉咬耳朵:“这就是金钱的魅力。”


    杨玉蝉一张俏脸愣是被她逗得要破功,严肃的警告她:“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许胡闹。”


    杨玉燕连声答应:‘我特别乖,放心。”


    从两侧旋转梯向上走,可以将大厅尽揽眼内。


    她发现虽然大厅里的侍者很多,但全都是男人。不管是黄皮肤的侍者还是印度侍者,都是男人。


    因为在大厅做侍者是一个体面的工作,只有男人能担任。


    而女人能做的工作都是在暗处,她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来工作。比如和平饭店里一定也有女人做事,但她们可能就是卧室清洁工、洗衣妇等,甚至连厨房都没有女人,洗碗洗菜的全都是男人。


    杨玉燕在代教授那里做课堂讨论时说这就是深入骨子里的歧视,中西方都一样。


    而代教授说他也有一个觉得很有意思的事,就是虽然中国人的英语说的很好,印度人的英语说的很糟,但假如遇上两个侍者,外国人都更愿意接受印度侍者的服务,因为他们觉得印度人比中国人的英语更好,更顺从,更不会做坏事。


    他说:“你看,评价一个人能不能做好一件事的标准不是他到底能不能做好,而是另一个人的偏见。”


    她勾着头看大厅里的侍者,杨玉蝉看她都快把身子探出去了,拉了她一把问她:“你在看什么?”


    杨玉燕收回目光,说:“外面的店里做事的全都是男人,这里也是。”


    杨玉蝉沉默了一下,说:“这就是我们要努力改变的事。我们要为女性创造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工作岗位。”


    杨玉燕摇摇头:“这其实还是歧视的事。要说工作岗位,在我们的身边其实有许多女性都能获得更体面的工作,但这只属于一部分人。大学里就有许多女同学帮家里的忙,他们也能工作。但没有家庭帮助,其他人就很难获得同样的工作。”


    比如家里开小店铺的就很少会搞男女之别,很多女同学从小就在家里的店铺里工作做事,可这样的店铺请小工,却绝不会考虑女性。所以一部分人可以拥有工作机会,另一部分人却无法得到同样的机会。


    杨玉蝉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祝颜舒挽着张妈走在后面,见她们俩姐妹说个不停,叫停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两姐妹一起扭头,笑得一模一样的乖巧:“没说什么。”


    祝颜舒才不上当,冷笑:“都规矩点,平时胡闹可以,今天不行。”


    两姐妹便拿出做淑女的全部本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张妈紧张的一直咽口水,没有功夫教训两人。


    一行人到了订婚的大厅,门口摆着两排花篮,都是恭贺苏纯钧与杨玉燕订婚大喜的。


    祝颜舒掏钱买了十个花篮,这里却少说也有四十个,整条走廊全是花。


    杨玉燕走过去时还乍舌,对杨玉蝉说:“妈也太下血本了!”


    杨玉蝉亲自去订的花篮,肯定的摇头:“不是,我就买了十个。”


    剩下是谁买的?


    难道是苏纯钧?


    杨玉燕不管是谁,先把这口锅扣在未婚夫身上,欢喜的骂道:“他真是乱花钱!”


    不管花不花钱,反正足够风光。


    走进大厅,客人们倒是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一眼看去,人山人海,几乎都坐满了,全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杨玉燕一看就浑身发麻,眼前情景简直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要不是杨玉蝉紧紧挽着她的胳膊,登时就想打退堂鼓。


    幸好还有一个小厅。侍者把她们领进小厅,它挨着大厅,并不算小,有一个洗手间合并的更衣室,里面还有一面大镜子,外面有一条长沙发和一个梳妆台,并一些梳妆的东西。


    侍者说:“我们这里也有化妆师,如果您需要,可以随时叫她们过来服务。”


    祝颜舒说:“实在是多谢了。”她要掏出小费给侍者,侍者不肯收,说:“我不收自己人的小费钱,谢谢您。”说罢,行了一礼就出去了,还说他就在这条走廊上服务,需要他只要叫一声就行了。


    祝颜舒坐下叹气:“他们在这里做事至少要会两门外语才行,学了这么多,却只能干下人的活,真是屈才啊。”


    没了外人,张妈放松多了,道:“太太想多了,他们在这里赚得钱比在街上赚得多多了,穷学生要是能找到这里的工作就好了呢。”


    祝颜舒笑着说:“说的也是,我也操不着这些闲心。你在这里陪她们,我出去看看都什么人到了。”


    祝颜舒开门出去陪客了,杨玉燕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就蹦起来趴在门缝往里看,想看看都有什么人来参加她的订婚宴,她怎么觉得这么多客人一个都不认识呢?


    她巴着缝看,杨玉蝉教训她:“你这样太难看了,一会儿出去打招呼不就知道了吗?”


    杨玉燕眯着眼睛不回头,招手小声叫她:“姐,你看那个是不是吴小萍?”


    杨玉蝉赶紧过去,杨玉燕让开,让她看。吴小萍是她的家教学生,一家早就从祝家楼搬走了,她爸爸爱赌,他们家穷的要靠吴小萍的妈妈洗衣服赚钱,所以杨玉蝉肯定没有送请柬给吴小萍。


    “还真是她。旁边那个是她妈妈,那个是她爸爸?”杨玉蝉也巴着门缝看起来。


    杨玉燕:“肯定是,哇,父女长得好像啊。他们穿的还不坏啊,哪来的钱?”


    吴家三口都到了,身上的衣服都很合身,不算时尚,但也不失礼,似乎都是新衣。


    杨玉蝉摇头:“不知道啊,她上个月还说家教费要晚两天才给我,我一直没找她要。”


    就是攒上一个月的家教费也不能换三身新衣服啊,因为吴小萍不是天天来,她一周最多来两次,到现在也才欠了十块家教钱而已。


    张妈说:“你们俩都回来,这不是在家里,别调皮了。”


    杨玉燕嗯嗯应着,突然又咦了一声:“那是不是金太太啊?”


    张妈没见过鼎鼎大名的金太太,她听祝颜舒说过许多次,早就想看一看这个卖女求荣的狠心妈妈长什么样了,闻言立刻过去:“在哪儿呢?哪一个?”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让开,张妈趴在门缝上,杨玉燕给她指:“就是现在跟我妈说话的那个。”


    张妈哟了一声:“长得挺像个人样的,怎么不办人事呢?”


    杨玉蝉也听说了金小姐的事,叹气:“世上什么父母都有。”


    第107章 好友与友好


    杨玉燕趴在门缝将来客认了个遍,除了大部分不认识的以外,其余的就是邻居、祝颜舒的老同学和牌友了。


    张妈说:“现在这些来的勤快的,都是指望今天吃大户的。瞧瞧,来得多齐啊。”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笑起来,跟着张妈一起认,发现跟祝家楼在一条街上的邻居都来了七七八八。真难为他们,为了吃席,都打扮得比往日光鲜不少。


    张妈:“恐怕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买新衣服了吧。”


    杨玉燕受苏先生言传身教,十分懂行的说:“要是租来的衣服,那也花不了几个钱。”


    杨玉蝉心焦如焚:“要是到时不够坐怎么办?来晚的客人没有座位怎么办?那要临时加桌子,不是还要多付钱吗?真是,这些人又没有收到请柬是怎么来的?”


    张妈说:“你在报纸上登了消息,忘了?”


    杨玉蝉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这么多客人不请自来的原因了。


    杨玉燕大惊失色:“你们还在报纸登了?”


    张妈笑着说:“登了,为了不让你知道,连报纸都不敢买呢。”


    杨玉燕怒道:“怪不得这段时间不买报纸也不许我下楼逛街!”还说什么是为了安全。


    张妈说:“客人多才风光呢,你订个婚就请了好几百号客人,多风光啊,到你姐订婚估计比这还多。”


    杨玉蝉摇头:“我才不请客呢。这一回就够我受的了。”


    张妈:“你别做梦了,你妈才不会悄没声的把你嫁出去呢。你等着瞧,到时你的排场不会比你妹小到哪里去。”


    杨玉燕说:“那我的同学们呢?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她还亲手写了一封请柬拜托苏纯钧带给大学里的同学们。现在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一个都没看到。


    包括未婚夫先生。


    杨玉蝉:“你女中的老师同学也送了请柬呢,不知他们会不会来。”


    这话可把杨玉燕吓出一身冷汗。


    “怎么还给她们送了?”她要是知道肯定不让送!


    杨玉蝉以为她是还记着当时被同学说闲话的事,安慰她道:“放心,当时因为姓杨的你被人嘲笑,现在不同了,姓杨的被抓起来关进大牢,你今日订婚,能在和平饭店开酒席是很风光的!妈就是想让你出出气才给她们送请柬的。”


    杨玉燕真是有苦说不出,她此时皱眉,张妈和杨玉蝉都以为她还在为当时的事生气伤心,都过来安慰她。


    张妈:“你现在这么早就找到一个好女婿,你那些同学都要羡慕死你了。”


    杨玉燕哭笑不得。


    这时祝颜舒回来了,还带来了金太太和一众亲朋好友。


    除了金太太和廖太太,剩下的杨玉燕都不认识。


    祝颜舒与金太太手挽着手走进来,杨玉燕几人赶紧起身迎接。


    祝颜舒笑着说:“燕燕,快过来叫人啊。”


    杨玉燕上前一步,金太太就先拉住了她的手,亲热的就像对待自己家的孩子:“真是长大了,以后可要更懂事了啊。”


    金太太对其他人说:“这是燕燕,你们都认识认识,以后碰到可不要装不知道哟。”


    其他人好像都是跟着金太太来捧场的,纷纷说:“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可真是少见!”


    “模样好,性情也好。”


    “不愧是祝家的孩子。”


    金太太一手拉着祝颜舒,一手拉着杨玉燕,一起坐在沙发上。她的手一直没放开杨玉燕,比祝颜舒这个亲妈更像亲妈。


    她搂着杨玉燕假意对祝颜舒说:“这么好的孩子,你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了?我本来还说想给万川问一问呢。”她转头问杨玉燕,似真似假:“你也见过你王哥哥,喜不喜欢?”


    这个“王哥哥”只怕就是金小姐的表哥,王公子,王万川了。


    但这从何说起呀!


    杨玉燕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当金太太是在开玩笑。


    她与王公子就见过三次,一次就丢了金小姐,第二次就见王公子跪着求情,第三次金小姐不良于行躺在病床上坐牢,他就是牢头。


    这种情况下,她就是茱丽叶再世也不敢对王公子倾心啊。


    何况王公子也不像是对她有什么特殊想法的。


    杨玉燕心惊胆战的回忆了一遍,断定金太太在乱点鸳鸯。


    幸好她今天就订婚了!


    她本以为只有苏纯钧才是抢手货,没想到她也是有很多歪瓜劣枣想占的。


    站在后面苦无说话机会的廖太太连忙插嘴,尖声笑道:“哎哟,我那两个儿子一直说想请燕燕去看电影,被我给骂回去了。我说二小姐那样的大家闺秀哪里是他们配得上的,趁早别打主意。还是金太太这样人家的公子才好,呵呵呵。”


    杨玉燕的脸都僵了,头一次替廖太太感到尴尬。


    周围人似乎也不知该不该笑。


    幸好金太太和祝颜舒都没理她,不接茬。


    祝颜舒笑着说:“哪里是我找的?是她自己找的。”


    金太太叹气:“唉,都是当娘的,孩子想干什么,咱们当父母的还能跟他们拧着干不成?”她抱着杨玉燕晃了晃,说:“你啊,以后要多听你娘的话,要知道孝顺懂不懂?”


    杨玉燕心知金太太这话不是在说她,是在说金小姐。她心里说呸,嘴里还是只能应:“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教导。”


    金太太笑着说:“哪里是什么教导?我看你就跟茱丽是一样的。得知你的喜事,我这特意带了一份礼物给你。”


    杨玉燕十分俗气的想金家姓金,又是大商人,必定是金银珠玉之类值钱的东西吧?


    不想,金太太剑走偏锋,明明出身铜臭之家,偏偏要送风雅之物。


    她带来的是一副写得一点也不好的毛笔字,倒是装裱的很精致。


    她笑着说:“这是山本先生的手书,十分珍贵,他听说你与茱丽是好朋友,特意写给你们,祝你们和美幸福。”


    杨玉燕心里万般嫌弃,打定主意拿回去就送给张妈点炉子,人却只能站起来双手接过来,郑重道谢。


    不过跟着那些随金太太一起来的人送的礼物就可心多了,全都是黄白之物,最不济的也拿红包装了三五百的应个景。


    杨玉燕努力不要笑得太开心,一边收红包一边鞠躬道谢,将红包全都给杨玉蝉收着,她姐的小手包都快放不下了。


    其中廖太太也无奈出了一回血,她本来应该是没打算另外再掏钱的,本来她跟祝颜舒交际,就是祝颜舒给她送钱,今日来吃席就是给面子了。不想遇上了金太太,廖太太想捧金太太的场,只能临时改主意,从包里拿出一百块,卷成一个筒塞到杨玉燕手里,抓住她的手说:“好孩子,一点小心意,收下吧。”


    杨玉燕觉得比起钱,能看到廖太太这样不甘不愿的表情才更值呢。


    金太太拉着杨玉燕坐在沙发上亲热说话。


    金太太:“茱丽现在改名叫贵子,她的日语已经说得很好了,我记得你也会日语是不是?你要不要写一封日语的信?我可以帮你把信送给贵子。”


    杨玉燕自从听说金小姐已经被送进了日本人的府邸后对金太太的感观就很复杂了。虽然是与她无关的人,也清楚的知道金家送女是受日本人胁迫之后的举动,公平点说,也没有谁规定过父母就要为子女奉献,现在卖儿卖女的也有很多。


    但她仍然十分的鄙视金太太与金老爷,现在就算是跟她坐在一起都让她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听金太太的,去给金小姐写什么信。


    她就说:“可是,茱丽还没有给我回信啊。”


    金太太笑着说:“看我,都忘了。”她打开小包,拿出一封信递给杨玉燕:“贵子给你回了信,我今天就是来送信的。”


    杨玉燕接过信,十分想立刻打开看一看,确认一下金小姐的现状。但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好场合。


    她把信放进手包里,对金太太淡淡的说:“我回去会看的。”


    金太太:“等你写好了信就还寄到金公馆,我会给贵子送过去的。”


    金太太做完这件事就走了,显然她只是来送信的。特意挑在杨玉燕订婚这天带着许多朋友前来捧场已经是给祝家面子了。至于财政局秘书处的何处长,可能还不在金太太的眼中。


    金太太一走,跟着她来的人也都呼啦啦全散了,只有廖太太今日想是不吃够本不回去了,又转回去外面坐着了。


    祝颜舒又出去陪客了,还把杨玉蝉也拉出去了。


    杨玉燕待久了也觉无聊,也想出去凑凑热闹。


    祝颜舒说:“你等一等,苏先生来了以后,你们一起出去更好。张妈,你看住她。”


    张妈:“你放心吧,太太。”


    那两人走了以后,杨玉燕更加无聊了,说:“早知道我该带本书来看。”


    张妈嘲笑她:“在家不用功,出来倒记着用功了。再等一等,这都十一点了,苏先生也该来了。十二点开席呢。”


    外面确实更加热闹了。


    让杨二小姐更加坐卧不安。


    张妈见此,出去请侍者送几份点心饮料进来安抚孩子。


    果然有吃有喝之后,杨二小姐就安心多了。


    杨玉蝉走进来叫她的时候,见她正喝着桔子汽水吃着饼干。


    “你可真悠闲。快走吧,苏先生到了。”


    杨玉燕赶紧漱一漱口,把头发衣服都理一理,跟杨玉蝉出去。


    走到大厅门口就看到了苏纯钧。


    他站在那里与人说话,一派精英气质。


    刚巧跟他说话的人她全都认识。


    左起第一个是代教授,第二个是施大头,第三个就是刚才金太太提起的王万川。


    看来金太太虽然走了,金公馆却另外留了人来见何处长,也不像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看到她过来,苏纯钧立刻笑出牙齿,整个人的颜值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平添了朴实、天真、可爱等种种气质。


    另外三人也都看过来,发现了苏纯钧突然改变气质的原因。


    三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代教授笑着说:“我恰有一句诗应在此处:梦里寻他千百度。”


    施大头说:“我也有一句:纫兰结佩有同心。”


    王万川只能苦笑:“我不行,别找我。读的书都还给先生了。”


    杨玉燕走过来,牵着苏先生的手,与众人互相问好。


    她说:“我也没有诗,只知道你们都在夸我们就行了。”


    众人就都笑起来。


    代教授看她走过来时的神色还以为她不喜欢王万川,不料竟然肯出口帮他缓颊,笑着说:“燕燕,士别三日啊。”


    王万川连忙凑趣说:“这句我也懂了,这是在夸燕燕呢。”他亲热的对杨玉燕说,“燕燕拿我当哥哥就行了,我今天就是来帮忙的,别嫌弃,尽管使唤我。”他对苏纯钧说。


    苏纯钧也很给他面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大舅子。”


    第108章 妈


    杨玉燕在代教授和施大头身后找了一圈,遗憾的发现只有他们两个来了,其他的同学都没来。她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呢,一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代教授人精一个,不等她继续自我批判就说:“大家都很高兴你订婚了,说等你回学校以后要吃你的喜糖呢。不过现在外面情形不好,我就没让他们来。”


    施大头跟着说:“我这身衣服还是找代教授借的呢。好几个人不来都是因为没衣服说。”


    苏纯钧:“可以租啊,他们怎么不早说?我可以介绍好几家当铺给他们。”


    施大头拍了苏纯钧一下,没留神说穿了:“少来了,你的名声现在有多难听自己不知道啊?”


    话音没落,代教授就笑着说:“大头啊大头,你这张嘴啊真是该打了。”


    说完半真半假的打了施大头一下,周围的人一起尴尬的笑起来。


    杨玉燕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虽然同学们并不是讨厌她,可讨厌苏纯钧跟讨厌她不是一样吗?他与她在别人眼里是一体的,他要是贼公,她就是贼婆,他要是贪官污吏,她也不可能清白干净。


    杨玉蝉倒是怕妹妹心情不好,轻声在她耳边说:“别在意,我在学校也被人骂呢。”


    杨玉燕点点头,小声说:“仔细想想,妈也没少被人骂。咱们家名声最好听的是张妈呢。”


    杨玉蝉摇摇头:“你知道租户们都怎么说张妈吗?张妈替咱家去催收各种费用的时候,他们嘴里可没一句好话。”她都不能说给杨玉燕听,租户们都悄悄说张妈替祝家收钱也不能给自己买棺材,讽刺她白忙一场。


    杨玉燕能想像出那都是什么话,说:“那正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坏了名声的苏纯钧装做没听到刚才的话,让王万川留下招待客人,他说:“我送我恩师他们先进去,王先生替我在这里招呼着。”


    王万川今天来就是来做好事的,亲热的点头答应:“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他衣着光鲜,八面玲珑,在这里接待客人再好不过了。


    苏纯钧就放心的把人扔下,先领着代教授一行人去找座位。


    施大头从没来过这么豪华的地方,一路走过来眼睛都不够使了,左右张望,问:“好家伙,你订这个婚花了多少钱啊?”


    苏纯钧也不瞒他,说:“酒席没有花钱,是找和平饭店的经理订的。”


    施大头张大嘴:“白送?!”


    苏纯钧点点头,承认人家白送他这么大一排场。


    施大头这回也没话说了,神色上十分的纠结。人人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来,哪怕他原来并不相信苏纯钧是个贪官了,现在也开始怀疑这个旧友已经被金钱和权力腐蚀了。


    所以后面他一直很沉默,直到坐下来也没说一句话。


    杨玉燕担心的拉了拉苏纯钧的袖子,向施大头那边使一个眼色。


    苏纯钧安慰她道:“放心吧,大头太老实了,教授带他来就是想让他长进长进。”


    杨玉燕:“见识一下这腐败的世界?扩展一下知识面?”


    代教授在他们后面听到这话,笑着说:“燕燕常有智慧之言。”对施大头说,“你要跟你这小学妹多学一学。”


    施大头刚才光顾着自闭了,一句没听到,此时只好诺诺应是。


    大厅里其他的桌子基本都坐满了,唯有最前方的主桌上只坐了一半的座位。最中央的四把椅子与众不同,显然就是给今日的主角准备的。左起都留着,右边则已经坐上了廖太太一行人。


    代教授要做男方的主宾的,所以他的座位跟祝颜舒他们的挨着。廖太太也在这张桌上,正与她的好朋友们谈笑,这片酒席中八分的热闹都是托廖太太的福。


    苏纯钧和杨玉燕带着人过来,看一看座位,苏纯钧就先请代教授坐那四把椅子中的一个,剩下三个就该是给祝颜舒和今天的新人坐的了。


    杨玉蝉与杨玉燕挨着,往下排就是张妈和施大头。现在张妈和祝颜舒都不在,众人就先坐下,等人到齐了再调整。


    在这一片吵杂声中,代教授一行人落座。廖太太转过来扫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代教授气质出众也不在她眼中——看着不像官也不像有钱人啊。所以廖太太就等着代教授其人来与她搭话。


    不想,祝颜舒不在,杨玉燕和杨玉蝉二人皆没长那根八面玲珑的弦。苏纯钧倒是极为玲珑了,可他不认识廖太太。


    于是这一行人没有一个与廖太太说话就坐下了。


    廖太太的性格是不喜欢被人忽视的,无人张口,她自己说话。


    她喊杨玉燕:“燕燕,小蝉,这是谁啊?怎么坐到这一桌来了?”


    杨玉燕这才发现好像忘了什么,可她不愿意落代教授的面子去捧廖太太,就装着没听懂廖太太的意思,十分认真的介绍:“这是我的恩师,南京大学特级教授代先生,代先生与军区的关系十分密切。”


    廖太太听到前面以为就是个穷教书的,听到最后就动容了,张着一双□□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代教授,好像突然发现了他身上的金光。


    代教授只觉得这两个学生都不省心,可学生都把架子给他搭起来了,他也只能唱下去——最主要是他也不想应酬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太太。


    至于他与军区的关系倒是确实很密切,各种红头军令他的抽屉里就有一堆。


    他稍嫌冷淡的对廖太太点点头,十足官架子。


    廖太太今日见到了与祝家亲亲热热的金太太,现在又多了一个据说跟军区有关系的代教授,竟然不敢再拿架子了,她转过头去继续说话,声音都小了八度。


    祝颜舒是去躲清闲了,坐在小厅里吃了半盘子饼干才出来,一出来就见主桌上差不多人都坐齐了,赶紧回去叫了张妈一起出来。


    两人走过来,先跟代教授打招呼,十足尊敬。


    祝颜舒伸出一只手:“代教授,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过来,真是过意不去。这两个孩子平时多亏您照顾了,今日一定要多喝两杯。”


    代教授也赶紧站起来,伸手去握:“不敢当,我也是过来凑兴的。燕燕与纯钧都是十分优秀的好孩子,我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


    他指着那边仍坐着的施大头说:“这是纯钧的师弟,现在跟着我学习。”


    这样郑重介绍就算是入室弟子了,不能当普通同学看待。


    施大头本来坐在那里就很紧张,现在被代教授一拍,立刻站起来给祝颜舒鞠躬:“阿姨好,恭喜您!”


    祝颜舒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招手让他坐下:“同喜同喜。坐下说话,你与小蝉和燕燕都是同学,今日就当同窗聚会,不要拘束了。”她看出施大头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怕一会儿吃喝聊天的时候把他冷落了,就给杨玉蝉使了个眼色。


    杨玉蝉心中有数,对施大头笑了一笑,把施大头紧张的又说了一遍恭喜杨玉蝉。


    杨玉蝉不敢笑话他,小声说:“你不用恭喜我,今天不是我订婚。”


    施大头更紧张了,额头都冒出了汗:“不不不,我是说恭喜你家。”唉,他真觉得今天是来错了,他与苏纯钧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杨玉蝉:“谢谢你。我常听我妹妹说起,你在学校很照顾她。”


    说起杨玉燕,施大头总算放松了一点,想一想,他不止与苏纯钧是同学,与杨玉燕也是同学。就当今日是为杨玉燕同学而来好了。


    他说:“小杨同学非常聪明,在课堂上发言很积极,大家都很喜欢她。”


    杨玉蝉更了解自家妹妹,说:“也有人很烦她吧?她那张嘴得势不饶人。”


    这个,施大头实在无法反驳,杨玉燕小同学刚来时还比较沉默寡言,后来熟悉之后,课堂讨论时常发惊人之语,而且她的观念显然与教室里其他的女生有很大的差别,虽然她也喜欢阅读罗曼蒂克的小说,但她复述起来却全是批判的语气,这就让她跟其他的女学生很难说到一起去,幸好每次发生争执都是在课堂讨论上,还没有发展到课下,那施大头更要担心杨小同学的安全问题了,要是女生打起架来,他连拉都不好拉啊。


    他说:“我是赞成小杨同学的观点的。”


    杨玉蝉很想知道杨玉燕在学校里都发表了什么观点,她问:“你赞成她的什么观点?”


    施大头觉得她们是姐妹,想必想法也很相近,就毫不讳言的说:“小杨同学对现在报纸上鼓吹的爱情至上言论非常鄙视,她也不赞成女性为了追求爱情放弃家人朋友和事业,她很反感现在的女青年为了爱情追求已婚男子的行为,已经在课堂上骂了很多回了。”


    杨玉蝉能想像得到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施大头来了谈兴,说:“还有呢……”


    隔着一个人,杨玉燕与苏纯钧说:“没想到他们还能聊到一起。”施大头在她眼里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又是劈柴又是烧灶做饭,杨玉蝉就很阳春白雪了,两人感觉就不是一路的。


    苏纯钧也没想到,说:“可能这就是缘分,他们说什么呢?”


    杨玉燕悄悄凑过去听了一耳朵,黑着脸说:“他们在一起批评我。”施大头在说她在学校里把人欺负的都说不出来话,杨玉蝉在补充她在家里也是一样的面孔。


    苏纯钧安慰她:“这是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今天是好日子,算了。”


    杨玉燕自觉很有大局观,就没有去干涉这二人的话题了。


    这时侍者过来说时间差不多了,问要不要现在就开席,祝颜舒问苏纯钧:“你的客人到齐了吗?”


    苏纯钧站起来看一看,坐下说:“差不多都到了。何处长可能要到宴席后半才会来,他要先去赶别的席。来不及可能就不来了。”


    祝颜舒点点头,说:“那你去把王公子请过来入席吧。”


    苏纯钧出去叫回王万川,领到这边席上入座。其间廖太太听说王万川是金家表公子,又热情的上前说话,王万川很给面子的问了声好,就转头热烈的与苏纯钧聊了起来。他的座位在张妈后面,为了跟苏纯钧说话,他不回座,就这么站在苏纯钧身后弯着腰跟他聊天,连杨玉燕这个未婚妻都只能退一射之地,抓着桌上的瓜子花生吃。然后侍者们就上来将各个桌上的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都撤下去,准备上菜。


    众席见撤去零食果盘了,都知道要开席了,纷纷把目光聚集到主桌来。


    祝颜舒看一看手表,拿蛋糕叉子在杯子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一响起来,大厅里就安静下来了。


    她给代教授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站起来。


    廖太太心怀恶意,瞄了这一对男女一眼,对身边的人说:“瞧瞧这一对,多般配啊。”


    她身边的人就都嘻嘻笑起来,各种目光乱飞,都投注在祝颜舒与代教授身上。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发现廖太太他们可能说了不好听的话,可此时无法发作,只好都忍着,但道行不够,脸色都不太好看。


    幸而杨玉燕身边有苏纯钧,杨玉蝉身边有张妈。


    苏纯钧拉着杨玉燕也站起来,四个人站在一起,就不显得祝颜舒与代教授那么奇怪了。


    张妈按住杨玉蝉,使眼色叫她千万别恼,不是地方。杨玉蝉只好咽下这口气。施大头看出杨玉蝉不高兴,他也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这桌上的人他都只认识一半呢,可这一半的人好像都不太高兴,连苏纯钧和杨玉燕刚才的脸色都不太对。


    这会儿安静,他也不敢多问,就在桌子底下两只手变成个小鸟,一会儿又变成个小鸡,小马,小螃蟹,等等。


    杨玉蝉三秒后才发现施大头可能是想逗她开心,顿时哭笑不得,可嘴角到底还是被逗起来了。她一笑,施大头就不搞怪了,张妈也没发现是怎么回事,就以为杨玉蝉没事了,也放心了。


    祝颜舒说:“感谢诸位今日来参加小女的订婚宴,小女与南京大学代教授的高徒苏纯钧两情相悦,值此良辰吉日,我与代教授共同祝愿他二人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携手共进,风雨同舟。”


    代教授说:“感谢诸位对杨小姐与苏纯钧的支持与厚爱,我祝愿他二人如祝女士所说的一样,在人生路上永远相亲相爱。”


    此时侍者给每一个人都送上了一杯香槟。


    众人都举起香槟,参差不齐的说:“祝福他们。”


    “祝他们幸福。”


    杨玉燕和苏纯钧只需要鞠躬致谢,说谢谢大家。


    然后就开始上菜了。


    但杨玉燕和苏纯钧是肯定不能吃的,他二人还去敬酒呢。请来那么多客人,总要让他们认一认订婚的这对男女都长什么样吧?


    祝颜舒就拉着杨玉燕和苏纯钧一起去,交待代教授坐下只顾吃自己的就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代教授觉得自己来了就说这一句话不太合适,举着酒杯说:“我也去吧,好歹我也是主宾呢。”


    祝颜舒也不太在意这个,人家愿意跟着敬一圈酒就去呗,多几个人喝酒更好:“行吧,那您也来吧。”


    王万川是义不容辞的,他又不是来吃饭的,他是来跟祝家套近乎的,更重要的是跟苏纯钧套近乎。别看苏纯钧现在只是在财政局听用,金家到现在可没有一个是官面上的人,他们都是四处拉关系,看哪个人有高升的可能了,就提前下注,进行培养。苏纯钧火箭般的升官速度已经入了金家的眼,以前是孙炤出场,现在金家觉得让下人出来已经不合适了,这才派王万川出场。


    所以王万川早早的就拿着酒杯跟在苏纯钧身边了,还体贴的说:“一会儿我来喝,你不要喝太多。”


    苏纯钧答应得很快:“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杨玉燕一看都有这么多人了,她延迟发作的人群恐惧症又冒头了,蹦出一句;“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祝颜舒都让她气笑了:“你是谁?你不去就让苏先生一个人敬啊?”


    不想,苏先生遇上杨二小姐,标准一向是无限降低的,他说:“燕燕还小,不能喝酒,那就不要让她去了。”


    连代教授都说:“我看纯钧一个人敬也可以,他一个人现在就可以代表两个人了。”


    王万川只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哪里会管杨玉燕去不去敬酒的问题,也跟着说:“燕燕年纪小,到时我多喝点就是了,让她在这里吃菜吧。”


    祝颜舒左右望一望,十分服气,甚至觉得自己也不用去敬了,没人规定当妈的要跟着敬酒吧?


    不过大半的客人都是她请来的,她不去实在不合适。


    杨玉燕后知后觉发现这就让祝颜舒一个人去了,就壮着胆子站起来,说:“我还是去吧,我还没喝过酒呢。”


    祝颜舒此时严母之心占上风:“你不许在外面喝,要喝回家再喝。行了,坐下吧祖宗,让纯钧替你去就行了。”


    苏纯钧也察觉杨玉燕的孝女之心,说:“妈,你也不用去了,我去就行了。”


    祝颜舒还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她,毕竟这才第二回 听到呢,一时愣了。


    代教授笑嘻嘻的立刻把椅子拉开,祝颜舒稀里糊涂的就坐下来了。


    代教授笑着说:“让他们这些小的去,您要是不放心,还有我陪着呢。您在这里坐着陪客人说话就挺好的。”


    祝颜舒人都坐下来了,再站起来也不好看,转头看着这几个人,没办法道:“那就这样了?我就都交给您了?纯钧,你……你……”


    代教授说:“就这样吧,交给我了。”


    苏纯钧又喊了一声:“妈,您放心就是。”


    祝颜舒被这声妈叫的是方寸半乱,应道:“哎哎,好好,行吧,那就……那你们就去吧。”


    张妈站起来说:“我跟着过去,提醒他都谁是谁,免得他叫不出名字来。”


    祝颜舒连声说:“对对对,我就说应该这样,张妈,那你提醒着他们一点。”


    第109章 好兄弟,往日是我忽略了你


    红楼梦里吃一道茄子要用十几只鸡去配,在和平饭店吃宴席,自然也全都是精工细作的好菜,可能因为现在人们的肚子里普遍没油水,桌上的菜上起来就看不见一道素菜,全是肉菜,大菜,硬菜。


    而且绝对是中西合璧,南北融合。


    杨玉燕挟着一只乳鸽在啃,面前一盘金枪鱼寿司正整齐的摆放在寿司船上——没有人吃,刚才还转过来一盘批萨呢,凉菜里还有三明治呢,热菜里还有牛排呢。


    杨玉燕啃着乳鸽烤得焦脆的小骨头,咔咔脆,对这一桌人人称赞的宴席露出世人不能理解的深邃目光和复杂表情。


    今天,在这张桌上,她理解了什么叫中西合璧。这是她以前所不能体会的,今日的体会便格外深刻。


    另外席上的饮料还有十分著名的可乐。要知道,这可乐现在可是进口货。侍者倒可乐的时候特意把瓶子的商标对准客人让他们亲眼看一看上面的英文标签,绝对的美国可乐。


    杨玉燕举着著名的碳酸饮料就乳鸽,自觉自己时尚的可以登上报纸封面了。如果现在有记者举相机,请务必把她面前的这盘批萨给拍进去。


    杨玉蝉和施大头被她逗得哈哈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酒席过半,祝颜舒跑去跟自己的老同学喝酒聊天了,王万川还拉着苏纯钧在搞社交,两人不知又跑哪一桌去敬酒了,代教授自斟自饮,十分的惬意。


    刚才这桌酒席,吃得最多的是施大头,他足足吃了三块牛排。连一向能吃的杨玉燕都自愧不如,她吃到一半时就已经吃不下了,剩下上来的菜最多就挟一筷子尝尝味,显得没白来一场,而施大头到现在还在不停的吃。


    而且可乐他也没少喝,喝了还说:“这饮料学校里也有,两毛钱一瓶。”


    学校里确实有山寨可乐,不止学校,大街上也有。做桔子汽水的那个汽水厂也做可乐,不过卖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话梅汽水,杨玉燕和杨玉蝉两种都喝过,确实是话梅味的,也确实跟可乐很像。


    她永远都敬佩人的创造性。


    不是说山寨的行为是对的,但在自己正遭受伤害的时候,针对敌人的哪怕一点点微小的便宜都能带来快感。


    所以杨玉燕几乎是立刻决定了以后家里也要常备话梅汽水,以后她就不喝可乐,就喝话梅汽水。


    施大头听了这番高论,摇头:“你说的没错!”


    杨玉燕认真看了他两秒,“你是不是喝醉了?”语言和行为相反,除了骗子,就只有醉汉了。


    施大头:“我没有啊。”


    杨玉蝉赶紧把施大头面前的杯子挨个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杯子里有酒味。刚才侍者来回上了好几种饮料,肯定是看施大头是男的就也给他上了白酒。


    杨玉燕赶紧问施大头:“你的酒量如何?”


    代教授隔着一个座位亲切解答:“大头应该没喝过酒,他以前肚子都吃不饱,不可能有机会喝酒的。到学校以后就更加不会喝到酒了。”


    施大头在那边吹牛:“我爸我爷爷每顿都要喝二两红薯干呢。”


    杨玉燕没听懂:“你是说吃二两红薯干吧?”


    代教授再次亲切解答:“他指的应该是红薯酿的农家酒,度数很难讲,全看技术和运气,有高有低,酿酸了就当醋用。”


    杨玉燕看代教授这么热心解答,觉得他也喝醉了。


    杨玉蝉也有同样的感想,两姐妹面面相觑。


    代教授再一次的提示两姐妹:“现在你们问大头什么,他都会说哦。”


    你看,这老师的心眼真坏。


    杨玉燕觉得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施大头一年也未必能喝醉一回还让她撞见,等她回到学校,该是多好的谈资啊。


    她问道:“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险恶了。


    杨玉蝉打了杨玉燕一下,也凝神细听,连代教授都凑过来了。


    施大头脸不红,气不喘,一双眼睛湛然有神,神色十分的清醒。


    他说:“我最喜欢代教授。”


    代教授笑眯眯的说:“看,我一直都很受学生喜欢。”


    杨玉燕:“是是是。那你最喜欢的女人是谁?”她挑明她的险恶用心。


    三人再次屏息等施大头回答。


    施大头笑嘻嘻的说:“我妈。”


    杨玉燕深呼吸一口气,更加险恶的问:“你最喜欢的年轻女人是谁?”


    代教授夸道:“燕燕这个渐近式的提问方式很不错。”


    杨玉蝉扶着他:“教授,你刚才喝了多少杯?”


    看起来不比施大头醉的轻。


    施大头这回的笑容里多了一点羞涩之意了,杨玉燕等人顿生希望,盼他回答出一个让人激动的答案。


    施大头:“嘿嘿,我喜欢周璇。”


    三人中只有代教授还在笑,杨玉燕都要叹气了,喜欢个女明星有什么好害羞的?


    代教授笑着说:“哦,你也偷偷看画报了吧!”


    施大头更害羞了,嘿嘿笑得好像不是偷看画报,而是偷看女人洗澡。


    杨玉燕十分的不解,还是杨玉蝉解释:“画报里的女人穿衣服都没袖子,还有丝袜的广告。”


    杨玉燕才恍然大悟。


    现在的画报里最为惊世骇俗的广告就是丝袜广告了,能露一整条大腿!


    虽然引来许多道德模范的口诛笔伐,但丝袜广告还是越拍越多,每一期画报上都有丝袜广告,都有一两个广告女郎穿丝袜。


    丝袜现在被称为女人的另一条裤子,确实很时兴。杨玉燕就有好几双丝袜。


    现在想一想,她觉得画报上的丝袜广告稀松平常没什么好激动的,可是对像施大头这样的男学生来讲,那已经是好大好大的刺激了。


    杨玉燕为施大头的纯情长叹一声。


    因为不纯情的,现在街上还有公派的妓女呢,据说拿学生证去光顾还可以少付些钱,有不少大学生去照顾生意,还都是结伴去的。


    这种笑话八卦,都不用报纸去登,张妈都能说给她听。


    施大头此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杨玉燕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转向代教授。


    代教授酒至酣时,谈兴正浓,不用施大头自己说,代教授就把他的老底全揭了。


    代教授笑呵呵的讲:“大头刚来学校的时候,看着像个泥猴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人教。你们不知道,他当时连内裤都不会穿呢!”


    杨玉燕对杨玉蝉讲:“……代教授是真醉了。”


    代教授继续讲:“来学校的学生啊,一进来都像是刚下山的猴子。如大头这样的,话不会说,事不会做,笔不会拿,坐在教室里就像浑身爬满了蚂蚁,教起来无比的费力。另一半呢,就像纯钧,一看就是贵家公子哥,坐在那里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出一股不肯与俗人为伍的气势。唉,要将这样两种人放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真是愁死人了。”


    听到苏老师也有出场,杨玉燕马上来了兴趣,替代教授又倒了一杯酒推过去:“教授,你继续讲呀。”


    代教授接过酒就夸杨玉燕:“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女学生,就像燕燕这样。家里有钱的也不傲气,家里没钱的也不自卑,都是很乖的好孩子,心里都有着一股向上的精神!我们就把女学生和这两种男学生放在一起,一个班里放上四五个女学生,啊呀,有了漂亮的女同学,男同学就好管多了!哈哈哈!”


    代教授还颇为得意呢,身为女同学的杨玉燕和杨玉蝉就感觉复杂了,原来她们在班级里还担当着定海神针的角色,学校真是太狡猾了。


    代教授笑着指施大头:“像大头,一听说教室里有女同学,洗澡也变勤快了,也肯剪头了,也知道穿干净衣服了。他刚来的时候,一身衣服可以穿一年都不洗,脚也可以一年不洗。”


    杨玉燕和杨玉蝉立刻离施大头远一点,好像他现在还是一年不洗脚。


    施大头在酒意之中也不再紧张羞涩,为自己辩驳:“我当时只有一套衣服。再说识字班的大家都一样,都不怎么洗澡……”


    杨玉燕听到一个新鲜的词:“什么识字班?”


    代教授:“是大学开始时办的识字班。当时才刚刚建校没几年,很多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入学。但很多人都达不到入学的标准,这才办了一个识字班,将他们都放进去教育,考试过关的就可以入学,没有过关的读上两年就必须离开。学校也不是慈善机构,不能白养着人。”


    杨玉蝉对杨玉燕说:“当时传闻我们大学当时就是国子监,读了可以直接考状元的那种,有很多头发都白了的老秀才赶来要入学呢。”


    这在当时还是一则新闻,以示新政府文风极盛才引得诸子来投,是盛世之景啊。


    不过大学根本不可能接受那么多人,虽然年龄可以适当放宽,做到有教无类,但它也不是国子监啊。


    近几年才不再有这样的事了。


    杨玉燕问施大头:“你也上过识字班?上了几年?”


    施大头举起一根手指,不好意思的笑:“我上了一年才入学。”


    代教授笑着拆台:“他上识字班以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数也不会数,什么都不知道,进去以后才都学起来的。”


    杨玉燕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他上识字班以前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不识字吗?”


    代教授笑着说:“怎么会识字呢?他是全家饿死以后自己逃役逃出来的,一路讨饭讨到大学门口。因为听家里老人说读书考秀才才能有出息,就打听着过来,要进学校考秀才呢。”


    施大头就嘿嘿笑。


    杨玉燕已经目瞪口呆。


    大字不识,读了一年识字班就考上大学了,这是天才啊!


    她转身再看施大头,只觉得他浑身金光闪闪,连平日看起来有些呆的脸现在都透着一股高材生的气质。


    杨玉燕郑重的说:“大头……不是,无为兄,以往是我失礼了,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天才啊,活的!


    代教授讲:“大头确实很聪明,被我收到手以后,学东西还是很快的。他入学五年,已经学会了英、法、德、日、俄五门外语,其他学科也并没有落下。”


    五年学会五门外语。


    在杨玉燕的眼中,施无为已经坐在莲花宝座上放金光了。


    就连杨玉蝉在旁边也张口结舌,对施无为同学另眼相看。


    苏纯钧与王万川终于出征归来,见杨二小姐并没有对未婚夫投注欣喜的目光,而是盯着施大头看个没完。


    苏先生不乐意了,温柔微笑,叫未婚妻回神。


    “燕燕,你吃好了吗?”他出去敬酒还没有吃呢。


    杨玉燕马上回头,对着未婚夫用发现宝藏的语气说:“你知道吗?施无为是个天才!!”


    苏纯钧看一眼嘿嘿傻笑的施大头:“呵呵。”


    代教授在旁边一个劲的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第110章 幸福的生活^^


    施大头,祖上十几代都是贫农,面朝黄土背朝天,谁能想得到他会是个语言天才呢?


    苏纯钧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就是施大头给的。


    在遇见施大头以前,他或许自认并不骄傲,但他是自豪的。这份自豪不止是家世带给他的,还有他自己挣来的。


    他自认是非常有才能的。


    这也并不假。他确实很有才华。从小就学什么都快,十岁就出国留学,十五岁归国,十七岁遇上亲爹另娶叛出家门,二十岁自己就能养活自己还能上大学,入学成绩还相当不错,他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他也不觉得他看不起谁,虽然班级中的许多同学确实都比不上他。或者是成绩比不上,或者是阅历比不上。他还很愿意在闲暇时帮助同学进步,就比如施大头,他就常常帮助他纠正口音,教他学习语言的一些小窍门。


    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杨玉燕从旁配音。她从未婚夫苏先生的神色中,觉得此时应有这一句话。


    施大头同学从识字班进入正式教室后的第一年还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瓜。


    苏纯钧讲施大头第一次进教室时,裤腿一高一低,学校发的布鞋趿拉着穿,踩的像垃圾堆里捡来的,而且身上还很臭,头剃了个光头。


    这不是说施大头同学要去当和尚,而是说他身上有虱子,所以才需要剃头。


    在一个集体生活的地方,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他们的卫生习惯就很难保持在一个水平上。


    苏纯钧刚入学时还非常天真,以为学校会像英国的学校一样有着不同标准的宿舍,而他,当然要住在单人单间的宿舍里,里面有沙发有衣柜有书柜有带床垫的床和干净的枕头,最好再有一个客厅用来交际。


    可大学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他在白日做梦。


    学校确实有不同标准的宿舍,不过另一个宿舍叫女子宿舍。苏纯钧显然不具备住进去的硬件条件,他只能去住男子宿舍。


    男子宿舍全是大通铺,一个宿舍里住着三十多个男同学,有人不洗脚,有人不刷牙,有人把稻草铺在床上,有人身上有虱子,床上有臭虫,行李里可以养老鼠蟑螂。


    把一个本来已经尝尽世间苦楚的苏纯钧逼得不得不出去找房子住,宁可省下生活费,饿得头晕眼花,穿二手旧衣服,都不肯住宿舍。


    这是何等泯灭人性的酷刑。


    杨玉燕很是同情,这也不妨碍她笑一笑。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去帮助施大头纠正口音,他在人格上已经是闪闪发光的了。


    然后他在教会施大头以后就遭受了更大的打击。


    命运何其不公平。


    杨玉燕都要落泪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才。


    或许血缘、血统、家庭教育等等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有一种人,天生就具有超越阶级的天份。


    他们的名字,就叫做天才。


    施大头,他碰巧就是一个出身泥腿子的天才。


    天知道施家的基因里怎么会有学语言的天分,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但这偏偏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施大头连城里话都学不会,但他学起英语来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然后,一通,百通。


    虽然西语有着相似的外形和近似的语言规则,它们都是学会读音就能学会语言,读音与意义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这跟中国的象型字有着完全不同的规则,中国字是读音是读音,意思是意思,学会读音不代表你就能学会意思,你学会读音以后,你还要去学每一个字的意思,等学会了每一个字的意思,你还要去学它们组合起来的意思,而以上三条路都不相通,它们是单独存在的,却必须搭配使用,这能够折磨死任何一个外国人。


    相比起中文来,西语确实更容易学。但这也不是一个连之乎者也都没学过的泥腿子能轻松学会的!


    可对施大头来说,他学得太快了。他学会英语后,就学起了法语,跟着就是俄语、德语。日语是他在学习上述语言的间隙捎带着学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换换脑子”。


    假如不是亲眼所见,苏纯钧一定不信。可由不得他不信,这世上真有的天才,就在他眼前,还是个农家子弟,在他捧着书看的时候,施大头在下地;在他在英国求学的时候,施大头在下地,在挨打;在他入学以后自以为可以凭一身才华救中国的时候,施大头刚刚入学,第一次学习拿笔,一笔一划的从三百千开始入门抄书。


    一年以后,他跟他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


    五年以后,他超过了他过去十几年所学的成就。


    苏纯钧能这么痛快的决定从学校毕业投入官场,很难说不是受到打击后逃跑了。他只是觉得在学校方面,他应该把事情交给更擅长的人才,至于他,也有他更擅长的事。


    总之,说服自己后,他爽快的调头跳进了名利场,很快就如鱼得水般扶摇而上。在这里,他也能像喝水般轻松的取得成功。他一面对着过去的自己妥协,一面遗憾他还是更像父亲。


    不过有父亲这面镜子,他就不会再走错路。


    苏纯钧就着酒菜把施大头的故事讲完了,占据了未婚妻杨二小姐所有的注意力和剩下的所有的时间,直到席终,大家需要告辞了,祝颜舒从别的桌回来,看到喝醉的代教授与施大头。


    杨玉燕:“施无为同学。”


    从此她再也不叫人家大头了,做为对天才的尊敬,她以后都会好好的称呼他的学名:施无为。


    祝颜舒嗯嗯道:“纯钧,你把代教授和这个同学都带回去吧,等他们酒醒了再送他们回学校。”


    张妈说:“喝醉的人不能没人照顾,容易出事的。他们回学校没人侍候吧?”


    苏纯钧:“应该是没有的……”


    代教授没有请下人的习惯,他自己一个人住着那个小红楼,白天倒是有不少学生在里面,可晚上就他一个人。


    施大头住的男生宿舍里倒是有不少人,可是哪一个也不负责照顾一个喝醉的男同学啊。


    万一这两人醉得睡过去再吐酒了呢?这种死法可是很痛苦的。


    张妈拍大腿:“我就说……那还是都带回去吧,就放在你那屋里,你先照顾照顾,明天再送他们回学校。”


    苏纯钧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上前扶起代教授,再喊来另一个人扶施大头。


    杨玉燕:“施无为同学,走路小心点。”


    苏纯钧深吸一口气,将这两个走路绊蒜的醉鬼都扶回了自己那间屋,有了三个醉鬼的加持,顿时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就闲人免进了。


    张妈特意端着水盆来帮忙,在门口放下水盆就走,喊苏纯钧给自己擦洗擦洗,也给他的教授和同学也擦洗擦洗。


    张妈:“一会儿我再给你送醒酒汤上来。”


    杨玉燕和杨玉蝉特意抱了两床被子送上来,看到两个醉鬼已经躺到苏纯钧的床上了,杨玉燕不舍得苏纯钧吃苦,难过道:“那你睡哪里啊?我把被子抱来就是让你铺到地上,让他们睡的。”


    苏纯钧顿时神清气爽,大方的说:“没关系,我在桌上靠一晚上就行。”


    这怎么行呢?


    杨玉燕实在是不忍心刚出炉的未婚夫吃这种苦头,回去磨了祝颜舒一会儿就借来一把钥匙,给苏纯钧送过来。


    她说:“这是原来丁家住的那一家的钥匙,里面有床,你去那里睡吧。就算要你看着他们,也不必一整晚不睡。”


    祝家楼现在搬空了五家了,似乎是有一家搬走以后,越来越多的人都获得了搬家的勇气,纷纷搬走另觅他处。


    他们中有的是搬到了更便宜的地方,有的则是回了老家。


    丁家住的那个房间足有三十平大,比苏纯钧这个房间要大一倍。他早就看中那一间,想租下来整修一番做个新房的。


    现在拿到了钥匙,他立刻毫不客气的就去开门了。


    祝家楼当时建的时候,用的是英国的设计师,所以房间设计还是很不错的,所有的房间都是鱼骨状排列,而且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门。不止是面对走廊的这一排有门,在房间里也都有同样的门可以做连通。


    祝颜舒当时改建房子进行出租,就是将所有房间里的门都封死,只保留了面向走廊的房门,将房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独立房间。


    当然,她们母女自己住的那一层就没有改了,只是重新装了马桶、走了水管等管线。


    丁家租的那一间房有两扇窗户,采光非常好,苏纯钧一见就喜欢,他在心内盘算一扇窗户前摆桌子,另一扇窗户前摆沙发,这里放一个书柜,那里放衣柜,再加三个斗柜,这边放个桌子,再放两把椅子。


    还是有点小了,如果隔壁搬走就好了,这样可以把房间里的门重新拆开启用,那边就可以变成卧室,这里是会客室。


    床可以摆在里面,用四柱床,可以挂帘子。这样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床上睡觉的人也不会受影响。


    苏纯钧把目光定在一贯爱赖床的未婚妻身上,觉得这个设计好极了。


    不过现在丁家在一个窗户那里装个了灶,需要拆掉!


    墙壁上有许多小孩子瞎画的东西,需要重新刷墙贴墙纸。


    丁家应该私接电线了,墙上有拆掉的电线的痕迹,需要重新走线装灯具,正中一个大灯,墙壁上四个壁灯,角落里再留出两根线放台灯……


    苏纯钧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盘算要不要装电话?肯定是要买收音机的,那要不要再买个唱片机呢?


    杨玉燕站在旁边看他在屋里转来转去,不知在干什么,散步?喝醉了转圈?


    她上前拉住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的未婚夫,把他拉到一个旧床前:“我给你铺好了,你躺下睡一会儿吧。”


    这床就是刚才苏纯钧畅想未来幸福生活蓝图时,未婚妻小姐亲手铺的!


    苏纯钧一屁股坐下来,真诚感叹:“铺得真好。”


    绝对是个贤妻良母了!


    他握着未婚妻的小手,想把她也拉到床上来坐一坐,感受一下这软乎乎的床和被子,拉了两下,未婚妻站住没动,像钢铁般坚定。


    好吧,他暂时放弃了。


    “我以后不会让你干活的,我们雇个人。”他说着情话,“以后你不用做家务,每天就上上学,写写字,读读书,等我回家,陪你一起读书写作业。”


    杨玉燕觉得这日子好像也不是很幸福的样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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